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白化(35)


    等辛禾雪清醒之后,他自然而然地反应过来那个模模糊糊闪过脑海的想法有多可怕。


    就算他的身体能够承受,他的心理也一定会留下阴影的,更何况,前置条件本身就无法成立。


    而且,按照大世界的弹性审核标准,尽管有些情事画面能够在打上满屏圣光后播放,可一旦出现大于两人的性活动,辛禾雪毫不怀疑整部剧都会在一夜之间全星网下架,当然最可能发生的情况是根本没能过得了审核,也谈不上放映了。


    辛禾雪在床铺上翻了身,薄薄的丝绸毯因而卷到前胸,露出光裸一片的背脊,日光来自窗外,等它们穿越重重帐幔洒在肩胛与脊椎线条上,只剩下非常浅的一层金色,不至于伤害到神使脆弱的肌肤。


    看起来,比起日光,还是疯狂信徒的嘬吻带来了更加显而易见的“伤害”,红痕顺着后颈一直蜿蜒到丝绸毯遮挡的尾椎。


    辛禾雪已经把猫尾收起来了。


    忽而,缓缓地,他起来坐定不动了。


    K出声问:【怎么了?】


    辛禾雪伸出手,从床铺内侧的边角,那是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


    他捻起了一小撮雪白的猫毛。


    这将对蓬松的大尾巴长毛猫造成极大打击,有损完美度。


    粗鲁的沙穆勒,看看他做的好事!


    K看着辛禾雪放在掌心的雪色绒毛,安慰道:【别担心,这只是正常的换毛现象,它们还会重新长出来的。】


    辛禾雪叹了一口气,【现在的进度如何了?】


    K一一汇报当前的情况。


    【拉荷特普爱意值85,虐心值70】


    【沙穆勒爱意值99,虐心值67】


    【赛托爱意值90】


    【努布爱意值80】


    看起来已经进入了小世界的尾声。


    辛禾雪想起那名来自努比亚,有着一双金色眼瞳的奴隶,就在他被霍温掳走当天的前一个晚上,努布从底比斯的王宫逃脱,趁着夜色跳入了尼罗河。


    卫兵没能追上他,努布失踪了,生死不明。


    不过每个小世界的目标人物似乎都不那么容易死,所以辛禾雪听到系统口中提起这个名字时,默认努布依旧活着。


    只是,目前他没能掌握努布的动向,这为他刷满爱意值的目标添加了阻碍。


    船到桥头自然直,辛禾雪将这个顾虑暂且搁下。


    ………


    又过了将近半月,这一季的忘忧草全部都制成了忘忧香,沙穆勒也依照辛禾雪说的,命人将稀释后的圣水分发给每一名护军,这些护军无疑都是对下埃及忠心耿耿的死士,将一生的荣耀与这片深爱的土地绑在一起,但多年来摄入忘忧香,让他们如同踩着钢丝在高空中行走,从未试想过能从这种深紫色植物的诡谲香气中解脱。


    他们能想到最好的死法,也就是在晚年时与伴随了一生的香气,沉入睡梦中得到解脱,安静地去往冥河彼岸。


    神使之名与圣水故事一起传遍了布托王城。


    销毁忘忧香的日子,就在这之后的第五天。


    忘忧香悉数倾倒入一座空池中,这里远离布托城子民的聚居地,更靠近远海方向,从沟渠引入尼罗河水,把这些忘忧香全部浸泡。


    石灰由士兵们一桶接着一桶地投入池里。


    布托的下游没有大的城池,顺着这条支流,溶解的忘忧香很快就能够流入海洋。


    沙穆勒邀请辛禾雪来观礼,当忘忧香成堆地泡入水中时,泡发后的忘忧香虽然没有点燃后的那种香气挥发,但空气中还是升起一种刺鼻的气味。


    混杂进入来自地中海的北风。


    “这种气味没有毒性。”沙穆勒环住辛禾雪的腰,为他扯紧了白袍的帽沿以避免阳光的直射,又从侍者那里取来了一方手帕,递给辛禾雪,“很难闻?那就掩住口鼻,我们这就回去了。”


    和之前相比,几乎没有人能够笃定地说这是红王,他如今看起来就像是驯顺的狮子,为心爱的安卡收起了利爪和锋锐的牙。


    辛禾雪接过手帕,忽而顿住,捏紧了帕角。


    他想起来了,这个熟悉的气味——


    努布刺杀阿纳赫特事发当晚,在阿纳赫特的宫殿里,他闻到过。


    当时宫殿内很混乱,毕竟是刺杀案的第一现场,各种气味混杂着,流血的铁锈似的味道、北风吹入的水汽、还有……


    辛禾雪闭起眼睛,他的记忆力让他搭建起一座宫殿,以第一视角回到那个时候。


    宫殿角落里,有一个香炉,已经被水泼灭了。


    正是忘忧香被水浸湿的气味。


    熏香的侍者不可能无缘无故地用水来泼灭,所以,这件事是闯入宫殿的努布做的?


    忘忧香是完全有可能进入上埃及王族的宫殿内,毕竟从阿纳赫特宫殿发现了老祭司和下埃及往来的信件。


    正思考着,他逐渐凝重的神情被沙穆勒认为是不舒服。


    倏然,辛禾雪凌空,整个人被沙穆勒横抱起来,才急急地解释道:“我没事!”


    沙穆勒:“你脸色那么白,逞什么强?”


    辛禾雪:“……”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难道说和沙穆勒对比起来,他无论怎么看脸色都是白的?


    沙穆勒明显放心不下,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片地方,反正有霍温在监督,法老甩手离去也不妨事。


    他埋入沙穆勒怀中,背向太阳。


    努布……当初究竟为什么要对阿纳赫特动手?


    ………


    乘着坐辇回到布托城内时,辛禾雪提出下去走走,漫步回到王宫。


    他们下脚的地方正是布托的闹市,沙石街道四通八达在这里汇聚,道路两侧都是铺子和小摊,有的直接将瓜果放在布巾摊在地面上展示,起劲地叫卖,人头攒动,喧闹声不绝于耳。


    凡世的爱侣,大多会一起手牵手漫无目的地闲逛长街。


    沙穆勒想到这,握住辛禾雪的那只右手,掌心热得沁汗,他的心中正充盈着一种几乎从胸腔里飞跃出来的幸福感,沙穆勒恨不得向全下埃及人炫耀,这位青年是他的安卡。


    但他们还没有办俗世的婚礼,尽管对戒已经佩戴在他们手上。


    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沙穆勒想将此生最幸福的事,留到统一两土地之后置办。


    一个小孩和他的伙伴玩闹,在街头撞上了正好行走到拐角的沙穆勒,看清自己撞到的人的服饰之后,小孩无措地嘴一瘪,慌张哭了起来。


    好像撞上了洪水猛兽。


    但红王在布托城里,确实是能够止小儿夜啼的人物,哪怕出了布托城,也流传着关于这位君王心性残忍的传说。


    周围在走过时对红王行礼的行人,也因为眼前的情况瞬间寂静了。


    沙穆勒只瞥了涕泗横流的小孩一眼,冷声道:“一边儿玩去。”


    他说罢,牵着辛禾雪的手离开。


    “刚刚那小孩哭,你做什么捏我的手?”沙穆勒走远了才问,“难道我在你眼中,是连小孩都会为难的人吗?”


    辛禾雪语气淡淡,“王上说笑了,我只是感到腹中饿了,想催促着快些回王宫。”


    沙穆勒鼻腔哼出一声冷嗤,他对这个回答不是很满意,“走吧。”


    又补充,“还有,你只能叫我的名字,不要以任何其他名讳称呼我。”


    更不能叫他拉荷特普。


    不过这一点沙穆勒没有明说,因为他知道即使是孪生兄弟,他们的长相和性格特点明显不至于辛禾雪会出现错认。


    行至王宫时,傍晚已经来临。


    远方的尼罗河盛着一轮金阳,沙穆勒还是为自己辩驳道:“不论其他人怎么想,怎么说,我希望你不要将我当做残忍暴君,对我退避三舍。”


    “传言里那名吉萨的诺姆长官,我曾下令将他的尸首挂在吉萨城门外,任由秃鹫啄去他的眼睛,他假惺惺为吉萨子民请求宽免税赋,是因为他将王城发给吉萨的赈灾款吞食了。事实上,他将他治下的子民当做鱼肉,罪行远比食腐的秃鹫还要恶心。”


    “而那几名被我丢入圣兽池的贵族……”


    沙穆勒还没有将他们罪有应得的原因说出口,唇已经被辛禾雪抵住了——


    以唇贴唇的方式。


    一触即离。


    “不必向我解释。”


    辛禾雪融融的粉红色眼睛,里面包容着他的倒影,远比天际的夕阳还要美丽得多。


    然而,不速之客迅速地打破了这片安宁。


    “王上,孟菲斯城传来急讯!”


    来者疾跑过来,跪在地上呈递莎草纸信件。


    “白王的军队已在昨夜突袭孟菲斯!”


    闻言,沙穆勒与辛禾雪齐齐转头看向他,眼中却是不同的光芒。


    ………


    下埃及的地形并不适合守城作战,这里是尼罗河冲积出来的三角洲,大片大片的平坦土地,没有任何一座高大的山阻挡,如果让上埃及的军队突破两土地分界线的孟菲斯城,那么白王一路向北攻陷到布托城,将易如破竹。


    军队浩浩荡荡,集结在布托城下,扬起蓝莲花旗帜,脚踏风沙,当夜就出发了。


    向各大诺姆要求调动兵力的书信,也通过信使鸟起飞,四散向各个方向。


    沙穆勒亲征前线,而霍温留下来守卫布托。


    辛禾雪被变相囚禁在美瑞特宫中,尽管沙穆勒没有不让他出去,但辛禾雪知道,其实他每次离开美瑞特宫,都有影卫跟随。


    哪怕是从美瑞特宫走出的一只猫,也不会离开影卫的视线。


    亲征前线的红王,不能带上安卡,惴惴不安,就像是担心安卡会插翅逃走,降落到旧情人的怀抱一般。


    从孟菲斯寄回来的书信,一封封地递到辛禾雪手中,沙穆勒在其中一封信中要求辛禾雪把掉落的猫毛放在交给信使的包裹里,寄给他,另一个选择是寄给他一些沐浴时用过的香草。


    辛禾雪在二者选其一中,还是选择了小猫毛。


    那些信交递到他手中的时间间隔越来越长。


    起初是间隔两天,三天,后面是七天……


    沙穆勒在谢姆季彻底结束前出征,太阳的金光与天狼星的白芒同时划破夜幕,新的泛滥季节到来,尼罗河水位涨高,四个月间又退去,农民们走到黑土地里,开始了新一年的佩雷特季的耕种。


    到这个时候,辛禾雪已经完完整整地有一个月没有收到沙穆勒的回信了。


    霍温在昨夜将提西斯送到他的宫殿,请求让提西斯睡在美瑞特宫的偏房之内,明天他再来接过照顾提西斯的责任。


    这位年幼的王族,刚度过了他的生日,八岁了。


    他再长高了些,开始学习他的兄长们一样抽条向上。


    霍温没有在第二天如约地来接走提西斯。


    当来者闯入美瑞特宫时,辛禾雪正在庭院里教提西斯射箭。


    他们在庭院尽头立了一个靶子。


    辛禾雪站在提西斯身后,屈膝微微躬身,带动提西斯的手肘拉弓。


    他的面庞一如既往地白皙柔和,对于提西斯正中靶心的成果,展开了笑容。


    刀剑铿锵落地!


    赛托怔怔地站在原地,他的面具裂开了一道难看的缝隙。


    母神……


    有别的“乖孩子”了。


    第162章 白化(36)


    辛禾雪眼角余光留意到了闯入者,而刀剑落地的声响也吸引着提西斯向这位素未谋面的王兄打量。


    提西斯曾经出于好奇,向辛禾雪询问过上埃及的情况,其中当然包括他那两位久负盛名的兄长,上埃及的法老和那位被人誉为阿努比斯人间化身的大人。


    在提西斯的想象中,对方是一名骁勇高大的战士,年轻的古铜色身躯肌肉分布匀称,线条紧实,事实上,仅从外观上看,确实如此。


    但是为什么……


    他的这名兄长没有杀伐果断的气势?


    提西斯能闻到风吹来的那股血腥与沙尘的滚热气息,那残余在来者的刀剑与披甲上,战败者血液溅在上面,因为没能及时洗去,已经凝结成了一滩滩殷红污渍。


    明明是肃杀的特质,提西斯却发觉这位兄长站在庭院入口,凝望着他们,就像是灰扑扑的弃犬。


    他甚至从那双锁定他的金棕色的眼睛,看出了羡慕或者嫉妒的情绪。


    不过很快,提西斯后背发凉。


    辛禾雪上前了一步,正好阻挡在两人之间的直线上,轻轻推了推提西斯,“今天的射艺课程结束了,到宫殿里去吧。”


    提西斯本想问问他的叔父霍温的情况,还是乖巧地听辛禾雪的话回殿内去了。


    虽然长高了不少,但严格来说他还是小孩,现在是大人的场合了,提西斯明白这个道理。


    可是……


    提西斯想起他同母异父的兄长,又想到刚刚看见的阿努比斯。


    当人们长大之后,都会这样吗?


    进入宫殿内,提西斯没忍住地靠在殿门后,偷偷向庭院里看去。


    赛托·阿努比斯飞快地抱住了神使,他呈现出来的依赖状态,就像是羁鸟归林,或者是游子回归母亲的怀抱。


    提西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一般,整个人抖了抖。


    要不要,告诉他同母异父的兄长?


    可是他幼小的心灵明白,霍温没有在今天上午如约归来,此时也不会出现那名暴君般可怖的兄长,驱逐赛托了。


    ………


    “那是谁?”


    辛禾雪听见赛托这么问。


    “红王的弟弟,他叫提西斯。”


    赛托似乎并不满意这个回答,或者说,这个人叫什么、在凡世中是什么身份,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想要的答案是这个人在辛禾雪眼中是什么。


    好在,辛禾雪摸了摸他仍旧质地粗硬的短发,那只手顺着滑到他下颌边,“好孩子,长高了。”


    赛托第一次见到辛禾雪的时候,刚过了十八岁的生辰不久,一直到这场上下埃及的大规模战役结束,他已经快要二十岁了。


    比之前还要长高了些,完全是男人的姿态了,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能够就此脱离母神的关爱。


    实际上,这只是让他能够更轻易地抱住辛禾雪,他比之前还要渴望母神的触碰与爱。


    “三百二十七个日月,我思念您。”


    尽管已经高出母神一个头的差距,赛托揭下青铜面具,还是将面庞埋入辛禾雪的肩颈。


    他的思念就像蜿蜒的河水,湿漉漉地蔓延。


    辛禾雪安抚着他,暂时没有问有关于沙穆勒或是霍温的事情。


    很显然,赛托能够这样明目张胆地进入美瑞特宫,就意味着这场战争已经结束了,胜利方不言而明。


    ………


    按照常理来说,拉荷特普在争夺两土地的统治权结束之后,还有许多工作需要收尾,安排战争中的俘虏,重新拟定埃及的官员职位名单,决定将两土地的都城安排在何处,颁行新的政策……


    原本以为缓和这些燃眉之急,拉荷特普至少还要一个月后才能空闲下来。


    辛禾雪在第七天见到了他,并且由此踏上了回归底比斯的黄金太阳船。


    就像是当初从阿斯旺以南的采石场去到底比斯一样,现在他们要从布托城出发,回到底比斯。


    出乎意料地,拉荷特普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没有询问任何辛禾雪在下埃及遭遇过的事情。


    似乎神使只是到下埃及做了个客。


    “我决定保留底比斯作为王都的地位,布托可以当成是副都。”


    拉荷特普这么说着的时候,他们就在船舱之内,从船舷上开的窗口可以看见金色的太阳光洒在宽广蔚蓝的尼罗河面上。


    “按照伊阿赫你的建议,我将上下埃及的诺姆长官任制定为五年一换,他们现在已经打散了调任到新的诺姆。”


    如今的埃及加起来共有四十一个诺姆,有些诺姆长官已经被拉荷特普安排了其他贵族大臣换下,而暂时保留官职的诺姆长官,为了割断他们和原属地积累的势力网,拉荷特普将他们交错安排到了上下埃及的不同诺姆,原先在下埃及任职的调到上埃及,而上埃及的则调到下埃及。


    坦白地讲,如果让下埃及的官员们必须诚实地在红王与白王之间选择一位统治者,他们还是会选择白王,对于智慧者来说,他们的才华能够得到信任与施展,对于贪婪者来说,至少事发之后他们的尸首不会挂在城墙上,也不会由秃鹫啄去眼球。


    拉荷特普至少会保留贵族最后的颜面,也就是他们现世的完整尸体。至于背负着罪行的这些人能否进入来生,那是在他们此生死后,由玛特之羽称量他们心脏后决定的事,拉荷特普只负责保证让王国的法律剥夺罪大恶极者的生命,送他们进入冥河。


    既然不是战时,又是逆流而上的方向,回到底比斯的航程可以适当地放慢。


    将近一个月,他们偶尔会在沿途诺姆的河湾停驻,考察当地的情况,判断之后的政策是否能够顺利推行。


    当这一天的夕阳落下,底比斯城的恢宏景象出现在天幕尽头,人们夹河道欢呼相迎,数量多得在甲板上只能看见一颗颗黑色的脑袋涌动。


    法老与神使的身影一同出现在船头甲板上时,底比斯人欢呼雀跃,他们赞颂着神使的智慧与法老的英明。


    近一年的时间没见,底比斯的气象一新,凭借着神使被抢走前留下的“遗产”,这一年的底比斯人不再经受饥饿,那种改良后极为耐旱的神奇金色玉米成为了他们餐桌上常见的食物,它的产量是埃米尔小麦的两倍!按照安排,他们还在修建水库,这让往后即使是遭遇大旱也不会那么难过。


    现在,两土地还得到了统一,底比斯是上下埃及共同的王都,那些福祉也将推至整片金沙之地。


    看着尼罗河边的子民,拉荷特普缓声道:“没有人会遭遇不幸,没有人会忍饥挨饿,河水盈满四野,土地富饶丰登,子民因它而骄傲。”


    “这是你当初对我说的,你想要看见的埃及。”拉荷特普转向辛禾雪,紫罗兰色的瞳眸逐渐坚定,“我会为我们共同的理想付诸一切努力。”


    辛禾雪温和地回应他,“我正目睹着它的成长,你是一位合适的君主。”


    得到肯定的瞬间,拉荷特普似乎难以控制心绪,他抓起辛禾雪的右手,“我正在推行宗教改革,我希望奈弗尔·伊阿赫会成为这里的至高神明。”


    “我将为你修建王国内最华贵的神庙,你我的雕像会在金字塔之下,哪怕数千年过去,那些人也会知道你我的功绩。”


    人们惧怕时间,而时间惧怕金字塔。


    它就像是日月星辰,在固定的位置矗立着,并且会永恒地矗立下去。


    拉荷特普全心全意地计划着,他指向已经开始动工建设的位于底比斯西岸的神庙,一时间没有留意到辛禾雪的眼神变化。


    “半个月后,将在底比斯城举行两土地之主的加冕礼。”拉荷特普回过头,定定地与辛禾雪对视,他的语气郑重地说,“我希望你能为我加冕,为我戴上王冠。”


    辛禾雪沉默了片刻,拉荷特普耐心地等待他的回答。


    “不会在阳光下站太久的。我会把整个仪式安排好,那时候人可能会相当多,场面盛大,你只需要在其中的一个环节,在太阳下为我加冠。”


    “你可以穿着长袍,可能会有些热,但这个环节很快就会结束,我保证。”


    拉荷特普不停地说着,语速渐快,甚至能够让人感受到他其实已经因为辛禾雪的沉默而稳不住阵脚了,尽管他的面色维持得很好。


    终于,辛禾雪回应他,“当然,我会为你加冕。”


    拉荷特普紧绷的肩背得到放松,但下一秒他的面色变得空白。


    “在那之后,既然两土地得到统一,我就已完成了我的使命,”辛禾雪微微侧歪了一下头,“离开之前,我想和沙穆勒见一面。”


    “……”


    长久的寂静。


    拉荷特普盯着辛禾雪,眼中不见情绪,直到西边的太阳被尼罗河水吞没,他才出声说:“死了,他死了。”


    空气仿佛凝滞了,拉荷特普一字一顿地问道:“而你要离开?”


    他似乎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了一起,脸上所有的表情一瞬间消失,惯常维持的那副宽厚仁慈的假面一并撤下。


    ………


    辛禾雪被压入了床铺中,他在上埃及的王城时一直就在这座宫殿,这张床上安眠。


    有时候,拉荷特普也会过来,他们在夜谈结束之后相安无事地共眠。


    现在局势恍然变化。


    床铺内天翻地覆,帐幔落下,天花板的华丽壁画在辛禾雪看来颠倒散乱。


    那枚戒指被强行剥出,丢弃在地上。


    【拉荷特普虐心值+10】


    拉荷特普亲吻过他的面颊,辗转到浅色双唇,急切的渴望与叫嚣的占有欲让他像是雄狮一样迫不及待地为猎物打上烙印,他们的气息紊乱而温热地交织在一起,连身体也贴紧得严丝合缝。


    他将手指送入隐秘之处,指腹已经触及到湿润感。


    拉荷特普凝视他不着一物的光裸情人,嗓子压抑地哑声问:“神牛节庆典结束的那一个晚上,我们的身体都很契合,不是吗?”


    听不见身下人的回应,他的手指顺势挤入,辛禾雪闷哼一声,脊柱过电般挺起胸膛,热气从微张的双唇呼出。


    “沙穆勒所做的那些事情,我比他更早地做到了。”拉荷特普只是单纯地不解,“为什么?”


    辛禾雪睁开水雾迷蒙的双眼,久未开拓的身躯再次遭到侵入,连容纳手指的动作都很艰难,他气息颤抖得不成样子,“你、你知道?”


    回应他的是狂风暴雨般的亲吻。


    当拉荷特普指侧茧子研磨过某一点时,辛禾雪眼角沁出泪来,抖抖索索地推开他,“可神牛节那一晚只是一个意外,我们当时不是达成共识了吗?”


    “不!”拉荷特普像是受伤的雄狮一样嘶哑低吼,“那不是意外!”


    大声否定之后,压抑的情意终于得见天日一般,他终于找回了一点理智。


    “如果只是意外,我应当随意地叫一名舞者或者愿意为神使付出身体的人,为神使疏解烦恼。”


    “但是后来,你我都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不是意外,也不是酒精的蛊惑,是我。”


    拉荷特普含吻辛禾雪的唇,把神使压抑的尖叫吞入喉咙,苦涩道:“是我,对你神魂颠倒。”


    他深吸了一口气,抽.送的手指从股中带出汩汩水液,有力手臂轻而易举地架起辛禾雪的双腿,“现在……看着,我们将会融为一体了。”


    辛禾雪后仰脖颈,姿态天鹅引颈就戮一般,让拉荷特普产生仿佛会因为挺入而撕裂这副柔软白皙的身躯。


    只是短暂的一犹豫,无法承受的痛苦让拉荷特普弓起腰身,迅速地萎靡下来。


    “该死!”


    他罕有地爆发了一句脏话。


    等辛禾雪反应过来时,拉荷特普整理了衣物,脸色发青地大步流星离开,“我很快会回来。”


    ………


    底比斯王宫里幽暗、糟糕、潮湿的囚牢中。


    这里只在天顶开了一扇窗,玻璃嵌在穹顶,能够漏下月光和星光。


    中央是一个方池,一顶庞大铁笼就吊在池子中,让阶下囚只能困于水池。


    尖锐的能够刺伤的武器理当不允许出现在这座囚牢中,这名囚犯哪怕想要通过共同感知而伤害他的兄长,也只能通过撞击铁笼,一旦他这么做,看守者会操纵机关,让笼子浸没入水中。


    那是一种窒息的水刑,浮力让囚犯停止撞击铁笼造成外伤,直到囚犯短暂地丧失意识,再把铁笼通过机关悬上来。


    而当拉荷特普来到这里时,隔着水池的间隔,他看向铁笼里的红王。


    他当然无法剥夺沙穆勒的生命,孪生兄弟的生命是连接在一起的,他只能通过这种方法限制沙穆勒的行动。


    沙穆勒刚从水中出来,他的金发如今丧失了光泽,黏腻地贴着,像是阴魂不散的水鬼。


    一柄匕首,旋转在他手中,寒光熠熠。


    沙穆勒示威地咧出冷笑,“这就是你治下的士兵?”


    拉荷特普瞥向一旁站岗的卫兵,那两名卫兵都脸色苍白地跪下认罪。


    沙穆勒的匕首刀尖一转,方向对准的自己,锋芒向下。


    他疯狂的眼睛翻涌赤红,令人不寒而栗,“不要妄图对我的安卡做出任何事,你这个卑劣的抢夺者。”


    拉荷特普忍无可忍,“沙穆勒,你疯了吗?!”


    他宽仁冷静的假面碎裂,仿佛在囚室里能够听见假面砸到大理石地板上,碎裂成一瓣一瓣的声音。


    沙穆勒讽刺地哈哈大笑,“像你这种毫无趣味、一板一眼的人,除去这个,也没有给安卡带来快乐的任何本领了吧?”


    第163章 白化(37)


    囚室潮湿的环境无声滋养着一切负面的阴郁情绪,光源只有来自顶空的月光以及一开始进门旁边,架在石墙上的火把。


    “你讽刺我?”


    拉荷特普不怒反笑,他踏到方池的大理石板边缘,隔着中间泱泱池水和铁质囚笼,两人之间的气势剑拔弩张。


    “沙穆勒,从小到大,你都是我的手下败将,有什么资格讽刺兄长?”


    拉荷特普冷声对其余在场的两名士兵道:“你们出去领罚,通知其他人,一炷香之后换岗。”


    两名士兵俯首离开。


    火把上的焰光燃烧着,从外面走到这座位于王宫最深暗处的囚室,需要经过长长的廊道,风吹过长廊,火焰光芒一时摇晃,映射在沙穆勒的眼中。


    墙上是熊熊火光,而池中的水冰冷刺骨。


    即便环境如此令人生寒,当拉荷特普拿出那枚红玉髓戒指时,沙穆勒心头的愤怒顿时引爆般燎原!


    “你抢走了他的戒指?!”


    沙穆勒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阴翳来形容,毫不夸张地说,简直能滴出墨来。


    看见对方如此难受,拉荷特普才像是箭中靶心一般,他整理了自己的服装与气度,缓步走在方池边,“你说得太难听了,看来隔着这么多年未见,你还是这副老样子。小时候狩猎争夺不过我的时候,你就会向父亲母亲告状,用捏造的可悲的字眼污蔑我。”


    “你才是满口胡言,”沙穆勒始终紧盯着那枚被捏在拉荷特普手指之中的戒指,咬牙切齿,“那只羚羊是我先射中的。”


    拉荷特普脚步一顿,足尖旋转,面向沙穆勒,冷冷地反问:“但你的箭没有射中要害,不是吗?”


    “以至于这枚戒指也是。”拉荷特普捻着指环,放在月光和眼睛中间,他的眼睛和夜空隔着天窗,用指环将圆圆的月亮框住了,“今晚的月亮很漂亮。本来我应该和伊阿赫有一个完美的夜晚。”


    “奈弗尔·伊阿赫,这个名字很适合他,对吧?”


    拉荷特普说。


    他的语调渐渐变慢了,沙穆勒已经意识到了什么,眼底赤红一片,“——闭嘴!”


    然而这改变不了拉荷特普说出口的真相。


    “神使的名字,是我为他取的。”


    滴答、滴答、滴答……


    伴随着头发上的水珠重新落入池中,沙穆勒能够听见心脏滴着血液又凝固的声音。


    【沙穆勒虐心值+15】


    大约是因为体内的血液流动减慢,底比斯的夜里温差更大,这么多不见天日的日子以来,沙穆勒终于觉得这方水池冰冷刺骨了。


    水面中他的倒影,金发凌乱,失去光泽,狼狈得就像是一只被抛弃到荒野原的猎犬,一缕缕的发丝湿润地贴着,如同冰冷尖刺扎入肌肤。


    他抓住铁笼栏杆的手动了动,忽然笑出声,沙哑道:“那又怎么样?”


    拉荷特普皱起眉宇。


    沙穆勒扯起一个凛然冷笑,“他愿意佩戴上这枚戒指,不就足够证明他对我的爱意了吗?”


    他抬起自己的手,手背向着拉荷特普,让对方能够看清楚,在他左手的无名指上,也有同样的对戒,“我们已经在伊西斯的神庙起誓。”


    对戒熠熠生辉。


    沙穆勒:“你呢?”


    “……”


    【拉荷特普虐心值+15】


    一只毛发雪白的猫,拖着长长的蒲公英尾巴,在那两名士兵退出去之后,脚步招摇地竖着尾巴从廊道走到囚室外的灰暗处。


    盘着尾巴坐下,慢条斯理地舔舐梳理自己的绒毛。


    听见此起彼伏的虐心值,白猫理毛的动作顿了顿。


    搞什么?


    这是回合制?


    这样是死不了人的。


    辛禾雪慢悠悠地到旁边的地毯上擦了擦自己的爪垫。


    【沙穆勒当前虐心值90】


    【拉荷特普当前虐心值95】


    “我能将这枚戒指从伊阿赫手中摘下,”拉荷特普缓缓地笑了,面色平静如深沉死水,“也能够抹去你在他心里留下的任何痕迹。”


    “扑通。”


    戒指落入水池。


    沙穆勒顿时疯了一般抓住铁笼的栏杆柱子,使得整个吊起的铁笼都在震动,“拉荷特普!我要杀了你!”


    这个铁笼对比偌大的方池,只占据了中央的部分,而那枚戒指在池边遥远的尽头。


    拉荷特普:“现在,它什么也不是。”


    白猫打了个哈欠。


    前爪缓慢而优雅地拂过耳朵,把耳朵尖端那长长的聪明毛梳理好。


    他看这场戏看得有些疲乏无聊了,眼见应该到了尾声,于是头也没回地离开,竖起的蓬松大尾巴一摇一摆地隐没在长廊尽头的黑暗中。


    第164章 白化(完)


    赛托知道自己从来不讨人喜欢,不论是他的生父,还是他的其他亲族,又或者是那些尊敬地称呼他为阿努比斯大人的子民。


    他的嗅觉异于常人灵敏,可能是由于他从小与野兽打交道,也可能是在他出生时那些祭司根据尼罗河水逆流的异象分析得不错,他确实非同寻常。


    赛托能够闻到疾病的味道、情绪的味道、还有某种圈占般的生物信息素。


    他对气味很敏感,那些见到他的人,在他面前时,闻起来都是难闻的味道,甚至不如铁锈般的血腥味,他很不喜欢。


    后来,赛托从笼子里走出来,开始学习人类的社会常识,他迟了很多年才得到答案——


    那种难闻的味道,是一种叫做厌恶的情绪。


    哪怕是那些对他叩首的子民,其实都抹不开对他的惧怕,他们和忌惮他的父亲、利用他的王兄本质没有区别,向他扑过来的情绪都是一致的,底色有一种无法摒弃的微妙的厌恶。


    赛托闻过风,闻过花,闻过初生在圈中的羊羔……


    但他第一次具有“好闻”这种概念,是在出生的第十八年。


    他那天从环境恶劣的花岗岩采石场经过,为了王兄的命令而来到这里与监督官接洽,空气中都是沙石、汗水、灰尘的气味,天气热得沙土蒸腾起一阵阵白雾,就是那个时候。


    赛托闻到了很淡很淡的香气,像轻微发涩的草木,又像是檀香,这种安静的冷香几乎就要埋没在风沙里,好在他及时找到了源头。


    好闻。


    紧随而来的是“喜欢”这种陌生情绪。


    他终于在感受到无数的“不喜欢”之后,被它的反面——一种强烈的喜欢,击中了。


    理所当然地,这种强烈的喜欢演化为爱。


    他爱他的母神。


    所以他无法接受辛禾雪就这么抛弃他离去。


    “可你不是最听话了吗?”


    赛托被带回母神的宫殿,他听见母神这么和他说。


    同时和话音一起递过来的,是一杯新酿的蜂蜜酒,辛禾雪的语气柔和地重复之前的请求,“赛托已经长大了,可以喝酒了,所以帮我来试试新配方酿造出来的蜂蜜酒吧?”


    赛托启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兽类的直觉告诉他,这是一个甜蜜的陷阱。


    他本能地想拒绝这个请求,可是他确实是母神最听话的——


    “乖孩子。”


    辛禾雪抚摸着赛托的短发,看着赛托将蜂蜜酒饮下。


    这段时间由于奔忙在各种神庙工程的营建中,赛托的头发其实已经长长了,发尾落到肩膀上,辛禾雪注意到他经常不耐地拂开头发,就像是有什么树胶黏在了他的身上一般不自在。


    辛禾雪缓缓出声,“我给你修一修头发吧。”


    午后轻微的咔嚓响声,细碎黑色发丝一撮撮地飘落在地上。


    安宁得像是一个好梦。


    在这个好梦中,在蜂蜜酒甜丝丝的香气中,在辛禾雪的引导下……


    赛托回归了生命萌芽的原始温巢。


    他不再是流浪在荒原的狼,不再是奔逃着向世人寻求爱的豺犬,他从荆棘遍布的世界离开,回归了母神温暖的腹中休养生息。


    “回到……母亲的肚子里了。”


    赛托呢喃着。


    这是他唯一的且最终的家园。


    赛托眼底翻涌起热意,那股热意就像是开水一样翻涌。


    可是在黄昏之时,转变为了控制不住的睡意。


    “没关系。”


    他的脑袋被母神揽着放入了颈窝里,赛托听见的声音逐渐模糊不清。


    “睡吧。”


    是母神在为他唱摇篮曲。


    直到枕着自己颈窝的重量变得沉而实,辛禾雪才将赛托推入床铺的内侧,对方一直深埋在体内的物件从他股间抽出,污浊堵不住地汩汩涌出。


    怎么x了这么多?


    辛禾雪皱起眉心,他想要到浴池中清洁,但仅仅是简单地撑起来的动作都让他脸色苍白,胸腔瞬间升起血腥味的痒意。


    他低低咳出丝丝缕缕的鲜血,用帕巾擦去,看也没看一眼地藏到床铺下方的格子里。


    死遁程序的缓冲期只剩下最后不到二十四小时,他的身体情况他自己清楚,所以今天还谢绝了医官的身体检查。


    好在,加冕礼的事务繁忙到足以让拉荷特普无法抽身到他的宫殿中询问情况。


    “嘶。”


    辛禾雪摸了摸自己的后颈,上面估计还残留着赛托的牙印。


    只是垂首摸后颈的行为,让他的视线落点正好在自己的胸口。


    ……红肿得不能看了。


    结合两项行为,辛禾雪不得不联想——


    怎么跟狗一样?


    【K。】


    K知道,又是无能丈夫闪亮登场善后的时候了。


    嗯,不过他是透明的,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闪亮。


    ………


    辛禾雪后半夜睡着了,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的色彩,他准时地醒来,百叶窗里吹入清晨带着露水气息的风,他穿戴整齐。


    没有带上任何饰品,还是他来时的洁净白袍。


    这个时间点,整座王宫还在加冕礼彻夜狂欢的酒宴余韵中沉睡,而这里的仆人也在昨天被调动到负责酒宴的工作了,辛禾雪离开宫殿的整个过程都很顺利。


    他最后低头看了一眼床铺内侧的赛托。


    辛禾雪很清楚,他在那杯蜂蜜酒中加入的安眠药剂量,足够让赛托沉睡三天。


    他的袍角不带一丝回旋余地,从沉睡的赛托手中溜走。


    却没有看见,在他转身离开的瞬间,一道清痕无意识地从赛托闭合的眼睛流出。


    就像赛托自己了解的,他的嗅觉异于常人,从半个月前开始,他就从母神身上嗅闻到了疾病的味道。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种气息逐渐掩盖了母神身上原本的冷香。


    直到昨天,变成了一种艳丽花束开到颓败,翠绿水果熟透到腐烂的味道。


    他知道,他被母神抛弃了,永远地。


    这是对小狗最残忍的惩罚。


    【赛托爱意值已满】


    咬断舌根而产生的鲜血,源源不断地从赛托口齿中溢出,血渍浸透了这张摇篮般的床。


    ………


    之前于尼罗河畔销毁忘忧香的时候,辛禾雪就回忆起来努布刺伤阿纳赫特的晚上,案发现场的宫殿里也有着同样的气味。


    那种忘忧香被水浸泡的气味。


    努布刺杀了阿纳赫特,还泼灭了焚香炉里的忘忧香。


    辛禾雪的直觉告诉他,这两件事脱不了干系,所以沙穆勒出发亲征孟菲斯之后,辛禾雪来到了那座伊西斯女神的神庙。


    曾经作为红白王母亲身边的女奴,泰贝莎自然知晓不少王室秘辛。


    “金瞳?他的母亲难道是那个努比亚派来和亲的妃子……?我记得死得很早吧。”


    泰贝莎回忆了半晌。


    泰贝莎:“我最开始跟随她的日子还不那么顺利,她正一心忙着铲除当初最受丈夫喜爱的宫妃。”


    这里泰贝莎口中的她,是指红白王共同的母亲,她从不提她的名字。


    “忘忧香用在了那名受宠一时的宫妃身上,至于那名努比亚和亲的妃子,只是十分不幸运地被那名宫妃邀请到殿里做客。”


    这样看来,努布的母亲身份以及死因已经相当明晰了。


    因为对于外族人,忘忧香的弊端远远地大于益处,只能短暂地忘却悲伤,可在一段时间内没有摄入,负面情绪就会疯狂地卷土重来,令人头晕目眩,精神上被摧毁。


    努布幼年时见过母亲病死前的异状,只要在埃及的王宫里多加打听,大概就能够了解到曾经数百年前险些让这片土地的子民断送文明的忘忧香。


    所以,当发觉这样的香出现在阿纳赫特宫殿里,这名王族就被努布判断为与母亲死亡真相有一定联系的人。


    毕竟忘忧香禁止多年了,怎么会在一名王族的宫殿里?


    恰恰好,阿纳赫特的母亲就是当初最受宠的宫妃。


    加之当时情势混乱,又要抢夺能够证明老祭司与下埃及勾结的重要信件,努布错手刺杀阿纳赫特,也是可以预见的结果。


    “至于你在阿纳赫特的宫殿里看见的忘忧香……”泰贝莎缓缓说着,有些讥讽地笑出来,“那是我在上埃及时送出去的。他这种空有四肢而无头脑的王族,又被禁足在宫殿里心中无处抒发不满,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相信了我的说辞……他点香了,那看来对于力量和王权的渴求,充斥了他的心脏。”


    那时泰贝莎笑着笑着,越发勉强的笑容让她看起来像是要哭了一样难堪,“此后无法再踏出这座神庙一步,也是对于我这一生的惩罚吧。”


    辛禾雪未发一言,只是静默地离开了。


    上下埃及得到统一的前一天,就传出泰贝莎死在神庙里的消息,这场关于忘忧香纷争的许多故事,终将被一望无尽的黄沙掩埋。


    而现在,辛禾雪趁着微微明晰的天色,来到了王宫外的尼罗河畔,那里停着一艘小船。


    努比亚过来的官员不多,何况这艘船为了偷渡神使,还被他们的王君努布特意吩咐过,做了不起眼的隐蔽处理。


    努布原先站在船头,见那道白袍身影如约地从远处走过来,他心中升起喜悦,不顾其他臣子的劝阻,从小船甲板上踏落到河畔的泥沙地中,又快步地上前迎接神使,将小船抛至身后。


    他的母亲就是死在埃及恢宏富丽的王宫里,此后阴影一直埋在他的心中,他追随神使进入底比斯,其中一个缘由是调查母亲死去的真相,另一个缘由则是不希望埃及王宫的囚笼拘禁住这样美好的人。


    努布对于神使的感情,一开始只是对于神灵的崇拜,不知道何时何地渐渐地演化成了爱欲。


    但要能够抵挡这样的人,尤其是日夜相随的情况下,实在是很难的事情。


    努布没有任何一分成算能让神使答应和他一起离开,他在辛禾雪面前,始终认为自己还是那名采石场里卑微的奴隶,哪怕他如今成为了努比亚的王君,哪怕他作为盟友协助白王一统埃及,也没有能够让他感到更轻松。


    “你来了。”


    努布看见辛禾雪赴约,始终是欣喜的。


    但这份心情,很快在下一瞬凝结了,谁也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危机出现在他的身后。


    寒芒在清晨划破天际,唤起地平线的第一缕金光。


    同时,带来了第一滴血,以一道弧线飞溅到努布的脸上。


    【努布爱意值已满】


    努布浑身血液凝固地揽抱住软倒的神使,过度的惊恐与措手不及让他失语,他蓦然地转头看向凶手——


    对方正双目赤红地发狂,看起来理智全无,不像是一个人类。


    疯狂地向围过来的侍卫们刺刀。


    努布只想到了一个可能,忘忧草的弊端出现了。


    这个埃及人由于缺乏忘忧香的摄入,彻底成了疯子,甚至这个疯子,努布还很熟悉。


    阿纳赫特。


    他那一刀原来没有能够彻底杀死他。


    金色的太阳从地平线升起来了,给地面带来燥热,努布却明确感知到他怀中的人温度在不断流失,这让他哽咽地发声,“神使大人……不……”


    有来迟者,杀死阿纳赫特之后,身躯淋满不知道究竟来自谁的鲜血,一步一步地艰难来到他跟前,夺走了神使的躯体,却又在转身欲走时支撑不住地双膝跪入沙地。


    沙穆勒还有力气,他身上的鲜血大多都来自阿纳赫特,真正让他无力的原因是他对视辛禾雪轻轻颤动的睫毛。


    来不及了。


    阿纳赫特的那一剑刺入了胸腔,血液不断地流出来,浸红了白袍。


    沙穆勒没有想到,再次见面会是在这样的情境下。


    “对不起……”他像是困兽一般,声音绝望而嘶哑,“对不起……”


    他不该为了逃离囚室,与阿纳赫特以忘忧香的条件达成交易。


    他不该在脱离囚室后不先手刃阿纳赫特。


    他不该来得这样迟。


    液体不断从沙穆勒眼眶中奔涌出,砸到辛禾雪脸上,烫得他冰凉的睫毛颤抖。


    “沙穆勒。”白袍不再洁白,神使的眼睛却仍旧纯净,他弯起眸子轻轻地笑起来,“再为我……戴上那枚戒指吧。”


    “好、好……”沙穆勒从囚室水池里捞回了那枚红玉髓戒指,此刻他颤抖地重新将指环穿入安卡的无名指里,“戴上了、戴上了,它没有丢。”


    连无名指都沾上血迹,丝丝缕缕淡化的鲜红色。


    辛禾雪借着金色的日光,看了看那枚指环,他苍白的肌肤触碰到太阳,发红而刺痒。


    “我很喜欢……”


    他将右手放在沙穆勒的手心里,翻涌的淤血堵住了他的喉咙口,所以无法再出声说话了。


    轻轻地、认真地、缓慢地。


    一笔一划书写在沙穆勒手心里。


    辛、禾、雪。


    他缓缓地眨了眨白色眼睫,还有些狡黠的意味。


    沙穆勒恍然反应过来什么,“我记住了!我记住了!”


    尽管他不认识这些陌生文字,爱意让他本能地把形状深深刻印到灵魂里。


    拉荷特普受到共感的伤害赶过来时,只看见那只苍白的手,从沙穆勒的手心里滑落。


    佩戴着那枚同样血红的戒指,熠熠生辉。


    【沙穆勒爱意值已满,虐心值已满】


    【拉荷特普爱意值已满,虐心值已满】


    ………


    第165章 被害妄想(1)


    【正在进行小世界脱离……】


    【职员脱离成功。】


    【正在进行小世界结算……】


    【拉荷特普爱意值已满,虐心值已满】


    【沙穆勒爱意值已满,虐心值已满】


    【赛托爱意值已满】


    【努布爱意值已满】


    【警告,小世界结算出现异常情况……!】


    【经检查,异常情况威胁度约为零,小世界结算成功。】


    【请职员再接再厉。】


    这一次的小世界结算程序似乎与以往不同。


    “什么异常情况?”


    辛禾雪不免好奇地出声问。


    K将异常报告浏览而过,“有两个目标人物的数据活性超过了限定值,但是还没达到《小世界规范条例》中第一百三十九条中规定的打破藩篱标准,所以判断为无威胁,可以正常结算。”


    “……”


    辛禾雪静默片刻,“转人工。”


    转人工失败,依旧是冰冷的机械音,“系统K竭诚为您服务。”


    K:“程序检测到拉荷特普和沙穆勒两名目标人物在故事线结束之后,转世了五十一次,他们似乎在寻找你,但是不必担心,宿主已经回到了大世界,这里很安全。”


    “……”


    还特意强调了安全,说得好像他被抓住之后会遭遇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


    辛禾雪浑不在意地解开白袍的束带,他向着房子的浴室走去,随走随丢的衣物落在木质地板上,形成一道迤逦的弧线。


    K任劳任怨地追着拾取宿主的掉落物,直到“嘭”地一声,浴室的门就在他鼻尖前方关上。


    他摸了摸鼻子,当他站起来时,那与人类一样的仿生肌肤上,唇角肌肉受到神经中枢系统的操控缓慢地提起两个像素点的笑容,以彰显出他和故事中某些冷脸洗内裤的丈夫有所不同。


    等到淋浴声音停下的时候,K将衣服递进去。


    辛禾雪裹着浴袍从里面走出来,一手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一手接过新榨的鲜橙汁,见K还在看着他,“怎么了?”


    K坦白道:“公司为宿主近期安排了新的日程,为了提高宿主的知名度,宣传作品,公司为宿主接下了一档综艺邀请,行程有些赶,后天就会开始录制,将以网络实时直播和后期剪辑上架两种形式播放。”


    “所以宿主暂时不用接新的小世界剧本。”


    “综艺?”辛禾雪还没有接触过大世界的综艺,但是凭借他之前拿到的剧本审美,“狗血恋综?”


    “不。”K否认道,“求生综艺。”


    “宿主要做的是在综艺中活下去。”


    当然,节目组不会真的任由嘉宾死去,否则就会演变成重大演出事故了。


    这档综艺名叫《谁活得过你啊?》,确实是一档生存综艺,嘉宾们将登陆节目组赞助商公司旗下制作的一款同名全息游戏,根据每期嘉宾们的不同,游戏内将生成内容不一的副本。


    每个副本搭建得格外真实,极高的质量让它们甚至被观众们赞誉达到了可以独立成为一个个小世界的水平。


    没有剧本,没有提示,没有存档键,开局一张身份卡,嘉宾们要做的就是探索和生存,活到副本通关。


    往期有的嘉宾自以为抓住了漏洞,想通过躲藏在“安全点”一直苟到游戏结束,然而事实上副本的结束不取决于时间长短。


    换言之,它没有退出的倒计时,你不去找“鬼”,“鬼”就会找上你。


    辛禾雪敏锐地问:“副本中有灵异元素?”


    他杯中的鲜橙汁见了底,玻璃杯里剩下冷冷的冰块碰撞。


    K解释:“根据对于往期的统计,末日求生类占比百分之十,真人大逃杀占比百分之三十,都市怪谈类占比百分之五十,诡异天灾类占比百分之十。”


    光是都市怪谈就已经占据了一半,看来灵异元素是这款游戏的大卖点。


    民以食为天,而这一点也在娱乐方面有所共通之处。


    各种娱乐项目也和食物一样,什么类型的食物最好吃最受欢迎?


    无论是高热量的甜蜜蛋糕还是重油重辣小炒,共同点都是下料充足,而反馈在娱乐上,色.情、暴力、血腥都是商家可以加入的佐料,丰富的灵异元素与这三者都能联系到一起,无限地调动观众的感官,也难怪占据主导。


    K想了想,补充了一句,“有小于0.01%的可能,会在游戏中遇见复合型副本——这是在游戏的官网找到的说明,但从节目开播至今还没有出现过复合型副本,可以暂时忽略。”


    “嗯……”辛禾雪沉吟半晌,“还有什么其他需要注意的吗?”


    K:“当游戏开始后,经纪人无法提供非语言交流形式的帮助。”


    辛禾雪:“就是说你被限制化形了吗?”


    K:“我很遗憾,是的。”


    辛禾雪:“这样啊……”


    想了想,还有另外一件K在公司通知中一眼略过的事情,“公司的人通知说,另一位和宿主同期出道的演员也将受邀参加这档综艺。”


    “嗯?”辛禾雪微微讶异地挑起眉峰,“所以是要卖cp吗?不用事先沟通一下?”


    K:“……”


    他没说是,也没有否认。


    辛禾雪猜测通知中可能提及了相关的内容暗示,但K选择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K说道:“那名演员属于第三类,沉浸式演员,他在进入副本之后有极大概率像以往进入小世界工作一样,封锁大世界的记忆,融入角色设定,仅仅保留灵魂本能。”


    所以不需要额外的沟通。


    毕竟一进入游戏副本后,这位玩家就会变得和npc无异了。


    ………


    1990年4月5日,下午16时46分。


    北岛长空南路黑天鹅酒店。


    阳光明媚,这间房间的阳台栏杆外有一棵老榕树,浓绿的枝叶间忽忽闪着长雉尾的绶带鸟。


    这种鸟的喙部有一道亮眼的鲜黄。


    远方阴云向着这座小岛压过来,顷刻间,风云变色——


    刚刚的万里晴空响起两声闷雷般的枪响,树上的绶带鸟惊飞逃离!


    混乱的脚步声,粗重交杂的呼吸,鲜血溅在了离正房门三步之遥的地毯上,一梭子弹把他的两个得力手下打了个脑门对穿。


    他们就连凶手的一个影子都没见到。


    这个死法,是九号……!


    一定是九号!


    汗水溢满了金发中年男子堆着肥肉的脸庞,他充实的体重让他连灵活地逃窜都做不到,膝头发软地后退,“另一个门、另一个门……”


    他握紧了手中的两把MP5冲锋枪,死亡的阴影笼罩在他的头上,灵魂疯狂尖叫着要逃离这个房间!


    金发中年男子紧盯着正房门方向,枪口对准,时刻提防着可能踏着他两个手下尸体过来的凶手,并不断地向后退。


    直到背部抵住另一人,意识到身后手下居然这个时候还在发愣,他喘着急气,压低声音吼道:“去开另一个门!去啊!”


    后方的人身量很高,笔直挺立,影子像是一把标枪。


    一双冰冷修长的手按在金发中年男的头上,压迫感袭来的瞬间。


    “咔嚓。”


    旋转活动120度,颈椎扭断,韧带与神经撕裂。


    九号用那双戴着黑色皮革手套的手,替死者合上双眼,整个过程,九号漆黑的眼睛没有一丝波澜,就好像只是出门丢了个垃圾。


    在他身后不远处靠近阳台的位置,那名手下尸体仰躺挂在沙发靠背上,仿佛一滩煮烂的面条。


    九号抬起视线,看向圆桌上放着的一个黑色手提箱。


    ………


    同一天,下午16时51分。


    停在黑天鹅酒店外的红色计程车迎来了新的客人。


    晴空万里在五分钟之内就已经倒转,黑云就像是浸湿了水的厚毛毯盖在所有人头上。


    司机开启了雨刮器,漉漉雨点扫开之后,才从玻璃看清楚那名绕过车头,拉开后座车门的客人。


    雨点打湿了青年男子黑色的头发、黑色的长款风衣与黑色的手提箱。


    灰暗颜色与阴翳的街道融为一体,他看起来有一种自然融入背景的气质,令人们的视线不做停留,但只要有心地将注意力放到他脸上——


    不多见的俊后生喔。


    “后生仔,去哪里啊?”


    驾驶位车窗前放着肯特香烟,司机伸出手去摸索,又去找自己的打火机。


    “能不抽烟吗。”青年男子持着平直冷淡的声线,英眉星眸出现在车内后视镜中,“去南湾城寨。”


    一听是这个地址,司机原本的动作停了,放下刚摸索到的打火机,“好说,好说。”


    红色出租车扬长而去,尾烟洒在黑天鹅酒店前的街道上。


    车载收音机播放着天气警报。


    “据本台消息,今夜台风‘罗德尼’将抵北岛,请市民们做好防范措施,关闭门窗,避免外出……滋滋……北岛气象台提醒……滋滋……”


    驾驶座的靠背网袋里放着一沓报纸,九号将它们抽出,最新的报纸日期也是一周前了。


    除去大版面的政府通告与法律修订,北岛人还经常在公报上的边边角角刊登房屋出租、征亲、招聘广告,甚至涉及一地鸡毛的婚姻八卦消息。


    一周前少见地刊登了外界的内容——


    “约阿希姆国际小提琴大赛金奖获得者于S城金顶酒店意外逝世,享年二十一岁。”


    九号之所以留意到,是因为这张报纸上,这一则消息旁边配了为数不多的图片,比起文字,他对图片感兴趣。


    站在舞台上的瘦削青年肩头架着小提琴,眉目低垂,印刷限制让面孔模糊不清,黑白两色的照片,这个人却好似是流光溢彩的。


    九号放下交叠翘起的膝盖,折好这沓报纸,塞回前方的网格袋中。


    快要到了。


    从西村道拐弯到狮城路的另一面,就是南湾城寨,北岛最灰暗的三不管地带。


    出租车驶过高架桥,离城寨越来越近。


    从远处看,这片见缝插针建起来的楼房,排列无任何规律,低者数层,高者十层八层,楼外楼外楼,险象环生,并且大多数建筑都没有打桩,皆是危楼。


    最外层楼房一个个窗户的铁质防护网,拼接起来就像是一座巨大的监牢。


    ………


    昏暗、潮湿、狭窄。


    有些陋巷仅仅供一人通行,碰上对面行人只能侧身通过。


    这样的地方,由于人口密度太大,就连火灾也烧不起来。


    南洋偷渡者、社会边缘人、极度赤贫的黑户、穷凶恶极之徒……


    一个个关键词,就是这里的住户剪影。


    或许可以在窄巷里迎面邂逅与墙面张贴的通缉犯肖像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这样的地方,为了满足人们的生活供应需求,已然形成了一个独立于外界的微型社会。


    食品、塑料、五金、制衣、电器工场,甚至还有纺纱场,尽管这些工场都是家庭式、兄弟式手工业作坊,最多再雇佣几名不定期的短工,达到的也不过十数人的规模。


    和工场一样,市集也大多设置在楼房的最底层。


    雨越下越大了,侵占街道的大字招牌错落着,在猖狂的巷弄风中醉酒般摇摇摆摆,头顶的铁皮雨棚叮叮咚咚。


    九号从积水的洼地上踏过,糖水铺的一个和蔼阿婆和他打招呼,“何仔,今天早返屋嘞?外头真是风大雨大……”


    “……啊。”


    九号反应了一会儿,他在这里叫做何青鸿。


    “……嗯。”


    他住在眼前这条岔路尽头的楼房,在这座城寨的楼房里属于最高的一栋,修了十六层,叫做“居安楼”,却没有电梯。


    居安楼底下有几间铺子,其中一间卖鱼摊,卖草鱼,也卖金鱼。


    九号住在五楼,青砖阶梯上是一把把雨伞滴落的痕,拐过霉迹斑驳的潮湿墙角,一直走到廊道尽头,是他的房间。


    “……嗯?”


    他的房间在尽头,而尽头的尽头,原本是一间仓库,现在有一两个搬运工人来来往往,杂物堆积在仓库房对出来的廊道上。


    走廊不宽,还要避着雨水,数人的脚步错乱地混合在一起。


    九号盯着放在自己门前的东西,出声:“这不是我的,放错了。”


    乱七八糟的杂物,堆着装满了那个箱子,搁置在箱子最上方是一个小提琴琴盒,桃花心木外壳,表面泛着细腻光泽,侧面嵌着一个精致的黄铜锁扣。


    一名高大的男子从房内出来,他的衣服边边角角沾着尘灰,还拿着一把扫帚,把打扫工具搁到墙上,他对着九号,双手快速做着动作。


    何青鸿:“我看不懂手语。”


    “对不起,这是我的东西。”


    一道低低柔和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何青鸿回过头。


    斜风细雨正好打湿来者齐肩的长发。


    一袭凄冷的青色旗袍贴合腰身曲线,眉目秀丽,像是雪纸泼墨。


    冷色调的环境,只有这人手中捧着的一鼓袋金鱼是暖色的。


    “周……”


    低而轻的声音卡了卡。


    “老公,帮我把东西搬进去吧,”辛禾雪垂下眼睫,“小提琴小心点。”


    第166章 被害妄想(2)


    [好的,老婆。]


    [遵命,老婆。]


    [老婆,请你相信我,我会对我们的小提琴负责的。]


    [老婆,这俩男的是谁啊?为什么你喊别人老公,老公明明在这里TvT]


    [初来乍到,纯路人,这款小猫老婆值得入吗?]


    [很紧,很润,本人倾家荡产推荐!曾经一晚上回购七次、、]


    [不许性骚扰我家小猫!尖叫.jpg房管,房管,房管呢?快把上面的人叉出去!]


    【欢迎进入直播间。】


    【温馨提示:为了营造和谐、愉快的观看环境,请注意弹幕礼仪,文明发言,严禁发布色情、色情、色情等不良信息。】


    【感谢理解与配合,祝您观看愉快!如有问题,欢迎联系管理员,管理员K将为您送出为期三千六百五十年的超值封禁礼包:)】


    直到一开始和他比手语的男人动起来,何青鸿才反应过来,这两个人的是夫妻。


    如果单从外表上来看,世人或许会给出般配的评价。


    男人五官英俊,属于剑眉星目的类型,正小心地搬起箱子,直起腰时可以看出身材高大刚健,肩宽腰窄,衬衣折起的袖口鼓起遒劲有力的小臂肌肉。


    但是缺陷也很明显,他是一个哑巴。


    而他的妻子……


    “初次见面,我叫辛禾雪。”


    一只素净的手伸向何青鸿。


    甲型圆润,修剪得整齐干净,让任何一个患有强迫症的严谨杀手来看,都会为此满意。


    手背凸显淡蓝血管,腕骨走势很漂亮。


    何青鸿目光扫过辛禾雪的另一只手,那只手正靠在胸前锁骨处,因为手臂与手肘环出的空间能够揽抱一袋金鱼。


    那个塑料袋子鼓胀,楼下的卖鱼铺老板为它打满了氧气。


    品种是最原始的草金鱼,数抹金色游离在透明水色中。


    那只手也没有戴戒指。


    何青鸿没有选择与辛禾雪握手,只是微微点头示意,他的神情淡漠,以同样淡漠的心态而言,他也并不准备多余地向这位邻居解释自己的洁癖。


    “何青鸿。”


    他说出了自己的假名,已经是他能够做到的社交礼仪的极限,事实上,他并没有社交这方面的需求。


    辛禾雪从容地收回了手,当男人把东西搬回去,再次从511号门牌走出来时,他向着何青鸿错肩迈了两步,轻飘的脚步声微不可闻,空余淡冷的一缕香气。


    何青鸿停顿了0.001秒,及时控制住了对越过极限警戒范围的陌生人动手的本能。


    辛禾雪站到了男人身旁,对何青鸿介绍道:“这位……是我的丈夫,周辽。”


    那名叫周辽的哑巴男人,做了几个手势,从他脸上善意平易的笑容能够猜出内容。


    何青鸿拒绝了这对搬入新家的年轻夫妻的邀请,“不了,有事。”


    他甚至还礼貌地压住了眉宇间的嫌恶,因为511号打扫时弥漫出来的尘灰。


    何青鸿从一串钥匙中准确地捏准一把,对准房门的锁孔,左旋三圈。


    “再见。”


    辛禾雪叫住了他,何青鸿抬起视线,与人打交道的耐心接近告罄,话音尾调不自觉压低,“……有事?”


    辛禾雪指了指屋内,弯起唇,“请放心,我不会在夜晚练习小提琴的。”


    何青鸿在发现那小提琴琴盒时,确实皱眉了一瞬,但不是由于可能产生的噪音。


    “嗯。”


    一扇青漆斑驳的门,吱嘎在这对年轻夫妻的面前关上。


    ………


    这个游戏的登录很简单,甚至不需要辛禾雪出门工作,节目组将已经绑定好了特定账号的全息游戏舱送到了他的家里,只要在当天大世界标准时间晚上20:00躺入游戏舱中,上帝视角的录制与直播工作就会围绕他自动开启。


    他的直播间在那天晚上准时涌入了一堆粉丝,轰炸式的弹幕让辛禾雪第一次感受到原来大世界这么多人喜欢看他出演的作品。


    但他本人连社交账号都没有开通,这些粉丝控诉说自己还是在经纪人的账号得知了有关于他的最新通告消息。


    因为如此过分的作风,让辛禾雪在自己都不了解的情况下,被大众冠以了一个绰号,当大家说起“神秘的猫”时,就默契得像是提到“you know who”一样。顺带一提,他的粉丝名称也被默认为“猫咪饲养员”。


    这些都是游戏之外的话,实际上辛禾雪在载入游戏之后就已经屏蔽了弹幕,直播间由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和他正在监工的靠谱经纪人K进行管理。


    辛禾雪在载入游戏的瞬间就获得了身份卡。


    【你从小在国外长大,去年获得约阿希姆国际小提琴大赛金奖金奖之后,一封神秘的信件送到你的手上。】


    【信中说,你素未谋面的生物学上的父亲在H国为你留下了巨额遗产和天价庄园,尽管你的衣食无忧,并且不慕名利,但是出于对这位从未在母亲口中提起过的“父亲”身份的好奇,让你在隐瞒母亲的情况下,购买了飞往H国的机票。】


    【从降落在S城那一刻开始,你就明白自己卷入了一场漩涡中……】


    【去往酒店路上突如其来的车祸,那辆车在撞击导致爆炸前,只差一秒就会撞上你坐的计程车。】


    【你乘坐的酒店电梯突发故障,急速下坠,坠毁前的瞬间,电梯的安全系统紧急制动,让你侥幸生还。】


    【房间的通风系统被注入了无色无味的毒气,在你彻底昏死之前,恰巧进来的清洁人员为你开窗通风,稀释毒气。】


    【你在晚餐后到酒店附近的广场闲逛,弯腰摸猫的瞬间,一枚子弹与你擦肩而过,击中了身后店铺的玻璃窗。】


    【在你回到酒店时,你发现你的房间起了大火,救火人员赶来后,不得已你连夜换了一家酒店……】


    事实上,辛禾雪的游戏从下飞机开始,身份卡里的提示也一一应验了,哪怕有时候他谨慎地避开,危机也会以另一种形式出现。


    比如机场行李传送带的炸弹,又比如餐厅食物遭到投毒……


    等他在第三天,第十次“幸运地”避开了一场街头狙击之后,身份卡的内容突然拓展了。


    【欢迎来到我的游戏王国,小公主。】


    辛禾雪面无表情地略过了首行字。


    【玩家素质评定结果如下:】


    【身体状态:F——】


    【别问为什么是三个减号,因为只有A-F级,没有G。】


    【精神状态:A】


    【看起来不错,很健康。】


    【智慧:A+】


    【一个普通的聪明人,没什么大不了的,哪怕是最强人类大脑的算力也比不上我们。啊哦,真抱歉,似乎暴露了游戏系统是一位傲慢的ai先导兼社会达尔文主义者。】


    【幸运值:F】


    【恭喜你中奖了,这位聪明的倒霉蛋,奖品是一份香蕉皮。】


    【敏捷:F-】


    【耐力:F-】


    【答应我,大逃杀的时候尽量躲,而不是跑,好吗?】


    【相貌:S+】


    【实在走投无路的话,尝试一下对敌人施展魅惑吧?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出现。】


    【角色身份自带debuff:被害妄想症——精神状态将伴随着游戏进行稳步下降。】


    【表现为以强烈的信念感坚信自己被恶意迫害;可能误解他人的行为或言语,对他人产生怀疑;过度警惕,频繁检查门窗,惊惧与他人接触;情绪波动较大,可能极度焦虑、恐惧、愤怒或抑郁;无法控制地产生妄想内容,严重的情况下扭曲现实并且无法区分现实与妄想世界。】


    【症状将反应在玩家身上,并且逐步加重。】


    【综上。】


    【看啊,真是美丽的倒霉蛋,他还不知道他会遭遇什么?】


    辛禾雪皱起眉心。


    【尽量保持耐心,好吗?耐心是公主的必备素养之一。】


    【好吧,看起来你快要生气了,那么进入正题……】


    【欢迎来到特殊复合型副本!surprise!】


    【恭喜你通过了特殊复合型副本的试验关,本副本现存人数为:10】


    这张身份卡牌就像是老式打字机,一顿一顿地出现内容,上面几段文字不得不为了新的文字而让开位置,和墨水褪色一般隐去字符。


    辛禾雪扫过10这个数字,没有问他试验关是否已经淘汰了部分嘉宾。


    这不重要。


    【本轮游戏,正式开始。】


    【规则如下:特殊复合型副本将采取考卷形式,活到最后且分数最高者胜出。】


    【请听第一题:每次都会出现在案发现场的男人是谁?(5分)】


    辛禾雪很早就留意到了一个面孔。


    行李传送带换岗的安保人员,计程车的司机,酒店开窗通风的清洁工,救护车上跳下来的火警……


    入住第二间酒店的那个晚上,他当场抓住了这个人。


    对方手忙脚乱,耳根赤红地对他比着手语,意思是,“先生,我不是坏人,请放开我。”


    但很显然地,这个对着他脸红的男人肯定不会是凶手,否则凭借对方的本领,哪怕是拥有九条命的猫也逃不过。


    辛禾雪从他的身份证上得知,这个男人叫周辽。


    能够在这么多的身份中自如切换,这个名字是真是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辛禾雪的五分到手了。


    【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面对接连而来、如影随形的刺杀,你知道自己需要一个庇护所,并且这个庇护所要尽可能靠近父亲的遗产主要所在地——北岛城。】


    【请听第二题:北岛城最危险的地方是哪里?(5分)】


    当时,辛禾雪扫过手里捏着的身份证,面前这个叫周辽的男人,就来自北岛。


    那天晚上,大概是刺杀他的那伙人放错了炮,辛禾雪和周辽都没觉察出酒液里有毒。


    事实摆明,酒里确实没有毒药,因为那些人错下的是x药。


    辛禾雪当晚就像是搁浅的鱼一样,在酒店的床上挣扎,直到他和美人鱼一样鱼尾变成了白皙的长腿,又感知到自己的双腿被直直地一字拉开。


    那种醉醺醺、轻飘飘的感觉甚至可以类比溺水,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上每一个毛孔都被四面八方、无处不在的热带潮湿水汽侵入。


    那种时候,他竟然还记得问出考卷上的问题。


    但周辽这家伙看来完全被药物控制了可怜的、数量不多的大脑神经细胞。


    第二天醒来,辛禾雪看见了跪在床前地板上的男人,以及被放到他手里的,一把托卡列夫TT-33手枪。


    辛禾雪缓缓牵起唇角。


    显然,无论是计程车司机还是酒店清洁工,都不可能拥有这样的武器。


    周辽回答他,北岛城最危险的地方是南wān城寨。


    写在纸上的黑笔字一笔一划,整齐但丑陋,像是小学生的字体。


    他没有对周辽扣动扳机,而是托起了对方线条冷硬的下颌,一个热气潮润的吻印在周辽的唇上,“陪我去买些衣服吧?”


    如果没有这场意外,辛禾雪本来也打算色.诱周辽,这场意外只是给他的计划添加了不必要的干柴烈火。


    美貌单出是死局,何况是一个美丽的倒霉蛋。


    好在他还是一个普通的聪明人。


    辛禾雪抛弃了这个角色原本的英文姓名,于一周前在第二间酒店假死以摆脱那些如影随形的追杀,并且给新闻足够的酝酿时间。


    现在他只是周辽的新婚“妻子”,从一个不知名的乡下过来,他们一起搬入了北岛城的南湾城寨。


    ………


    夜幕缓缓降临下来,浅绿格纹的纱帘浸入窗外的蓝调时分,逐渐加深颜色。


    台风“罗德尼”将在今晚九点经过北岛,再向西北方向的大陆区域卷去。


    毕竟是恶劣天气,所以辛禾雪锁紧了门窗。


    一旦出现大面积的身体裸露,直播间就会屏蔽画面,或者只聚焦镜头到场景内的一个花瓶或者一张椅子上,只剩下声音,如果场景的声音被系统自动检测判断为少儿不宜的活动,连声音也会抹消。


    晚上是静谧不想被打扰的时刻,所以辛禾雪准备先掐断画面放送。


    他解开了旗袍前襟的纽扣,弯腰轻轻松开左腿旁的开衩。


    房间内那陶瓷底座的古典台灯静静照亮着,丝绸灯罩让光线更加朦胧。


    旗袍从肩膀开始滑下,青年薄薄的苍白胸膛裸露出来,淡蓝血管像是他身上生长蔓延的花丝。


    当他低下头弯腰,光裸的脊背皮肤紧绷,凸出一长串珠链般的脊椎骨。


    窗外已经彻底入夜,雨水叮咚地击打着玻璃。


    一只充斥红血丝的漆黑眼睛,贴着511房的窗帘缝隙,转动眼球。


    “咔嚓。”


    短促的门窗声响。


    辛禾雪冷不丁的一个激灵顺着脊椎骨打着转滑下去。


    看来被害妄想症初见端倪,他最近开始神经纤弱,对外界的反应更加敏感了。


    他回过头,抿了抿唇角,对进门的周辽道:“……老公,你吓到我了。”


    窥探的眼球消失不见。


    直播间刚刚因为镜头猛然放大数百倍,被迫聚焦到那只眼睛上,此刻正在疯狂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观众比主播先吓死,谁来赔观众的心脏?]


    [好可怕啊!老婆我今晚要躲进你的小学里睡觉!]


    第167章 被害妄想(3)


    晚上21点整。


    台风罗德尼果然准时过境北岛。


    城寨最外围的一圈高楼淹没在雨夜的汪洋里飘摇。


    而居安楼在内圈,相对而言,稍好一些。


    雨水在窗玻璃上蜿蜒,像河流一样流淌,把远处城市的霓虹灯影混杂成红绿模糊的印象画。


    何青鸿立在窗前,转动手持望远镜的焦轮。


    从这扇窗对出去西北方向一百米处,有一棵枝叶繁茂的老龙眼树,晴天的时候那里跳跃着群鸟,一翘一翘的雉尾从叶子探出又消失,雄鸟为了求偶而进化出的花色仿佛太阳底下奇异的光斑。


    现在只剩下一只白文鸟的半大雏鸟。


    它的父母大约没在台风天及时地回来。


    狂风倾覆了巢穴,那只还在学飞的白文鸟,终于被迫离巢,张开翅膀飞向远处,直到它撞上了一面褐色的玻璃。


    何青鸿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窗旁圆桌上漆色塑料外壳的座机响起,他等到了这出电话。


    响到第四声的时候,何青鸿坐到藤编椅子上,他的左手拿起听筒,一段时间内不论是房间还是电话那头都静默得只有呼吸声。


    “货归你,风紧,自己扫,别留尾巴。”


    那边说罢,挂断了。


    何青鸿掀起冷白眼皮,视线定在房间角落的黑色手提箱上,那个手提箱正摇摇晃晃,里面的东西撞得墙角发出轻微的声响。


    ………


    洗手台的镜子里倒映出辛禾雪身上简单柔软的睡衣,他用毛巾擦洗过面颊,冲洗后的毛巾拧干,只能暂时先挂在室内。


    这间房没有阳台,晾晒衣物得到外面的走廊,前提还必须是晴天。


    走廊另一端的尽头是整层楼的公共厨房,辛禾雪他们今天才搬过来,一整天下来只来得及将房间清扫收拾出能住人的样子。


    好在这间房子虽然说是仓库房,但明显以前是住过人的,淋浴室、卫生间、卧室即使狭窄,供水等各项设施和墙面也装修得一应俱全,屋内格局有明显的功能划分。


    他们雇了两名工人,把原本陈旧积灰的家具都搬下楼丢了出去,再搬进了新的床铺、沙发、桌椅和一些零散物件。


    至于其他的,只能等过后边生活边添置。


    就算这样房内初具条理,可是一天下来,连拖过的橡木地板表面都还盖着一层水漉漉的痕迹,更不用说有空闲到公共厨房开火了。


    辛禾雪吃了周辽从楼下铺子打回来的馄饨,将碗勺一放。


    一旁在袋中的金鱼连带着水被他咕嘟嘟倒入新买回来的鱼缸中。


    淋浴室的门吱嘎打开时,辛禾雪盯着缸中游动的金鱼,幽幽出声。


    “周辽。”


    “我说要方形的鱼缸,为什么它是圆形的。”


    周辽正擦着头发的动作一顿,慌张地来到辛禾雪跟前,比着手语解释——


    老板说方形的没有货,圆形的不可以吗?


    圆的,很可爱。


    “可是曲面玻璃会导致光线折射,金鱼看到的景象被扭曲,持续的视觉扭曲,会增加它们的压力,影响视力健康。”


    辛禾雪不指望周辽能够听懂什么原理,这个男人就连“湾”字都不会写,辛禾雪怀疑他根本没接受过教育,所以他只需要让周辽知道,他很不满意,就足够了。


    他环臂看向鱼缸,“而且这个圆形鱼缸容量好小。”


    不知道为什么,辛禾雪在一瞬间甚至莫名地闪过一种错觉,他就和这鱼缸里的金鱼一样同病相怜。


    他感觉自己被困住了,胸腔憋闷透不过气,说不出来的烦闷。


    情绪波动较大,可能极度焦虑、恐惧、愤怒或抑郁。


    被害妄想症的debuff缓慢地生效了,初期症状开始浮现端倪。


    周辽忙慌地动作——


    明天我再去买新的鱼缸,可以吗?


    辛禾雪面无表情,“这句是什么意思,看不懂了。”


    周辽寻找纸笔,一笔一划地齐整写下来,摆到辛禾雪面前。


    这一会儿,辛禾雪直接闭上了眼睛。


    把周辽逼迫得干着急,围着他团团转。


    [耍赖小猫,萌、、]


    [雪咪就是来当皇帝的,你这家伙,竟敢阴奉阳违,忤逆小猫皇帝的命令!来人,拖出去!]


    [不懂就问,鱼缸里的是雪猫的储备粮吗?]


    辛禾雪睁开了眼睛,忽而出声道:“你不准穿衣服。”


    周辽站在原地,一愣。


    辛禾雪蹙起眉心,“听不懂吗?”


    血红的颜色腾地攀上周辽的耳根,即使他无法说话,局促的样子也给人一种“支支吾吾”的感觉。


    周辽从淋浴房里出来,冷风狂雨的天气也和感受不到降温一样,只穿了一件背心和短裤,宽肩窄腰,身材健硕,等到把身上的背心也脱了,精悍流畅的肌肉线条暴露在辛禾雪面前一览无余。


    等到周辽把手伸向裤腰,辛禾雪赶紧打住,“停。”


    他发话,“就这样,可以了。”


    辛禾雪让K开了弹幕,发现这个程度的裸露,竟然没有让直播间镜头切黑屏或者转镜头聚焦到花瓶上。


    他看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周辽,“……洗洗睡吧。”


    ………


    直到周辽将他顶到床头,被压进弹簧床上的绵软被窝里,辛禾雪还是隐约觉得有一种不适的被窥探感。


    但他现在明明已经排除了直播的因素。


    是被害妄想症的症状反馈?


    他的心不在焉好似是一种对身上男人的无形嘲弄,周辽的喉咙发出压抑极低的气体嗬声,卖力地动作起来。


    周辽做事没什么章法,更谈不上技巧,他和长钉一样将人钉入床内,只一味地把辛禾雪干得神志不清,抖抖索索地缩着肚子,红润的唇微张开喘息热气。


    辛禾雪被叼住了一侧的乳粒,猛然仰直脖颈,声音听起来是破碎的哭声,“轻、轻点……啊!”


    至少在这个时候,辛禾雪终于摆脱了对窥探感的在意,全身上下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濒死的体验中。


    潮热让他肌肤蒸起一层水漓漓的薄红,仿佛剥了壳的荔枝肉。


    轰隆隆的闷雷压向这座城市,大雨噼噼啪啪地打在窗户上,交织在一起,他们就像是两尾热带鱼,一同被冲进汪洋大海里。


    ………


    看来邻居真的不会在晚上拉响小提琴。


    因为他们有别的事情要忙。


    何青鸿摁开了手提箱的黄铜搭扣,里面的活物倏地向他兜头盖脸地扑过来!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电光石火之际,他猛然出手抓住,由于没带手套,触及就是黏糊糊的恶心感,“啪”地一声,何青鸿将活物甩到房间的另一端。


    他用的力气很大,那只活物撞到对面的墙上,再湿乎乎地滑落到地板。


    深绿墙纸上留下一道反光的水迹。


    最开始扑向他时全力张开的形状,可以类比去掉躯干和头的果蝠。


    现在瘫在地上,像是一滩烂泥,咕涌着。


    何青鸿只负责组织交给他的任务,杀死指定的目标,这个赃物是在附加任务中要求带走,他原以为那边会派人来取走,今晚却告诉何青鸿货物归他,尽快扫尾。


    窗帘透入夜空的一道闪电,白闪闪地照得整个房屋豁亮。


    在下一瞬雷声轰隆隆炸响耳膜时,何青鸿连开了三枪——


    砰!砰!砰!


    那滩黑色污泥般的活物不动了,和水坑里泡发了污水的一张卫生纸没什么两样。


    何青鸿的手枪中装了消音器和消音棉,尽管如此,枪声仍可能传到墙壁的另外一边。


    ………


    “周、周辽……”


    辛禾雪浑身泛红,半长的绸缎乌发散开在枕头上,热黏的汗弄湿了鬓角。


    海藻青丝,枝柳身段,是志怪故事里走出的无害又艳丽的水鬼。


    “你有没有听见枪声……?”


    他眼中蒙着水光,迷茫地看向周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周辽摇了摇头,只是不语,却在辛禾雪体内涨大了一圈。


    产生幻听了吗?


    辛禾雪胸膛剧烈起伏,瞳孔逐渐开始涣散。


    ………


    午夜时分,何青鸿撑着一柄黑伞出现在楼下,高拔挺直的身影如同一道长影鬼怪。


    塑料袋下坠的形状让人联想到里面应该装了沉甸甸的烂肉。


    他走向垃圾站,脚步声在楼房与楼房之间幽深窄道内响着。


    “啪。”


    那滩已经无知觉、没有神经反射的烂肉,被丢进山一般的垃圾堆里。


    何青鸿盯着那个方向看了一会儿,确认货物死透了,才往回走。


    直到台风过境,天际泛起鱼肚白的时分,一名提着啤酒瓶的酩酊醉汉,深一脚浅一脚地从酒巷子往家的方向走。


    他满嘴黄牙,口齿不清地骂着,“衰婆娘,昨夜落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给老子送把雨伞!看我不打、打死你!”


    他挥舞着手中的酒瓶。


    窸窸窣窣……


    窸窸窣窣……


    “艹!”醉汉低头看向如水蛭般吸附在他小腿的黑泥,“会动?这什么玩意?吓老子一跳!”


    那滩泥巴拱起来,中央裂开一道深渊口器,里面是密密匝匝的尖锐鲨鱼牙,瞬间全部扎入醉汉的血肉中!


    那名肥肠满脑的醉汉,被吞入口器的血肉顿时如溶解在浓硫酸中一般,变成了血淋淋的黄水。


    最后这滩黑泥从窄道上缩回,藏进垃圾堆里,青砖上只留下漂浮着几缕血丝的污水。


    它盘起没有固定形状的身体,挤着窝在一块天鹅绒软布上。


    周围是连小怪物都会嫌弃的臭烘烘环境,只有这张软布上残余着一点香气。


    那是辛禾雪以往用来擦拭琴弦的软布,但已经用旧了,丢进了垃圾站里。


    小怪物看向远处的居安楼。


    尽管它先天缺乏了大脑结构,但生物本能告诉它,它暂时还不能到那里去,最好也不要离开这个能掩盖气息的地方。


    它能嗅闻到,这座城寨里,有一只比它强大数倍的同类,它很有可能会被撕碎。


    但它也不能一直待在这里,事实上它还没到独立捕猎的年纪,那群人把它挖出来时,它还在蚕食死去的母体的养分。


    没有母体寄养,它很快会死去。


    小怪物的口器张开,一排排鲨鱼牙塞满了这里,嗫嚅般动着。


    “妈妈……”


    它叼住了这张软绒布,像是叼住了安抚巾。


    第168章 被害妄想(4)


    辛禾雪忽然睁开了眼睛,入目是朦胧的昏黑色。


    他翻了个身,身下的弹簧床发出轻微的细响,推了推周辽,直到把熟睡的男人推醒过来,“你有没有听见婴儿的哭声?”


    昏暗环境里,周辽的深色轮廓摇了摇头,他的喉咙无法说话来回答辛禾雪的问题,连安慰恋人都做不到,因此,只能凑前去亲了亲辛禾雪的唇角。


    像是小狗黑乎乎的鼻子一样拱过来。


    周辽似乎还想进行一个深吻,但在这之前,他莽撞的动作先磕到了辛禾雪的牙关。


    “……嘶。”


    辛禾雪皱着眉心,把紧张地上前观察的周辽推开。


    周辽着急地比着动作——


    我看看,出血了吗?


    晦暗得只有窗帘透着淡蓝微光的房间里,周辽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黑色人形的影子正在摆动上肢。


    被他这么一打岔,辛禾雪也无心研究到底刚刚是楼上楼下的婴儿在哭,还是他在清醒前的做了个噩梦导致的。


    素色棉被底下伸出了长腿,踹了周辽一脚,“去开灯。”


    周辽老实地离开床上,摸索到一旁的开关,墙上高处的白炽灯闪了两下,才稳定下来。


    这个灯泡的瓦数不高,螺口和表面还蒙了层蛛网与飞虫的残骸留下的黑点,这里的气候潮润暖湿,昆虫很多见。


    昨天打扫的时候遗漏了天花板的工作,后来太晚了也没来得及顾上。


    辛禾雪抬头望去,发现了天花板中央有一大块的地方白色涂层剥落,露出了里面粗糙的深红砖墙和钢筋的痕迹,细微处横着几道破损裂缝,有电线凌乱不堪地垂落下来一小截。


    周辽倏地拉开了窗帘。


    窗外的雷声、风声和雨声全都已经停了,窗外是烟波蓝的天空,带着清晨时分一点浅灰的色调。


    天亮了。


    辛禾雪掀开被子,他的肌肤裸浴在晨气在中,布着深浅不一的红痕,尤其是腰部、臀部和胸口,皆是揉搓的痕迹。


    视线扫过胸前,辛禾雪额角跳了跳,周辽是不是昨晚清洗后又趁他睡着偷偷啃他了?


    正想着,对方已自发地为他将两身衣衫送到床边来,一套是白衬衣和长裤,另一套是……


    旗袍。


    辛禾雪扯过贴里衣物,动作顿了顿,拿起了一旁立领斜襟的旗袍。


    衣服对他来说只是蔽体和修饰,严格来说,样式种类不是那么重要,毕竟照着上个世界的古埃及传统的缠腰布形制而言,那里的男性都穿着“短裙”。


    辛禾雪对旗袍也持同样的态度。


    雪白的手臂穿过袖口,扯落的裙摆从腰部一下垂到脚踝。


    他轻抬下颌,对着镜中的人整理斜襟的纽扣,立领的高度正好能够隐藏喉结,辛禾雪隔着镜面与周辽对视,“今天你出门雇个工人回来把天花板重新修整一下吧。”


    [终于从小黑屋放出来了]


    [咪咪咪,咪咪咪,一夜不见,甚是想念]


    [臭男人把我们雪咪的腰都艹软了!这个腰线我摸摸,我摸摸。]


    [辛禾雪,脱你衣服的人很多,给你洗衣服的有吗?嘘寒问暖的很多,能真给你雪中送炭的人有吗?追求你的人很多,愿意真心对你好照顾你的人有吗?平时说大话的很多,但有困难帮你的人有吗?所以用心体会,到底什么人真正值得知足与珍惜,反正我不是这种人,我只想脱你衣服<黄心><黄心><黄心>]


    [别脱,脱了直播间又黑屏了。<怒>]


    辛禾雪腰后靠着洗手台,对周辽勾了勾手指,“过来。”


    等男人老实听话地走过来,他又神秘地用手指了指腹部。


    周辽一头雾水,还是循着俯身低下头。


    辛禾雪幽幽问:“听到了吗?”


    周辽直起身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色如临大敌,紧张得双手冒汗,他摩挲了一下掌心,比着动作——


    我们有宝宝了?


    你今天早上还问我听到婴儿哭。


    原来,妻子早上醒来就是在暗示他了吗?


    周辽这么想着,忽然想穿越回昨天晚上,把抵着辛禾雪的自己扒拉下来揍一圈。


    他昨晚顶到了最里面,会不会对宝宝不好?


    我们去医院看看吧?


    周辽手语比完,赶紧抓握住辛禾雪的手,试图通过真挚的神情向妻子传达自己的焦急。


    辛禾雪一时哑语,揉了揉额角,“你是真的笨还是装的?”


    他真诚建议对方道:“你还是自己去医院看看你的脑子比较好。”


    周辽不解——


    那你怎么了?


    肚子不舒服吗?


    辛禾雪冷漠道出本意:“我饿了。快去给我做早饭。”


    周辽昨天傍晚打包馄饨回来的时候,还买了肉和菜,放在了冰箱里。


    他将要用的食材拿出来,房内没有厨房,这层楼只有走廊的另一端有一个大的公共厨房,走出去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地看辛禾雪。


    直到周辽反手关上门,辛禾雪坐到藤椅上,叹了一口气,单纯地疑惑自言自语,“没上过学也该有常识吧?”


    男的要怎么怀孕?


    他连子宫都没有。


    辛禾雪支着脑袋,视线抬起到半空时凝滞了一瞬,他撑着藤椅扶手起来,走到窗边,浅蓝格子的旧窗帘已经被绳带扎起来,拉开束到了两边,隔着玻璃窗,视野可以看到外面在大雨结束后水蒸气化成云的蒙蒙天空。


    他的指腹塞进窗户与墙的缝隙里,钢窗的材质冰冷,正好能塞进两个手指的宽度。


    他昨晚没有把窗户关严实吗?


    辛禾雪抹了一下窗台湿漉漉的积水。


    ………


    周辽有必须要出门的工作,并且工作场所在城寨之外,可能对方又在城市的哪个角落里找了个出租车司机或者酒店清洁工的伪装工作。


    辛禾雪没有多问,他们之间除了三餐和做.爱之外其实很少有别的沟通,他也不在意周辽的真实身份。


    有时候辛禾雪实在忍不了对方是个文盲的事实,想要教他多认几个字,想了想又觉得没有必要,毕竟这里建的场景再怎么真实,也不过是游戏世界而已。


    早餐是春菜瘦肉面,周辽原本想煲粥,但是时间来不及了。


    他今天穿得很事正整齐,一身西服,光看外表是个英气高大的宽肩男人,完全看不出来是个文盲,或许会让旁人误以为是某个公司的文员。


    周辽告诉辛禾雪,他今天要进行一个工作面试。


    辛禾雪站在和走廊一线的房门口,为他打了个领带,将周辽的领口妥帖地整理好,心不在焉地应答,“嗯。”


    总之不会是文员的工作面试。


    要是还通过了,他会为那个公司感到遗憾的。


    他掸了掸周辽的肩膀西服的灰,“早点回来,记得我的方形鱼缸,还有卧室的天花板。”


    旁边邻居家的门“吱呀”打开了,辛禾雪牵起一个很浅的笑,补充称呼:“……老公。”


    何青鸿视线向这对夫妻扫了一眼,对视时稍做点头,离开了。


    ………


    这天一直到晚上,周辽都没有回来,所以何青鸿邻居的房间并没有按时间响起声音。


    何青鸿坐在房间深处的角落里,只开了一盏台灯,接着光源,低头擦拭着自己的“朋友”,他将滑套、枪管、复进簧和弹匣熟练地拆卸,清洁布蘸取了适量的枪械清洁剂,擦拭枪管的内壁,又用枪械专用的润滑剂涂抹复进簧。


    弹匣里没有装弹药。


    何青鸿看向一旁的一盒弹药。


    事实上,如果今天周辽回来,这里的子弹就该上膛。


    不过很可惜,看来外面的人已经解决了周辽。


    大概是灌水泥封进强力或者绑巨石沉海了吧?


    组织对待叛徒,不外乎那几种方式。


    爱上组织指定的任务目标,还数次为了对方反过来杀死其他为目标而来的同事。


    真是愚蠢。


    何青鸿和周辽是同一时期被组织的一把手收养起来培训的,勉强算是熟络,在他印象里,周辽确实不算是一个聪明人,但何青鸿没想到人能蠢成这样。


    一把手去世倒台,二把手掌权,诚实而言,其他的那些人包括二把手,也对这座城寨多有顾忌,从来不敢踏足这片土地,或许是因为这是一把手最初的发家地。


    周辽既然有命带着人回到城寨里,再出去就是一个十足不明智的选择。


    周辽完全失去理智了?


    为了一个……男性?


    和这位男青年要的方形鱼缸?


    座机电话响起。


    何青鸿皱起眉,看向墙面的时钟,今晚的电话晚了一刻钟。


    他接起来,电话那头道:“九号。新目标,就在你住的城寨内。明天去诊所,找西医顾觅风,他会把资料给你,别失手。”


    大部分时候给九号传达命令的都是组织里的老人,这个声音没听过,听话语间也像是一个新来的人。


    毕竟组织内有些资历的人都了解,九号从未失过手。


    外面响起叩叩敲门声,何青鸿将枪支利落地重新组装好,放入抽屉的暗格内。


    门外的夜风有些大,何青鸿问:“……有事?”


    青年站在他面前,乌发湿漓漓,形只影单,身上素绉缎的旗袍绣的白牡丹,整体以沉静的黑色枝叶为底。


    很符合他这个人带给人的感觉。


    雨蒸汽形成的雾气都好似凝结在了这个人眼睫毛上,更有似露珠般的肤肉。


    “何先生。”


    “我的房子里……”


    “好像一直有奇怪的声音。”


    似乎是夜里风急,让人揽了揽披帛。


    辛禾雪唇瓣微颤,缓慢地吐出字音道:“能麻烦你过来看一下吗?”


    何青鸿踏出门口,不是因为他热心助人,只是他突然想起之前的一天,周辽找到他,说明自己想要金盆洗手退出组织,找他借一笔开始新生活的钱。


    周辽已经死了,谁来还他这笔钱?


    第169章 被害妄想(5)


    辛禾雪跟在何青鸿的身后,走入自己的房子内,从后跟随的视角,可以让辛禾雪不那么顾忌地打量对方。


    何青鸿身量高挑,看起来比周辽要更文质一些,一身黑色衣服,在视觉上收敛了身体轮廓,掩饰了原本的肌肉线条带给人劲瘦感。


    辛禾雪今天出门的时候,听见周围的邻居对何青鸿的评价。


    待业青年,无所事事,游手好闲,每天的事情是到城寨外的公园观鸟。


    这样的人在城寨里也不少见,毕竟这里的房价低成了北岛的洼地,一些每年只抽出两个月打零工接下来十个月都在家里蹲的青年,也不太在意生活环境和安全条件的,就会选择这里。


    街坊邻居说,在这种群体当中,只有何青鸿给人感觉太阴暗了些。


    辛禾雪见过很多人,因此他往往在见到人的第一面就能产生一种判断性的直觉——


    何青鸿有问题。


    街坊闲话时说对方太阴暗,从而避而远之,实际上是人避害的本能体现。


    何青鸿给他们带来了一种压迫的危机感。


    直到现在,周辽没有回来。


    而辛禾雪的身份卡上出现了新的题目。


    【请听第三题:谁是披着羊皮混在羊群中的刽子手?(5分)】


    何青鸿站定步伐,他回过头看向辛禾雪,瞳仁漆黑,“你说的,有什么声音?”


    进门的玄关处过道有些狭窄,辛禾雪侧了侧身,“我经常听见柜子里有弹珠声,还有水声……”


    “尤其是在入夜之后。”


    何青鸿:“墙体里的混凝土和钢筋材料会热胀冷缩,木柜因为湿度变化和长期受力也有可能释放内部应力。”


    何青鸿:“这就是你听见的弹珠声。”


    见对方有要走的趋势,辛禾雪上前一步,追问:“那水声呢?”


    “……”何青鸿顿了顿,低头看向牵着自己袖口的手,指节白皙瘦长,“请和我保持距离……夫人。”


    辛禾雪缓缓地收回手,环扣在一起,“抱歉……但是我真的很困扰。”


    他鸦羽似的眼睫颤颤,交扣的十指也在无意识地相互摩挲,看上去确实忐忑不安。


    何青鸿了解自己的洁癖,他原以为自己会因为刚刚对方越线的动作而抵触。


    但胸腔中好像并没有升起预想的那种生理恶心感。


    或许是因为对方的手修剪得甲型圆润整洁,手指的形状尤美,换句话说,何青鸿认为这双手很适合用来杀人,或者处理尸体。


    从美学的角度,这双手也很适合用来泡在福尔马林里收藏。


    何青鸿收回视线,“至于水声,你介意我四处看看吗?”


    辛禾雪摇了摇头,“请吧。何先生,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何青鸿像是没有听见后一句话,自顾地推开了淋浴房的毛玻璃门,环视室内一圈,最终将目光定在前方。


    他拧了拧水龙头,察看情况,“这个拧不紧,漏水了。”


    再转头看向辛禾雪,问:“有五金工具吗?”


    ………


    南湾城寨多数的人在这里安家后就在这里工作立业,不会再出到外面,尤其是那些原本就是通过偷渡手段来到北岛的黑户。


    为了满足小四万人的生活生产需求,这里不论是餐馆还是纺织工场都应有尽有,五金店铺更是在街头巷尾都能逢上一家。


    辛禾雪带着工具往回走。


    台风“罗德尼”一夜过境,还是给这里留下了痕迹。


    大风把窄巷上方乱拉的电线吹得更加如同蛛网般紊乱,辛禾雪顺着居安楼的楼梯走上去,栏杆相对一侧的墙面水汽斑驳,因此上方贴的众多红底黑字的广告一张张失去黏性,都滑落在地上。


    窸窸……


    窸窸窣窣……


    声音始终如影随形。


    辛禾雪定了定脚步,在楼梯转角之前,忽地迅速转头看。


    什么也没有。


    空空旷旷的楼梯入口,只有一阵风卷走了几张广告纸。


    “滴答。”


    辛禾雪抬头,寻找到声源处,是一楼的廊檐在滴水。


    幻听了?


    他皱起眉,继续向楼上走。


    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一滩黑色的活物从廊檐的死角缓慢蠕动下来,黏液从它卷缩的口器滴落,滴淌到广告纸上。


    迅速腐蚀化成水。


    ………


    台风过境后的第一天,也正好是清明。


    城寨的多数人无法归家祭祖,他们的根不在这里,只能在门口焚香,向祖宗聊表心意。


    辛禾雪上楼的时候,就闻到了浓浓的焚香气味,焚烧线香产生的白雾缭绕在楼道上方,他不免掩住口鼻。


    浓厚的白雾简直像是发生了火灾舆情。


    如果这不是在城寨,而是在别的现代建筑中,大约早就触发了烟雾报警器。


    辛禾雪不免咳嗽了两声,手掌扇了扇眼前的浓烟。


    他和周辽租的房子在五楼走廊尽头,必须穿过几户人家。


    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摆着烧火盆,里面燃着烧给先祖亲人的纸钱,多数是黄草纸,红烛插在香炉两侧,滴落的烛油积累起来,能判断已经烧了相当长的时间。


    这些人将香炉和烧火盆都摆出到过道来,却一扇扇门紧闭着。


    安静得整条走廊只有他的脚步声。


    嗒、嗒、嗒……


    嗒、嗒、嗒……


    辛禾雪右眼皮痉挛了一瞬,走到尽头倒数第二间房,是一扇朱红色的漆门。


    不对,非常不对。


    邻居家的门刷的是青漆。


    由于浓重的烟雾,他一路走过来的时候不得不耷拉着眼皮,如今向上抬起视线去看门牌号,香雾立即烧得辛禾雪的眼球发酸灼热,泛起一层泪水来。


    门牌上三个数字——


    410。


    走错了楼层?


    辛禾雪抬头看门牌的瞬间,另一边411的红漆门无风自动地开了。


    里面传出一声妇人的声音“细妹!还不快去给你太公太婆烧纸钱?多说点好话,求他在天之灵,保佑我们细妹快高长大,学业进步……”


    有一道稚嫩的孩童声音不知道说了什么,那妇人的音调猛地提高,顿时尖锐得像是锥子,“妈妈跟你好好讲你不听是吧?!要不是拖带你这个贱骨头,我早不知道哪里潇洒去了。又去找明珠?玩玩玩,一天到晚就知道玩,你心都玩野了!”


    辛禾雪偏了偏头,那间黑暗无法视物的房中,响起几声藤条抽挞在皮肉上的响声。


    小女孩的嗓音和她的名字细妹一样细弱,哭叫着,“明珠的妈妈就从来不会打她!”


    妇人歇斯底里,“那你认那个婊子当娘去!滚,快去!永远别回来!”


    呜噫哭声断断续续,很快地,从那个漆黑的房里被推出了一个小孩子。


    她的怀中还抱着装满香灰的盆,泪水不停地砸进香灰堆里。


    411房住的细妹,像是刚发现了门口走廊站着陌生人,怯生生地抬起头脸来。


    它深褐色的眼睛大而机敏,扑簌簌的泪水流下来,浸湿了眼下周淡淡的一圈白色毛发,椭圆形耳朵直立在头顶,啃食嫩叶进化出来的唇薄而灵活地动着,“……姐姐?你迷路了吗?”


    这是一个长着鹿首的小女孩。


    不切实际的现实让辛禾雪恍惚了一瞬,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


    后背却蓦地撞上了硬实的触感,脚后跟也抵上了什么。


    “你不看路吗?踩到我了。”


    冷冽的质问声音响起。


    “抱歉。”


    辛禾雪回过头来,错开脚步,见到是个活人,紧绷的神经才松了一些。


    对面是一张年轻张扬的面孔,个高腿长。


    黑发间挑染一簇火焰般的红,左耳还打了一颗银质骨钉。


    像是北岛闲逛街头的不良高中生。


    辛禾雪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男生却径自地道,“跟我走。”


    人身鹿首的小女孩还在411房前呜呜噫噫地哭。


    直到走入楼梯间,男生才转过身,对辛禾雪道:“你看见了吗?”


    辛禾雪:“你是指刚刚的……”


    男生心情烦躁似的,抓了抓了耳旁的碎发,正好掩盖住通红的耳根,“嗯,那个小女孩长着一颗鹿头,我问过了其他人,别的人都看不见,他们还骂我精神有问题。”


    他话很密,还摊开手来向着辛禾雪,“看看你的身份卡。”


    直接表明了玩家的身份。


    辛禾雪下意识捏紧了侧方口袋中的身份卡,只瞟了对方一眼,就要抽身离开。


    前路却蓦然由一只有力手臂拦下。


    “跑什么?”


    男生手掌撑在墙面上,高大的年轻身躯正好和墙体一起构成了一个局促的角落空间。


    恰恰好能够把辛禾雪困在里面,并且没有多转身的余地。


    “我又不会抢你的身份卡,这是和玩家个人绑定的。”年轻男生眉峰拢着,“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你那个不称职的经纪人K没有告诉你?”


    对方了解得似乎够多了。


    辛禾雪淡声问:“你是谁?”


    K和他说过一些关于这一期游戏嘉宾的情况,但辛禾雪并没有见过照片。


    男生听他这么问,一反之前的强硬态度,莫名地口齿混乱道:“啊……你开始好奇我了?呃那个,就是,我叫余星洲,认识一下不过分吧?”


    余星洲?


    辛禾雪想起来有关他的情况。


    这期的嘉宾里有些是素人,有些是和辛禾雪一样的演员艺人,大概是节目组担心他们太快出局,生存率难看,所以还请了几名《谁能活》这个游戏的高玩主播。


    就像试验关里就显示了剩余幸存人数10。


    一开始的嘉宾远不止这个数,K大概是基于试验关减员的因素,没有一一向辛禾雪介绍最初名单上的所有嘉宾,但也提及了几个名字。


    余星洲在其中,《谁能活》这个游戏的路人王主播,孤狼玩家,过副本不组队。


    K格外在意地提醒辛禾雪,此人品性低劣,叫他离远点。


    辛禾雪抬眼扫过对方一眼。


    看着确实不太正经。


    余星洲将自己的身份卡掏出来,“交换情报,现在能看看了吧?”


    出乎辛禾雪意料地,和之前逐题往下解的情况不同,第三题还没解答的情况下,第四题的题干已经刷出来了。


    看来随着游戏的深入,可以跳题解答。


    【第四题:谁是花朵幼儿园里最不听话的小孩?(5分)】


    余星洲挑眉,说道:“我们的题目一样。”


    [什么档次和小雪做同一套题?你就偷着乐吧]


    [这人谁啊?余星洲?好耳熟]


    [想起来了,此男不是早已大小号被我咔了吗?无语死了,之前公然在直播间和弹幕互动的环节说现在的影视剧都是荼毒身心,把雪咪前面三部作品都批了一遍。]


    [此男还转发了小雪黑粉的评论……我没记错的话,黑粉原评论是在内涵雪咪没半点男性阳刚,长成这幅样子,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


    [我自动把这个当做是对小猫雌雄莫辨美貌的夸奖。]


    [所以呢,此男现在要干嘛?线下单杀我们小猫煮波?]


    [刚刚走廊两道脚步声我就觉得不对,这个男的尾随小雪]


    [守护、守护、守护!]


    辛禾雪抽回自己的身份卡,“还有事吗?”


    余星洲清了清嗓子,“所以,反正这么巧,要和我组队吗?”


    [?]


    [?]


    [哥们你来真的?]


    [前线消息——


    此人小小号也被扒出来了,最新转发的一条博文内容,大家请欣赏:被猫扇巴掌的时候,首先是毛绒绒的触感,然后就是肉垫那种光滑又有点韧劲的皮肤的感觉,温凉的触感小小的随着爪子肉垫分布印在皮肤上,真的很爽。*


    此男转发评论:代了。]


    [哥们我问你,你在代什么?]


    [原来是小猫深柜+泥塑……]


    [既然这样,只好守护小猫的批了!<给力><给力><给力>]


    作者有话说:


    *来自网络


    第170章 被害妄想(6)


    “所以你刚刚尾随我,”辛禾雪沉吟一瞬,看向对方,“是想试探我的身份,和我组队?”


    余星洲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狗一样,提高了音量反问道:“谁尾随你了?!说得这么难听,跟我是变态一样。”


    “这条过道就这么宽,你走在前面,我又没办法越过去。”


    辛禾雪狐疑地打量他一眼,看起来并未相信余星洲的说辞。


    余星洲:“……我只是来送水的,你看过了,我的身份卡。”


    身份卡牌的反面是最新试题,正面有关于余星洲的玩家初始身份信息上,写的是辍学男高中生,在城寨四处打零工。


    送水工也是零散的工种之一。


    听起来初具合理性。


    “水呢?”


    辛禾雪淡淡地出声,垂眸时视线扫过地面上的环境,和余星洲空空的手。


    余星洲沉默一瞬,“当然是送到303了。”


    辛禾雪头也没回地往楼上阶梯走。


    身后的男生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还三步并作两步地上楼梯,“喂,我都说得这么清楚了,你犹豫什么?怀疑我是坏人?”


    “好吧,那我重新做个自我介绍。”


    他大跨步地站到了辛禾雪前方的第三级阶梯上,拦住前路。


    “余星洲,游戏主播,18。”


    “身高187,初吻还在,中心城户口,有车有房,无父无母,存款加上抚恤金八位数,银行卡密码是……”


    余星洲像是没发现辛禾雪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奇怪,但好在及时打住了话头,他不自然地将双手插入夹克外套兜中,“哦,还开着直播,下次告诉你吧。”


    [可能和我的家教有关吧,我们游戏组队一般不告诉队友银行卡密码。]


    [煮波煮波你是来相亲的吗?]


    [18?哪里18?]


    [年龄吧?现在数据通货膨胀比较厉害,应该不是那个。]


    [从我家小咪直播间过来,一来就这么劲爆?男高中生钻石勾八?我们辛小猫没吃过这款的,可以可以。]


    [我怎么记得有呢?《宇宙之花》那一部ABO的不是有个Alpha男高?噢不过没吃上。]


    “别把我电视剧里那些庸俗的男的相提并论!”余星洲压低声音反驳道,“还有什么小小号,根本不是我的,我怎么可能转发这么弱智的博文?!”


    [bro又急]


    [好吧,搞了半天,没反驳是不是来相亲的,只是一味跨时空雄竞起来。]


    “你在和谁说话?”


    辛禾雪看向他。


    “直播间,我直播间的弹幕一直在造谣传谣,还刷一些污言秽语。”


    余星洲边回答着,边耸耸肩,他的夹克外套敞开着,可以看见银色的钛钢项链在锁骨上随动作晃动。


    辛禾雪点点头,未置评价。


    等他错开余星洲向前走,男生照样也继续跟着他,“那个,要是你直播间的弹幕说什么有关我的话,都别信,全都不是真的。”


    辛禾雪扫了他一眼,“我从进入游戏开始就屏蔽弹幕了。”


    “这样啊……这样也好。”余星洲的语调莫名落了下去,又重振起来,“对,你是第一次玩《谁活》,屏蔽弹幕干扰挺好的,有什么事情可以找我,毕竟我们是队友……别误会,因为节目组叮嘱过了,最好照顾一下新手玩家,不然生存率太难看的话,会影响收视。”


    “当然了,收视率和我没什么关系,我也不关心,但毕竟我和他们签了合同。”


    他的话真的很密。


    哪怕辛禾雪什么都不回应,他也能一直说下去,辛禾雪瞥他一眼,更是像打了肾上腺素一样。


    忽然,余星洲缄默下来,锐利眉形拢起,看向前方。


    他们已经快走到了五楼的尽头。


    走廊的灯正常亮着,年轻男人站在走廊上,黑色衬衣袖口翻折起来堆到手肘上,露出遒劲有力的小臂线条。


    何青鸿看着辛禾雪,平直出声问:“去买五金工具也需要这么久吗?”


    辛禾雪回答:“路上耽搁了一阵。”


    何青鸿点头,目光这才掠过余星洲身上。


    “他是谁?”


    一冷一火,两道声线同时响起,四目看向辛禾雪。


    ………


    “邻居?”


    余星洲从走廊往屋内瞥了一眼,那位辛禾雪口中的邻居正在淋浴房内弯腰修理水龙头和管道,手臂绷起鲜明的肌肉线条。


    修理就修理,还撸袖子,装什么?!


    余星洲转头对辛禾雪道:“你老公不在家,他上门给你修水管,他能是什么好邻居?”


    余星洲已经从辛禾雪口中了解到试验关的情况,也清楚如今对方前因是躲避杀手的刺杀,改头换面伪装成一个周姓npc的“妻子”。


    至于房里的这个人,是邻居还是老王,他自有分辨。


    “他是npc,对吧?还有那个周什么的,也是npc?”


    辛禾雪安静地看着他,只点了点头。


    余星洲想到那个素未谋面的辛禾雪的“丈夫”,他从心底升起一股烦躁。


    那个npc为什么平白无故就白捡了机会,当上了所谓的丈夫?比获得当辛禾雪经纪人的工作还轻易?


    难道当辛禾雪的老公不需要培训竞争上岗吗?


    辛禾雪和那个人发生关系了吗?


    余星洲满腹的疑问与无名火,尤其是在对上辛禾雪波澜不动的那双眼睛时。


    “你不会以为这里像是拿着剧本拍电视剧一样简单吧?”他不免着重了音调,“只要勾勾手指就会有无数的男人为你挡刀赴死?”


    “你根本没有经历过这种副本世界,当生命受到威胁,人人自危的时候,这些人你认为还值得信赖吗?你确定这些npc不会为了自己存活而伤害你?”


    余星洲没由来地愈加烦躁,“何况这是复合型副本,越到后期诡异复苏程度越严重,也避不开最后的大逃杀,这两个男的甚至都帮你挡不了两刀。”


    [哥们叽里呱啦说啥呢,就差报你自己的名字让小猫一定要和你一起行动了。]


    [怀疑此男告白被拒会脱粉当辱追]


    他说了这么一通,辛禾雪终于把正眼放到他身上,“你说的对。”


    余星洲眼中眸光亮起。


    辛禾雪弯起流转眸光的眼睛,轻声道:“既然两个不够,那我应该多找几个男人。”


    他仿佛未发觉年轻男生话语里把他当做轻浮青年的讽刺,或者说,是对那样夹枪带棒的话语置之一笑了。


    余星洲反而怔愣住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就是很可惜,我不怎么喜欢比我年纪小的。”轻飘飘的力道拍在余星洲肩上,辛禾雪错步进入房内,“所以,自荐枕席的话,还是早点回去吧。”


    “小弟弟。”


    嗓音里含着轻笑。


    ………


    余星洲刚刚和辛禾雪说话时,有意压低了音量,尤其是在说道npc、副本有关语句的时候。


    而何青鸿在房子最里处的淋浴房内,他们说话的位置又是在走廊过道上。


    辛禾雪猜测何青鸿是没有听到的。


    他进入淋浴房的时候,何青鸿果然正蹲身检修洗手盆下的水管管道,神色无异。


    辛禾雪也跟着蹲身,歪了歪头,“何先生,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何青鸿手中拿着的螺丝刀顿了顿,“……待业。”


    “但是你可以自由出入城寨,对吗?”


    何青鸿的视线转移到对方脸上,“有事?”


    辛禾雪垂覆眼睫,在淋浴房的灯下,睫毛笼出一小片阴影。


    “我的丈夫到现在都还没回来,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如果他今晚过后还是没回来,我能拜托你帮我去找一找他吗?”


    “我不太方便到外面去……”


    “他死了。”


    何青鸿说出这句话时,语气就像是说出今夜无雨一样平淡。


    他看见青年刷地白了下去的脸色,顿了顿,补充道:“我在开玩笑。”


    辛禾雪抿起唇线,“这不好笑。”


    何青鸿:“是吗?”


    转过头低下去,他继续用螺丝刀旋开管道的衔接处,“可能我擅长说冷笑话。”


    “何先生,请不要拿别人的生死当做玩笑。”


    青年的语调听起来有些愠怒了。


    何青鸿得承认,辛禾雪在冷笑话这方面比他有天赋,因为对方说的这句话竟然是对着一个枪枪毙命的杀手说的。


    “嗯,以后我会端正态度。”


    他说道。


    其实何青鸿一直都以认真的态度扣下扳机,毕竟要做到枪枪毙命,角度的计算和时间的把掐都是重要因素。


    “好了。”


    何青鸿站起来,将用具整齐地摆放回工具箱,旋开的水龙头漱漱出水,清洗手上沾染的污渍和灰尘。


    因为这些东西,他的眉头死死地拧紧了。


    这些必须要回到他的房里,用消毒液反复清洗每一个指缝,否则他今晚会睡不着。


    何青鸿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地过来帮忙。


    哦,他想起来了,是因为周辽还欠他三十万北岛币,而他却过来为周辽的妻子上门维修水管。


    他的眉头已经拧成一道解不开的绳结,面容愈发冷淡。


    算了,他不缺少这三十万。


    何青鸿招呼不打,径直地向着门口走去。


    在距离走廊一步之遥的位置,身后急促的脚步声跟上,以一种半撞半拥的姿态,为了阻拦他的步伐,青年的一双手臂环到了何青鸿腰际。


    “拜托你了,何先生。周辽一个人出去,我担心他遇到什么危险……”


    “我在这里不认识什么人,只能托付你。”


    青年就像是一株蜿蜒攀长的植株,依附在何青鸿后背。


    何青鸿突然出声,“为什么?因为我年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