第221章 钟情妄想(19)


    临近过年,筒子楼里煎炒蒸炸的烟火气日渐浓起来了,更加少不了的是街头巷尾小孩子玩擦炮的火药味。


    不知道是谁家皮孩子点了个“地老鼠”,一路窜连带彩色火花追人跑,大清早就听见大人热闹地教训起孩子来了。


    家家户户都正忙活着打扫屋子,桶盆里头水晃荡,擦过门窗再去洗抹布,整桶水都浑了起来。竹竿绑上破扫帚,捅在走廊天花板上,一下一下哐哐响,把角落的蛛网和灰尘一起搅下来。


    肥皂水拖地之后,花板砖水光粼粼,布着点细小白沫,庄同光去淋浴间洗拖把。


    窗玻璃上的陈迹擦不干净,朱翠风嗑着红瓜子,祭出秘方,“用白酒擦嘛,再加点牙膏,什么厨房油污,水龙头的水垢,保准都擦得干干净净!”


    “我们家的窗户擦了以后,瓦亮瓦亮。禾雪你别站上面擦了,这么高,多危险啊。”朱翠风一边说着,一边指使,“路阳,你去。”


    辛芝英倒了两杯茶,给上门的朱翠风和路国兴,忙劝阻道:“不用不用,怎么好叫路阳上门来给我们擦窗户?路阳,你坐着,桌上有果盘。”


    朱翠风赶紧道:“辛姐,路阳这小子,好使的,干活利索,没事的,保准给你们家窗擦得和新的一样。”


    她叫辛芝英别这么客气,“辛姐,我真的是心悦诚服喊你一声姐,要不是你们家禾雪,呦呵,路阳能考上一中?我以前真的是祖坟冒青烟都不敢想。”


    “那确实是路阳争气。”辛芝英笑道。


    朱翠风摇头,“他?他初二下学期的期末考才考个三百分,要是没有禾雪给他补习,中考能考五百二?我就是把全市的寺庙都拜个遍,他也就是个二百五。”


    “……妈,你能别说了吗?给我留点面子。”


    男生出声打断了闲聊。


    才不过一年光景,路阳的身高已经突破了一八五的关卡,还保持着继续增长的趋势。


    乌浓浓的两道眉,张扬出年少的锐气,身上穿着藏青色连帽卫衣,外边只套了一件牛仔夹克,看上去好似一点都不受冷空气影响,反而还热烘烘。


    路阳道:“辛禾雪,你快下来,我擦就好。”


    他伸出手护着,正好当人形扶手,让辛禾雪借力稳当地踩回凳子上。


    不像是路阳天天训练在太阳底下晒出来的小麦色,辛禾雪上高中之后每天户外运动量几乎只有上下学骑自行车,他体育课也一般在馆内打羽毛球,因而一身肤色白皙,雪晃晃。


    乌发刘海搭在额前,一小颗黑痣安静地点在眼尾。


    辛禾雪把抹布交给路阳,自己去洗了手。


    朱翠风还在和辛芝英唠家常,“你说这孩子长大了就是不一样,在外边是要面子不能说了。以前他天天闯祸我三天两头被叫到办公室挨老师批评的时候,他也没管他老妈要不要面子。”


    “辛姐,我真羡慕你。”情到深处,朱翠风将杯子一搁,握住辛芝英的手,“你家里两个不用操心的娃,都考上了一中,禾雪还是菱州市状元,我感觉七月份那会儿在家属区大门挂横幅还在昨天,我光是帮忙扯个横幅都红光满面。”


    七月张榜的时候,路国兴和朱翠风都为路阳捏了一把汗,志愿是在中考前就填好的。


    路阳前面田径的奖项有了,一中校内的选拔测试也过了,那么按照一中的规定,以当年中考分数线降一百分录取,路阳的志愿书上大喇喇地填了一志愿一中,要是录不上,就得面临滑档风险。


    七月十号,学校内张榜公布分数,前头三个孩子刚一起出门返校,电话就打到辛芝英单位了。


    菱州电厂附中出了个市状元,开天辟地头一遭,校长的采访直接登上了菱州晚报。


    辛禾雪没接受采访,分数和他自己估的差不多,649分,语文和英语的作文扣了点分,政治主观题也扣了点分,剩下数理化都是满分。


    他当时去学校主要是看路阳的分数,恰恰好520分,一中这年录取分数线公布是600分,按降分一百的标准超了足足有二十分,他对路阳很满意了。


    这年中考绝对是附中硕果累累的一届,市状元在这里,总计有四名学生考上了一中,除了辛禾雪和林鸥飞两个文化分市里榜上有名的,一个路阳走体育特长生赛道的,还有苗灵,她超了当年分数线五分,一志愿当时也一鼓作气地冲了,填了一中。


    校长又热情地接受了采访。


    辛禾雪嫌打到家里来的电话多,把电话线拔了,和哥哥回姥姥家过暑假去了。


    路阳则是和朱翠风坐上火车,到了虹市一家子团聚。


    路国兴在路阳初三下学期开学前,就和几个同乡一起到沿海的虹市打工去了,那片地区民营工厂和私营企业雨后春笋一样蹭蹭地冒,他有学历有工作经验,那些厂子也开得起工程师的工资,每个月到手的钱比以前待国营厂的还翻了两番。


    临近年关,路国兴回菱州来,可谓是满载而归,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就上好邻居的家里来了。


    原本也想到林家的,但是来到了才听辛芝英说,林母和林鸥飞回省城爷爷奶奶家过年了,这倒是头一遭,以往过年林家就是母子二人,所以他们两家担心林家冷清,年年都是三家聚起来一起过年,孩子高兴,大人一起吃饭喝酒也热闹。


    从来没见过林鸥飞他爸爸,也没见过那边的亲戚,他们都以为林母是离异单亲带孩子,和爷爷奶奶那边也没往来呢。


    正和庄平叙着旧,路国兴忽而转念一想,问道:“你要不要年后也和我下虹市去找工作?”


    庄平面对盛情,仍是拒绝了,他还是和之前一样,在市里跑出租,辛芝英在医院上班,有时候忙顾不上家里,他跑出租时间灵活,不像路家,庄家是两个孩子都在上高中,正是紧要的时候,庄平得紧着家里。


    两家交情好了这么多年,正是有说不完话的时候,下午又要一起炸糍粑、做酒酿、包蛋饺,辛芝英给了庄同光钱,让他到市里和弟弟买新衣服,顺道买几样年货回来。


    眼见辛禾雪和庄同光要出门,路阳急了,三下五除二擦完窗玻璃,跳下来跟上,“妈,我和他们一起去,中午不回来吃饭了!”


    路阳跑到辛禾雪身边,“你手冷不冷?”


    他抓起那只露在羽绒服外的手,往自己卫衣兜里揣。


    辛禾雪碰到了什么,牛皮纸的触感,像是信封,他疑惑地抬眼瞟向路阳。


    路阳咧齿一笑,“我把小金库带来了,一会儿中午请你吃饭。”


    前方比他们走快了一步距离的庄同光,转过身,沉沉地盯着路阳抓着辛禾雪的手,好一会儿。


    路阳浑然不觉,还在乐呵呵地补充:“还有同光哥,一起吃饭。”


    ………


    他们上公交车的时候,没座位了,一路站着摇摇晃晃地到了市里。


    街上有牵着一堆氢气球游走城市的小贩,正是迫近年关的日子,大人小孩走在街上,摩肩擦踵,热闹非凡。


    他们路过广场要去等红绿灯的时候,不知道街边打哪来的小孩,冲着他们放“窜天猴”,险些炸到辛禾雪脚下。


    庄同光脸色一沉,刚要上前,被辛禾雪拉住了。


    辛禾雪淡声道:“看着吧。”


    旁边的路阳就像是只撒手没的狗,冲上去就和俩小孩对着吵起来了,他长得人高马大,横眉立目,凶起来怪令人犯怵的,这两个小孩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看那两个小孩脸红脖子粗要哭了,辛禾雪说:“好了,路阳,回来。”


    路阳转身一个变脸,嬉皮笑脸又跑回辛禾雪身边来了,“我就是和他们讲讲道理。”


    [哪来的死小孩,敢炸到辛禾雪,我不把你们屁股打成八瓣!]


    忽略掉奇怪的幻听内容,辛禾雪向庄同光微微一扬眉。


    庄同光确实放心下来,这说明路阳考上一中还是有很多好处。


    他开春就是高三下学期的学生了,到时候高考到别的城市上大学,林鸥飞和路阳都在一中,也和辛禾雪同班,他不担心再度发生类似幼儿园那时辛禾雪被别个小孩欺负的事情。


    路过报刊亭的时候,路阳说想看看有没有最新一期的《漫友》。


    五花八门的书刊封面塞满了铁皮亭子,层层叠叠,像是打翻了调色盘,辛禾雪从几面架子上找到了某个名字耳熟的刊物。


    他刚从架子上拿起来,就被庄同光摁了回去。


    庄同光顶着辛禾雪的目光,憋了半天吭声道:“这个,不好,不适合你看。”


    “可是,上面不是写着《少男少女》吗?”辛禾雪弯了弯眼睛,“看起来就是我们这个年龄段看的。”


    庄同光低下视线,嘴唇抿成一道直线,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这种杂志,教导主任没收了很多。”


    辛禾雪:“所以……?”


    庄同光说:“对学习不好,看了会早恋。”


    大概是自己也知道理由太蹩脚,庄同光说完自己也沉默了。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辛禾雪摊牌道,“你以前看的时候我可是都知道了。”


    “你把杂志藏在书架角落上,姨妈搞卫生发现的。”


    避免庄同光觉得是他溜进他房间里翻的,辛禾雪解释说。


    庄同光张了张口,没找到辩驳的说辞。


    这次辛禾雪把杂志从书架上拿下来,没遭到阻挠,随意地翻了两页,其实最多也就是年少而慕少艾的故事,没什么出格的内容,还没有黄金八点档的电视镜头来得露骨。


    每次辛芝英在看电视剧的时候,辛禾雪出来客厅接水,电视上两个大人都要亲出花来了,他总要装作没看见、没看懂的样子,接了杯水,平移回卧室。


    谈恋爱有那么有意思吗?


    还是只是因为亲吻和拥抱会使人体内多巴胺与内啡肽分泌?


    也有别的学生来这里找书刊,“最新一期的《科幻世界》有吗?”


    报刊亭老板道:“有咧有咧,我给你找。”


    科幻世界辛禾雪买了好几期,期期不落。


    看辛禾雪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庄同光松了一口气。


    手里帮忙拿的刊物有点烫手。


    其实没有他说的什么看了会早恋那样严重。


    庄同光只是恰恰好,在初次出现梦遗的那段时间,看了里面的一篇文章,只是一篇女生视角青春情思的暗恋日记,没有特别新奇的地方。庄同光之所以会注意到,是因为里面描述男主角肤白纤瘦,喜欢黑猫警长,成绩好。


    他只是想到了辛禾雪。


    早晨起来的时候,庄同光记得,他只梦到了一双漂亮如黑曜石的眼睛。


    好巧不巧,那双眼睛的左眼尾有一颗小痣。


    他呼出一口气,在冷空气里飘出白雾,沉静的目光扫向辛禾雪。


    一旁的路阳兴奋道:“辛禾雪,快看,这里有《灌篮高手》!”


    第222章 钟情妄想(20)


    市中心有个商业大厦,蓝色玻璃反射同样的蓝天白云,推开沉重的玻璃旋转门,暖气烘着化妆品柜台的香氛气味一起扑过来。


    二楼是家电区,三楼才是服装区。


    他们乘着扶手梯上去,人来人往,灯光明亮,玻璃橱窗里的假人模特穿着应季的短款羽绒服和灯芯绒长裤。


    在抉择的时候,辛禾雪犯了难。


    他挑中的那套立领羽绒服有两款颜色,纯白色和藏青色,他觉得都可以。


    对镜子比了一下,辛禾雪询问意见:“哥,路阳,你们觉得哪个颜色的好看?”


    庄同光看了一会儿,提出建议:“可以都试试。”


    辛禾雪脱掉了原本外面套着的一件薄款棉服,他里面还穿着浅灰的高领毛衣,室内的暖气充足,他扯了扯领口透气。


    领口因此而露出了一小截脖颈肌肤,灰色毛衣更加凸显了几分白皙,瞥见那点皮肤和精巧喉结,庄同光没由来地眼皮一跳。


    辛禾雪将身上原来的棉服随手塞给路阳先拿着,试穿了一下藏青色的。


    对着镜子转了转步,换了几个角度观察。


    路阳捧场:“好看。”


    他换上白色那件,路阳还是捧场:“这件也好看。”


    说明还是人好看。


    辛禾雪瞄了瞄镜子,忍不住翘起唇角,很有自知之明的模样。


    “那选哪件?”


    最重要的问题亟待解决。


    路阳手臂里抱着辛禾雪的棉服,严肃地端详片刻,点点头:“都可以,你穿什么都好看,就是穿麻袋也好看,不穿也好看……”


    他话还没说完,被庄同光突然厉声打断,“路阳!”


    “啊?”路阳无辜,“怎么了?同光哥,我还没夸完呢,有事儿一会说。”


    他转头对辛禾雪道:“你属于是那种衣装靠人鞍靠马……”


    虽然怪怪的还乱用谚语,但是大概能够让人明白路阳的意思。


    至于那句话,只是想突出辛禾雪自身条件优越。


    可是庄同光心里藏着鬼,就觉得别人都和他一样内心有着见不得人的角落。


    路阳这才有时间搭理庄同光,“同光哥,你刚刚喊我做什么?”


    庄同光面色不改,“没什么。一会儿中午到哪吃?”


    “这就饿了?好像确实差不多到午饭的点了。”路阳抬手看看腕表,“一会儿到顶楼美食城吃呗。”


    辛禾雪却想起来什么,“你们等等,我问问林鸥飞的意见。”


    林鸥飞没有选择困难症,比这两个人靠谱。


    他把羽绒服让庄同光和路阳拿着,在店面等他,他就到商场内的电话亭去,很快回来。


    棉服口袋里正好塞了硬币带出来。


    红漆的公用电话亭,就在这层楼的角落,有封闭式的玻璃门,拉开进去就孤立出一个安静的小空间。


    辛禾雪摘机,从口袋里拿出五毛的硬币,投入硬币口中,拨了林鸥飞之前告诉他的固定电话号码。


    “嘟嘟——”


    长音过后,蓦地接通了。


    “你好,你找谁?”


    接电话的是个苍老板正的声音。


    “您好,请问是周爷爷吗?”


    辛禾雪听林鸥飞说过,他爸爸姓周,这个声音听起来像是林鸥飞的爷爷。


    对方疑惑地问:“你是?”


    辛禾雪礼貌地说道:“周爷爷您好,我找林鸥飞,我是他朋友。”


    “欧飞。”电话那头的那位爷爷提高音量,似乎是向远处喊了一声,“你朋友电话打到这里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辛禾雪的错觉,老人的声音似乎是有些不满。


    对面的听筒被搁下在桌上了,辛禾雪听到了嘈杂的背景声音,林鸥飞的爷爷奶奶家里似乎很多人,小孩哭闹声、大人高声阔论声……


    杂乱的声音最终被一道冷静清晰的嗓音取代。


    “喂。”


    “林鸥飞,是我。”


    很久没听见好朋友的声音,辛禾雪有点儿高兴地道。


    林鸥飞握住红木质听筒的手紧了紧,原本脸色上生人勿近的气质逐渐褪去了,顷刻间像是冰面化开,不笑时板直甚至隐隐向下的唇角,也随之提起极细微的弧度。


    “我知道。”他低着冷白眼皮,“我只告诉了你号码。”


    寒假一放,林鸥飞就被林母带着回了省城,他一直在等辛禾雪打电话给他。


    辛禾雪问候他,“你爷爷奶奶家怎么样?过得开心吗?他们对你好吗?”


    林鸥飞的面色已经重新暗了下来,但语气听不出异常,平淡道:“还可以。”


    座机电话安装在爷爷的书房,离院子很近。


    隔着窗,院子里的几个孩子疯跑,一会儿拉扯着摔到地上了抹着鼻涕大声嚎哭,大人们走过来你一言我一嘴地说话。


    周家是个枝繁叶茂的家族,并且家风传统,传统到林母过来做了小半个月保姆,还没坐到围桌前吃饭。


    林鸥飞陪他父亲坐在主桌上吃不下,犯恶心,经常吃一半跑到厨房里,再被林母撵回去。


    林鸥飞想不到他母亲对父亲死心塌地的理由。


    整个周家里,他的叔叔伯伯姑姑很多,他父亲周泰宁确实是最有出息的那一个,但这得益于他娶了领导的女儿。


    不过很早那个女人就因病去世了,现在说起来,是周泰宁的前妻。


    周泰宁娶了领导的女儿,是高攀,前妻又留下一个儿子,外祖父和外祖母很宝贝。


    林鸥飞的母亲是续弦,但连结婚证也没有,没过门,周家的说法是怕原本的大儿子不接受后妈,到时候他外公外婆那边会有意见。林氏母子就像是外边养的一个小家,周泰宁高兴了来看看,不高兴就稀缺电话问候。


    周家传统踩低捧高,两个老的看有前妻金凤凰在前,更加看不起林母是小地方的小门小户,也不肯因此破坏了和前亲家的关系。


    直到周泰宁的大儿子前两年到国外留学了,僵局才有所松动,又看另一个放养的好歹也是孙子,成绩也相当亮眼,就想着多添一分天伦之乐。


    林鸥飞觉得讽刺。


    他垂着视线,只当看不见院内的景象,问电话另一端,“你呢?”


    “和平时一样。”


    辛禾雪说。


    他们聊了一下生活近况,还有假期作业的进度。


    尽管林鸥飞伪装得很好,他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的声音似乎有些压抑。


    辛禾雪调动情绪转移话题:“我现在在商场,要买过年的新衣服,挑中了一件羽绒服,但是有藏青色和纯白色两种款式,拿不定主意。你觉得我穿哪种颜色更好看?”


    林鸥飞不假思索,“白色吧。”


    他记得路阳也有一套藏青色的羽绒服。


    “好。”电话亭位置在这层楼的角落,辛禾雪视线正好瞥向商业大厦的玻璃窗外,忽而道,“林鸥飞。”


    林鸥飞回应:“嗯?”


    “我这里下雪了。”


    辛禾雪的目光被窗外的片片雪花吸引,晶莹剔透,他在电话亭玻璃里,就像是置身于雪花水晶球里的小人。


    周围人群行走在商场里,只有这一方水晶球里天地是静谧的,听筒里外,他们彼此倾听着对方的呼吸声。


    林鸥飞看向天空,阴霾天,无风无雪,沉闷得令人感到压抑。


    院子里吵得人焦躁,林鸥飞说:“我也想看看菱州的雪。”


    隔着汽车两个半小时的距离,当然无法亲眼看见,等雪下到省城来,也已经不是菱州的雪花了。


    “你今年不回来和我们一起吃年夜饭了吗?”


    从三年级起,这还是头一年,他们三家人没有在一起吃年夜饭。


    辛禾雪只是感到有些惋惜。


    通话却因为三分钟的时限一到,“嘟嘟”断联了,辛禾雪正摸索着从口袋里再找出五毛钱硬币,想了想还是不再打过去了。


    他从电话亭里出来,回到服装店里,买了那套纯白色的羽绒服,庄同光不只继承了辛芝英的厨艺还很会砍价,四百块对半砍,最终提着装好衣服的纸皮购物袋出去了。


    路阳还给辛禾雪买了一条枣红色的围巾搭配。


    将新年衣服都买完了,他们中午到顶楼的美食城点了麦当劳和珍珠奶茶,粉冲的,香芋味道很浓。


    旁边有个旱冰场,但是没有去玩,他们还有辛芝英叮嘱的几样年货要去买,回到家的时候就已经傍晚了。


    大年三十的这一天,两家人聚齐在辛禾雪家里。


    早早地在太阳正暖和的中午,用泡过柚子叶的水洗了澡,换上新衣服。


    筒子楼里食物香飘四溢,或是杀鸡的,宰鹅的,或是腌腊肠和咸肉,晾到阳台上,或是拎起河鲫鱼的尾巴,往油锅里煎,滋啦啦爆香,煎了加水加豆腐闷成了鲫鱼豆腐汤。


    流程到一半,四个大人汗湿的脑门一拍,想起来年夜饭的饺子忘了包了,抓着三个孩子过来帮忙。


    夜幕降下来,春节联欢晚会在电视机上放送着。


    大人忙忙碌碌地从厨房端了饭菜到客厅,想起来去揭开锅盖,一锅奇形怪状的饺子也是出锅了。


    朱翠风给路阳手臂来了一下,“我叫你包饺子,你当是捏橡皮泥呢?”


    有几个饺子死得冤枉,也很蹊跷,烂掉的饺子皮和馅料漂浮在锅里。


    路阳举起双手投降:“真不是我!”


    辛禾雪瞥了一眼案发现场,觉得那几只饺子有点眼熟,悄悄地端着碗走远了。


    大人们抓不住饺子案的真凶,庄同光只好叹了口气,像小时候弟弟打碎了花瓶后,哥哥站出来,说道:“是我干的。”


    忙活好半天,终于热热闹闹地在围一桌坐下来了。


    室内电视机播放着春晚,户外郊区盛放的烟花声中,楼下传来他的名字。


    “辛禾雪。”


    辛禾雪的耳朵听觉灵敏,搁下碗,跑到走廊上往下看,是意料之外的人,“林鸥飞?你怎么回来了?”


    高挑黑发男生,外面套了深灰色羽绒服,头上戴着卫衣的兜帽,深深阴影遮蔽,仰起头来才能借着数家灯火看清他的眉眼。


    肩上和兜帽上都淋了雪,今天中午汽车司机就停运放假了,不知道林鸥飞怎么回来的。


    辛禾雪跑下楼,拉着他道:“走吧,快上楼一起吃年夜饭。”


    林鸥飞看着对方扯着自己外套上的手,回答之前的问题:“我回来看菱州的雪。”


    第223章 钟情妄想(21)


    除夕夜守岁,辛禾雪房里闹腾了一晚,后半夜才歇下。


    大年初一的清早,昨夜的雪化了没在楼外的地坪上留下一点痕迹,空气清凉,呼吸一口像是有霜凝进了肺部。


    阳光洒满走廊的盆栽,绿意盎然,照进人家里,被窗帘布筛成一条条的日光。


    庄同光起来洗漱,一边练英语听力,一边热了昨晚没吃完的饺子,炉子里咕嘟咕嘟冒热气。


    时间还早,家里其他人都还没醒来。


    他从房中放年货的角落拿了苹果和荔枝,装成一个果盘,静静地推开了弟弟的房门。


    一个平和的早晨,扑克牌零零散散在床铺上,三个人睡得不成样子,手脚勾勾搭搭。


    暖气开着,辛禾雪昨晚睡着时还穿着了一件白色高领绒线衫,侧脸颊依偎着,干净的,带着点粉意。头枕着林鸥飞的手臂,睡梦中用脚踹了旁边的路阳一下。


    路阳咕哝了一声,还在深睡中,翻了个身,庄同光这才看见他脸上贴满了便利条。


    难怪辛禾雪和林鸥飞脸上是干净的,敢情王八都让路阳当了。


    庄同光摁停了随身听,把果盘放在床头。


    只是这边的习俗使然,苹果是平安,荔枝代表吉利,其实一般大家都放桔子和荔枝就好,但家里有人不爱吃,庄同光就用苹果替代了。


    求一个心安。


    希望弟弟能够平安健康地长大。


    拉紧了窗帘,庄同光低垂视线,目光看向床铺上的辛禾雪,神情是说不出的温厚包容。


    有时候他也会想,要是时光暂停,所有人都不会长大就好了,这样辛禾雪就还是跟在他身后争着要一起去上学的小尾巴。


    可惜时间从来是不等人的,弹指间就会溜走。


    校园去年落叶的梧桐,今岁开春时就换了一身嫩绿新衣,庄同光要决战高考,从高三上学期起就申请在学校住宿了,平时不和辛禾雪他们放学后一起骑自行车回家。


    很巧合的是,辛禾雪他们在上高中之后,分到了同一个班。


    路阳就盼望着什么时候高中班主任也和以前小学的班主任一样,颁布个学霸学渣的一对一帮扶政策,这样他就可以略施小计,又能和辛禾雪坐同桌了。


    精准控分考到最后一名,对他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不用思考的事。


    下午五点半放学,路阳最后一节课不用上,在田径场训练,要训练到六点出头,所以辛禾雪和林鸥飞没什么事情的话,都会在教室里写半小时作业,等路阳训练结束再一起回去。


    反正回到家也才六点半,差不多吃饭的时间,吃完晚饭洗个澡,温习完功课十点入睡,第二天六点醒来又是新的一天了。


    虽说上了高中,学习节奏紧促了些,但辛禾雪还是保持了让自己在晚上十点钟上床睡觉的规律作息。


    毕竟他的身体素质,只能短暂地熬夜一两次,要是作息不规律还晚睡,会给他的心脏带来负荷。


    放学已经有一阵了,同学都走得差不多,教室里空旷下来。


    辛禾雪仍旧坐在靠近后门的位子上,手中纸笔沙沙声不停,眸光始终停留在面前的练习册题目。


    他的坐姿比上课时要松散些,腰背纤薄,傍晚从西面照入的光线里,描摹出一面撑起蓝白校服的清瘦轮廓。


    才过了期中考不久,但是这个月的升温趋势已经足够让他们换下了冬季厚重的棉校服,里边穿夏天的短袖,外面只套一件春秋装的外套就足够了。


    教室另一角的林鸥飞沉默地起身,收拾课本和书包,细碎响声没有打断辛禾雪的思路,直到林鸥飞站在他身后看了不知道多久,辛禾雪才恍然反应过来。


    “怎么了?你要提前回去吗?”


    他笔尖一顿,抬头问林鸥飞。


    林鸥飞在校服口袋里摸索,最后塞给他一块巧克力,“嗯,我妈托我在市里买东西,今天不和你们一起走了。”


    辛禾雪接过来,“嗯,好。”


    林鸥飞眼尾扫了一下黑板,皱起眉头,“历史作业是什么?”


    学校今天有奥数竞赛培训活动,他下午第一节的历史课没上,历史课代表显然也忘了在黑板上用粉笔记上作业了。


    “练习册67页。”辛禾雪翻了一下便利贴,补充道,“还有期中考的试卷订正。”


    “知道了。”


    林鸥飞摆摆手,书包甩在背后。


    临走前,他又在后门停下脚步,转头认真问道:“辛禾雪,你下学期分班选文科还是理科?”


    林鸥飞偏科,理科是强项,但文科成绩除了英语之外,其他科目相比之下不怎么亮眼,期中考的语文作文还写离题了,但这估计在他三年级考试不写作文时就埋下了伏笔。如果不是靠着数理化满分或者接近满分的状态,他得掉出年级前五。


    辛禾雪的各科发展都很均衡,断层第二名二十来分,所以林鸥飞对辛禾雪选文还是选理的问题拿捏不准。


    林鸥飞看过了办公室外布告栏张布的成绩,如果单算理科来排,他能排第二,但是如果按文科来排,他只能抓前三十的尾巴。


    这学期的期末考是个重要的节点,下学期回来老师就会按照期末考的成绩排名给出学生分科建议。


    估计开学不久他们就要填分科意向表了。


    可以的话,到了高二,林鸥飞还是想和辛禾雪同一个班。


    能看到辛禾雪的地方,会让他感到更安全。


    “我还没想好。”辛禾雪思忖着,下意识转了一下笔,白皙指节灵活,“我想好再告诉你吧?”


    林鸥飞应了一声,离开了教室。


    ………


    时钟转到了六点半,路阳三步做两步地跑上楼来,身形矫健,“辛禾雪,回家回家!”


    他校服外套也没穿,只一身夏季运动服的短袖短裤,跑起来风从袖管里呼过去,小麦色肌肤在光下泛着健康色泽。


    路阳中考时是练的长跑,高中的体育老师看他爆发力不错,现在主要练短跑了,正是这项能力,让辛禾雪每天中午都能写会儿作业再慢悠悠地走到食堂,路阳已经打好三份饭,坐在位置上等着他们。


    “诶,林鸥飞呢?”


    路阳拿起水杯仰起头咣咣灌水,眼皮底下扫了教室一圈。


    辛禾雪说,今天林鸥飞有事先走了。


    把最后一节数学课整理的傻瓜笔记塞给路阳,不忘粘上了记着各科作业的便利贴,避免这个大聪明丢三落四。


    辛禾雪提醒道:“今晚写完作业再睡觉,不要又明天早上来学校补,交不上作业我会记你名字。”


    “我不是故意的。”


    路阳企图对他昨天没交上作业的行为进行狡辩,对上辛禾雪的眼睛。


    他垂头丧气下来,坦白道:“其实是因为我最近在换药。”


    两个人一起往教室外走,路阳一边下楼梯,一边说道:“因为我原来医院开的药是算是中枢兴奋剂药物,就算按照医嘱服用,也有可能导致兴奋剂检测不合格。然后比赛申请治疗用药豁免又很麻烦,教练叫我找医院换一种。”


    “现在换的是……”路阳回忆了一下药名,“叫什么择思达,我感觉不太管用,医生说这个药起效慢,叫我先吃一个半月。”


    他们往自行车的停车棚里走,穿过一片林荫底下,棚子安置在学校东门。


    到的时候,见到眼熟的同学正在旁边一筹莫展的样子,辛禾雪没走到这边前就认出来了,“苗灵?你怎么还没回去?”


    女生的一头长发束起来,扎了个马尾,二八分侧刘海,五官清丽,皱着眉看起来很生气的模样,“不知道是哪个二鬼子,把我自行车气门芯拔了!”


    她垮下肩膀,“现在这个点,能不能赶上末班车还是未知数……”


    辛禾雪上前察看,果然没办法骑了,“你今天先借我的自行车回家吧?”


    苗灵眼前一亮,随即又不好意思地问:“那你怎么办?”


    “我可以坐路阳的后座回去。”辛禾雪偏头示意,“路阳?”


    路阳兴致不高地应了一声。


    苗灵笑靥如花,对他们答了谢谢。


    等到骑车上路,路阳往后瞥了一眼,苗灵就骑车和他们同路,他不自觉地压了一下眉,对辛禾雪道:“我想去吃东门街外的烤肠。”


    因而他们又和苗灵道别,路阳骑着自行车拐进了东门外的美食街。


    美食街上都是来挣一中学生的生意的,早餐档口、油炸食品、快餐、奶茶店都有,街尾还有家咖啡馆,装修格外有格调,手工珠帘门有风铃,木地板绿盆栽,在周围这些油腻腻的食品档口和小摊中显得不伦不类。


    那个咖啡馆门口停了辆自行车,店面外围是玻璃墙,辛禾雪在鸡蛋灌饼的小摊前等候,随意向四周瞥了一眼,正正好看见林鸥飞。


    男生沉默地坐在桌前,烫花杯中的饮品没动过,没往外面看,始终低着视线,侧脸神情冷僻。


    对面坐着的是个一个四方脸中年男人,戴着眼镜,看上去面善,好似在劝说着什么。


    辛禾雪很久没见过林鸥飞这副浑身张开刺的样子了,至少在和他们成为朋友之后。


    和他们相处时,林鸥飞尽管没多少表情波动,但辛禾雪能够感受到那双眼睛在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披着厚厚的一层冰壳。


    路阳一手拿着烤肠,一手接过老板递来的鸡蛋灌饼,转头道:“辛禾雪?”


    他顺着辛禾雪的视线看过去,“那不是林鸥飞吗?对面是谁?”


    ………


    咖啡馆的风铃悄然响起,珠帘清脆地碰撞又垂下来回归原位。


    “转回省城实验中学有什么不好?你以前不就是在小学部读的吗?爸爸都帮你打点好了,你二伯在学校当主任,转过去就是念奥赛班。”


    “到时候高二先参加省赛,争取省一,备考SAT,再参加国赛拿个奖,等高三就能填材料申请国外名校了。当然了,能进IMO更好,毕竟你哥哥当时就是进了国际数学奥林匹克,团体第三,大学全额奖学金录取。”


    周泰宁为这个小儿子安排得明明白白,提到大儿子时,脸上不乏骄傲的神情。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周泰宁的脸色又压了下去,“怎么不说话?爸爸平时工作很忙,你也不接我电话,我今天特意赶过来。你不回答爸爸,我就当你同意了,明天让你妈去学校给你办转学手续。”


    林鸥飞眼皮冷冷掀起,还未开口,看见进门的两个人,微微一怔。


    “林鸥飞,这个点了,你怎么还没回家?”路阳佯装咋咋呼呼,“好啊,你说帮林阿姨买东西,结果背着我们偷偷吃好的是不是?还是不是兄弟?”


    林鸥飞的肩膀被路阳狠狠拍了一下,力道大得他眼皮抽了抽。


    辛禾雪微笑着上前,礼貌道:“你好,你是周叔叔吗?我们是林鸥飞的朋友,这个是路阳,我叫辛禾雪。”


    周泰宁怔了一怔,也是没反应过来,和辛禾雪握了握手,“噢噢,我听晓清提起过你们。”


    到了现在,谈话也进行不下去了。


    林鸥飞信手将书包甩到背上,从口袋里拿出十五块钱,按到桌上,“我不转学,没什么好说的,先走了。”


    “这是你和爸爸说话的态度吗?”


    周泰宁急切起身,见他们三人,又坐下了,恢复儒雅表相,闷了一口咖啡。


    推着自行车走出去老远。


    路阳忽然震惊道:“那杯破咖啡十五块钱?!能买十个鸡蛋灌饼了,足足三十根烤肠!你爸这么有钱?”


    林鸥飞蹙着眉心,额角太阳穴跳动,忍耐道:“……我没喝他的咖啡。还有,少吃垃圾食品。”


    辛禾雪想了想,伸出手,油纸里包着鸡蛋灌饼,煎得表皮有点点焦,外层酥脆,里层柔软,“吃吗?”


    林鸥飞看了一眼,“……吃。”


    烤肠吃完了,路阳顺路将竹签丢进街边垃圾桶里,长腿跨上自行车,示意辛禾雪坐上后座,“走,回家。”


    夕阳拉扯他们身影,大道上川流不息。


    路阳摇摇摆摆地踩着自行车蹬出去,辛禾雪没忍住警告道:“小心点。”


    林鸥飞并排骑行,淡淡出声:“我后座空着。”


    第224章 钟情妄想(22)


    路阳在早读快要结束了才匆匆结束晨练跑回来,圆寸鬓角湿漉漉沁着汗意。


    前头的课代表已经喊着让早读结束收数学作业了,他还在翻找书包,好不容易找到了,却是在抽屉里。


    “我说昨晚作业怎么这么少,还以为是我效率提高了,原来是根本没带回去!”路阳着急上火,大乱阵脚,“怎么办怎么办,我没写。”


    他同桌正立着英语书,偷摸着仓鼠进食,好心地把习题卷子递过去,“作业,给你抄要不要?”


    路阳瞟了他一眼,心中衡量了一把。


    他们俩都坐在教室最后排了,田丰羽的作业还能是什么货色?


    “抄别人作业不是欺诈吗?”路阳端起凛然正色,义正辞严,“今天抄别人的作业,明天就敢抄别人的考卷,我不干,我交白的。”


    田丰羽对自己这位同桌刮目相看,“没想到啊,路阳,我以为你是纯混呢,结果竟然自有一番傲骨。”


    “数学课一站到底你都愿意,有这个意志,你做什么事情都会成功的。”田丰羽叼着面包,对路阳施以抱拳礼,“小生佩服佩服。”


    路阳:“什么意思?”


    田丰羽说:“老谭昨天说的啊,今儿交不上作业的,往后半个月都站黑板报底下听课。”


    隔着两条过道,辛禾雪都听见了那边的动静。


    他轻微叹息了一声,拿出一张白纸,把答案誊写上去。


    他们这组数学作业收齐得快,早读前就交给课代表了,不过辛禾雪记忆力很好,题号和答案默一遍出来就是了。


    辛禾雪将白纸团成一团,中间裹了个橡皮增加重量,等巡堂的年级主任一走开,他扬起手就是条完美的抛物线,落在路阳面前。


    天上不会掉馅饼,但是会掉心软竹马的答案。


    路阳如获至宝,抄起笔唰唰唰地就填满了习题卷。


    田丰羽:“?”


    不是说好抄了就是欺诈吗?


    路阳郑重其事:“这可是辛禾雪的答案。”


    公主好心让他抄,他能不抄吗?


    不抄就到黑板报底下站着。


    这点利弊权衡,路阳还是懂的,他只是没脑子,又不是脑子进水了。


    准时交上数学作业,路阳松了一口气。


    结果等到大课间做完操回来,数学老师踩着第三节课的上课铃进来,就将批好的作业往讲台上一掼,粉笔灰飞起来的瞬间,路阳直觉不对。


    “有个别同学,写作业是什么心态,什么态度?你是为了你自己学习的,不是为了敷衍老师。”数学老师视线往教室里扫荡一圈,极具压迫感,点名道姓,“路阳,到后面站着去。”


    路阳不情不愿,“老师,我哪没写好?”


    他抄的是辛禾雪的答案,总不能辛禾雪也写错了吧?


    老谭:“你哪儿写对了?就说第一道填空题,题干上两个集合,问集合A和集合B中间,重叠阴影部分表示的元素个数是多少?你给我写个7.3干什么?”


    路阳拿着书和笔,郁闷地在黑板报底下罚站了一节课。


    下课的时候辛禾雪走过来,欲言又止,还是说:“7是题号,你什么要把题号也抄上去。”


    路阳:“我不是心急吗?”


    辛禾雪有点伤脑筋,“下次别这么干了。”


    “我下次肯定看清楚再抄。”路阳知错就改,端正态度。


    辛禾雪:“……我叫你下次记得写作业。”


    “下课了下课了,走,我给你打水去。”


    众目睽睽搁黑板报底下站了一节数学课,路阳浑不在意地挠了下后脑勺,走过去捞起辛禾雪课桌上的水杯。


    路阳才转身抬步往后门,兴冲冲的步伐又停顿了下来。


    林鸥飞坐在教室最里侧靠着窗的位置,因为同桌的提问正在帮忙讲题,忽然笔尖摩擦的声音卡了,丹凤眼微微眯起狭长形状,眸光瞟向后门。


    校服这种经典服装,极为挑人。


    配色简单,有的人配上那张好看的脸也不令人觉得单调,裁剪宽大,可有的人就是能穿出秀骨玉立感。


    辛禾雪就属于这个范畴之内,后门那个和他面对面站的女生也一样。


    林鸥飞知道那个扎高马尾的女生,和他们是同一个电厂家属院的,小学同班,初中在隔壁班,但几乎没什么交集。


    苗灵将路上买的牛奶递给辛禾雪。


    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女生嫣然而笑。


    后门和林鸥飞的坐位有段距离,课间吵吵嚷嚷,人来人往,内容听得不太清晰。


    “学霸,再给我讲讲这题呗?”


    他同桌不合时宜的插嘴。


    林鸥飞皱起眉心,撑着桌子往后一推,椅子脚在地板上刮擦出锐响,“我去打水,回来再说。”


    同桌怔住,缩回脖子,“噢噢,好。”


    怎么感觉林鸥飞刚刚那么凶?


    错觉吧?


    女生只是送了盒牛奶,就离开了,仅仅是一个课间的插曲。


    打水的路上,路阳罕有地闭上了嘴巴。


    林鸥飞拿着杯子去接饮水机的水,问了句:“刚刚苗灵过来找你做什么?”


    辛禾雪抿了一口温水,转过头,“嗯?昨天下午她自行车气门芯被人拔了,我就借了车给她,她刚刚过来跟我道谢。”


    “哦。”


    林鸥飞对此平淡无奇地应了一声,兴致索然。


    路阳却和点了火星子一样,焦灼道:“辛禾雪,你不会早恋吧?!”


    之前不知道是学校里那个傻帽在搞什么校花班花评选,手写的纸条有天传到路阳手里,人名他一个都不认识,路阳一边吐槽这些人闲得蛋疼,一边毅然决然在校花栏写了辛禾雪的名字。


    他也没太关注结果,但那群策划评选的傻帽好像之后真的偷偷在背后喊辛禾雪“校花”。


    路阳现在回想起来,好像也不是所有的人名他都不认识,隔壁的隔壁三班的苗灵赫然在列。


    又想到小时候家属院里姑婶爷叔打趣说的什么“金童玉女”,路阳现在如鲠在喉。


    他掰住辛禾雪的肩膀,十万分严肃道:“你可千万不能早恋!”


    “早恋了就不能和兄弟一起去打街机,不能上学放学一起兜风,除夕夜也不能和兄弟睡一个被窝。”


    路阳一想到以后过年,辛禾雪会跑去和女朋友玩仙女棒,他们再也不能一起打斗地主,就觉得天都塌了。


    到底谁发明的女朋友?


    都和辛禾雪谈恋爱了,还想要跟辛禾雪拉手、拥抱、亲嘴,怎么什么好事都让一个人占了呢?


    路阳双目直了,想到这里,就已经像是一条失去了梦想的咸鱼。


    “我甚至都不能给你打水。”


    他难过地看着辛禾雪的蓝色水杯,“小蓝……”


    这还是他前年送给辛禾雪的生日礼物呢。


    辛禾雪感到莫名,保护住自己的水杯,“你在说什么呢?”


    林鸥飞开口道:“他觉得你会和苗灵谈恋爱。”


    他将视线定定地放在辛禾雪身上。


    高中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上一届高三有对情侣谈恋爱,结果高考成绩滑脱了,一中的老师们现在为了防止学生早恋使出浑身解数,三申五令,还会专门守在校门口,看上下学的时候哪些男女生是不是交往过密了。


    “你在想什么,思维也太跳脱了。”辛禾雪无奈地对路阳解释,“我只是把自行车借给她,又不是让苗灵坐我后座上送她回家了。”


    路阳被他这么一说,觉得有道理。


    就连自行车棚那些盯人的老师也不是乱抓人,都是盯着那些敢明目张胆骑一辆自行车的。


    倒是林鸥飞,神色有一瞬间的异样,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他将手插回校服衣兜里,冷静道:“挺好的,早恋影响学习。”


    辛禾雪还在掰回路阳的脑回路,“我借给她自行车,她过意不去,送我一盒牛奶表达谢意,也很正常。别瞎想了,你是教导主任吗?”


    路阳板着脸,还是有点介意,“那让她下次借我的。”


    辛禾雪:“……你可以直接说想坐我后座。”


    苗灵可不想气门芯再被拔。


    林鸥飞嘲笑了路阳。


    ………


    三个人课间打完水,回到教室里,路阳先发现了自己课桌上一沓的卷子。


    他匪夷所思:“数学课代表为什么把试卷都堆我桌上,要我发吗?”


    正趴在课桌上补觉的田丰羽,转了个头,蒙头转向没睡醒的样子,“说什么呢?这是你一个人的量,五一放五天假,这些都是假期作业,你以为老谭会让我们好过?”


    田丰羽一抬起交叠的手臂,示意路阳看过去,他胳膊底下也压着这么多卷子,能用来当枕头了。


    路阳坐下来:“这么多,怎么不提前发,赶在清明节我还能烧给祖宗做。”


    “当心祖宗夜里托梦给你。”田丰羽突然想到什么,凑过来,“五一回来肯定紧赶慢赶又说期末了,你准备文理怎么选?”


    “你这么关注我干什么?”经过苗灵自行车一事,路阳现在的神经很敏锐,“你暗恋我?”


    田丰羽吐了。


    “班上就我们两个练体育的,我不找你商量找大学霸吗?”田丰羽说,“咱们分一个班,可以相互照应。”


    田丰羽拍拍胸膛,结结实实响,一副好兄弟一起走的模样,对路阳竖起大拇指哥,“有你在,我不会考倒数第一。”


    倒数第一:“……”


    倒数第一:“上次是我发挥失常,辛禾雪说了,五一给我补习,等着吧,我就要弯道超车了。”


    田丰羽没把他的战书当一回事,“我妈说文科简单叫我选文。你觉得有道理吗?”


    路阳想了想自己的文科,猛地摇摇头。


    他上学期都能在月考卷子上写出杨戬开通大运河,张超出使西域。


    历史老师问他张超是谁?


    路阳答不出来,老师大发慈悲让他翻书,路阳看了看,抬起头说可能是张骞和班超的儿子吧。


    学文?他?


    历史老师第一个劝退。


    但也不是不行。


    路阳坐下来,“辛禾雪选什么,我就选什么。”


    田丰羽震惊,“你没点自己的想法吗?”


    路阳打量了田丰羽的两眼,好像对方的问题很奇怪似的,“我不是说了吗?辛禾雪选什么我就选什么,这就是我的想法。”


    面对一个唯辛禾雪是瞻的人,田丰羽真的震惊了,“你们感情这么好?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路阳乐了:“你怎么知道?”


    路阳:“不过辛禾雪的裤子码数比我的小,穿着勒。”


    语气突然又有点沧桑,路阳望向辛禾雪,“现在不一样了,我去他家他都不让我碰衣柜了,怕我偷穿。”


    田丰羽:“……”


    ……不对。


    路阳重新正色道:“我扯淡的,我又不是变态,不过差不多吧。”


    差不多是个变态?


    田丰羽眉头一高一低。


    路阳清清嗓子:“我和辛禾雪幼儿园时就是天底下第一好的好兄弟了。”


    他咬字清晰提高了音量,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那也不至于连自己的选科主见也没有吧?”


    从小都是阶段性朋友的田丰羽不能理解,就算是怕老婆的窝囊丈夫也没这样的。


    “你是辛禾雪的好兄弟,又不是他的狗。”


    田丰羽刚说出这句话,突然看到路阳的眼睛亮了。


    ……坏了。


    他刚想开玩笑问路阳不会是暗恋辛禾雪吧。


    莫名直觉让田丰羽闭上了嘴。


    好在这时候上午最后一节课的老师来了,他们起立齐声说完老师好又坐下。


    田丰羽从抽屉里抽出历史课本,压低音量和路阳说:“我高一刚开学那会儿,原本以为你是那种不好惹的刺头,没想到脾气好挺好的。”


    “是吗?”路阳道,“你要多庆幸没在幼儿园见到我。”


    否则开学第一天就要因为抽光他的纸巾,被他揍得嗷嗷哭了。


    历史老师又在说些让人想睡觉的内容了,路阳撑着脑袋,看向右前方辛禾雪的后脑勺,要盯出花来。


    不及防备地,校花回头轻飘飘给了他一个眼神,口型道:“认真听课。”


    路阳端正姿势。


    正如田丰羽所说,他的脾气不错,现在比以前好了不是一星半点。


    经过公主的社会化训练,路阳现在的水平属于是皇家护卫犬,轻易不战斗。


    他那么辛苦,就是为了跟着辛禾雪才考上的一中,要是因为文理分开了,那不是无用功吗?


    路阳要把辛禾雪放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才安心。


    ………


    五一回来没过多久,果然老师开始频频提到期末考了。


    转瞬六月末最热的太阳来了。


    大夏天,墙上的风扇呼哧呼哧卖力摇着头,都赶不走手掌黏在试卷上的溽热。


    路阳用小卖部买的可乐冰镇大脑,强行降温,奋笔疾书。


    考完这场,就有长达快两个月的暑假,路阳还想和辛禾雪去泡网吧玩红色警戒。


    到这里,路阳突然想,要是能快点长大就好了,这样就能做点成年人才能干的事情。


    也不用泡黑网吧被教导主任抓了。


    走廊上的铃声剧烈打响,一张张卷子收上去,属于他们真正的夏天才拉开序幕。


    路阳简直要欢呼雀跃跳起来。


    林鸥飞这次又没和他们一起回去,说是有事,辛禾雪说,昨晚听见林阿姨和林鸥飞吵架了。


    两家人比邻而居,筒子楼隔音又不是太好,林阿姨说得很凶,他没听见林鸥飞反驳。


    辛禾雪还和路阳说,这个暑假他不能陪路阳去网吧打游戏了,因为他要和庄同光回姥姥家,姥姥之前摔了一跤,虽然没什么大碍,但是两兄弟决定暑假过去探望。


    路阳刚考完期末,一头热被浇了冷水,失望地在筒子楼下和辛禾雪分别。


    ………


    夜半七零八落的锐响惊醒了辛禾雪。


    原来是隔壁邻居家,一个玻璃杯被用力掷到了地上。


    他迷迷糊糊地醒来,刚出客厅,就看到穿着睡衣的辛芝英去敲门劝。


    庄平不好说什么,看两个孩子都从房里出来了,安慰道:“没什么事,没什么事情,回房去睡吧。”


    辛禾雪睡眼惺忪地点了一下头。


    小小打了个哈欠,刚回房间关上门,衣角就被人拽住了。


    高大身形站在他面前,辛禾雪错愕地看向林鸥飞背后敞开的窗户。


    漆黑刘海散在眉宇间,唇抿成一道冷硬的直线。


    林鸥飞视线低着,“辛禾雪,我不想转学,也不想去夏令营,你带我逃走吧。”


    十岁那一年,因为一些子虚乌有的传闻,林鸥飞被林母扯着从省城避嫌到菱州,被迫斩断和原来生活的联系,那时候是林鸥飞前所未有的低谷。


    在阴雨天里,他才能看到一个笑起来会驱散乌云的公主。


    再一次请求公主驱散他头顶的乌云,带他踩碎那个水潭吧。


    “好啊。”


    辛禾雪的眼睛里,有星星点点的笑意。


    ………


    “……”


    看着和菱州全然不同的景色。


    远处苍翠的山,十拐八湾的河流,眼前并不平整的柏油马路,以及停在马路边的黄色手扶拖拉机。


    林鸥飞陷入了沉默,手边是皮质的格纹行李箱。


    “愣着干什么?”辛禾雪向他招招手,“快放行李,上车。”


    公主坐上了拖拉机。


    这种八竿子打不着一起的感觉,就像是有人站在林鸥飞面前,拿着一只双马尾蟑螂,告诉他这是蝴蝶,只不过是基因突变了。


    整整齐齐四个人,坐在拖斗上。


    路阳新鲜得这摸摸,那瞅瞅。


    “表舅舅,可以走了。”


    辛禾雪对前头道。


    表舅舅声音爽朗:“好嘞,你姥姥在家都等急了,就盼着了,我们现在就回家。”


    颠簸的感觉让林鸥飞觉得自己是丰收作物。


    盛夏的下午,太阳不可谓不大。


    灿烂光线让林鸥飞虚虚眯起了眼睛,身边的辛禾雪怕晒,干脆戴上了帽,手工编织的草帽,宽大的帽檐正好贪阴凉。


    洁白肌肤晒得浮出一层浅淡的红,颊边发丝濡湿,他微微歪了一下脸,对林鸥飞说:“很快就进村了。”


    林鸥飞道:“知道了。”


    小村花。


    第225章 钟情妄想(23)


    乡下的房子是一间平房,面积不大,但是姥姥姥爷年轻的时候自己搬砖打灰建的,意义非凡。


    房子刷着干净的白墙,门前有一口井,竹篱搭架攀着青绿长豆角,屋后是成片的竹林,屋子前头就是两块水田,还有个围出来的池塘,养的鸭子在水中游来游去。


    屋檐底下铁钩子横挂竹竿,上边晾晒的衣衫随风吹摆。


    拖拉机刚到村口的时候,一只大黄狗就闻声而至,迈着矫健四足,摇着螺旋桨尾巴加速冲过来。


    辛禾雪刚跳下拖拉机,大黄狗就以一种人来疯的架势兴奋地往他身上扑,“呜汪、汪汪汪!”


    “好了好了。”辛禾雪摁住它的脑袋,大黄狗在他裤子上印下了好几个梅花印,“坐,坐。”


    路阳稀奇道:“这就是大黄吧?”


    “不是。”辛禾雪很认真地给他介绍,“这是小黄,它是大黄的孩子。”


    林鸥飞:“……”


    真会取名字。


    这厢狗子已经听话地坐了下来,只是停不住的尾巴跟鞭子似的抽打地面,吐舌头哈着热气,呜呜咽咽地对辛禾雪撒娇。


    “好狗。”辛禾雪乱揉了两把小黄的脑袋,“走,小黄,我们回家。”


    提着行李包,他们冲开拖拉机的表舅舅挥挥手,“谢谢表舅舅!”


    客车只能通到镇上,下村的路必须得自己走,行李多的时候,就得像今天这样求助于亲戚开车来接人了。


    姥姥姥爷早早就在家里盼着了,见他们一行人从村道上走过来,满面笑容地出来迎接。


    十六岁高龄的大黄趴在树荫下,见小主人回来了,高兴地撑起四肢,动作稍显缓慢地走上前摆尾巴。


    头发两鬓花白的老太太,精神矍铄,摸了摸外孙的脸颊,“乖乖,让姥姥看看。”


    端详了一会儿,姥姥疼惜道:“瘦了瘦了,是不是学习太辛苦了?”


    姥姥已经六十五岁了,尽管身子骨还硬朗,手却是已经显现老态了,皱皱巴巴的皮囊裹着因为劳作而弯曲变形的指骨。


    辛禾雪握着老人的手,主动蹭了蹭掌心,说姥姥看错了,他明明过年还吃胖了两斤。


    姥爷看了看,问庄同光路上顺不顺利,没什么意外情况吧?


    庄同光摇摇头,还说多亏是有表舅舅来接他们。


    其他两个也跟着辛禾雪的辈分叫姥姥姥爷好。


    知道两个外孙今天到,姥姥姥爷昨天还去镇上赶集买了新鲜猪肉牛肉和各种小菜。


    “你姥爷还抱了个青石磙子这么大的西瓜,”姥姥笑盈盈地说,“这两位都是乖乖的朋友嘛?快来,快进屋里来一起吃西瓜。”


    西瓜在中午的时候就丢到井里冰镇了。


    绿皮西瓜在井水里浮浮沉沉,又被一个木桶给捞起来,哗哗地井水溢出桶边,泼湿干燥的地坪。


    西瓜皮薄,肉厚,切去根蒂。


    姥爷用井水洗了菜刀,提刀一落,伴随着清脆的响声,绿色瓜皮绽开红色的瓤,两个不倒翁似的晃了晃。


    唰唰唰地连切了几块,分发给大家。


    在菱州吃到的都是冰箱里镇过的西瓜,但井水泡过的西瓜又很不一样,吃一口就好像肚皮都冰镇了。


    辛禾雪搬了个板凳在门口迎风处坐着,经过井口的风再吹过来,使得闷热空气加入了一缕薄荷似的清凉。


    林鸥飞原本还在谦让,坐下来咬了一口西瓜之后,眼里顿时生出了光。


    原本因为舟车劳顿和水土不服而产生的阴郁,驱散一空。


    路阳小时候就是在乡村野生的孩子,适应良好。


    正在吐西瓜籽跟狗玩。


    辛禾雪说果然同类还是更有共同语言,并捡了一根小树枝,咕哝着说,想看看路阳和大黄小黄赛跑谁更快。


    林鸥飞表示赞同,结果手背被小黄舔了一下,吓得他跳起来表情空白地去洗手。


    一边的庄同光攀树上将黄皮摘了一把下来,浅尝之后发现是酸的,决定还是不叫弟弟吃了。


    本来西瓜是预留了表舅舅一起来吃的份,结果表舅舅还要去村口的小卖部跟人打牌,忙得很。


    没吃完的小半个西瓜放进冰箱里。


    平房旁有栋单独的小灶间,傍晚时分,烟囱口缓缓升起瓦蓝色炊烟。


    四个人只有庄同光会做菜,林鸥飞光会煮面,路阳总添乱,而辛禾雪露馅还不让人说。


    庄同光俨然是个熟练工,进到厨房里给姥姥姥爷帮忙。


    赶集买的东西最终做了一大桌子菜。


    丝瓜蛋花汤,雪豆炒叉烧,土豆番茄炖牛腩,酸辣豆芽……


    路阳一口气吃了三碗饭,姥姥特意煮了一大锅饭,都险些不够吃。


    因为吃得最多,所以路阳自告奋勇去洗碗。


    他在灶房间洗碗的时候,辛禾雪走过来,把剩菜剩肉拌了最后的两勺米饭,放到大小黄的食盆里。


    凑到洗手池前洗了个手,辛禾雪好奇地捏了一下路阳的手臂,路阳疑惑道:“怎么了?”


    虽然不知道辛禾雪的意图,但是他还是凭依着雄心本能地撸起短袖,曲起手肘,展示自己结实有力的手臂肌肉。


    连着摆了几个pose,路阳手上还糊着洗洁精泡泡。


    辛禾雪最后拍了拍他的肱二头肌,评估道:“不错,适合掰苞米。”


    路阳:?


    “我叫你来可不是白吃饭的。”辛禾雪笑眯眯道。


    这个时节正好是抢收的好时候,姥姥春天摔了一跤,虽然刚刚和辛禾雪展示了健步如飞的状态,但是辛禾雪不放心,所以正好拉上林鸥飞和路阳回老家。


    竹马千日,用之一时。


    姥姥家里只有三个卧室,姥姥姥爷一间房,庄同光睡辛芝英以前那间,辛禾雪住的那个卧室还和他小时候一样,保留了原有的布置。


    林鸥飞和路阳两人夜里就在辛禾雪房里打地铺,第二天一来,起得比鸡圈里的鸡鸭还要早,就被辛禾雪催着赶到了一里地之外的苞米地。


    林鸥飞眼下青黑,觉得自己是头驴。


    姥姥姥爷说,因为三伏天气温高,太阳大,要是等到十点之后就热得受不了了,得赶紧干完上午的活,把掰下来的苞米运回去,正好在地坪上晒了。


    早餐是几个蒸馒头和肉包,豆浆也是姥爷清早起来现磨现打的。


    他们在田埂地头吃完早餐,就准备开干。


    路阳看见辛禾雪下地,忙劝阻道:“等等,你别干活,万一心脏不舒服怎么办?”


    “没关系,我还没有你想的那么弱。”


    因为蚊虫和杂草多,辛禾雪体质敏感,干脆穿了单薄透气的长袖长裤,都是束口的,不让虫子有可乘之机。


    还带了顶草帽,捂得严严实实,在田里和塘里微弱的晨光中,只有那张脸是雪白的。


    辛禾雪说:“我干一会儿活歇一会儿,没事的。”


    见路阳好像还是满脸不放心,葡萄似的眼珠子一转,辛禾雪悄悄利用路阳的担忧,故意小声道:“大家都干活,我怎么能在旁边闲着?不过要是你格外卖力,能出上两人份的力气,我就能早点到阴凉的地方休息,中午给你做绿豆甜水喝。”


    “好不好?路阳?”


    他满目信赖和鼓励地看着对方,捏了一下路阳的手。


    路阳猛地点点头,和被打了鸡血一样,一个猛子扎进一望无际的苞米地里了。


    林鸥飞发现这才是真的驴。


    等到了太阳升起来逐渐变热的时候,姥姥就不许让辛禾雪再继续掰苞米了,让他在一边竹林阴凉下守着东西。


    人多力量大,大片玉米杆子的地,连着这样忙忙碌碌了两天,一下子苞米收了过半,杆子也被镰刀割下来,金黄的玉米田,一下子变得空旷起来。


    杆子被捆成数人环抱一般粗的一捆一捆,立在地头,而苞米全部丢进一个个半人高的大尿素袋中。


    不过可能是辛禾雪打的鸡血过了头,路阳一个猛子甩起鼓满的苞米袋,没控制好平衡,结结实实地掉了个倒栽葱。


    一般路过的林鸥飞,特意回头嘲笑了一声,结果没听见辛禾雪的提醒,后退撞上了堆如小山的玉米杆。


    地崩山摧的倒了。


    林鸥飞:“……”


    辛禾雪:“……”


    刚推来斗车运苞米的庄同光:“……”


    幸好有你们,本来三天的活现在五天就干完了。


    ………


    好歹忙活了三天,终于收完了苞米,门前的地坪和楼顶也就成了金黄苞谷的海洋。


    阳光把它们晒得金灿灿,粒粒鲜明。


    然而暑夏天时一变,不知哪朵云彩有雨。


    雨雾在对面的山头形成了迷蒙的霭,眼看着雨水拧着风就要来了,正在午睡的大家赶紧爬起来,火急火燎地收苞谷。


    地坪上聚集多时的热气全跑出来,赶在雨点砸在地面上的前一秒,他们把成袋的苞米拽回屋檐下。


    路阳突然惊了,“我拖鞋呢?!”


    他刚刚跑步一个叉,拖鞋不知道丢哪去了。


    “和你的好兄弟玩呢。”林鸥飞凉凉地说。


    小黄正叼着个拖鞋,在雨里甩着头撒欢添乱,大黄怎么叫它也不回来。


    气得路阳跳脚去追它。


    好半天,终于将拖鞋抢回来了。


    路阳甩甩头,和旁边甩雨点的小黄同步,像两台滚筒洗衣机。


    小黄毛发里湿漉漉的水,全甩到路阳身上了。


    路阳拧转开卧室的房门,怨气冲天,“辛禾雪,你管管这狗……?”


    他忽然站在原地,卡壳了。


    辛禾雪恰时回头,双手还绞着脱下来的T恤衫。


    少年白皙清瘦的躯干光裸着,脊背尤美,线条一路收窄到不堪一握的腰。


    路阳惊奇地发现,辛禾雪腰后有两个窝儿。


    [怎么回事……鼻子热热的……]


    第226章 钟情妄想(24)


    辛禾雪急着收苞谷,累得后背淌汗,所以才换了一件套头T恤,等他换完再一看,路阳鼻子下蜿蜒出两道血迹来。


    “路阳……你流鼻血了?”


    他迟疑地提醒呆若木鸡的竹马。


    路阳还站在原地不动,直到辛禾雪走到他面前,他才怔怔地抬手,下意识手背擦了一把,果然都是血。


    微凉的手贴上他额头。


    路阳视线移动,脑海里的一幕挥之不去,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于是只能盯着辛禾雪的眼睫毛。


    好长啊……眼睫毛……


    又长又密,轻软,水润。


    路阳记得他在幼儿园午睡的时候,经常把枕头搬过来对着辛禾雪,悄悄数睫毛催眠。


    辛禾雪给路阳手里塞了纸巾,一手摸着路阳的额头,一手贴向自己额头,“你是中暑了吗?但好像不烫啊……”


    路阳拿纸巾捂着鼻子,“不知道,可能是上火了吧。”


    他下意识地想要仰头阻止鲜血流出,被辛禾雪掰回来了,“不能仰头,血液会逆流呛进气管里的。”


    好在出血量不大。


    等到路阳捂得差不多了,才到院里洗了洗脸。


    下午这场骤雨来得令人难以招架,但清澈又冰凉,给整片大地都降了温。


    水洗过后的天幕蓝得惊人,傍晚时分,后山刺出几道夕阳的光线。


    小黄扎进水田里打了个泥塘滚,脏得不能看了,被辛禾雪罚坐在院子角,它呜呜咽咽个不停,庄同光只能拎着一桶水,拿个木瓢一勺勺给它冲澡。


    辛禾雪搬了个小板凳,远远地坐在另一边折豆角,免得小黄把脏水溅到他身上来。


    “哥你别管它,就是要它罚坐到晚饭。”


    辛禾雪治狗很有一套,眉心蹙着,对小黄道:“让你去滚泥塘,今晚你的大骨头也没有了。”


    急得小黄嗷呜嗷呜叫,大黄心软,晚饭的时候叼来自己的大骨头到小黄食盆里。


    可能是白天下雨把天空洗干净了,夜晚才请满天星星来做客。


    笼罩着他们的天穹像是宝蓝色的丝绒布。


    竹席垫在屋前地坪上,熏着艾草条驱蚊,大家都坐在院子里吃西瓜。


    辛禾雪还不知道林鸥飞竟然哄老人很有一套,几天下来,姥姥小飞小飞地喊,更是凭借着熟练的穿针线头技术和傲人的学习成绩,让姥姥对他赞不绝口。


    林鸥飞咬了一口西瓜的红瓤,有意无意地询问姥姥,“乖乖小时候在这里长大,有什么玩得特别好的玩伴吗?”


    辛禾雪沉默了一瞬,扭头对林鸥飞道:“不准你跟着这么叫我。”


    长辈这么喊还好,同龄人又是好朋友这么喊,辛禾雪会害臊,耳根子热。


    林鸥飞半点都不怵他的眼神威胁。


    屋檐下的灯泡像是一个鸭梨,姥姥缝着旧衣服的针脚,认认真真地回想,“要说多要好,肯定是没有,乖乖小时候从来都不带小朋友回家玩,他要么到舅爷爷家学认字看书,要么就是等到其他小朋友三催四请,才肯跟人家玩一个下午,晚饭前就懂得自觉回家。”


    好像是找到了倾诉对象,姥姥语气揶揄地对林鸥飞说道:“乖乖小时候可不一般,他可爱干净了,村里头都是土里长、塘里滚的泥娃娃,他嫌别的小朋友不爱干净,就不喜欢和那些个同龄的孩子玩。”


    “有天出去玩,被混小子往脸上抹了泥巴,眼里含着两泡泪回来找我,像只花猫一样,姥姥忍不住笑,他还说姥姥坏。”


    姥姥又忍不住笑,针线都要缝歪了。


    辛禾雪无可奈何,“姥姥……”


    林鸥飞视线梭巡在辛禾雪脸上,想象不出来辛禾雪眼里含泪的样子,搜罗了一圈记忆,“这样吗?我从来没见他哭过。”


    “那是。”姥姥道出真相,“他其实小时候可爱哭了,但是都不让我和他姥爷知道,要么怕我们担心,要么怕我们笑他,所以都偷偷着哭。”


    “就拿路阳那回事来说,小路?”


    姥姥回头瞅了一眼,路阳正把表面黑籽剔得七七八八的西瓜递到辛禾雪手上,闻言应声道,“诶,姥姥,我在呢。”


    姥姥说,辛禾雪到菱州姨妈家里去之后,只有暑假或者过年才能回老家,头一年暑假回来,听说他交了个好朋友叫路阳,约定了暑假里每周至少要打一通电话联系。


    那时候姥姥家里没装电话,打电话得到村口小卖部去,五毛通一次电话。


    辛禾雪不想让路阳知道他家里没装电话,很独裁地立了霸王约定,只准他拨打过去给路阳,不准路阳往回拨。


    为了防止错过辛禾雪的电话,路阳把他老爹买的行军床搬到了家里的座机电话旁边,晚上喂客厅的蚊子也要守着电话睡觉。


    打第一通电话的时候,姥姥不放心,送辛禾雪到村口小卖部去,顺便也买包盐。


    五毛钱电话费要花光了,她就看见辛禾雪立刻板着脸说拜拜,他要挂电话去和别的小朋友玩了。


    姥姥听对面那个小孩哭得好惨哦,撕心裂肺,哭爹喊娘,拜托不要不要挂电话。


    自己的乖孙还是淡定地挂了电话,牵住她的手,仰头道,姥姥我打完电话了,我们回家吧。


    等到当天夜里睡下了,姥姥起夜,看乖乖闷着头睡,担心给憋坏了,拽下被子才发现,小孩子脸蛋上还有半干的泪痕。


    原来也不是太舍得好朋友,只是藏起来偷偷哭。


    她和老伴商量了一下,姥爷第二天就叫人上门安装电话了。


    林鸥飞听完不笑了,原因是他不爱笑。


    而路阳听完,大吃一惊,“我当时真的以为你是嫌我烦了,要去和别的小朋友玩。”


    他哭得把上夜班回家倒头就睡的朱翠风给吵醒了,差点要把他一脚踹到荔城去。


    “……”辛禾雪没找到辩驳的点,只能道,“但是当时确实有小朋友来找玩。”


    小朋友的好恶很直接,就喜欢漂亮的,所以哪怕辛禾雪对他们爱答不理,村里的小伙伴还是喜欢到他面前凑热闹。


    为了不让姥姥继续揭开他的黑历史,辛禾雪直说困了。


    大家搬着板凳,卷起竹席,各自刷牙洗脸回房睡觉去。


    卧室的灯开关在床头,辛禾雪对他们道:“我关灯了。”


    “嗯。”


    卧室黑暗下来。


    路阳将眼睛一闭,眼前尽是白天见到的那一幕,怎么也睡不着,风扇在角落不停地吹,他一会儿觉得天太热,一会儿觉得扇叶太吵。


    他翻来覆去,动静不停歇。


    不小心把刚入睡的辛禾雪吵醒了,声音仿佛梦中呓语道:“路阳,你再不睡我就叫全村的蚊子来咬你了。”


    “我睡,我睡。”


    路阳直挺挺摆成一个僵尸,不动了。


    坚持到云朵把星星的眼睛挡住,路阳才像是做贼一样睡着了。


    梦境光怪陆离,充盈着一个个五光十色的泡泡,在空气里飘啊飘,路阳定睛一看,每一个里面都有辛禾雪。


    幼儿园大班的辛禾雪,小学二年级的辛禾雪,当选少先队大队长的辛禾雪,上初中的辛禾雪,给他录录音带的辛禾雪……


    好多辛禾雪,不一样的辛禾雪,好幸福……


    他徜徉在辛禾雪的海洋里,游啊游。


    直到一缕刺眼的阳光洒进梦境的裂隙里,路阳挡住眼睛,等到圣光散去才去看。


    辛禾雪正交叠手臂,扯住套头T恤的边缘,往上一扯。


    随着衣摆上滑两寸,一截柔韧腰肢露了出来,白得发光。


    线条出奇的漂亮,弧度流畅自然,看上去瘦削却并不是骨干的,而是覆盖了一层光滑的薄薄肌肉。


    不知道为什么,路阳直觉摸上去应该会很舒服,像是触摸一片柔软的云。


    辛禾雪似乎发现他了,讶然地回头。


    “路阳?”


    路阳猛地睁开眼,天亮还早,窗外一片漆黑。


    感官恢复之后,他第一时间发觉了裤子里的湿润。


    ……坏了。


    ………


    如果不调闹钟,辛禾雪暑假会醒得比上学时候要晚一些,睡到七点多才自然醒。


    迷迷糊糊地掀开薄被子,坐起来,垂下来的双腿找到拖鞋。


    他借着窗口照进来的太阳抻了抻腰,才到外面去打水洗漱。


    镇上的早餐车六点多的时候会开到村子里来,往常如果不自己家做的时候,庄同光会去买一家人的早餐。


    辛禾雪看见了桌上的油条豆浆和鸡蛋糕,却又在下一秒看到了刚从房间里出来的庄同光,显然庄同光也和他一样起迟了。


    那是谁买了早餐?


    辛禾雪寻找真相。


    他吐了一口牙膏沫儿,哗哗漱口,再用井水打湿毛巾,仔仔细细洁了面。


    “林鸥飞,你早上出去买早餐了吗?”


    林鸥飞摇头。


    辛禾雪问了一圈,姥姥姥爷也没去,那只剩下路阳了。


    他找了找,才在底下池塘旁边看到了路阳。


    要到池塘边,就得顺着小径走下去。


    辛禾雪走到半路,听见路阳神神秘秘的声音。


    “你怎么能这样?你已经十七岁了,要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要学会控制自己。”


    “对对对,这还有青春期激素影响的原因,但是也不能对自己的好兄弟这么禽兽,人和动物的最大区别就是进过学校,你已经完整接受过义务教育了,懂什么叫做礼貌吗?”


    “这次就不计较了,再给你一次机会。”


    “好了好了,下次不许了。”


    越听越奇怪。


    “路阳?”


    “你在自言自语什么?”辛禾雪狐疑地盯着竹马看,交叠环起一双手臂,“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路阳刚进行了一场酣畅淋漓的人机训话,回头看到辛禾雪差点脚一滑溜进池塘里。


    第227章 钟情妄想(25)


    夏天闷热得像是一个装秘密的盒子,只有当风吹动屋檐下的短裤才让路阳提心吊胆。


    他这个人平时话密得辛禾雪要手动封住他嘴巴,现在话匣子一合上了,就显得相当反常。


    何况竟然还在一次辛禾雪突然靠近的时候,像是遭遇洪水猛兽一样倒退。


    异常到让人想不留意都难。


    辛禾雪早上池塘边发现路阳的时候,被路阳打着哈哈糊弄了,现在仔细想想,路阳确实很可疑。


    控制自己……好兄弟……禽兽……


    辛禾雪仔细回想听到的关键字。


    他以食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锐利地反射光泽。


    路阳偷吃他那份的鸡蛋糕了?


    也不用吓成这样,只是一份小蛋糕而已。


    庄同光推门进房间,就看到弟弟戴着他的眼镜装深沉。


    “哥,戴你的眼镜我看不见了。”辛禾雪抬头道,“头还有点晕。”


    漆黑方框的眼镜,戴在脸上显得脸颊线条更加柔和,冲淡了几分原本过于昳丽的五官所带来的视觉冲击力。


    “你没有近视,戴眼镜当然会头晕。”他解释道。


    庄同光上前,辛禾雪把眼镜摘下来,等哥哥低头,就将眼镜架到庄同光的脸上。


    塑料镜脚固定在耳朵上,还残留着余温。


    辛禾雪弯了弯眼睛,“还给你,还是你戴着合适。”


    “你在房里做什么?”庄同光偏头看了看,“姥爷中午买了西瓜回来。”


    原来是要切西瓜了,叫他去客厅吃。


    辛禾雪让出空间,桌上是厚厚的一本电话簿,他解释道:“我刚刚给镇上的邮局打电话,问你的录取通知书有没有到。”


    今年的高考成绩在他们回老家的第二天就公布了,庄同光当时正在掰苞米,被催着回家打电话,他拨打到声讯台查过分数。


    他在考场上发挥得很稳当,结果也不出他所料,他填的第一志愿怎么样都稳了。


    剩下的就是要耐心等待录取通知书送达了。


    庄同光说:“乡里的邮递比市里慢三五天,没那么快。”


    比起其他人,倒是考生本人最不着急,庄同光习惯性地想去摸弟弟的脑袋,半道伸出去的手却被阻拦下来,辛禾雪不满地说:“一会儿弄乱我头发了。”


    庄同光只好收回手,“录取通知书要考生本人签收,乡镇邮局知道我们家的电话和地址,通知书到了他会打电话给我们,现在先去吃西瓜?”


    “好。”


    虽然说乡里的邮递会慢一些,但是第二天的上午,他们就收到了乡镇邮局的电话,这转移了辛禾雪的注意力,让他没有再关注路阳之前表现出来的异常。


    姥姥去杀鸡宰鹅预备庆祝了,姥爷正和路阳还有林鸥飞他们收割稻子。


    家里只有一辆自行车,他坐在后座上,陪庄同光去镇上的邮局取通知书。


    去镇上的道路有一段是上坡,辛禾雪拽着庄同光的衣摆,问他需不需要他这段路下去走,这样上坡还省力些。


    庄同光笑了一下,反问道:“那你太小看哥哥了,总不能小时候骑得动,长大了反而没力气了?”


    他笑起来看着和平时稳重温厚的样子很不一样,多了一种专属于年少的潇洒。


    迎着四通八达的风。


    这种时候,好像才令人意识到他只不过比弟弟大两岁。


    辛禾雪将额头抵到庄同光的脊背上,隔着T恤衫,夏天的阳光把后背晒得热烘烘的。


    他手指无意识地绞了绞对方的衣摆,像是拨弄毛线球。


    辛禾雪想了想,出声问:“哥,你有时候会不会烦,自己有一个弟弟?”


    他当然不会问庄同光是否讨厌过他,小时候的他就已经知道自己有多讨人喜欢。


    辛禾雪比较想知道,五岁时他从荔城搬到菱州市,庄同光突然要担当起一个哥哥的责任,有没有烦恼过。


    “虽然多了我这样的一个弟弟肯定很开心,”辛禾雪弯弯眼睛,半认真半开玩笑道,“你会不会有时候感到压力很大?”


    毕竟他聪明又漂亮,凡人都应该有压力。


    不能不说辛禾雪长大了,他向来漂亮而自知,但不会把骄矜臭屁的一面表现出来。


    不过,捕捉他上翘的唇角,仍然像是捉住小步轻俏的猫一样简单。


    他翘翘尾巴,庄同光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独生子的家庭,突然多出一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弟弟,要扮演好哥哥的这个身份,要承担起属于哥哥的责任……


    会有压力吗?


    “没有。”庄同光给出一个否定的答案。


    他踩着自行车踏板,仔细地回想小时候的事情。


    与其说是压力或者负担……


    庄同光说:“比七岁那年更早之前,我就决定要保护你了。”


    “嗯?”


    这是他意料之外的答案,辛禾雪不解。


    “你应该不记得了,那时候你还很小,不到记事的年龄。”


    庄同光盯着眼前的道路,阳光在绿油油的白杨树叶子之间跳跃,撒下晃眼碎光。


    那时候他也很小,因为能走能跑能说话,终于放心带着孩子坐火车了,辛芝英就拖家带口地回荔城过年。


    那才是庄同光第一次见到辛禾雪。


    这么小的孩子,雪花一样干净脆弱,还不会走。


    庄同光听大人说,这孩子已经能说话了,按理来说应该能够走动,但是之前学走路时摔了几次,之后就不肯走了,老人家也纵容着,去哪都让姥姥姥爷抱。


    辛芝英和庄平要去市集买年货,姥姥姥爷在灶房忙活,留庄同光照顾辛禾雪,但客厅里有探访的亲戚,大人小孩都有,所以也不担心安全的问题。


    庄同光听辛芝英说,他当时正是好动的年纪,估计被留下来照顾弟弟肯定是不乐意的。


    好在客厅里有其他小朋友。


    庄同光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和另一个小朋友起了争执,可能是因为抢夺一个小火车模型。


    他已经打算把自己的小火车让给客人了,小小的辛禾雪却爬起来,小跑了几步去打那个人。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勇敢的小孩?


    庄同光低眉,淡声道:“所以我就在想,我会保护他一辈子。”


    “你从来不是我的负担,反而是我一直前进的动力。”


    他回应辛禾雪,剖开真挚而赤诚的一颗心。


    ………


    薄薄的包裹里是一纸录取通知书。


    庄同光成功录上了第一志愿大学的电子信息工程专业,学校有军工背景,这个专业毕业之后进航天科工或是电子科技集团有优势,就业去向很稳定。


    填报志愿的时候,也有一些亲戚和老师劝过他报金融,或是其他“21世纪朝阳产业”,但是庄同光考虑过自己的兴趣和性格,还是选择了电信工程。


    也许是从小的生活环境影响,父母都是国营工厂的职员,哪怕经历了下岗潮,童年度过的那种平静而幸福的生活仍然是他所向往的。


    等这个暑假结束,他就要到首都的大学念书了。


    首都和菱州市,特快列车一趟要十四个小时。


    所以录取通知书拿到手上的这一刻,庄同光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他原以为他会更开心一些。


    但往后就要有一趟趟火车,一个个昼夜的辗转横亘在他和辛禾雪之间。


    放不下的人,山高水远也会想着。


    庄同光还没有出发,就已经开始思念了。


    他推着自行车,声音压得有些低,对辛禾雪叮嘱:“我去外地上学之后,你早上不要空腹去学校,也不能空腹吃冰淇淋,更不能一口热的一口冷的,书包里的药要常备,体育课不舒服就在旁边休息,让同学陪你去医务室,每天晚上学习不要太晚,记得喝牛奶,十点必须上床睡觉……”


    辛禾雪揉了揉耳廓,太阳晒得他脸颊有点发红,“我知道了,哥,你好啰嗦。”


    庄同光嘴唇翕合,抿成一道直线,最后还是道:“听说大学的宿舍每层楼都有IC卡电话机,到时候我打电话回家你要接。”


    前方正在走着的辛禾雪,双手牵在身后整个人转了个圈儿,面对着庄同光,同时懒洋洋地倒退着走。


    “你今天很奇怪,总是煽情,你不能高高兴兴地拿录取通知书,高高兴兴地去上大学吗?”


    辛禾雪问:“哥哥你非要我掉珍珠才乐意吗?”


    阳光晒得少年清透的肌肤白里透红,一双眼好似有点儿怏怏不乐地瞧着人。


    看庄同光还是那副样子,辛禾雪停顿步伐,上前小跑两步,两根手指提拉起对方的唇角,“要这样才对。”


    他帮忙扯出一个晴天娃娃式的括弧笑脸,但和庄同光本人实在不适配,反而显得滑稽,所以倒是辛禾雪先笑出声。


    庄同光这才笑出来。


    回去的路上有一段长长的下坡路,辛禾雪说要兜风,抢走了自行车,让不爱笑的庄同光走路回家。


    自行车下坡的时候,风会从前方灌入袖管,鼓起短袖衫,耳旁只有呼呼的声音和头顶白杨树叶劈劈啪啪。


    一棵棵大树高速后退,树荫里有碎光,照亮斑驳陆离的世界。


    庄同光小跑追了几步,发觉确实追不上下坡的自行车,只好老老实实地走。


    明明以前还是一个因为自行车时他撒手就会生气的孩子,什么时候已经不再需要他扶住后座了呢?


    庄同光意识到他和辛禾雪真的长大了,再也回不到原点。


    ………


    村旁的山上有几棵杨梅树,现在这个时候,杨梅想必已经熟成深红发紫的颜色了。


    辛禾雪带路阳和林鸥飞到处逛逛,现在苞米剥了,谷子在大晴天下晒着,农忙到了收尾的时候,终于可以漫山遍野无目的地瞎跑。


    去摘杨梅的路上,要爬一小段山路,说是山,其实只是丘陵,多数土地都被开垦为农田了,随处可见种着红薯叶、花生和秋茄子。


    他们踩着田埂走。


    等翻越这片土坡,杨梅树就在另一面临水的地方。


    辛禾雪在阡陌溪流处冲了冲脚,溪流底下是椭圆的鹅卵石,踩在上面不疼,和头顶酷热的太阳不一样的是,流动的这道浅浅溪流格外冰凉。


    脚趾浸在清凉溪水里,甲型圆润,脚背雪白得令人目眩,粼粼泛光。


    “你的脚好秀气。”


    路阳一边说着,一边踏到辛禾雪旁边,溅起水花,把水珠子溅到了辛禾雪小腿肚上。


    他们的脚的大小和身高都呈现正比,辛禾雪的脚要更薄削窄瘦,因为肤色,淡蓝的血管脉络走向也更加明显。


    “知道了,大脚阳。”


    辛禾雪肘击了路阳一下。


    林鸥飞只草率地冲了冲脚,他站在坡顶,往下看,“杨梅树在那,有河?”


    几棵粗壮杨梅树,依傍着一条河流生长,远远望过去,已经能看见深绿枝叶间,掩映的那些紫红的梅子。


    小黄闻着小主人的味追着来了。


    “你怎么不在家陪大黄玩?”


    辛禾雪揉了揉小黄的脑袋,小黄只知道吐着舌头散热,尾巴摆得把地上泥块全拍碎了。


    他们到了杨梅树的林荫底下,要想摘杨梅还得有人爬到高处去。


    路阳自告奋勇,辛禾雪和林鸥飞一人拿了一个果篮,正好装梅子。


    林荫底下凉快,又临着水。


    林鸥飞看了一眼小黄,相当年轻矫健的一条狗,“大黄现在多大了?”


    辛禾雪拽了一根狗尾巴草正在逗狗玩,“大黄比我大一个月。”


    这个意义上来说,大黄才是真正从小就和他一起长大的伙伴。


    “它是我的救命恩人。”辛禾雪回头冲林鸥飞说话。


    人们口中说,孩子都是三翻六坐八会爬,以前辛禾雪几个月大的时候,姥姥姥爷农忙,就请了个婶婶帮忙照看,婶婶趁孩子午睡了,出门倒个垃圾的功夫,回来一看风把门吹关上了,那时候的辛禾雪已经会爬了,可能是刚被吵醒急着找人,正在一点点从床角往外爬。


    记得婶婶立刻跑到田里喊人回来,姥姥姥爷往口袋里一摸,竟然忘了带钥匙。


    千钧一发之际,大黄四肢抓地从门洞里钻了进去,汪汪叫着跑回卧室里,掉下来的孩子正好砸在大黄饼上。


    大黄累得趴在地上吐气,小小的辛禾雪好像还觉得很有意思,抱着大狗脖子笑。


    长大了听大人说起来才知道凶险。


    辛禾雪想,那么高的床沿,要是摔了磕到脑袋,他就要变成和路阳一样的笨蛋了。


    “你们俩说什么小话呢?”路阳在树上大声喊到,“接着接着!”


    辛禾雪赶紧伸出果篮,正好接下数颗杨梅,一股清冽的果香。


    这几棵杨梅树都有好些年头了,辛禾雪还小的时候它们就已经是大树模样,树冠枝叶密密层层地铺开来,现在的树皮更是又黑又糙,裂开一道道深纹,摸上去扎手,上面黏着干硬的树脂,蹭在路阳的衣衫上,没一会儿就是一道黄印子。


    “等回去洗杨梅,我还得先冲一个凉。”


    路阳一边嘀咕着,一边拍了拍衣摆上粘的屑子和树脂。


    不过对他来说,夏天的午后冲个凉很轻易,一桶井水兜头冲到脚的事情。


    路阳一只手抓紧树干,另一只手去够远处的树杈,身子倾斜,歪歪的好像要栽下来。


    恰时,辛禾雪突然由于路阳的前一句话想起了什么,发出疑问:“路阳,你之前这段时间为什么老洗两次裤子,晚上很热吗?”


    辛禾雪有次连续两个早上看见地坪的晾衣绳上挂了两条路阳的裤衩。


    按道理来说,乡村依山傍水,夏天其实没有城市里那么热,不过他们的卧室没有空调,只有一台风扇,可能吹三个人确实不够。


    所以辛禾雪在想着,要不要和姥姥姥爷说再去镇上买一台风扇,要会摇头的那种。


    谁知道他刚刚问出声,路阳的声音就紧张得劈了个叉,“什什、什什么?”


    辛禾雪抬头:“我问你晚上很热——”


    “哗啦!”


    覆盖了辛禾雪的话音的,是高高溅起的水花,炸开的水面,和突然失去重量之后摇摆的树梢。


    零分。


    人在尴尬的时候会变得很忙。


    路阳从河里浮起来,一会儿蛙泳一会儿狗刨一会儿蝶泳,一分钟八百个假动作。


    “哈哈我只是想游泳绝对不是从树上滑下来了……”


    他佯装松弛地双手抱在脑后仰泳。


    这时候才看清楚站在岸上黑脸的辛禾雪。


    人被他溅得满身湿。


    路阳在水里立正了。


    ………


    “辛禾雪,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回去的路上,路阳追着人道歉,围着辛禾雪左右晃快要晃出残影了。


    “我发誓!我真的是从树上滑下来了,我真的不是故意跳水的。”


    林鸥飞拆台,“你刚刚不是说想游泳吗。”


    路阳激愤:“我不要面子的吗?!”


    回过头又老老实实地对辛禾雪讨饶:“我错了。”


    辛禾雪微微眯起眼,睫毛在眼下投聚一小片淡色阴影,白皙的脸上缺乏情绪。


    一路走回来,太阳晒得被淋湿的polo衫都要干了。


    最后杨梅也只摘满了半个果篮。


    不过不做杨梅酱,只是让所有人都尝尝也足够了。


    辛禾雪把路阳晾在一边,让他自己凉快待着去。


    拿起了院中的一个水瓢,舀满了水,拿一袋子盐,加入几勺,这些杨梅还得用盐水浸泡,免得一口一个果蝇幼虫。


    他将杨梅留在灶房,准备去吹风扇偷个凉。


    临走前,还翻转了灶房挂着的牌子,“路阳勿入”。


    庄同光正在翻晒谷子,看见辛禾雪,于是对他说:“表舅舅送了一箱子百香果来。”


    表舅舅家包了一个小的山头当果园,每年夏天亲戚总能收到他们家送的水果。


    辛禾雪叫上林鸥飞,各开了一颗百香果,一个勺子下去,酸得皱鼻子闭眼。


    过了一会儿,冲完凉的路阳走过来了,发梢湿润凌乱,可怜地看着辛禾雪,找话题:“辛禾雪,这个好吃吗?”


    辛禾雪抿嘴回味后,真诚道:“糖分很足。”


    林鸥飞点头:“嗯,很甜。”


    “你要尝尝吗?”辛禾雪问。


    路阳见辛禾雪终于肯搭理自己,忙鸡啄米点头。


    辛禾雪用勺子舀了满满一勺,“啊。”


    路阳幸福,“啊——”


    下一秒狰狞得像是被百香果炸了,一张嘴噼里啪啦打了段快板。


    第228章 钟情妄想(26)


    路阳又一次从梦中醒来。


    好在周身干燥,只有热出来的些微汗意。


    他松了一口气。


    天际才是鱼肚白,离天光大亮还早。


    路阳爬起来去客厅接了杯凉白开,惆怅地站在门口地坪上,星星在水田里和池塘里发出微弱的反光。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谁会晚晚梦到好兄弟的腰窝?


    饶是粗神经如路阳,也觉得事态失控了。


    凉白开没味道,路阳去找了蜂蜜,看见蜂蜜罐子旁边的一箱百香果时,暗自龇牙咧嘴。


    转过身来的时候,路阳被跟鬼一样出现在客厅里的林鸥飞吓一跳。


    “你走路怎么没声音?”


    林鸥飞面上表情有限,问道:“你做噩梦了?”


    路阳身形僵直了一瞬,表情也变得不自然,忍不住反刺道:“关你什么事?”


    “哦。”林鸥飞观察了他的表现,判断道,“看来是美梦。”


    路阳神色变幻几番,“听不懂你说什么,我去买早餐了。”


    镇上的早餐车会在六点多的时候经过附近一圈的村庄。


    等他买完早餐回来,估计辛禾雪刚刚好睡醒。


    路阳走到门外,去瞅了一眼睡在灶房的大黄和小黄。


    和灶台对角线的那个墙角有两张毯子,食盆也在这里,是大小黄的窝,晚上灶房是不锁门的,也方便两只大狗进出,夜里看守院子。


    大黄见他来了,敷衍地摆了摆尾巴,仍旧趴在毯子上。


    而小黄则活跃地蹦起来,围着路阳嗅嗅,又伏低身体跳一跳做出邀玩的动作,显然很熟悉这位跟他一起玩树枝巡回游戏的男生。


    路阳摸了摸大黄的脑袋,大黄面部有明显的褪色变白的毛发,和小黄豆豆眼上的两个圆点白色不同,这是由于苍老带来的变化。


    路阳让大黄好好休息,转过头,挑起锐意眉峰,对小黄道:“我去村口等早餐车,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小黄呜汪汪地出发了。


    ………


    辛禾雪爱吃鸡蛋糕,姥姥喜欢肉松包,姥爷喜欢油条,剩下的随便买就是了。


    昨晚姥姥还叫他要是遇上早餐车,买两斤干河粉和半斤油豆腐,家里有豆芽和牛肉,中午能做干炒牛河。


    路阳一一买齐了。


    回去的路上也才七点,这么早的时间,村头小卖部却已经聚齐了一圈小孩。


    现在的孩子都不睡懒觉的吗?


    凭借高水平的视野,路阳隔着段距离就看见了被小孩们围在中间的中年男人。


    身形癯瘦,目光迥然,正在和周围的小孩子们讲年轻时走南闯北的故事。


    这个阿叔夸夸其谈,路阳好奇也混在小孩堆里听了一会儿。


    没听多久,他就知道这个阿叔是骗小孩的,迪迦奥特曼是和国的,怎么可能出现在华国?


    路阳正要走,阿叔又话锋一转,转到了他和好兄弟南下闯荡的事业。


    “我的这个兄弟和我可太铁了,我们同年同月生,打小一起长大,同穿一条裤子的关系,要发财能忘了自己的兄弟吗?”阿叔啖了颗荔枝,“那时候南下闯荡江湖,我做梦都是和好兄弟打拼出一片商业帝国!”


    “……”


    路阳挪出去的脚步又撤了回来。


    他捕捉到关键词,“做梦梦到好兄弟……”


    路阳喃喃道:“原来是正常的吗?”


    阿叔听了一耳朵:“那说明你们感情非常好,铁到可以为对方上刀山下火海两肋插刀!”


    可能是很久没有这么多听众捧场,阿叔明显在兴头儿上,后面的一连串江湖故事路阳没听了。


    他顿悟了。


    原来这是想和辛禾雪建功立业的心情啊。


    难怪这么火热!


    光是想想,他就已经心潮澎湃起来了。


    “走,小黄,回家。”


    路阳招呼狗,快步往回走。


    ………


    今天的天气与往日的灿烂太阳不同,是个阴天,风吹得很凉快,听天气预报说,沿海的地区台风要到了。


    受到影响,他们这里的天气也并不好看。


    厚厚的云好似积着雨,风吹过来,会湿润润黏在身上。


    由于没有太阳,所以今天也没有晒谷子。


    辛禾雪拿着盆,在地坪上撒了一把玉米粒儿,母鸡一下一下地啄食。


    他看了一会儿,总觉得少了什么。


    回到灶房里,他将剩饭和骨头汤一起拌了,中午的牛肉也有剩,辛禾雪悄悄把它们都一起拌进大黄的食盆中。


    他蹲在大狗的窝前,摸了摸大黄的毛发,“吃饭了,大黄。”


    大狗向他摆摆犬尾,撑起四肢来,缓慢地伏在食盆里舔舐汤水。


    它确实年纪很大了,小主人像树苗一样蓬勃生长,它有限得多的生命却在逐渐衰老。


    大黄已经不再能够像小时候那样,拥有旺盛的精力,背着小主人和“怪兽”战斗,漫山遍野跑。


    它蹭了蹭辛禾雪的手背,毛发缺乏光泽,看向小主人的黑眼珠里有点忧愁和哀伤。


    辛禾雪指了指盆里新鲜的牛肉,“大黄你快吃,我帮你看着,一会儿别让小黄来吃了。”


    “虽然小黄是你的孩子,但是它抢你的肉吃,我也是会生气的。”他搓了搓大黄的立耳。


    大黄好似听懂了,尾巴摇摆的节奏能够看出来很高兴,对着食盆里的牛肉大快朵颐。


    辛禾雪看它终于有了胃口,松了一口气。


    放暑假前,姥姥就在电话里和他说,大黄现在老了不怎么爱动弹,胃口也不好,每天多数时候都在窝里或是院子里睡觉。


    但是这段时间看起来状态还不错,仅仅对于老龄狗来说。


    临近下午的时候,果然受到台风天气的影响,积攒在天空的雨水终于朝着大地拧了下来。


    姥姥喊着“咯咯”声,呼唤鸡鸭回屋后的圈子里避雨。


    鸡鸭不养在主屋里,因为味道很大。


    它们的圈和灶房一样,是单独的,在屋后有一个铁皮棚,里面堆积稻草。


    荔城的冬天不冷,所以牲畜养在棚屋里也没关系。


    他们几个人正在帮忙驱赶鸡鸭进圈。


    辛禾雪戴着斗笠,披了透明雨衣,视野被雨线遮蔽得有些模糊,手里的长竹竿敲打着地面,纠正鸭子的路线。


    小黄却跑过来,他还以为它要追逐鸡鸭添乱,结果小黄围着他呜呜咽咽转圈。


    大事发生之前,人好像是会有一种本能的预感。


    辛禾雪的心脏漏了一拍,空下来。


    他视线搜寻了一圈院里和树下,路阳和庄同光合力把最后一只母鸡赶回圈里,姥爷把圈子的篱笆门挂上。


    一切如常,似乎没什么问题。


    辛禾雪快步赶回灶房里,狗窝空荡荡,“大黄呢?”


    心跳快要从嗓子眼里出来,辛禾雪往外喊道:“姥姥,大黄不见了!”


    房前屋后,池塘边,他们在雨中呼唤。


    “大黄——”


    “大黄——”


    最后是小黄指引着,他们在屋后的茂密竹林地里,找到了已经永远睡着了的大黄。


    小黄乖巧地停留在大黄身边,趴伏下来。


    路阳担忧的目光投向辛禾雪。


    出乎他意料的,辛禾雪没有表现出额外的伤心,表情很平和。


    把大黄的大骨头、玩具和窝一铲子一铲子埋起来的时候,辛禾雪也很平静。


    见其他人好似都很担忧自己的样子,辛禾雪弯了弯唇角,“没事,大黄已经很长寿了。”


    何况作为农村散养的土狗,它没有被偷狗贼毒死,没有水泥路上的车祸,每餐也会有姥姥姥爷给它加肉吃,年老的时候也没有疾病困扰。


    只是身体功能衰败了,自然变老而离世。


    一只快十七岁的中型犬,换算一下,到了今天这个年纪,已经相当于九十岁老人逝世了。


    辛禾雪的声音很平和,带着异乎寻常的柔软力量,他看向他们,坚定地说道:“这算是喜丧。”


    ………


    台风天摇曳的树木一直到后半夜才平静下来,夜深人定,村庄笼罩在静谧之中。


    路阳翻了个身,悄声地坐起来,确保没有惊动任何人。


    辛禾雪蜷在床铺的里侧,盖着的薄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蒙了头,路阳怕他夜里呼吸不畅,帮忙轻轻地扯下被子。


    辛禾雪脸颊白皙柔软地压着枕头,双目沉静地闭着。


    窗外雨云一层层散去,堂中聚水,月光清凉。


    也是借着这样的月色,才让路阳看见了同样清亮的泪痕。


    果然藏起来偷偷哭过了。


    那一瞬间,路阳也不知道什么感受,他的心脏好像被人狠狠攥起来,无数的情感在有限的血肉里膨胀到极限,又猛然地炸裂开,破碎的一切拧巴在心里。


    好疼啊。


    路阳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怕疼。


    神使鬼差般,他亲一下辛禾雪的眼睛。


    柔软的、水润的、纤浓的睫毛,像是偶然触碰到蝶翼,或是蜻蜓的翅膀。


    做完这个动作,路阳直接僵硬在原地。


    毫无疑问,当感情足够好,你会想和好兄弟建功立业,把相互的人生蓝图描绘在一起。


    但是你不会想亲兄弟,哪怕是亲兄弟也不行。


    路阳咽了咽口水。


    [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


    但在春心萌动的初恋里,比起第一口甜,路阳先尝到的是酸涩的百香果,还有喜欢的人泪水的苦涩。


    生命有限,青春催人成长的速度快得他们还没来得及意识到。


    大黄死去,哥哥秋天远赴念书,离别是这个夏天教给辛禾雪的一课。


    与此同时,催生的朦胧情感在他们当中萌芽。


    第229章 钟情妄想(27)


    他们开学的季节,正是秋蝉躁动的时候。


    天气高爽,阳光灿烂。


    常青的香樟树夹着校道种植,张开一片荫凉,校园角落的老银杏树叶子逐渐有了金黄色的趋势。


    菱州市一中高二有十七个班,一个班每周有两节体育课,体育课排课的时候都是四个班同时上的。


    学生们先在篮球场集合报数,各个班体育委员带着做准备活动,之后就根据选修项目跟着对应的老师到场地里,练习小半节课,通常到后面都是自由活动了。


    他们这学期能选的项目有篮球、排球、足球还有羽毛球,辛禾雪不能进行剧烈的跑跳,于是和同桌一起报了羽毛球。


    他的同桌叫俞枣,是个戴眼镜高度近视的男生,斯文内向,平时也不太喜欢活动,两个人的运动量差不多,双打练习还能配合着划水。


    羽毛球在空中一来一回,慢悠悠的几个回合,对面走了下神,没接住,羽毛球就掉在了地上。


    俞枣小跑几步去捡球,回来时隔着网问辛禾雪,“下午最后两节课是年级级会,我去办公室交作业的时候听见老师们说了,主要是讲选科分析。”


    站定原地扶了扶眼镜,俞枣把问题和球一起发出去,“辛禾雪,你各科成绩都这么好,选文还是选理?”


    能考上菱州市一中的成绩都不可能差,凭着他们入学的中考成绩,个个都是至少百里挑一的学霸、聪明人、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只是聪明人里也还能再分三六九等,再百里挑一的学霸,高二年级里也有八百个。


    他们这些人当中,辛禾雪无疑是最接近学神的那个。


    畏惧神是正常的。


    俞枣只想知道辛禾雪选文还是选理,这样至少他能避开,只要不在同一个班,他妈妈就不会老问他那个中考状元的同桌考多少分了。


    俞枣也很有压力。


    “我应该会选理科。”


    辛禾雪小跳了一下,球拍和羽毛球接触发出“啪”的铮铮声响。


    迎着场馆内高透光的玻璃,运动服勾勒清瘦身形,两条细棱棱的雪白小腿绷紧,曲线流畅,由于活动量上来,膝盖皮肉盈着浅淡的粉色。


    羽毛球轻盈而迅疾地扣在了对方的场内。


    俞枣再次跑去捡球。


    辛禾雪得了空闲,把玩了几下球拍。


    他额前的碎发长了,所以额头束了个发带,避免刘海在跑动时遮挡视野,整个人清爽又干净。


    只偶尔发带边缘微微翘起几缕不服帖的乌发,有点儿说不上来的柔软,让人想招惹他一下。


    “辛禾雪。”


    一道熟悉的声音喊他的名字。


    辛禾雪回过头,正好对上苗灵的视线,她和同班的女生一起走过来。


    这节体育课是一二三四班一起上的,苗灵在三班,辛禾雪他们在一班,所以撞上很正常。


    何况他们都选了羽毛球。


    苗灵和另一个扎着低马尾的女生走近,对辛禾雪道:“我刚刚一直在看你们,打得真好,我们可以一起练习吗?”


    “混合双打吗?”辛禾雪问。


    得到苗灵点头的回应,他看向球网对面的俞枣,俞枣也点头表示没问题。


    “好啊。”


    他答应道。


    路阳过来的时候,他们正好在中场休息,这节课基本也要到了尾声,已经有同学偷偷趁老师不注意,溜到小卖部买水了。


    辛禾雪正仰头喝水,路阳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白皙脖颈上点缀的喉结,随着吞咽,小幅度地滚动。


    看着怪让人牙痒的,想咬一口。


    路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辛禾雪拧着水杯盖,才有功夫和路阳说话,“现在还没下课,你怎么过来了?”


    他记得篮球老师挺严格的,不到下课不让走。


    路阳耸耸肩,“老胡被主任喊走了。”


    接着,他瞥了一眼现场的人,发现有苗灵,心里多疑地再度拉响警报,路阳转头对辛禾雪说:“我没带水杯,好渴,你陪我去小卖部买水吧?我请你喝绿豆沙。”


    刚运动完,太累,他心跳还没平复下来。


    “不想走。”辛禾雪摇摇头,将自己的小蓝水杯递过去,心无芥蒂道,“你喝我的水?”


    “真、真的吗?”


    路阳磕巴了一下。


    “世界上还有假的水吗?”辛禾雪疑惑地问,拧开杯盖盯了一会儿,对路阳说,“是在教学楼饮水机接的水。”


    对、对……


    他们以前也是不分水杯喝的,他还和辛禾雪吃过同一个三色杯都忘了?


    路阳勉强让自己镇静下来,借过水杯对着杯沿喝水时,好像心事要一览无余在青天白日下,胸廓中的心脏更是像是炸笼的鸟一样高速狂飙。


    原本不了解心意还好,他现在一举一动,一靠近辛禾雪,就像是心里有了鬼一样,时刻都怕藏不住。


    路阳还盯了杯沿一会儿,迟钝地反应过来。


    那他岂不是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和辛禾雪间接接吻无数次了?!


    一想到这个蓝色水杯还是他送给辛禾雪的,路阳喝完水,珍惜又珍惜地捧着这个水杯,看着小蓝好像是看着他们的孩子。


    “路阳。”辛禾雪迟疑地出声,瞟了一眼路阳赤红的耳根,“你怎么最近怪怪的?”


    “有吗?”路阳抓了抓后脑勺,浓眉大眼,“没有啊,我很好,早上跑了三公里,中午添了两次饭,我状态很好啊。”


    他抬起劲瘦手腕,看了眼电子表,“是不是要到开年级级会的时间了?辛禾雪我们赶快去占位置吧,还有俞晚你也一起来啊。”


    俞枣:“?”


    ………


    他们时间赶得早,正好在下课铃响起的时候,直接拎起墙边的书包,离开了运动场,转道向大礼堂走去。


    林鸥飞因为要去搬作业,临下课回了教学楼,没有跟上他们,辛禾雪就帮忙给他占了一个座位。


    级会主题在最前方横幅上挂着,果然俞枣说的没错,这次级会是针对选科前的建议,还有表彰上学期末成绩好的学生。


    级会特意安排在了最后两节课,一会儿结束直接就放学回家了,不管是重高还是普高,对于高中生来说,不用上课就是福音。


    何况他们这一下午,只上了节物理课,接下来就是体育课接着级会,简直是最幸福的一个下午。


    还在课间,乌泱泱的学生人群从前后门挤入大礼堂,按照班级寻找座位。


    明明就坐在隔壁,路阳还要往辛禾雪身边挤了挤,得到辛禾雪一个疑惑的眼神。


    “怎么了?”


    路阳做贼似的,探过脑袋,声音压得很低,“辛禾雪,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吧。”


    辛禾雪头也没抬,夹板夹着试卷,放在腿上正好写数学作业。


    路阳眼神闪烁几次,悄声神秘地打探:“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啊?”


    中性笔的墨迹停下,正好解完这道题。


    虽然不太明白路阳为什么要这么小声说话,不过辛禾雪也配合地压低了声音。


    声线放低时,有点儿轻软,他用手掩着唇,悄悄凑在路阳耳边说:“喜欢你。”


    浅粉色的唇瓣上下一碰,冷香和吐息同时飘过来,温热气息喷洒在路阳耳廓上。


    路阳浑身一个激灵,双目直了,熠熠发光。


    结果辛禾雪又坐好在位子上,掰着手指头一个个接着数,“还喜欢哥哥、林鸥飞、姨妈、姨父、姥姥、姥爷、大黄、小黄……”


    他跟点兵点将似的,卷卷名字不同,路阳也只是军书中的名字之一罢了。


    路阳心情就跟蹦极一般,直上直下。


    辛禾雪根本就不懂得他在问什么,也不知道有谁为自己昼夜煎熬。


    旁边的座位空着,苗灵问:“辛禾雪,你这里有人坐吗?我可以坐这里吗?”


    这里是一班和三班的中间地带,通常都错落坐着两个班的学生。


    辛禾雪为难道:“不好意思,我给林鸥飞占了位置。”


    “没关系。”苗灵笑了笑,转头和同行的女生说,“我们往后面两排坐吧。”


    那个女生点点头,羞涩而局促地拽着苗灵走了。


    辛禾雪转头再看,路阳闷头玩着他的左手,不说话了。


    一会儿躁动一会儿安静的,他摸不准路阳的想法。


    可能是叛逆期吧。


    辛禾雪猜测。


    ………


    辛禾雪不偏科,林鸥飞本来就理科优势,路阳文科一塌糊涂。


    他们三人在级会的时候达成了共识,一起选理科。


    在周五早上的一节班会课,选课意向表派发下来了,老师让学生带回家去和家长也商量过之后,决定好自己选文还是选理,下周回来就分班了。


    到时候班里肯定就要拆散了,不知道哪些同学还能再聚在一起。


    好歹当了一年同学,一时间班上的氛围还有些依依惜别。


    路阳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隐隐约约有不祥的预感。


    果然,到了下午这个直觉应验了。


    苗灵站在后门往一班里面看,视线左右扫过,叫了教室后排的路阳。


    路阳正在收拾书包,他一会儿最后两节课不上,要去训练,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停下动作走出来。


    两人站在走廊上,面面相觑有一丝尴尬。


    路阳先出声,“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一封粉色的信封递到他眼前。


    路阳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好像是见到了炸弹。


    “辛禾雪今天没来吗?”苗灵把信塞给他,提防神出鬼没的教导主任,“你帮忙转交给他。”


    路阳脑子里炸开防空警报,一时间宕机了。


    怕有老师同学看见,他下意识地先把情书藏进裤兜里,“辛禾雪今天体检,请假了。”


    辛禾雪每年都要去市医院检查一遍心脏,观察肺动脉瓣的情况。


    两个人正僵持着。


    一旁响起林鸥飞冷淡的嗓音,“借过一下。”


    站在后门的苗灵和路阳挪开道路,让打完水回来的林鸥飞进教室。


    等人进了教室,路阳压低音量问,“你干嘛不自己交给他?”


    他接了个烫手山芋,无所适从。


    苗灵轻描淡写,“女孩子会害羞的,比较含蓄,你懂吗?”


    路阳不懂,路阳郁闷。


    为什么他要帮情敌送情书?


    他闷头回到座位,收拾东西,把辛禾雪那份选科意向书和粉色信封一齐收进了抽屉里,也没了整理书包的心情。


    反正到时候训练结束还要回来一趟,路阳直接提前下楼去训练场了。


    ………


    一整个下午思绪都乱糟糟的,终于熬到了放学回家。


    路阳没直接回自己家,先背着书包里的炸弹去了辛禾雪家。


    他站外边敲敲门。


    辛芝英白天请假陪辛禾雪去检查,已经回来了,给路阳开了门,“是小路啊,小雪在房里呢。”


    路阳熟悉得像是自己家,穿过客厅,刚要直接打开辛禾雪的卧室房门,突然又想起来之前不慎看到辛禾雪换上衣,握在门把上的手紧急刹停。


    反而是里面的辛禾雪听见了声音,从里面把房门打开了。


    路阳兴致不是很高涨,走进房里,拉开书包的拉链,一沓一沓拿出试卷和练习册,还有一个记着作业内容的便利贴,“这些是周末作业,这是选课意向书,要家长签名,周一早上统一交。”


    辛禾雪和他道了谢,邀请道:“一起写作业吃晚饭再回去?”


    犹豫再三,路阳摇头,说:“我还有东西要给你。”


    他艰难地做出决定,手往书包里探,一摸,没有,再往内格翻,也没有。


    [完犊子了。]


    [我不会是忘记带回来了吧?!]


    心情慌乱紧张的同时,他又莫名感到如释重负。


    默默在心里道了个歉,路阳摸出一块巧克力,喜滋滋道:“给你。”


    辛禾雪狐疑地盯着他。


    忘带了什么?


    第230章 钟情妄想(28)


    周一早上的第一节课上完,辛禾雪把选科意向书交了上去,班级大部队顺着东侧的楼梯下去,到运动场参加升旗礼。


    这种场合就是人挤人,乌泱泱的人潮一片,像是蓝白校服构成的海洋。


    班级队伍历来按照身高排,辛禾雪和林鸥飞他们分开了,中间还隔着俞枣和路阳的同桌田丰羽,在队伍里每个人还不能挨着站,隔了一臂距离。


    眼见着校长在台上开始口若悬河地讲话,路阳往前凑,叫林鸥飞,“帮我问一下辛禾雪,一会儿解散要不要一块去小卖部。”


    林鸥飞沉默,环起手臂道:“没有义务传话。”


    “……”


    路阳感觉自己和辛禾雪就像是牛郎与织女,中间隔了道银河。


    无奈他只好提高了一点音量,叫林鸥飞再前面一个人。


    “田丰羽、田丰羽!”路阳圈起手作喇叭状,压着嗓音,直到同桌回过头来,“帮我问一下辛禾雪,一会儿解散了要不要一块去小卖部。”


    田丰羽比了个OK,往前半步拍了拍前方的俞枣,“路阳问辛禾雪,一会儿要不要一块去解散小卖部。”


    俞枣:“哦。”


    辛禾雪正走神,被同桌喊了回过头,俞枣往后指了指,“路阳说支持你解散教育部。”


    辛禾雪:?


    路阳见辛禾雪回头了,期盼地侧身探出来。


    接着就看见人摇了摇头。


    辛禾雪向俞枣道:“叫他认真听,小心别被老师捉到了。”


    俞枣转头:“辛禾雪叫路阳机灵点。”


    田丰羽回头道:“辛禾雪说你是傻蛋。”


    路阳:“?”


    多亏了你们,要是没有你们,我早就和辛禾雪在一起了。


    站桩了快二十分钟,校长的讲话才终于结束,解散后的人潮朝着运动场三个门的方向涌去。


    “辛禾雪!”


    喧闹人声嘈杂一片,他好像听见了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四周围人流密集,辛禾雪一时间没能锁定面孔,后方冲过来一股力道,长臂一揽圈住了他的肩膀,路阳大咧咧笑:“去小卖部?我请你喝绿豆沙。”


    离下节课上课还有时间,小卖部最多是绕几步路的距离,不算远。


    辛禾雪答应了,“好。你刚刚让人传话就是想说和我一起去小卖部?”


    路阳:“是啊,不然还能是什么?”


    辛禾雪:“林鸥飞要去吗?”


    路阳:“他说他要去办公室搬作业。”


    两个人闲聊着离开操场,身影很快在人潮中找不见了。


    苗灵刚刚还瞥见了人,一个错身丢失视野,泄气跺了一下脚。


    吴可儿拽了一下苗灵的手,小声道:“算了,人太多了,叫他听不见,我们下次碰到再说吧。”


    ………


    下午最后一节是体锻课,但换个说法就是自由活动,有的下楼打球去了,一部分同学留在教室里写作业,还有一部分是住宿的同学直接躲回宿舍区接水洗澡去了。


    路阳去训练,辛禾雪和林鸥飞在教室准备和往常一样写作业到傍晚六点,再一起回去。


    俞枣和另一个同学去图书馆还书借书去了,所以辛禾雪旁边的坐位这节课空下来,林鸥飞打了声招呼,自然而然地鸠占鹊巢。


    他是左撇子,写字的时候手肘就会时不时和辛禾雪的撞到一起。


    林鸥飞侧目瞥过去,辛禾雪手肘皮肤很薄,往里裹着秀巧标致的骨骼。


    可能是写作业写得累了,他搁下了笔活动手腕和手指关节。


    发现林鸥飞在看自己,辛禾雪偏过头,“怎么了?”


    林鸥飞声线平淡:“没事。”


    盯着辛禾雪的动作,他出声询问:“手疼?我可以帮你按按。”


    辛禾雪甩了一下右手手指,含糊道:“还好。没关系,很快就写完了。”


    “哦。”林鸥飞收回目光。


    辛禾雪昨天夜里好像有听见隔壁房子里传来吵架的声音,但林鸥飞今天没有主动提起,看起来对方是不想说,出于担忧,辛禾雪还是旁敲侧击道:“周叔叔最近还有来找你吗?”


    “他来了我也不见。”林鸥飞面色无异,给手里的中性笔换了一支笔芯,“总之我不会像他所规划的那样行动,我不是他的作品,也不是他大儿子的下位替代。”


    之前就听说,林鸥飞同父异母的哥哥在国外留学患上了重度抑郁。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从林阿姨和林鸥飞的只言片语能够知道,周家大约正在一片鸡飞狗跳的废墟中。


    辛禾雪才发现他一直在写的似乎不是作业,他凑过去看,“你在写什么?”


    眼皮底下凑过来的脑袋,乌发柔软。


    林鸥飞手发痒,握了握手心,回答道:“退赛申请书。”


    辛禾雪没想到会是这个,诧异地问:“可是你不是刚拿了市级一等奖吗?你要退出省赛?”


    在暑假的尾声,回到菱州市之后,林鸥飞还是去参加了市级竞赛。


    见林鸥飞不说话,辛禾雪敏锐地试探:“是因为周叔叔和林阿姨?”


    因为不希望成为父母要求的样子,所以把放弃当做了反抗的手段,本来对于未独立的子女而言,能握在手里的武器也只有自己。


    辛禾雪大概能够理解林鸥飞的想法,他趴在自己交叠的手臂上,抬眼看向对方,“可是你不喜欢奥数吗?”


    能够坚持这么久,应该不只是因为父母的要求。


    况且,辛禾雪观察过,除了和他们在一起之外的时间,林鸥飞总是沉寂得像是一潭没有活水的池塘,只有和数学打交道时,眉头才舒展开,稍微有些年轻气盛的活人气。


    即使他不说,辛禾雪也能看到林鸥飞心里的摇摆。


    “……”林鸥飞没有正面回答辛禾雪的问题,只是将申请书对着折了折,完好地收起来,“反正哪怕不参加竞赛,我也能考上国内的大学,去参加没什么意义和价值。”


    申请书被塞进了书包内格里,林鸥飞的侧脸看上去神情冷寂。


    “真的没有意义吗?”辛禾雪嗓音温和平静,音色带着少年的清润,“价值是外界赋予的,但意义是自己赋予的,中途退赛总是有些可惜,嗯……你不再考虑一下吗?”


    林鸥飞怔了怔。


    “不过,不管你怎么选择,我们都会支持你。”辛禾雪把夹心饼干分林鸥飞一半,唇角弯弯地笑,“毕竟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林鸥飞垂下眼皮,接过饼干,用力咬碎的时候咔呲响,不知道是当做了什么在啃。


    不甘心。


    不甘心只是朋友。


    但他什么也没有,最不敢将唯一的这份友谊当做筹码去赌。


    ………


    放学的时候,苗灵还是顺利在一班的教室找到了人。


    她扒在后门的区域,高马尾一摆一摆,招招手悄声道:“辛禾雪,你出来一下。”


    辛禾雪放下笔,走到后门外的走廊,“怎么了,苗灵?有什么事情吗?”


    “你看了那封信没?”苗灵直截了当地问,“有什么感想?”


    辛禾雪眨了眨眼,“什么信?”


    ………


    路阳兴冲冲地跑回来,脸上还是刚刚离开运动场时洗了把脸未干的水迹,两簇眉毛色泽乌浓,轮廓锐气十足,他拎起背包,见辛禾雪还未动,“回家啊,还没写完吗?”


    辛禾雪抿了一下嘴唇,没说话,背起书包往教室外走,和路阳擦身而过。


    路阳伸出去想帮忙拎书包的手僵在半空。


    “发生什么事了?”他侧目看向林鸥飞,疑问。


    林鸥飞背地里上眼药,和辛禾雪说他坏话了?


    他就知道这个人没安好心。


    林鸥飞事不关己,摇头不做声。


    不管是不是有人说自己坏话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路阳也来不及分析了,赶紧追上去。


    “你怎么不和我说话?”


    路阳插着兜围在辛禾雪身边,下楼梯一会儿走左边,一会儿走右边,转得像是个陀螺。


    “辛禾雪?辛禾雪?别不理我。”


    见他好像错步有摔的趋势,辛禾雪倏地拽了路阳的后领子一下,吐字:“看路。”


    “噢。”


    发现辛禾雪是真的生气,路阳见好就收。


    一直到回到电厂的筒子楼,也没看出来辛禾雪有心情好转的趋势。


    路阳推着自行车,没回自己家,一路跟着辛禾雪到楼下。


    前方的辛禾雪终于站定步伐,路阳心情一松,“我就剩英语和生物的作业没做了。”


    表现好吧?


    他中午午休没睡觉都在写作业。


    辛禾雪对林鸥飞说:“我还有点事情,你先回去吧。”


    林鸥飞什么也没表示,识趣地自己先上楼回家了。


    三楼走廊过道的阳台,放着一盆万年青。


    路阳这时候想起来有什么不对了。


    入秋后白天越来越短了,街旁的路灯亮起来,映照出一片零碎树影,横亘在两人之间。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忘了和我说?”辛禾雪双目安静地看着路阳。


    他的表情看上去平和柔静,路阳反而无端感到压力,他大咧咧的面容收起来,喉结微滚,“什么?”


    辛禾雪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隐瞒这件事,“苗灵今天放学的时候来找我说了。”


    路阳站在原地,声音沉了下来,“嗯,所以呢?”


    为什么这么紧张那封信?为什么对他生气?


    是觉得他断了鸳鸯线?


    辛禾雪喜欢苗灵?


    光是这个设想,路阳心里就被挖空了一块,血肉痉挛,一阵一阵地抽缩。


    辛禾雪蹙眉,“你为什么要隐瞒?”


    他讨厌路阳对他说谎。


    原本的路阳一直对他保持全知的毫无保留的状态,意味着这个人对他完全敞开,没有秘密,完全忠诚。


    辛禾雪享受这种状态,虽然这种心态有些异常,但路阳的表现就让他感觉好像路阳是属于他的。


    辛禾雪不觉得自己长大的过程中缺乏了什么,所以也无法溯源这种心理状态的起因。


    但无法否认的事情是,确实只有绝对的操纵才能带给他额外的安全感。


    他知道路阳永远都不会伤害他,路阳在他这里,不是一个人的概念,而是一个安全角,一个漆黑安逸的纸箱子,一项不被违反的秩序。


    但是从夏天开始,一切就变了。


    支支吾吾,遮遮掩掩,含糊不清。


    辛禾雪像是一个爱好拼图的孩子,将整幅拼图拼好之后,才发现最中间少了一块,不知道弄丢在哪里了。


    路阳的变化就是这个计划之外丢失的碎片,是保质期迫近的罐头,是撕开一看发觉早就被捏碎的方便面。


    这种失序感让他很不舒服。


    辛禾雪暂时还没有想到解决办法,不能完美解决的事情会被他暂时性放置。


    他向路阳道:“你先把信给我吧。”


    下午苗灵说到上周将一封信交给路阳要求转递,当时辛禾雪给出的解释是他还没有拆开来看。


    所以辛禾雪的预想是,先解决了前一桩事情,他应该在阅读之后回一封信表达谢意和拒绝。


    之后再考虑路阳的问题。


    “没了。”路阳站在树影里,看不清面色,“那封信我不会给你。”


    辛禾雪眉头解不开,“没了是什么意思?”


    路阳喉咙发涩,“随便你怎么想。丢了,烧了,不见了。”


    三个可能里藏着一个正确答案。


    但是如果辛禾雪喜欢苗灵,答案是什么根本都不重要了。


    少了一封他弄丢的情书不会影响结局。


    “但我不想促合你们,所以信不会给你。”


    路阳后退了半步,直接跨上自行车,背对着说:“要是你喜欢苗灵,你就直接答应她吧。”


    “你在说什么?”辛禾雪直觉不对,“那是吴可儿……”


    然而路阳已经骑到街的转角了。


    ………


    第二天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辛禾雪脚刚一落地,就迎来一阵头重脚轻。


    昨天因为想着事情,骑自行车快了些,路上风也很大。


    他现在四肢逆冷,又摸了摸额头的温度,多病成医,辛禾雪判断自己可能是换季感冒发烧了。


    但是庄平四五点钟就出去跑出租了,加上这段时间辛芝英医院的事情很忙,家里没有人,他从卧室来到客厅的时候,只有便利贴提示他锅里有粥和包子。


    辛禾雪在阳台草草洗漱,凉水黏在脸上引起一阵寒颤。


    揭开锅,是瘦肉粥和两个叉烧包。


    他没什么胃口,吃了半碗粥就不吃了,只接了杯温水配退烧药服下。


    叫林鸥飞帮自己请假,辛禾雪准备换套衣服再去医院。


    估计是药效上来,或者是发烧导致四肢乏力的缘故。


    辛禾雪手脚沉重像是灌铅,忍不住缩回被子里睡回笼觉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之中,他听见外头传来拍门声,响声急促。


    好吵。


    辛禾雪翻了个身,眼皮透见外面亮晃晃的光。


    中午了吗?


    他冷得又往被子里缩了缩,升温的皮肤卷着被单都像是砂纸摩擦。


    “吱嘎”一声,窗页推开,风吹进来很快又停息。


    有手贴过来试试他的温度。


    浴室响起哗哗水声,之后是冰凉的毛巾。


    像是有胶水黏住了眼皮,辛禾雪睁不开,凭直觉捉住了身边的手。


    他浑浑沌沌地喊道:“哥哥……”


    “诶,就这么喊。”熟悉的嗓音响起,称心欢喜道,“我是你路阳哥哥。”


    烦人。


    想来吵架吗?


    高温把他变成了没耐心差脾气的坏蛋。


    辛禾雪哑着嗓子宣布:“路阳,我把你放生了。”


    放生后他还要残忍地下达指令,“现在滚蛋。”


    “不滚。”


    路阳说。


    不但不滚,反倒亲热地黏上去。


    辛禾雪就是闭着眼睛,也能推开对方凑过来的脸。


    路阳趁辛禾雪意识迟钝,亲了亲他的手腕内侧,“主人你忘了,我叫傻蛋,不叫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