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白化(25)
青铜笼子的大小几乎无法容纳一个成年男人伸直腿躺下,也不能够完全地站直身体,当然这是说得通的,这个笼子是赛托还在小时候就打造了,之所以现在还保留下来,正是因为它代表了一种惩戒的意味。
只有野兽不会像人类一样平躺身体入睡,也不会像人类一样直立行走。
想从笼子里出来,就必须服从人类社会开化的礼仪规则。
在听到外界传来脚步声时,一双手猛地从阴影处伸出来,倏地抓住笼栅,用力到手指骨节突出,整个笼子和四角束缚的铁链都在铮铮作响!
“赛托——你冷静点!”
拉荷特普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的王弟。
辛禾雪失踪这件事情实在是给赛托带来了极大的冲击,单单是无法确认母神的安全状态,就足够击垮他的意志,以至于现在的赛托像是创伤应激了一般回归到最原始的状态,和拉荷特普很久以前见到他的时候一样。
困在逼仄狭窄的笼子里,劲瘦的四肢抓取在笼底污血模糊的狮皮毯子上,藏在阴影里的一双金棕色狭长眼睛充斥着强烈攻击性。
弓背露齿,喉咙里含混的嘶吼像是声道用力到痉挛。
人是不会有这样的动作与神态的,所以当亲眼看见这种状态出现在人类身上,才会格外有冲击性,直触心灵。
以至于第一次看见这种画面的维齐尔哑然失语。
“我不可能让你不顾及任何后果地冲入下埃及。”拉荷特普冷声道,“如果你领着一队战车精锐前去,那就是对军士生命的浪费,如果你单枪匹马,你又有什么自信认为自己能够在布托城杀进杀出?”
嘶吼声在青铜笼子里爆发!
赛托在笼内焦灼地徘徊,看起来完全一副没有听进去的样子。
“你知道下埃及人的力量,知道沙穆勒的疯狂吧?”
拉荷特普问。
曾经在孟菲斯城的边界,爆发了一场上下埃及的冲突,赛托也是在那场冲突中和此前几乎没有见过面的兄长交手了。
那种嗜血的、疯狂的、超越人体极限的力量……
哪怕就是赛托也无法战胜对方。
更可怕的是,众多的下埃及士兵都呈现出这种状态,他们就像是势如破竹的钢铁之躯,不知道疼痛,不知道死亡,仿佛邪灵附体,那一场边境冲突里,上埃及人在近战一败涂地。
拉荷特普冷冷地吐字,断言道:“你就这么闯入下埃及,恐怕那时候你的母神就要到布托城外的沼泽里拾取你的尸骨,假如那些河中鳄鱼还愿意把食物的骨头吐出来的话。”
赛托忽然停滞了动作,但是依拉荷特普来看,他也并不是终于听进去了道理,而是因为拉荷特普的话语里提到了关键词。
作为兄长的法老太阳穴突突直跳,哪怕他有众多兄弟,但能用者寥寥,一部分像是阿纳赫特一样不添乱已经是万幸,而另一部分多是酒囊饭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挑挑拣拣,能够担当责任的只剩下赛托。
而赛托也有着致命的缺点。
拉荷特普扯了扯笼子上搭着的锁链,铁链与青铜发出的连连刺耳声响,让赛托将注意力定在他的方向。
“不会太晚的。”避免赛托听不进去,拉荷特普补充,“由你的母神画出的连弩.图纸已经投产制作出实物了,还需要一些时间让士兵们学会并应用在攻城战上。”
现在已经是五月份,距离谢姆季圆满结束,还有两个月。
等到所有收获的工作降下帷幕,上埃及的粮仓充满金色麦粒,太阳的金光与天狼星的白芒一同刺破黑夜,滔天的洪水将会裹挟着淤泥冲着漫上河岸两侧的平原。
新的阿赫特季,带来新一轮泛滥奔涌的尼罗河水。
上埃及的大军将乘上战船,顺流而下,踏破下埃及的土地。
一件白色的长袍飘入笼中,熟悉微涩的檀木冷香让赛托清醒了片刻,他眷恋万分地抱住那件白袍,像是要让自己回归温暖的羊水中,塞入白袍里。
但是离开了辛禾雪身上太久,那白袍已经没有来自母神肌肤的温度了。
一直没有焦点的金棕色眼睛,缩了缩瞳孔,赛托抬起头来看向拉荷特普,“下埃及,我要当主帅。”
拉荷特普已然透过那双痛苦灼烧着的眼睛,看明白了赛托想要攻破下埃及王城,迎回母神的决心,他警告道:“记得,沙穆勒需要留活口。”
孪生兄弟如影随形、如同诅咒般的共感,让他们不得不放对方一条生路,一旦一方死亡,同样由致命伤害产生的痛楚也会反噬到另一方。
因此,为了自己的生命,在战争胜利之后,拉荷特普不会杀死沙穆勒,但也不会让对方太好过。
赛托抵着笼栅,哑声应答:“嗯。”
“啪嗒。”
笼子的铁锁解开了。
赛托抱着那件柔软的白袍,无声地出来。
维齐尔在一旁提醒拉荷特普道:“王上,据传回来的书信中说,努比亚的老国王已经病重了,我们派往那边的使者……”
这段时间,努比亚的王城必将因为继位之事,陷入一片混乱之中,但用不了多久,又会有新的国君把握政权。
支持一个对上埃及持友好态度的年轻王族上位,无异于将多一位盟友,尤其是在上下埃及剑拔弩张的危急时刻。
“让他们看着办吧。”
拉荷特普道。
维齐尔定了定心,叹息了一声说:“但愿红王不会做出什么伤害神使的事情来。”
应该不会吧?毕竟神使可是预言中的人,除非红王并不想要得到神使的支持,除非他没有统一上下埃及的野心。
赛托攥紧了手中单薄的布料,低头不语。
他心中充斥着分离后如同架在火上燎烧的焦灼与不安。
从底比斯到布托,沿尼罗河蜿蜒的水道航行至少要八百公里,这样遥远的异域,他没有陪伴在母神身边。
如果、如果母神看到了更喜爱的孩子……
如果他将不再是母神唯一的孩子,该怎么办?
………
正在宫殿里绝食且生病的神使,小心地掩住口鼻,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谁在念叨他?
辛禾雪想了想,脑子里闪过很多张脸。
不过身处下埃及,有心无力,辛禾雪不再纠结。
绝食和生病是他在红王的强制爱剧本里,自行加入的一些助燃佐料。
毕竟按照他给上埃及留下的宝贵“遗产”,距离上下埃及的统一战争不会太远,所以红王的囚禁戏码也持续不了多久。
趁着这段时间,该亲该做一系列的事情都应该水流一般推进,不然任何意外在战争中都是有概率发生的,红王一旦死了,辛禾雪会损失很多可刷取的爱意值和虐心值。
所以,最好的状态是,红王强取豪夺,坚持不懈地强取豪夺,然后他和红王两情相悦,爱意值达到满分。
最终他在战争结束后顺利成为寡妇。
之所以这样狠心地想着红王陨落,是因为如果太多人幸存下来,他会吃不消的。
虽然玩着绝食的戏码,但辛禾雪不会真的亏待自己。
绝食是指在其他人能看见的时候不吃不喝,等到宫侍轮值的间隙,K会任劳任怨地连通大世界的厨房,给他送来食物。
生病倒不是他想的,只是他晚上到庭院里消食的时候,不小心吹了过多冷风。
布托靠近海洋,周围河网密布,按道理来说,昼夜温差不会那么大,但可惜的是这里风力强盛。
“咳、咳……”
辛禾雪掩唇咳嗽,他的脸色苍白,双颊却因为病情染上了不自然的酡红。
美瑞特宫的侍女已经找来宫廷医官来给他看过,见病情恶化瞒不住了,只能战战兢兢地跑去禀告红王。
在红王到来之前,辛禾雪却先在殿门外发现了一个探头探脑的男孩,他招招手,示意对方可以进来,“提西斯殿下,请进来吧。”
提西斯又一次被发现了偷窥的行径,他下意识地板正腰板,端出自己的贵族礼仪,直挺挺地走进来。
“殿下过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辛禾雪温声开口。
他对待孩子,向来比对待他的那些目标对象更有耐心。
提西斯脱口而出,“没有事情,就不能来见您吗?”
辛禾雪的视线扫过一圈这座宫殿,“可是我这里却没有什么可招待殿下的。”
他们面前桌上确实有颗颗饱满的水果、精心酿造的美酒、撒了些许肉桂粉的杏仁饼,但这些提西斯在王宫里的其他地方也能够毫不费力地得到。
好像直白地表达对于神使的喜爱让提西斯有些羞赧难言,所以他扭捏了一阵,从身后拿出教学书吏给他布置的作业。
“我想向您请教问题。”
提西斯还在启蒙识字的阶段,书吏给他留下的作业并不复杂,只不过提西斯一句无心之言引起了辛禾雪的注意。
“今年又有虫害,等到谢姆季结束后,那些收成不好的农民就会暴乱了,总是这样,为什么不可以让他们在没法种地的泛滥季去修建神庙,由王宫出钱给他们酬劳呢?”
这片土地一切都依赖尼罗河的馈赠,如果哪一年的尼罗河水位过高发了洪水或者是水位不足以淹没河岸两边的平原,都会轻易动摇土地的农业。
那些一年到头忙碌却收成无几的农民,则会在收获季之后因为交不起赋税而暴乱。
这些事情对于提西斯来说,都是可以耳濡目染知晓的。
但真正让辛禾雪注意到的是,提西斯提出了朴素的类似于以工代赈的想法。
他很聪明,在政治上或许有着待挖掘的天赋,所以辛禾雪对他的态度逐渐认真了起来,在聊天时偶尔点拨几句。
红王过来的时候,见到的正是这样一幕。
青年坐在一旁为他愚蠢的弟弟解答疑惑,银发松散地从耳后垂落下来几缕,侧颜看上去温柔认真。
总之和对待他的态度,天差地别。
看来……
神使总是对弱小怀着怜悯与仁爱。
红王站在殿门外欣赏了一会儿,不准宫侍出声打破,直到辛禾雪侧转过身后,带着病气地掩唇咳嗽,他才大步迈入宫殿之内。
“提西斯。”语气冒着森森寒意,沙穆勒尾音压低质问道,“宫人没有管教过你,让你不要到处乱跑吗?”
提西斯豁然站起来,尽管他不满红王的统治,但他依旧对着这位兄长有着天然的惧意,“王、王兄,克兰生病了,所以……”
克兰是他的贴身侍从,昨天起就生病了,没有人顶替他的位置,自然没有人管教到处乱跑的提西斯。
沙穆勒没有这个耐心听他的解释,遣人将提西斯撵了出去。
他转而问辛禾雪,“怎么这样轻易就生病了?”
昨夜刺了他一刀,他还没来得及和这人计较,就这样生病了?
沙穆勒的目光,从辛禾雪苍白的唇瓣一直来回梭巡到侧颊边缘的酡红,那似乎是咳嗽太用力了呛出来的。
生病的神使在椅子上转过了身,并不面对沙穆勒的方向。
这是明显拒绝沟通的姿态。
沙穆勒问一旁的侍女,“医官来看过了?”
侍女低头称是,恰时另一名宫侍端着陶罐进来,里面晃晃荡荡的是已经烧好的药草汤。
药碗被宫侍送到辛禾雪跟前。
“不。”
辛禾雪简洁地拒绝,垂落眼睫没有向药草汤中瞥任何一眼,他偏转过身,态度坚决。
宫侍着急地再前去,几番推拒之下,那药碗不知道从谁手中一滑,“啪”地摔碎在地上。
宫侍即刻跪伏在地,颤颤巍巍地请罪认错。
辛禾雪神情淡淡地站起在原地,抬眼对沙穆勒道:“不关他的事。”
看着他的眼神那样提防,就好像他是会不分辨情况就将人拖出去杀的暴君。
沙穆勒饶有兴味地想。
噢……似乎也没错。
沙穆勒皮笑肉不笑地命令道:“再为安卡伊尔端一碗药汤来。”
忽而,有什么蜿蜒的动物从殿门游走进来。
“乌瑞乌斯?”
沙穆勒回首看向那眼镜蛇。
乌瑞乌斯的前半部分蛇躯竖立起来,它还在缓缓吐着信子,铜黄色的鳞片寒芒闪闪,蛇冠就像是张开的一柄扇子,充满威慑力。
沙穆勒眼角余光一瞟,发觉了辛禾雪在面对乌瑞乌斯时一瞬间暴露的僵硬。
“好吧,”沙穆勒发觉了神使的弱点,“那就让乌瑞乌斯来监督你喝药。”
辛禾雪瞳孔微缩,清晰地看见被点名的乌瑞乌斯丝丝吐信地游走到他跟前半步远,蛇瞳盯着这位陌生的客人。
他接过宫侍递过来的药碗,将视线转移,和沙穆勒对视。
少顷,辛禾雪唇角微微一抿,扬起极小的弧度。
他的手一倒,放凉的药汤从碗里流泻出去,药碗更是在之后被一掷,准确地砸到乌瑞乌斯的头上。
他在向沙穆勒表示,这样的危险还无法威胁到他,他不会顺从。
要么放了他,要么他将会抵抗到底。
乌瑞乌斯被砸得晃了晃,那药碗就这么在它头顶转悠了几圈,稳稳地向下扣住了。
“嘶、嘶……”
它的信子从碗延底下探出,不明所以地试探整个笼罩住光亮的物件。
“嘶、嘶……”
帽帽。
沙穆勒没空搭理那条蠢蛇,侍女手中新的满满一碗药汤被他夺过,他大步流星地走向辛禾雪,直到辛禾雪不得不退至长桌边缘。
这是一个毫无退路的距离,贴近到胸腔的心跳都要挤在一起。
因为着凉,辛禾雪穿的衫裙套装不是那么清凉,百褶宽布的卡拉里西斯裹住他的上身,几乎没有额外的露肤。
但从这个视角,沙穆勒可以窥见交领里一点锁骨的凹陷阴影。
神使拥有一副清瘦的躯体。
“我想,我很乐意与自己的安卡分享病痛。”
沙穆勒唇角噙着习惯性漫不经心的笑意,语气却有些认真。
他的身形高大,肌肤呈现深蜜色反而凸显了精悍的肩背线条,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雄狮,散发着迫人窒息的威压感。
危险的,令人动弹不得的,沉重的。
一个吻,如同暴雨前的窒闷空气,沉甸甸压迫了下来。
“……唔!”
后面的话音已经被吞入口中。
沙穆勒大手牢牢扣住了辛禾雪的后脑,一丝余地也不留,将苦涩的药汤推入了柔软唇舌。
似乎是为了避免辛禾雪抵抗地推拒,他强势地攻占了口腔。
药汤苦涩的味道在唇舌里翻江倒海。
只是这样一番下来,辛禾雪已经感到舌根酸软。
等到那口药汤饮下,他终于得以推开沙穆勒,胸膛剧烈起伏地呼吸着,眼中是朦胧的雾粉色。
侍者惊呼一声,开始翻找药膏与纱布。
原因是那滴滴答答的血液,正从沙穆勒侧颈的一道伤口汩汩涌出。
伤患本人却毫不在意地笑着,“剩下的半碗药汤,安卡是愿意自己喝,还是更希望和我分享?”
还真是……
“疯子。”
辛禾雪凉凉地抬起眼,那半块药碗的碎片就抓在他手里,刚刚从沙穆勒的脖颈划开了一道口子。
那是一个充斥着血腥味与药草苦涩的吻。
【沙穆勒爱意值+5】
辛禾雪这次接过了药汤碗,将药汤缓慢地饮尽。
他喝药时,眼睫垂下来一片淡色阴影,模样看上去竟然有些乖。
沙穆勒浑然无觉地抹去脖颈的鲜血,任由侍者将伤口包扎上,他的眼睛依旧直勾勾地盯着辛禾雪,“我喜欢你对我说话,说什么都好。”
辛禾雪不怀疑他的这句话。
毕竟当他说出“受死”刺杀对方的时候,沙穆勒也能够笑起来夸他声音好听。
沙穆勒扫了一眼殿内,长桌上只有水果和酒水,“还没有用餐吗?”
从侍女那里得到否定的回应。
“是在等我?”
沙穆勒挑起锋锐的眉峰,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长桌前的椅子坐下了。
辛禾雪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按了按唇角,擦去沾上的药草汤液。
侍女擦了擦额际的汗,斟酌着开口:“……大人说他食欲不佳。”
“他说食欲不佳,你们就撤下饭菜了?”沙穆勒往后靠向皮革椅背,他的尾音微扬,却令人后脊发寒,“圣兽池里的鳄鱼食欲倒是很好……”
直到辛禾雪默不作声地挡在侍女身前,沙穆勒盯着那双雾粉的眼睛,才堪堪改口,“好吧,重新布菜。”
………
宫殿窗户悬挂着轻盈布幔,吹荡起晚风的形状,透过大开的百叶窗,能看到尼罗河在流经三角洲时分散开来的一道支流,傍晚的降温让金红雾气蔓延其中,河面波光粼粼。
烤鹅被涂抹了香料和蜂蜜,表皮金黄酥脆,割开之后色泽鲜亮,肉质嫩滑。
小羊排滋滋冒着油脂,烤鲈鱼淋上新鲜柠檬汁液调味,一篮面包和薄饼,两碟新鲜蔬菜、香草、干果拌成的清爽沙拉以供解腻。
宫廷乐手吹起长笛悠扬的曲调。
看来下埃及的红王一贯是这样奢靡地享受。
“嘭”地一声,乌瑞乌斯撞上了桌沿,极其破坏氛围。
辛禾雪坐在不远的坐位上,他面前的食物分毫未动,好像真如他所说食欲不佳。
沙穆勒的视线从乌瑞乌斯流转到辛禾雪身上,他很容易能够观察出来辛禾雪对乌瑞乌斯的厌恶,并且这只愚蠢的蛇完全不能够恐吓到对方了。
“带下去,它这几天的毒液还没有清理。”
沙穆勒吩咐道。
转过头,沙穆勒看向辛禾雪,“不吃吗?”
辛禾雪放下了餐具,尽管他眼前的沙拉还和一开始布菜时几乎没有什么两样,“不饿。”
沙穆勒好似有些难办了,“这样……那真可惜。”
辛禾雪掀起眼皮,不是那么相信沙穆勒会这么轻易地放过自己。
他的目光就好像是什么兴奋因子,能够瞬息点燃沙穆勒胸腔的激情,他笑起来,“真可惜,可怜的霍温明天就见不到日光了。”
辛禾雪蹙起眉,攥住了餐刀,“你威胁我?”
“对啊。”沙穆勒坦然地承认了,他的手肘支撑在桌面上,“有效吗?想想可怜的霍温,这座宫殿的侍者,噢,或许还可以有提西斯……”
不管还有谁,总之他的威胁看起来起效果了。
辛禾雪的餐刀没有掷向他,而是缓慢而为难地切开了一小块鹅肉。
但沙穆勒的目的远不止于此。
“……!”
辛禾雪的身下忽而凌空,他直接被整个揽抱过来,轻飘飘地落在沙穆勒的腿上。
餐盘也随后被挪过来。
从他身后绕出的一双手,正在为他切割肉类。
辛禾雪抬手按住,沙穆勒的手腕动作一顿,“想想霍温……”
他的话没有说完,总是怀着仁爱与怜悯的神使松开了抵抗的力道。
沙穆勒低低地笑了。
神使坐在他怀中,柔顺地低下头,银发分在肩头两侧,露出了一些后颈的肌肤,像是一尾冰凉的白蛇。
真好啊。
沙穆勒狭长的一双眼愉悦地眯起。
神使大约和他的王兄是爱侣的关系?
所以才会这样万般抵触、反抗、憎恶他。
可凭什么世间一切的好都让拉荷特普得了呢?
他偏要勉强,他偏要让神使成为他的安卡伊尔,让亲爱的安卡在他身下抽泣,哪怕万般不愿,也只能颤抖地用腿夹紧他的腰。
何况,拉荷特普将人养得这样差……
沙穆勒的手揽过辛禾雪薄薄的腹部,唇角向下压。
当餐后感受到手底下终于有了一些饱腹的起伏,沙穆勒才又重新扬起薄唇。
这样好了。
他要将安卡养坏。
他要当安卡的手,每日只有他为安卡切割食物,安卡才能饱腹;他要当安卡的腿,无论安卡想要去到何方,只能由他抱着、背着抵达……
他要让安卡伊尔抛弃没用的拉荷特普。
永远离不开他,对他软化态度,和他两情相悦……
再含着泪,水淋漓地自愿坐到他脸上。
第152章 白化(26)
晚餐慢吞吞地结束时已经将近过了一个小时。
沙穆勒自己没吃多少,他似乎将全部心神都放在了享受给安卡伊尔喂食这件事情上,只觉得神使秀色可餐,连饥饿也抛之脑后了。
等到辛禾雪实在吃不下了,用手帕摁住嘴唇,千方百计躲避沙穆勒喂过来的食物。
沙穆勒才终于罢休,餐具搁置在桌面上。
他大手搭在辛禾雪的肋下部分,在饱腹之后那里产生了些微起伏,无异于是对于沙穆勒的一种鼓舞,仿佛他拾得了一只流浪的饿得肚子扁扁的猫,尽管这只猫还在短短的两天之内咬穿了他的手掌,抓破了他的脖子,但现在他已然可以把猫抱在怀中,一勺接一勺地将猫的肚子用美味食物填满。
沙穆勒的手掌没有控制住,在辛禾雪腰腹区域摩挲了一下,这种唐突的触摸,让猫一个激灵,迅速地从他的怀中逃出。
辛禾雪逃到五六步远之外,两人中间又还隔着一张餐椅,这样的距离好像让他能够有了些安全感,不会被沙穆勒大手一捞就捞回去了。
他在服药用餐之后好不容易有了点健康血色的嘴唇抿了抿,声音发紧,“所以,你命人将我……带到下埃及,究竟有什么目的?”
盯着他的眼神依旧警觉,和一个小时布菜前没有什么两样。
所以,如果沙穆勒认为能够凭借一顿美餐就让猫软化态度,实在是异想天开了。
不过对比之前,距离已经无声拉近了。
沙穆勒扯起一个仿佛打了先手胜仗的笑,“我还以为你不会主动跟我说话。”
神使站在那,长睫根根分明地覆下,似乎也懊恼于自己先开口。
“难道还需要什么目的吗?”沙穆勒回归话题,毫不在意辛禾雪手中是否又拿起了餐刀或者是别的什么锐器,他倒也不嫌弃已经吃得剩下七七八八的菜肴,风卷残云一般将食物放入口中,“下埃及土地的法老缺了一位安卡,这算是吗?”
他手中用小麦薄饼卷着肉类,眼睛去看辛禾雪。
这种一听就是玩笑般的理由当然不能让神使信服。
辛禾雪蹙起眉心,委婉拒绝,“下埃及的广袤土地足够挑选出一位能够与法老分享权柄的人,而我并不是这里的子民,不能够担当这样的责任。”
沙穆勒拖长话音,“噢,所以这件事不是没有可能,你已经开始考虑了不是吗?”
完全是胡嘴蛮缠。
见神使又重新抿起唇不说话了,沙穆勒断然道:“非你不可。”
他锐利如同狼眸的眼睛紧紧盯着辛禾雪,像是荒原上的狼锁定了猎物。
沙穆勒起初只是想看看,能够令他那位眼高于顶傲慢至极令人厌烦的王兄,神魂颠倒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毕竟这人也让他开始神思不属了。
他只在那一次朦胧的梦中,见到了那朦胧的雪色。
之后的许多次沙穆勒从梦中醒来,发觉昨夜的梦境并非是因为与孪生兄弟的共感,而是他对那抹雪色进行了狂放而又荒淫的彻夜幻想。
这可真是疯狂。
哪怕极乐和极痛是能够相互感知的,然而为了一个人神魂颠倒的心情,实际上不会通过孪生兄弟的血液传递。
仅仅是出于对王兄的妒忌,他将本属于上埃及的神使抢夺到这里,只是见到青年真面目的第一眼,勃发的血液像是火山口滚烫的岩浆,疯狂地在沙穆勒躯干之内涌动、冲撞、喷发。
那些遥远地传播在两片土地的只言片语,那些他在深夜的梦中狂放的想象,达不到亲眼所见的万分之一美丽。
沙穆勒想起来,他小时候就该意识到的,他和拉荷特普在对事物的喜好上是惊人的一致,这一点,在看见辛禾雪时,得到了重新的印证。
他们竟然就连对人的喜好也一分一毫地完全重合。
在初次看清楚神使眼中充满的戒备的那一刻,沙穆勒心中叫嚣的念头只有一个——
掠夺。
他坐拥这片土地,这片流域内的一切都尽属于他,既然神使已经来到下埃及,那么理所当然地,被他所拥有。
无论这个人,还是这个人的恨。
沙穆勒眼中尽是决胜的火焰。
………
沙穆勒今夜留宿在美瑞特宫。
侍者们战战兢兢地收拾了长桌上的残局,入夜后风变得更大了,侍女轻手轻脚地虚掩起窗页,那扎束着布幔的绳子也被解开,轻柔布幔受重力垂荡下来,遮掩了窗外尼罗河上的满天星子。
红王尚在沐浴。
青年坐在床头,倚着床架,出神地看着虚空处,目光没有落点,他湿润润的银发被侍女用宽布挽起,继续刚才尚未完成的擦干工作。
回过神的时候,辛禾雪的手里被侍女塞了一小罐药膏。
侍女压低了声音耳语,眼中自然地流露出担忧,“神使大人,里面的膏体能够避免您受伤,您请务必要提醒王上使用……”
辛禾雪的眸光闪了闪,沉默地将那个小罐接了过来,放在枕下,重新低垂着视线。
侍女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能仔细地为他擦干发丝。
神使不该受到那样的对待……
侍女只是想着,心脏就颤了颤,做出了渎神的事情,他们这片土地是否会受到诅咒?
然而,她能做的也只有为神使祈祷。
沙穆勒从浴汤中离开,他的发尾有些湿润,赤裸着宽阔的背脊和劲瘦精悍的腹肌,肌肉起伏的线条一路延伸进入缠腰布,他热衷于狩猎,长期晒在暴烈的日光下让他的肌肤晒出了深蜜色,是和安卡伊尔截然不同的肤色。
沙穆勒曾经见过,在他数不清次数的梦里,雪色的双腿挂在他的臂弯里,即使这样,也颤颤地几乎挂不住,视线往下,极大的肤色差距在水光浮现的连接处最明显,拍打得雪浪中浮粉泛红。
拉荷特普那短短一晚的感官共享,成为了他无数次放纵梦中的取材来源,沙穆勒熟悉到知晓辛禾雪左侧第十根肋骨下方有一点红痣。
所以,他和安卡伊尔在此前没有见过面的日子里,又怎么不算是神交已久?
既然神交已久,那不就是夫妻?
沙穆勒薄唇勾起弧度。
忽而,他嗅到角落的熏香炉里飘过来的香气,沙穆勒皱起眉,冷声一字字道:“我说过,在美瑞特宫不准焚香,谁点燃了香?”
平时跟随在沙穆勒身边的侍者,冒着冷汗站出来。
“香炉端出去,灭了香也不必再放进来了。”沙穆勒说,“再有下次,也不必留在我身边,去圣兽池伺候吧。”
等侍者端走香炉,沙穆勒面容上的冷色才恢复如常,他不愿让这突如其来的插曲打搅了美妙的夜晚。
他抬步迈向寝殿深处,掀开金丝帘幔,才能看见内里的床铺。
辛禾雪背对着他,身上的布料透出薄削的背部轮廓,竟然是自觉地蜷在床铺内侧。
特意为他留了外侧的床位?
沙穆勒眉峰一扬。
等到他走近了,才能看清楚不对。
辛禾雪蜷着缩起身形,羊毛绣毯盖在他腰下,汗意从他额际沁出,却也不知道热。
沙穆勒的手覆盖到对方额头上,果然入手皆是冷汗。
辛禾雪正蹙紧眉心,睫毛止不住地轻颤,似乎正困于痛苦之中。
沙穆勒擦去他额际的冷汗,向前探去,阴影笼在辛禾雪脸上,“怎么了?”
“疼……”
辛禾雪的唇瓣边缘咬得用力到充血,中心则泛白。
沙穆勒问:“哪儿疼?”
又扬声向殿外守候的侍者道:“去唤医官——”
他话音未落,手却遭人扯住了。
微凉的温度从辛禾雪手心传递到沙穆勒的腕骨上,“不用,时候太晚了……”
沙穆勒才留意到辛禾雪另一只手捂着肚子。
殿外的侍者试探地问:“王上?”
过了一会儿,传来沙穆勒的沉声回应,“不必了。”
床铺的外侧受到重量向下陷,与辛禾雪迥然不同的体温从身后像是火炉一般笼罩过来,手臂将辛禾雪的身躯揽过去,另一只手以同样的温度摁在了两侧肋骨交界的下方。
沙穆勒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动作一开始有些迟疑,最终缓慢地轻揉着,“这样好受些?”
他在幼儿时见过母亲这般应对积食的兄长,不过作为次子的他,不会享有这样的待遇,母亲会将他扔给贴身侍女照顾。
尽管如此,沙穆勒将这种方法记了下来。
温热的掌心轻缓地按揉在胃部的位置。
“……唔。”
辛禾雪含糊的应答。
那绷紧的身体好像在确认沙穆勒此番动作没有恶意之后,放松了一些。
沙穆勒觉察到了,轻轻一嗤,“我像是那样色心滔天,不分情况也要强人所难的人?”
辛禾雪没有回答。
没有回答就是默认。
沙穆勒一哂,这一夜接二连三的插曲打乱节奏,他已决意等到下次将连本带息地讨回。
再一低头时,辛禾雪却躺在他臂弯中睡着了。
奇怪……
沙穆勒按向自己的胸腔,心脏那里存在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感。
………
后半夜沙穆勒什么时候走的,辛禾雪不清楚,他演着演着胃痛,就顺利地睡了过去。
沙穆勒在早餐的时分归来,发觉桌上明晃晃摆着两份餐具。
他自然地拉开椅子坐下,饶有兴味地看向辛禾雪,“这是专程为我留的吧?”
辛禾雪只淡淡地瞟了他一眼,沉默没有回答。
不对。
没有回答就是默认。
这真是给他留的?
沙穆勒的瞳孔放大一瞬。
好似从神使软化了一些的态度,触及了那份柔软的心。
所以……只要像昨晚那样,就能够得到安卡伊尔的好脸色?
沙穆勒原以为自己只需要夺取眼前这个人,哪怕在之后得到的是这个人的恨,就已经能够满足了。
充盈感像是尼罗河涨水一般冲刷上心脏两岸,这是一种陌生感觉,但他不讨厌。
沙穆勒清了清喉咙,拿起餐刀切割食物。
【沙穆勒爱意值+10】
辛禾雪敛起眼中的情绪,坦然接受沙穆勒放过来的已经切好的肉类。
所谓的打一巴掌……
捅一刀,划一刀,再给颗甜枣。
正是这样的道理。
第153章 白化(27)
自他到达布托,已经过了近半月之久。
或许是此前受到辛禾雪软化的态度影响,沙穆勒竟然一反常态地,没有轻举妄动,除了在美瑞特宫用餐时一定要将辛禾雪抱到自己腿上坐着,直到掌下的平坦腹部有了起伏感才会放开。
辛禾雪低头从他手中的瓷勺衔走食物,金黄的面包和淋着蜂蜜的薄饼也由那双手喂到他口中。
他坐在沙穆勒怀中的时候,不需要向后看也能感知到落点在他身上的灼热视线,丝毫不加以掩饰,像是火山口下方暗暗涌动着红光的岩浆,化作火焰,大约能够融化辛禾雪。
在他身后的仿佛不是下埃及的法老,而是铜绿鳞片闪闪的毒蛇,蛇冠张开如大扇,两颗长而尖锐的牙向外露出,尾巴有力摆动地圈养起自己的猎物。
它一定会下口,只不过不是现在。
冷血动物还贪恋着猎物此刻暖热的温度,所以尚且留存着一定的耐心,收敛着垂涎的姿态,并没有一击将毒牙埋入白皙的、流淌着温血的躯干。
沙穆勒会在夜里盘踞着将辛禾雪圈禁怀中,但辛禾雪知道他从未有一晚上留宿,总是在月上中天的后半夜离开。
因为醒来时辛禾雪身旁床铺的凹陷处冷却多时。
“之前放在这里的熏香炉,不见了吗?”
辛禾雪踱步到窗旁,这扇面向北的窗户正对着外面的平野与河流,清晨的雾气在蔚蓝色上游荡。
侍女回答的时候有一瞬间的迟疑,“是的……”
布幔被风带动起来,辛禾雪目光流转望向她,侍女芒刺在背,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已经被神使那双白化呈现红粉色的眼瞳看穿了。
辛禾雪:“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那个香炉的雕刻纹路独具匠心。”
侍女又亮起眼睛,抬头回答道:“大人喜欢的话,王宫库房里还有许多精巧的香炉,都是派遣出去的商队从异域带回来的,需要我为您带来挑选吗?”
看来香炉没问题,那问题就出现在香上。
辛禾雪收回视线,旋即兴致缺缺,他从侍女口中不能再问出什么了,“不用了。”
他装作胃痛的那一晚,依稀听到红王在纱幔外说了些有关熏香的事情。
侍女转过身,吓得惊呼出声,“提西斯殿下!”
显然,轻手轻脚像是做贼一般潜入美瑞特宫的年幼王族,又一次吓到了她。
提西斯赶紧竖起食指在唇前,“嘘——真是的,你侍奉在神使身边,怎么能这样一惊一乍,难道你不曾领悟到一丝属于托特神的智慧吗?别这么大声,我是背着王兄偷溜进来的!”
随即,提西斯抿出乖巧的一个笑,低垂的头颅显出虚心聆听的姿态,“神使,我今天还能继续向您求教吗?”
他对神使的尊敬与崇拜一眼就能够看出比对法老的多得多。
殿门外传来一声冷笑。
熟悉的声音让提西斯脊背紧张地挺直。
辛禾雪顺着望向声源处,阳光浮动着微尘穿过长廊,独独避开了沙穆勒的金发与刀刻般轮廓清晰的面庞。
沙穆勒从殿外迈入,鹰钩鼻梁高挺,落下侧脸一道沉冷的阴影,“提西斯,如果你每天的正事就是过来骚扰本王的安卡,看来我有必要叮嘱你的教学书吏用上荆条。”
沙穆勒像是提西斯的天敌,大约年龄相距大的异父兄弟间都是这样天然镇压的关系。
因此,只不到几秒,提西斯蔫头耷脑地向兄长认错。
这不是他第一次偷溜到神使的宫殿来,但却是数次当中唯二的时候被当场抓包。
法老权力倾轧的气势压迫着宫殿中一切事物,令人感到致命般的窒息感,“克兰,将你的殿下带回去,若是你不能好好管教他,你自有别的去处。”
在沙穆勒身后一路跟随过来的仆人,正是平日里负责贴身伺候提西斯的克兰。
克兰面色有些难看,显然提西斯借故偷溜跑到神使宫殿的行为,由他承担了惩罚。
他向沙穆勒行礼,“伊西斯神庇佑,王上,我会尽我所能,让提西斯殿下谨遵您的教诲。”
提西斯被克兰领了回去,临走前还向辛禾雪瞥来可怜的一眼。
直到可怜的提西斯消失在宫殿门外,辛禾雪叹了一口气,“请不要那样严厉地对待提西斯殿下,是我答应他能够随时过来的。”
“安卡伊尔,看来你不明白自己的处境。”沙穆勒眼中紫色沉郁,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土地之上的任何人皆由我所驱使,任何事物由我所调度。”
他重新展露出初次见面时,那高居在王座之上的态度,提醒所有人,下埃及的君主确实是一位说一不二暴君,和上埃及的仁王性格迥异。
沙穆勒一字字沉声道:“不要把我当做那个好说话的愚蠢白王,你的任何话语都不可能动摇我的态度。”
伴随着每一字话音落地,他一步步迫近到辛禾雪跟前,高大的身形像是一面刚硬险峻的戈壁,嗓音裹挟着滚热风沙,“以后我不想再从你口中听见其他男人的名字。”
辛禾雪和他对视半晌。
……有病?
提西斯还只是个孩子。
他垂覆眼睫,收敛起眼底一切情绪,放弃了撬开沙穆勒脑袋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的想法。
“……嗯,我明白了。”
辛禾雪顺意地回答。
不知道为什么,沙穆勒看着神使顺从而欠身的姿态,心中只涌起无限的烦躁。
他强硬的态度只会让神使对他敬而远之,沙穆勒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但他为什么要顾忌这一点?
他本就不需要来自神使的爱。
只要掠夺到他手中的,便是他的,他不是软弱无能的拉荷特普。
哪怕是恨,也会被沙穆勒牢牢把握在手心里,属于他的一分一厘也不会流走。
那么他这段时间到底在做什么?
他竟是在祈求来自对方的爱意吗?
为此还畏手畏脚地,不敢动对方分毫?
沙穆勒眼底搅动着沉厚的风暴。
良久,他冷哼一声,“还没有用早餐?”
见辛禾雪摇头,沙穆勒对侍者道:“布菜。”
………
以提西斯殿下的去留为引子,一下引燃了此前压抑的矛盾,悄然的冷僵氛围在宫殿中蔓延。
周围侍候的仆人低着头,极力地掩饰着自己的存在,甚至减轻了呼吸,希望不要触上法老的霉头。
整座宫殿笼罩在压抑的阴云之中,唯有辛禾雪浑然不觉一般,慢条斯理地享用早餐。
沙穆勒一反常态地没有强行把他抱过去,倒让辛禾雪乐得自在。
他对目前爱意值的增长趋势还算满意,并不着急,他就是这样越不着急,反而有人在一旁干着急。
沙穆勒从未有过这样的冷遇,送来美瑞特宫的数不胜数的珍宝,被看也不看地遣送回宝库,许多次挑起话头,辛禾雪只给他惜字如金的回答,甚至对提西斯的态度,也比对沙穆勒的要好得多。
热脸贴冷屁股这么久,没有见对方给他一个笑脸,光是想起来都会觉得自己窝囊。
法老的耐心有限度,而怒火又是不可遏制的,所以他必然不会让眼前的神使好过。
离辛禾雪最近的那碟蔬菜沙拉就这么被抽走了。
从对面倏地放过来满碟鲜虾。
他抬起视线,厚厚的虾壳在沙穆勒手旁堆积成小山。
“……”
辛禾雪微微皱起眉心,妥协地舀起鲜虾。
他神态微小的变化自然逃脱不过沙穆勒的眼睛。
沙穆勒胸腔的郁气上升到喉咙,挤出一声冷嗤,他施加了惩罚,且已经达到了目的,迫使神使不得不妥协而产生的快意,远比他征服绿洲之地还要令他愉悦。
等到早餐结束,桌上的残局由侍从撤下去,沙穆勒的左手在靠近辛禾雪时动了动,似乎想要牵上去,又在空中一滞。
长臂一揽,辛禾雪不得不受到力道向沙穆勒靠去。
“做什么?”
他掀起眼皮,看向沙穆勒。
“不是想要出去吗?”
沙穆勒看着前方说。
辛禾雪回首看了一眼宫殿角落的侍女,他此前确实吐露过待在宫殿久了无聊的心情。
………
荷鲁斯神鹰、太阳神拉和阿蒙神的雕塑矗立在门廊两侧,大理石大厅四面的壁画描绘着法老征服四方的史诗画面,蓝莲花柱头顶端镶嵌青金石与红玛瑙,浮雕肃穆。
大臣们静静地站在阶下,身居最高行政长官维齐尔职位的臣子向王座之上述职。
一名税收书吏上前,他来自下埃及二十诺姆之一的塔尼斯城,“王上,塔尼斯在佩雷特季遭遇了蝗灾和风暴,许多农户在谢姆季颗粒无收,强行征缴税赋恐怕会让子民流离失所……”
他忐忑地说完,等到提出向红王宽免今年塔尼斯城税赋的请求说出口时,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了,排列在他之后的臣子们都能看见那背脊上如水的光亮。
所有臣子都向这位来自塔尼斯的书吏心中捏一把汗。
上一年那位从吉萨赶来请求宽免税赋的书吏,活着离开布托城了吗?
布托城内的贵族大臣们有些记不清了,依稀只记得在谢姆季之后,传言流进布托城里,他们才知道吉萨的诺姆长官人头悬在吉萨城门上,晒得干皱,秃鹫啄去了尸首的双眼。
他们在这样的暴政之下,每时每刻都要担心自己的脑袋,多数贵族已经让家里的工匠给自己雕刻好了坟墓,准备好去往来生的陪葬品。
每次离开行政宫殿前都要扶一扶自己的脖子,确认脑袋还在脖颈上方。
有时候甚至祈求发生一场暴乱,颠覆暴君的统治,但那是无用功,红王拥有那如同邪灵般的铁军,哪怕是赫梯帝国的骑兵也无法战胜他们,何况是流民散乱的军团?
黄金宝座之上,传来手指轻敲在扶手上的声响,一声一声,像是催命符。
“杀了不行……?”
“那你说怎么办?”
含笑的沙哑声音。
一众大臣才抬起头来,发觉今日的行政宫殿一反常态地垂落了大面的布幔,隔绝了下面的臣民望向阶梯上王位的视线。
布幔与珠帘层层叠叠,连人形的影子也映不出来。
有站在前方的人听见了清润的嗓音,但话音放得太轻,朦朦胧胧,说话内容无法判断。
隔着数层布幔之后,辛禾雪被压着肩膀坐在黄金王座里,而沙穆勒则好整以暇地长腿交叉站着,手撑在他后方的靠背,若是能够从正面看,就能看出来那是一个充斥占有欲的、试图从背后将人完全圈起的姿态。
柱身镶嵌了红玉髓,碎光倒映出神使雪白秀丽的侧颊。
辛禾雪轻声说:“不如让塔尼斯的农户各家出一个劳力,谢姆季结束之后尼罗河涨水无法耕作,既然农闲,那么就让他们的劳力来为王上修建神庙与金字塔,以劳役替代今年的税赋。”
“这样一来,既节省了明年买奴隶修建工程的支出,从中划拨出一部分钱作为工钱,换了种子让他们带回去,第二年也能够如期征收粮食。”
沙穆勒盯着他说话时一翕一合的唇,目光锐利,忽而笑了起来,“这是神谕?那就这么办吧。”
他扬起音量,不错漏地原原本本地将辛禾雪所说的告诉下方的臣子。
塔尼斯的税收书吏如蒙大赦,跪伏在地,感恩法老的宽宏。
维齐尔继续站在百官之首,滔滔不绝地向红王陈述这段时间下埃及二十诺姆的丰收情况,以及来年的财政计划。
沙穆勒的衣摆被辛禾雪牵住了。
他清了清嗓子,却是屈膝蹲身下去,学着辛禾雪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他刚才采纳了安卡的建议,如今安卡高兴了,决定给他一个笑脸?
辛禾雪垂着视线,平和道:“刚刚的方法,是我从提西斯殿下口中得到的启发……”
“你又要为他求情?”沙穆勒眉间骤寒,“还记得我和你说过,不要让我在你口中听到其他人的名字……”
他话语没有说完,忽而停住了。
柔软的指腹按压在他唇上,令他缄默。
辛禾雪说话柔和却带着镇压的无形力量,“那就告诉我,你的出生名。”
他将指掌摸向沙穆勒的下颌和薄唇,感受着,“我会记住它的发音。”
沙穆勒怔住了。
当法老登上王位,一生之中,会有无数人崇敬地称呼他的神名、王名与荣誉称号,无数人虔诚地赞誉“神的化身”、“地上的太阳”、“伟大的法老”,而在出生时代表这位年幼王族本身的名字,则会随之埋入风沙里。
红王已经许久没有听见人称呼他本真的出生名了,以至于自己都要对这字音陌生,“沙穆勒。”
比起兄长寓意为“太阳神拉很满意”,带着神明护佑的名字,“沙穆勒”只是“骆驼”。
谁会用畜生给孩子取名?
而他的孪生兄长却是太阳神光辉沐浴下的长子,从一开始,沙穆勒就在拉荷特普的暗面。
辛禾雪松开手,粉雾一般的眼睛倒映出他的身形,让红王清晰地看见,他眼里的存在,“沙穆勒。”
现在,沙穆勒开始觉得这个名字的音节好听一点了。
他原本蹲身抵膝的姿势有所改变,双手搭在扶手上,像是蛰伏着随时动身。
他们的话音不为布幔之外的群臣知晓。
维齐尔终于将手中记录得满满的莎草纸说道了最后一件事,“据说有人在布托城郊外靠近塞伊斯方向的山坳上遇见了狮群,并且狮子已经接连有了十起伤人事件……王上,我认为应当命人前去清剿。”
过了一会儿,没有人回应。
维齐尔疑惑,“……王上?”
布幔之后,不过数帘之隔。
濡湿的气息在彼此之间传递,近得再容不下半个人,近得沙穆勒胸膛里的有力心跳声都由两人共知的距离。
辛禾雪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地将身躯贴进了王座里,沙穆勒强行将膝盖抵入他两腿之间,力度抵皱了下方的织毯,充斥着强势的入侵感。
尽管有帷幔相隔,也不免是公众场合,辛禾雪的手指蜷了蜷,但旋即遭到了十指交扣的侵袭。
近在咫尺,他不得不竭力后仰着避开滚热的吐息,低声说道:“沙穆勒,不行……”
分明是以警告语气在劝阻,呼唤出口的名字却成了助燃剂,是最初燎烧起熊熊烈火的一点火星子,是火山喷发的第一缕滚烫岩浆。
沙穆勒嗓音粗哑如沙砾,“我说过了,你无法动摇我的意志。”
双手的手腕被交叉地叠着牢牢束缚在头顶上了,鼻梁摩挲时带起细微电流般的刺激,所过之处,在白皙的底子上磨出粉色。
直至大手钳制着下颌,重重碾压下去的双唇夺取了感官,生理性的温热湿意浸没了睫毛。
辛禾雪呼吸紊乱了节奏。
沙穆勒终于如愿地吻上那一翕一合呼唤他名字的唇,他初尝情.欲,不得章法,躁动得像是凶悍的野兽,恨不得将辛禾雪拆吞入腹。
他将一切都搅乱了,天翻地覆,一如当年被他攻掠夺取的绿洲之地。
汁水掠走,舌根纠缠到酸软。
布幔相隔开一冷一热,一动一静的两个世界。
不会有人猜到布幔之后发生着什么,但他们确实隐隐直觉有不同寻常的大事。
不待维齐尔再询问,霍温从群臣中站出,“霍温自请前去围猎郊外的狮群,为王上保护布托的子民。”
倏地,布幔之后传出“啪”的响亮声音。
霍温猛地抬头,虽然布幔之后什么也看不见……
但王上是赞誉他的勇气,所以一拍大腿表示吗?!
………
“呵。”
低哑笑声从沙穆勒胸膛里挤兑出来。
他俯身撑在王座两侧,高大阴影将辛禾雪圈禁在内,左脸却被扇了一掌,连带偏过头去。
辛禾雪冷淡地盯着他,沙穆勒同样回视。
安卡伊尔原本浅色的唇红肿起来,眼底水色波光粼粼。
沙穆勒抵住了丝丝缕缕的血腥味。
之前产生矛盾时,胸中积攒的无限烦躁与郁气,忽而为之一空。
心情就像是暴风雨之后的亚历山大港,天朗气清,蓝色一望无际。
“舒服了。”
第154章 白化(28)
总是被贵族们以恓惶的神态提起的圣兽池,其实也没有那么恐怖。
那其实是在宫殿群后山之中,圈起来的一个湖,最中央有一个小岛,浮在水面上幽幽晃动的木头栈道成为了通向小岛的道路。
岛上圈养的正是商队从各国带回来的珍奇动物,以及每年王都布托城举行大祭典时,下埃及其他十九诺姆向红王进献的珍禽奇兽。
鹭鸟与红鹤优雅地立在湖边缘,时而提起细瘦的脚行走,时而弯下脖子探入水中,当这座圣兽池的主人带着安卡伊尔前来时,身后浩荡的人群带来异动,惊飞了这群休憩的鸟类。
它们轻盈地向远处飞去,寻找湖泊另一面的安宁地。
远远地,辛禾雪能看见那榛榛莽莽的岛中探出长颈鹿的吻部,它咀嚼高处的树叶,斑点和网格纹的皮毛很显眼,周围的人将它称为“长着豹纹的骆驼”,而这个称号中的其余两类动物也能在这座岛上找到踪迹。
豹子、骆驼、羚羊、斑马、河马、狮子……
还有沼泽地里的“小狗”。
辛禾雪瞥过露出水面的那双小而微突的眼睛,随着它爬出水中,一身盔甲般的鳞片也暴露在阳光之下。
难怪那些贵族们会对圣兽池敬而远之,并且提起来时面色惶惶不安。
忽而,他抬起手,指向那座岛之后的湖对岸,“那边是什么?”
湖对岸的土地是黑色的,这不奇怪,就是在上埃及,尼罗河两岸冲积出来的土地也是肥沃的黑土地。
奇怪的点在于对岸那一大片幽深紫色的植物,似花似草,在北风中整片整片地飘摇着。
辛禾雪从没见过那样的植物,遥遥的湖对岸上面,小路还有数名士兵巡逻,长矛的寒光熠熠生辉。
“只不过是片药田而已。”
沙穆勒语气平淡。
如果是药田,为什么要派这么多士兵把守?
辛禾雪转过头,撞上了沙穆勒的眼睛,那眼眶里紫色沉郁着,和对面大片的紫一致。
虽说沙穆勒和拉荷特普是孪生兄弟,瞳色深浅却不同。
辛禾雪脑海中闪过这个想法时,只停顿了一瞬,却也错失了继续挖掘发问的时机。
“乌瑞乌斯!”
沙穆勒向岛中吹了一道口哨。
“嘶、嘶……”
乌瑞乌斯从岛上沿着栈道,曲折游走过来,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它的头顶上顶着一片大芭蕉叶。
那片芭蕉叶从蛇冠上飘落的时候,它还吐着信子停下来,执着地伏入叶底再顶着芭蕉叶起来,叶子的阴影似乎足够遮蔽它的视野。
“嘶嘶……”
在它贴近辛禾雪之前,沙穆勒横亘在两者中间,对辛禾雪解释道:“乌瑞乌斯的毒液已经让人清理干净了。”
侍奉这些圣兽的仆人们,定期在喂食前让乌瑞乌斯把毒液注入那些苟延残喘的老鼠。
沙穆勒:“不必担心它会伤人,否则我会将它的毒牙拔干净。”
乌瑞乌斯往后缩了缩蛇冠,埋在叶底,连信子也不敢吐出了。
让残暴的动物在人走近时驯顺地跪倒,大约是凡世所有人王的野望,足够证明己身的强大,使得没有开化的野兽也臣服。
沙穆勒此刻却觉得以往自己狩猎而来、他人进献得到的珍奇异兽都不再有意趣,圣兽池的湖面也显得波澜不兴,寡淡无味。
只因为他身侧的青年始终没有对他做出特殊的回应。
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得到安卡伊尔心甘情愿的笑容?
沙穆勒眉头攒起,“这些你都不喜欢吗?”
放眼世界,哪怕是赫梯帝国的王宫里,也不会有这样规模的圣兽园。
辛禾雪瞟了他一眼,回答不咸不淡。
“王上喜欢便是好的。”
奇珍异兽看了也就看了,半天下来,他看见的最多的还是一只开屏的孔雀。
辛禾雪偏这样不上不下地晾着对方。
仿佛前几天在王座上激烈的亲吻,那从双唇溢出的亲昵名字,不过是沙穆勒的又一场幻梦。
沙穆勒盯着辛禾雪的视线热切得要冒出火星子来。
到底要他怎么做?
他所拥有的,他所奉上的,甚至于是他整个人,好似都不被神使放入眼中。
良久,他执起辛禾雪的手腕,强牵住人向别的方向走去。
他大步流星地走,辛禾雪跟在他身后,因为穿着白色长袍不便走动,趔趄了一下,“王上,要去哪?”
下一瞬,沙穆勒干脆将他拦腰横抱起来,有力的臂弯穿过膝盖之下,掂了一掂,哂笑道:“真轻。”
他问辛禾雪:“想不想看些热闹的?”
“什么?”
辛禾雪已习惯了性情多变的红王时不时抽风,他自觉地扯了扯长袍兜帽,让布料边缘遮蔽自己对光线过于敏感的肌肤。
周围随侍的仆人也照常低下视线。
沙穆勒顶着烈日金光,下颌冷硬,“去看霍温围猎狮群。”
脚步一顿,他决意做出一个讨好神使的举动,转过头,向侍者道:“叫上提西斯,他快要开始学习狩猎了,先看看他的好叔父是怎么做的。”
………
维齐尔所说的狮子袭击平民的事发地多在布托城东南侧的边界,尼罗河三角洲的河网密集,只要再跨过一道河就能够抵达塞伊斯。
这是辛禾雪在被掳来布托之后第一次离开王宫。
金色的太阳炙烤着大地,湿地与草原交错着被河流切割,棕榈树枝叶婆娑,依靠着河边生长的大片纸莎草和芦苇丛被风拨到一边又一边,发出细细沙沙响。
按照以往,这是一个宁静的午后,现在却完全不是了。
被士兵埋伏射中的狮子发出粗重的咆哮声,震得远处的戈壁上石块剥落,这个信号让这里瞬息变成了水草丰茂的狩猎场!
中箭的那只狮子四脚抓地从埋伏地里突出重围,鲜血滴滴答答地溅在荒芜稀疏的草地上,它终于重回狮群,其余同伴将它掩护在后方,它们鼻息沉重,金黄色皮毛下肌肉绷紧,共同面向身穿皮革护甲的士兵队伍。
为首的雄狮缓缓低下身子,尾巴扫过地面,警觉的目光和姿态昭示着它随时准备反扑。
而它面对的敌人队伍,带领者正是霍温。
这位高大勇猛的将领,肌肉发达,四肢健美,铁剑高高一划,“荷鲁斯庇佑!”
尘土升腾而起。
河水在法老的太阳船下微微荡漾。
沙穆勒仿佛将这样鲜血与尘土混杂的杀戮之景当做歌舞欣赏,他胸腔中的战意也被点燃,腰间佩剑也在铮铮嗡鸣一般。
辛禾雪感受到他的炙热吐息,眼睫掀起,“你是准备去为提西斯做个榜样吗?”
提西斯正在船的另一头,他的教学书吏正在教他如何正确地拈弓搭箭。
沙穆勒嗤一声,“毛都没长齐,他学得明白?”
他对提西斯整日往美瑞特宫跑的行为极不满意。
不过。
沙穆勒和辛禾雪对视,“那狮王的一身皮毛倒适合给你的宫殿中添一张毯子,如果我斩下它的头颅,你会给予我什么奖励?”
辛禾雪披着白袍,能清晰看见的只有他的下颌与唇瓣。
沙穆勒盯着那浅色双唇,早已口干舌燥,没听见辛禾雪回答,他已经自顾自道:“那你就再喊一次我的名字。”
红王目光沉沉。
只要向那天一样,再喊他沙穆勒,就能够顺理成章地采撷那双唇吧?
沙穆勒道:“等着,别乱跑。”
他战意勃发,仅仅几个眨眼间,矫健身形已从太阳船跃下去,浪里白条似的,几个翻涌间抵达对岸的狩猎场。
……一天天消耗不完的精力。
辛禾雪拢着白袍,隔岸看过去,像是看着失去牵引绳的撒欢大狗。
远方天际的大片云彩飘了过来,遮蔽了太阳的金光,稀疏荒芜的草地绿色更深了。
忽而,凭借着猫科动物的敏锐直觉,辛禾雪余光瞥向另一边的椰枣林。
水面折射出椰枣林里一隙寒光。
本能之间已经决断出最优解,辛禾雪直直往河水中坠去。
那支箭只在高空中擦过他的衣摆。
水花奔涌四溅!
四面八方的水全涌向他。
船上的惊呼声,岸边的狮吼,荒原的呼喊。
在隔了沉重的河水之后,都变得朦朦胧胧,只有咕嘟的河水声清晰。
辛禾雪是会游泳的,但是他落水的时候不知道撞到了什么,肢体一麻。
厚重云彩后重新射出金光。
哗啦!
辛禾雪有些睁不开眼睛,缝隙间看见了奋力游向他的沙穆勒,顶着水波和阳光,对方那张脸因为愤怒而狰狞。
不会以为他落水是因为想逃吧?!
辛禾雪咕嘟吐出水泡泡。
………
湿哒哒,沉重,黏腻。
白袍在浸透河水之后,就是这样的状态。
大步流星,节奏急促,每一声都重重含着愠怒情绪。
沙穆勒抱着他,穿过宫殿,水滴在地毯上。
辛禾雪的长袍从腰间被人一抽,再一卷,像是湿透的皱巴巴的莎草纸,随意丢到地面。
白皙的、沾着水的、晶莹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
“沙穆勒!”
“你冷静点!”
“我说过了,我没有想逃跑!”
沙穆勒一声不吭,扯了下嘴角。
辛禾雪被抛入床铺最里侧,趴落在羽绒垫子上。
又被扯着脚腕拖近了,红王掰着他削瘦窄薄的脊背翻过来。
他趁机踹了沙穆勒一脚,“放开!”
愠怒的情绪让这名苍白的神使终于染上颜色,不再是完美无缺的雪花石膏雕像,仿佛一脚踏落人间。
薄粉覆盖玉面,锁骨窝里还盛着水珠。
沙穆勒目光只在胸膛的两点停顿了一瞬,接下来他发狠地屈膝抵上床铺。
神使最后一件蔽体的单薄布料,被人反手从床幔里丢出,轻飘飘落地。
沙穆勒视线仿佛要化为实质,带着灼烫的温度直直挺入双腿之间。
辛禾雪寻找着可以攻击对方的物件,“沙穆勒!”
“张开腿。”
沙穆勒沉声说。
辛禾雪盖在眼前的那只手,连指尖都泛着粉色,蜷缩起来。
颤颤并起的膝头,就这么从中间插入一只手,强行地撑开——
罐子重重砸向沙穆勒!
正好磕破了额头,鲜血流落下来。
沙穆勒眼中戾气横生,他俯下身,冰凉黏腻的脂膏涂在大腿内侧,恶狠狠道:“闹什么?!受伤了不知道?”
果真是,他落水之后不知道磕碰到什么,一道被水晕开的血迹蜿蜒流淌在腿间,创口源头在大腿上。
辛禾雪一顿,“我以为你……”
他还以为距离强取豪夺的终点,只差最后临门一脚了?
额头的血都流到下颌了,沙穆勒回过劲来,“你用什么砸的我?”
不远的地面上,正躺着此前侍女递交给辛禾雪的药膏。
那罐能够避免在床笫受伤的药膏。
沙穆勒的喉结滚了滚。
再看向辛禾雪,目光如炬。
神使躺在金玉红丝毯中央,白皙身体横陈,像是被迫剥开的糜艳花。
第155章 白化(29)
宫殿中像是一场歇斯底里争吵后的残局,湿皱的衣物丢在地毯上,捡起来还能看见细腻布料不堪撕扯而裂开的线,瓶罐砸碎,脂膏脱落。
负责收拾的侍女们默不作声地把东西整理好,淋了水的地毯和床铺丝毯全部换一轮,她们不敢听从内间里浴池的声响。
事实上,远没有局外人想的那般疯狂旖旎。
他们什么也没有做。
辛禾雪怠懒地靠着浴池的大理石壁,仆人烧好的热水,从相连的玉石管道涌入池中。
沙穆勒看起来气昏了头,被他一砸,倒是想清楚了什么。
“你受伤了,本王不动你。”
沙穆勒恶狠狠地,好似要咬碎一口牙。
他平时不会这样自称,辛禾雪猜测他是闹了什么别扭。
总之沙穆勒用丝毯把人一卷,横抱起来就进了宫殿内间的浴池,又把辛禾雪当做馅料一样就下了温热汤池。
辛禾雪在浴汤里看着他,波浪浮浮沉沉。
没想到,恣行无忌的红王也有原则?
“这次别乱跑,病了有你好受。”
沙穆勒抛下这句话,人影不知所踪。
过了没多久,身后的砖石地面传来脚步声。
辛禾雪闭目养神,装作没有听见。
哗啦!
来者仿佛心有不忿,故意要引起他的注意,声势浩大地下了浴池。
迅速地迫近他身前,激浪滚滚。
等辛禾雪势要逃离时,那有力的双臂撑在池壁,牢牢地形成一个囚笼,将辛禾雪拘在其中。
觉察到沙穆勒一反常态的肌肤温度,带着一些凉气,但很快被浴汤的温度驱散了。
原来是去冲冷水了?
辛禾雪诧异地微挑起眉尾,这次高看红王一眼。
他还以为这个目标对象是用生殖器思考的呢。
池水泡得温热,掌心肤肉细腻,撑在沙穆勒的胸膛上。
辛禾雪缓缓道:“靠太近了。”
沙穆勒毫不掩饰自己的眼神,游离在辛禾雪身上。
像是求偶前会展示自己的力量,强势雄性荷尔蒙仿佛无形挤走空气,夺走感知,把可感受的范围限缩在这小小的汤池角落。
沙穆勒越想刚刚的那罐药膏,心中的妒火越发旺盛,因而才折返回来。
“我的安卡,你怎么会自觉准备那种东西?”
难不成拉荷特普总是没有节制地与神使欢爱吗?
妒火焚心!
沙穆勒像是冲破了理智的野兽,一字一字从牙缝冷声挤出,“那个男人一天操.你几次?”
啪!
比此前更加响亮的声音。
辛禾雪冷眉冷眼,姿态凛然不可侵犯。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哪怕你是君王,也不该用这样的言辞侮辱我。”
沙穆勒侧脸发麻,却不知道疼痛。
他眼中的紫色愈加浓郁,像是暴风雨翻涌的末日之景,那双眼近乎脱离人的特征,而是一种强烈的兽性。
“侮辱?”
辛禾雪直觉不对,要挣脱离开时也已经错失了最好的时机。
沙穆勒潜入水中,手就像是铁钳般不可挣开,把辛禾雪双腿挂在自己肩上,架着起来。
鬃发扎进大腿内侧。
“……呜!”
辛禾雪猛地向后仰,湿润的银发泼出弧度,像是浪花。
对比尼罗河子民,他的身躯苍白文弱,但长腿却并不干瘦,大腿肤肉有着丰盈的弧度。
挤向沙穆勒的脸庞两侧,撑开得根本合不拢。
说到底,这副身躯哪怕到现在,也仍旧支撑不住强烈的刺激。
仿佛离了水被剥夺氧气的银鱼,辛禾雪前胸剧烈起伏着。
沙穆勒只一味地吞吐,咬舐,喉头紧缩。
“等、等等——!”
辛禾雪扯紧了对方的金发,那力道却令雄狮更加兴奋。
不过深含了几下。
坐在沙穆勒肩上的身体,开始无规律地抽搐、打颤、哆嗦,粉雾色的眼球向上翻,连唇都窒息般微张开,看起来辛苦又涩情。
那刹那,辛禾雪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沙穆勒头皮发麻,攥住他的手忽地一松开。
他再将辛禾雪放下来,神使脸上已经一塌糊涂地沾满水。
沙穆勒将唇齿间的残留吞咽入喉,手掌抹开黏在辛禾雪脸上的发丝。
他声音低哑,“我的安卡,这才是侮辱。”
连神经末梢都在舒爽中战栗,辛禾雪连一根手指都提不起,只能顺着沙穆勒手掌的收势,靠在红王肩颈上。
沙穆勒摧毁了这座雪花石膏的神像,让神像里的青年只能和被大雨淋湿的雏鸟一样,依靠着他。
水珠如雨帘子一般落到地上,沙穆勒横抱着人从浴汤离开。
他的安卡雪白如同蚌肉,倦怠的神态显出圣洁者落难之感,手臂垂落。
沙穆勒为他擦干净身躯,穿过早已遣散仆人的宫殿。
一天之内,经历了落水和刚才的事情,辛禾雪已经犯困了。
他仰躺在床铺上,羊毛毯散发出令人舒心的阳光味道。
迷迷糊糊地,双腿被扯开,他警觉地问:“做什么?”
沙穆勒冷嗤一声,“涂药!”
说得掷地有声,不知道还以为要奸了他。
冰凉的药膏重新抹在伤口上。
一切完成之后,沙穆勒才爬上床来,长臂一揽,非要环着辛禾雪让人枕在他臂弯中。
吐出一口郁气。
“……只有一次。”
轻轻的声音。
稍不留神,就会溜走了。
好在沙穆勒抓住了这个答案。
呵,他当然知道了,神使只和拉荷特普欢爱过一次。
沙穆勒侧过脸,看向辛禾雪闭着的眼睛。
得胜的语气,“我早就猜到了。”
辛禾雪几乎将要坠入梦乡,依稀听到回答,蹙起眉。
早就猜到了?那还问?
原来就是纯找抽。
沙穆勒凑在他耳旁,“拉荷特普为你舔过吗?没有吧?像他那样无趣又自矜高傲的人……”
见辛禾雪没理他,他还蹬鼻子上脸,“我舔得你舒服吗?”
如果辛禾雪此刻猫耳现形,粉云的耳朵尖必然已经自闭成飞机耳了。
他困极了,所以直接用掌心推开了沙穆勒的脑袋。
最后一瞬,辛禾雪听见。
“安卡伊尔,留在我身边。”
沙穆勒沉声说。
………
辛禾雪这一觉睡得很沉。
但睡梦朦胧间,他还是留了一丝心神,注意外界的动向。
有人在殿外请示,向沙穆勒禀告捉住了当时射箭之人。
同伙……
躲藏……
亚述人……
辛禾雪只捕捉到这几个字眼。
但也已经足够了。
他最终还是坠入了更沉的梦乡。
之后又是一阵摇摇晃晃的行进,似乎在车辇上。
醒来时,车辇已经放了下来。
辛禾雪没有轻举妄动,他睁开眼缝,隔着细纱布幔,看见了外面的两道人影。
“亚述派细作来,是准备发兵了?”
这道是沙穆勒的声音。
“不会,依照我对他们的了解,现在的国君谨慎多疑,不会这么快,估计只是试探。”
出声回答的女声有些耳熟。
沙穆勒没有继续说话。
女声开口:“你看起来状态不稳,没有继续点忘忧香?你的母亲就是那样死去的,看来你没有吸取教训。”
沙穆勒冷声:“你当初只是我母亲买下的逃亡来到埃及的奴仆,没资格以这种长辈的语气和我说话,认清你的身份,泰贝莎。”
十数年过去,当初的下埃及法老已经死去,她的儿子继承王位,而泰贝莎的容颜依旧。
自掘伤口之后又被讽刺,泰贝莎反唇相讥,“我看你是被迷昏了头,你想把忘忧香戒掉?为了和他在同一张床上同眠到天亮,我告诉你,你很快就会陷入疯狂了。”
沙穆勒不是那样好脾气忍受讥讽的人,但他确实沉默了下来。
泰贝莎的话语戳中了他的心事。
泰贝莎:“这一季的忘忧草还充足?继续向亚述贸易?”
沙穆勒:“这不是你关心的事情了。别忘了你现在只是一个为上任法老守陵的人。”
泰贝莎:“那你今天来做什么?”
风吹入室内细沙沙地响。
辛禾雪重新合上眼睛。
等到沙穆勒将车辇的纱幔掀开,把他抱起来,他才佯装悠悠转醒的样子。
从车辇内出来,才发现这个地方格外昏暗,别有洞天,结构类似一个人为凿出的天坑。
巨大的门柱拔地而起,各种神话人物浮雕装饰柱身,每一根门柱上都盘曲着庞大的蛇,仔细就会发现那同样是雕刻,栩栩如生。
蛇首向下缠绕,伸向外来者的方向,亮出锐牙。
最中央的地方是一个围出的池子。
池子的水来自最上空的穹顶,那里落下一道瀑布,浪花四溅。
夜色已然降临,往瀑布来源的高空看去,只能看见满天星子。
瀑布之中,是一座偌大的伊西斯女神像,池中寒气缭绕,如雨如雾,在夜里只让人感到凄清森冷。
红烛幽幽亮着火光。
这不像是一个传统的圣地,更像是异教徒的祭坛。
泰贝莎是那名自称来自亚述的女奴,辛禾雪在上埃及见过她。
当他看过去时,泰贝莎还对他扬起红唇,眨了眨眼。
沙穆勒冷声道:“你再敢多看他一眼,我会削减这里的祭祀供奉。”
他强势地将辛禾雪揽抱在怀中,尽显占有欲。
泰贝莎:“你可真是个好儿子。”
沙穆勒牵着辛禾雪靠近了那池中,长长的通道,去往池子中心。
他们几乎就站在瀑布正前方。
那里是一个石祭坛,奇异的纹路雕刻其上。
辛禾雪抬起头,观察这座瀑布中的伊西斯女神像,才发觉与以往寻常见到的形象有所不同,面目和服饰都有些改变。
埃及的法老向外宣称是神明化身,来让自己的政权更加正当而稳固。
结合此前听见的话语内容,不难猜出这是按照下埃及上一任法老的容貌,再结合伊西斯女神形象雕刻的成果。
“不问问我带你来做什么?”
沙穆勒挑眉,笑问。
辛禾雪淡淡瞟他一眼,“王上总不会杀了我。”
沙穆勒见他爱搭不理的样子,也不气愤,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不堪入耳的话,但是碍于这里还有别的人,于是喉头滚了滚,把话语咽了下去。
沙穆勒没有让别人看着他挨巴掌的爱好。
他提起芦苇笔,沾了墨,在石祭坛上写下自己的出生名,之后把芦苇笔递给辛禾雪,目光如炬地盯着他,“我要你的名字,挨在沙穆勒旁边。”
辛禾雪接过去,垂下眼睫,轻微俯身书写。
他大约猜出了沙穆勒要做什么。
某种誓约仪式?
右手被沙穆勒牵了过去,一下子针刺的麻痒传递而来,挑了一个针眼的指腹挤出两滴血,落在石祭坛上。
随后,沙穆勒不言不语地收起针,寒芒一闪,他已经将自己的手腕割开。
一个口子,不是特别深,但流出来的血足够顺着纹路,蔓延满整座石祭坛,一片复杂的象形文字与图画盘亘蜿蜒。
直到鲜血一直延伸到最前方的顶端,地面都持续撼动了片刻,池水震荡!
四角门柱簌簌掉落细沙。
沙穆勒粗糙缠起手腕的创口。
他低头亲吻辛禾雪的指腹,他的拥抱如同磐石坚固,他的誓言回荡在空旷的神庙——
“唯有尼罗河永不干涸,太阳亘古不灭,能够与我对你的爱相提。”
“直到时间的尽头,哪怕是来生,你也无法摆脱我。”
“永生永世。”
沙穆勒亲密无间地拥着辛禾雪,两人之间的距离塞不下哪怕一张莎草纸。
辛禾雪偏了偏头,视线越过沙穆勒的肩膀,看向祭坛。
但是……
如果他书写的名字是“奈弗尔·伊阿赫”呢?
第156章 白化(30)
“伊阿赫……”
休憩时的一声低语,在宫殿内响起。
宫侍上前,请示道:“法老,维齐尔大人求见。”
“嗯,让他进来吧。”
拉荷特普抵着额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是在处理政务的闲暇简单地闭目养神,清醒之后额际却有一种刺痛感。
像是被什么坚硬的物件砸破了。
他收回手,指腹分明没有任何血迹,额头却抽痛。
近期频繁发生隐痛,医官却检查不出疾病,只能导向一个原因——
和他极痛共通的孪生兄弟。
正是因为这样,拉荷特普心中思绪才越发沉了下去。
维齐尔步入宫殿,呈上一卷莎草纸书。
“王上,我们派往努比亚的使者今日传回了书信。”
拉荷特普一目十行地将书信中的内容阅览而尽,内里传达的消息让他的眉宇缓缓皱起来。
抵达努比亚的使者在王都探听清楚了最新的情况。
老国王病重,几名王子争权夺利,王都陷入一片混乱,在此危急时刻却发生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有一位拿着信物的勇者前来求见老国王。
无论是黄金护符,还是勇者的一双金瞳,无不昭示着他就是王国最纯正的血脉。
只是不知道什么缘故,据老国王身边的侍从口述,那个黄金护符四角缺了一角,但是这一点并不会动摇这名勇者是老国王与自己年轻时的恋人,同时也是老国王的妹妹,所生之子。
努比亚和埃及比邻,习俗观念也相近,在他们看来,还有什么比王室兄妹的孩子更加血脉纯正?更适合继承王位?
拉荷特普的眼神沉了下去,幼年时遥远的记忆被唤醒。
如果他没有记错,努比亚如今老国王唯一的妹妹,在上一任国王在位时就被派来与埃及和亲,并很快诞下了一名子嗣。
然而,在拉荷特普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这位妃子已经在宫中病逝了,唯一的孩子没过多久被仆人发现溺毙在池子里。
这件事没有引起太大的轰动,毕竟彼时埃及的法老拥有上百位妃嫔,之后也陆续诞下了数十位子嗣,证明了哪怕是邻国努比亚前来和亲的妃子和孩子,也无足轻重。
努比亚公主死在埃及的王宫里,很难说近二十年来努比亚和埃及的关系空前恶劣是否有很大一部分是由于这个原因。
可既然当初那个孩子已经溺毙,如今的这位携带信物的勇者又是谁?
拉荷特普相信老国王并不会病得老糊涂了连自己的孩子也辨认不出,那只有一个可能,这名勇者确实是老国王的子嗣,当初在埃及王宫只是假死逃生。
金瞳……
拉荷特普想起了一个努比亚人特征的面孔。
那个人时常跟随在神使身侧护卫安全,又在前段时间重创阿纳赫特之后,不知所踪——
努布。
那名跟随神使从阿斯旺采石场回来的奴隶。
拉荷特普想起初见神使那一晚,阿斯旺采石场的一场爆炸,因此有几名来自努比亚的战俘趁着夜色混乱逃出了边境线,回归努比亚地界。
也就是说,努布有可能参与了爆炸的发生,且有机会那一夜就回归故国,却偏偏选择追随神使——
很难相信这位隐藏身份的努比亚王族心思清白。
而他竟然容忍这名可能染指伊阿赫的王族,在他眼皮底下的王宫里,躲藏了这么久!
拉荷特普脸色愈发难看。
旁边那面墙上的铜镜,映出一张难以掩饰情绪、几乎被妒火吞噬的英俊面容。
莎草纸书攥在他手中,发出不堪力道被揉皱的刺耳声音。
维齐尔不明所以,低声询问:“王上,您的意思是……?”
拉荷特普深吸一口气,所有翻涌的情绪被吞咽回腹中,他的面容回归了一贯的沉静理智。
他沉声问:“你看过这里面的内容了?”
维齐尔应答是。
拉荷特普:“这名新回归的王子,最有可能继承王位,但这也是对上埃及最不利的情况。”
毕竟他的母亲就死在埃及的王宫里,血海深仇不是那么容易跨越的障碍。
如果在上埃及调取兵力攻打下埃及之时,努比亚在后方侵袭底比斯……
拉荷特普不容许鹬蚌相争之时,另有渔翁得利。
“让使者们尝试去接洽那名王子。”拉荷特普从桌案后站起,前往窗旁,透过百叶窗看向北面,“就说……”
“上埃及有意愿与努比亚达成盟约合作,迎回远在下埃及的神使。”
维齐尔直起腰,虽然心有不解,但仍旧听从了法老的命令,“是,这就与他们回信。”
………
辛禾雪从那座诡异的神庙回来之后,一直在思索当时听到的话语。
忘忧香?
从泰贝莎的话语中推断,那还是一种难以戒掉的异香。
尝试戒断会令长期焚香者陷入疯狂,红王的母亲就是这样死去的。
泰贝莎提及的忘忧草,应当就是制香的原料了。
而这种异香,辛禾雪推断下埃及已经持续向亚述贸易多年。
否则,难以解释下埃及比上埃及恢宏华贵许多的宫殿,还有土地内众多不属于埃及的马匹。
此时的埃及本土并不产马,要培养大量骑兵与战车队伍,马匹的来源只有向远方半岛的王国贸易交换。
他们将异香卖给亚述人,换来大量的金钱、珍宝、马匹和铁器。
仆人们将小舟推入湖中,荡漾开圈圈波纹。
辛禾雪刚踏进小舟里,手却被岸上赶来的男人牵住了。
沙穆勒站在岸边,他所在的方向背着光,阴影蒙上轮廓锋锐的五官。
他漫不经心的视线扫过周围仆人,最终定在辛禾雪身上,“安卡伊尔,你要到哪去?”
辛禾雪犹豫了一瞬,“只是到圣兽池的湖对面看看。”
两人相牵着手,由于手背探出白袍暴露在阳光下,皮肤开始感到轻微不适的刺痒感。
沙穆勒牵着他的右手一转,覆盖着攥紧,力道再一扯,辛禾雪就不得不向他的方向靠过来,他再顺势左手扶住了人的腰,半强迫半揽抱着带人离开了小舟。
辛禾雪重新踏足沙地上。
“对面只是药田,没什么可看的,还生长了一些有毒植物。”沙穆勒看向远处,湖心是小岛,越过小岛,湖对面则是大片紫色植物,守卫们穿行在小路中,他微微眯起了双眼,不经意间提起,“乌瑞乌斯倒喜欢去那里。”
沙穆勒知道他不喜欢乌瑞乌斯。
或者说,不针对乌瑞乌斯,辛禾雪只是不喜欢蛇类。
所以,他这么说的目的只是要避免辛禾雪前往他所说的药田。
辛禾雪可以肯定,那一片所生长的就是那日泰贝莎口中提及的“忘忧草”。
而沙穆勒却对此忌讳莫深。
由于被抓包了,辛禾雪暂歇了前去一探究竟的念头。
“一会儿到了正午,太阳更大了,这对你不太好。”沙穆勒惯常不顾他人之目,横抱起自己的安卡,他坚定的步子在沙地上留下印迹,“回去吧,侍者们已经在准备午餐,看在提西斯最近相当用功的份上,我今日特许了他和你我一起用餐。”
他说着,想到提西斯总没大没小地黏着辛禾雪,心中的不满外溢成一声冷笑,“我要让他与你相处时,时刻不忘保持尊敬。和尊敬下埃及土地主人一样,同样尊敬法老的安卡。”
沙穆勒的一吻落在辛禾雪额心,随后,他又掖起白袍兜帽的一角,保证不会有阳光占有安卡的肌肤。
辛禾雪沉默地靠向他的肩颈,依赖的姿态让沙穆勒很是受用。
视线越过沙穆勒的肩膀,辛禾雪看向湖对面的土地,那里是关键所在,让沙穆勒彻底对他交心的关键。
………
等到午餐结束,沙穆勒就迫不及待地将提西斯驱赶走了,就像是驱赶什么牛羊,对待他这位同母异父的弟弟,沙穆勒的态度一贯很残忍。
提西斯忍气吞声地走了,宫殿外他的贴身侍从克兰正在等候他。
沙穆勒扫过一旁桌案上的莎草纸书。
有一行看不懂的文字,是不属于这里的字符。
如果他能够辨认,那他就能够了解,上面书写的汉字是“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
然而他自然无从辨认,他只将那些当做是神使的特殊语言,好在下面还有熟悉的象形文字书写它的意思。
辛禾雪似乎替代了教学书吏的工作,为提西斯开蒙,然而,他教导的内容是书吏既不会也不敢向法老的弟弟教导的。
沙穆勒转了转玉石戒指,“我这位愚蠢的弟弟是不是带给你困难了?”
辛禾雪看向他,“王上不必担心,提西斯殿下很听话,也相当聪慧。”
他让宫侍们将桌案上的笔墨纸都收拾整理好,等到下一次提西斯过来可以再用。
沙穆勒偶尔会听一耳,但到底对于辛禾雪灌输给提西斯的思想与文字内容不甚在意,但有一句话他很喜欢。
他上前拥住辛禾雪,辛禾雪没有来得及避开,两人的距离就瞬息缩近得容不下再多一个人的空间了。
沙穆勒低头,鼻梁顺势贴近,他像是某种大型的犬种,会用鼻尖去靠近、探索辛禾雪的面庞,直到两人的呼吸融汇交缠,氛围中生出一种无形的情思让他们密不可分。
他们的腰身紧贴,如同一齐从河底淤泥生出的并蒂莲花。
在这样的境况中,凝视着那双安静的粉色双瞳,不免让沙穆勒产生一种错觉——
他的安卡也是爱他的,就像他爱他一样。
沙穆勒嗓中化不开的情欲,沉沉出声,“叫我的名字,伊阿赫。”
这个距离靠得太近了,辛禾雪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眼睫却掀起看向对方,睫羽在尾端翘出小扇般的弧度,无端勾人。
“……沙穆勒。”
沙穆勒试探地重复辛禾雪曾经在提西斯面前提起过的一句话,大概意思是,“打一巴掌,再奖赏一个甜蜜的椰枣?”
辛禾雪不解地看着他,“怎么了?”
沙穆勒扬起一个笑,“让我算算,安卡之前究竟欠了我多少个甜蜜的椰枣。”
辛禾雪指向桌面上的果盘,都是些带着水珠的新鲜晶莹的果子,“你自去取吧。”
眉峰一压,沙穆勒笑意凝住,“不,不是那些。”
“但安卡既然已经允许我自取……”
揽在辛禾雪腰间的力道一松,不待他远离,紧接而来的是抬起下颌的手,以及雷雨落下一般的吻势。
仿佛天空中闷雷压抑着滚滚了几轮,这才轰然一声,倾盆向广袤地面洒下,悉数浇灌在辛禾雪身上。
薄唇带着灼烫温度,一路碾磨着,从眼皮辗转至唇角。
沙穆勒撬开神使的牙关,感觉自己就像是正在撑开一只蚌贝的外壳,直捣雪嫩柔软的蚌肉。
神使推拒的力道无法抗拒他的攻势,很快瘫软在沙穆勒怀中。
亲吻已经不能够完全满足沙穆勒的情欲,他抚摸着怀里单薄的身躯,感知掌下的脉搏跳动与体温,柔软无比,脊背清瘦。
他的力道不懂得控制轻重,辛禾雪怀疑自己的腰背或许被沙穆勒揉弄得发红了。
“轻……”一些。
话音堵在唇舌间,无法传达出去。
辛禾雪被迫仰着脖颈,睫毛抖动着合起,像是一片蝶正因濒死而扑簌翅膀。
他修长的指节撑在沙穆勒胸膛,难捱地微微蜷缩起来,“停……”
“这才是一次。”
沙穆勒声音低哑,暂且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这不意味着他的满足,短暂的退让只是为了让可怜的神使能够呼吸。
辛禾雪胸口起伏,像是缓不过气,他眼底闪过了什么,再往沙穆勒看去时又消失得无影踪。
忽而,沙穆勒按在辛禾雪腰侧的手掌被摁住了。
他被带到布幔之后,隔绝了所有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一直到辛禾雪在床旁站定。
扑簌簌的衣物摩擦声响。
紧接着,本就单薄的布料落下,在光裸的脚腕旁堆起一层。
那双腿直而长,因为主人不自在地缓缓并紧了,更加显得玲珑有致。
沙穆勒的视线从下而上,呼吸声逐渐加重,“安卡伊尔?”
披散的银发如雪,挡住了前胸的两点绯色。
身体的主人却不甚在意地轻飘飘撩开了长发,连最后唯一遮羞的阻碍也甩至后背。
“沙穆勒。”
辛禾雪向前迈出一步,这让他看起来像是不自觉地微微挺胸,红晕突起,比任何雪花石膏雕像都要完美的躯体此刻冲刷着世人对于诱惑力的新认知。
然而他的一双眼睛还是一片清明,“请便。”
他像是无所谓的态度,无论眼前的人如何夺取、采撷自己,把他身上咬舐得没有一块好肉。
豆大的汗珠含着热气,从沙穆勒额际一路滑落到肩颈,他极度压抑着呼吸,肩膀沉下去,死死盯着辛禾雪良久,最终撇手而去,头也没回。
“……”
辛禾雪拾起地面上的衣物,静静地重新穿好。
他送上去,对方却又不想吃了?
这是什么道理?
“奇怪。”
K默默出声:【或许目标人物在生理方面欠佳。】
辛禾雪弯唇,一笑了之。
沙穆勒的生理特征都快把缠腰布顶穿了,要说他在生理方面有问题明显说不通。
既然他的表现没问题,沙穆勒也没问题。
那是什么缘故?
辛禾雪在上一次就觉得很奇怪,虽然他当时腿上有伤,但沙穆勒本人不像是会克制欲望的性格。
难道是很丑?
他连两根的都看过了,辛禾雪觉得不会有更狰狞的了。
何况沙穆勒一定也不是那种会在这方面自卑的人。
难道又是和忘忧香有关?
辛禾雪对这个猜测没有把握,但他确实应该去一探究竟了。
他已经在那些侍从口中探听清楚,在凌晨到黎明之前,圣兽池湖对面有一段较长的换岗期,因为夜露深重看不清前路加上困倦,后面轮值的士兵们习惯性偷懒,等到快要天亮了才上岗。
这段时间差,对辛禾雪很有利。
何况,沙穆勒从来不会在美瑞特宫睡一整夜,总是在后半夜离开。
………
静悄悄的深夜来临,小舟划至湖对面,临近圆月,月光澄黄朦胧,一道纤瘦人影从舟中迈出。
这些紫色植物一路生长蔓延,占据了整片田地,看起来像是薰衣草花田,但比薰衣草还要更高一些,已经到达人的腰部。
辛禾雪的听觉敏锐,簌簌声响从远处传来,另有几道身影却出乎意料地忙活在田地里。
前一波站岗的士兵已经离开,这里本来应当空无一人。
其中一人听见湖中波浪声,转身向这边看来。
风中模糊地传来奇怪的腔调,似乎是在呼唤同伴,另一道声音响起回应。
他们口中的不是埃及的语言。
外来者?
一只雪白长毛猫,躲藏在摇摆的忘忧草丛下方,借着月光观察周围。
忘忧草果然是一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植物,细长的梗茎直挺挺竖立着,枝叶集中在上半部分,不论是茎还是叶,表皮都呈现出一种紫色。
辛禾雪扑下几株忘忧草,踩在猫爪下,令忘忧草只能臣服不能挺立。
在忘忧草的顶端,是几朵椭圆状苞形、表面毛绒绒的花。
粉嫩的鼻尖嗅了嗅,白猫又缩了缩脖子,抖动了几下。
小猫脑袋猛地摇摇头,细微的喷嚏在草丛中爆发!
惊得忘忧草在风里弯下腰。
不知道那些人有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动静,辛禾雪准备转移到其他地方。
只是当他抬起头时,对上森幽幽一双蛇瞳。
白猫顿时哈气,向着恐吓对象弓起脊背,毛发竖立如同远古棘龙!
乌瑞乌斯吐了吐猩红的蛇信子,敏锐嗅觉让它从这只猫身上闻到了熟悉的气味,它歪了歪头,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喜欢的人类变成了另一种生物。
它蜿蜒上前。
遥遥的月亮依旧在天空上照耀着。
地面的忘忧草丛里时而蹦出一只雪白的猫,又啪叽掉下去。
那些忙活着的外来者没有留意到这里的动静,但远方的黎明就快要到来,小路尽头已经有黑点般小的士兵身影出现,向着这边走来。
辛禾雪东躲西藏,在草田里窜出残影,猫爪在旁边的树上一蹬,树皮划破,留下几道爪痕。
他刚刚摆脱了猫科动物都讨厌的乌瑞乌斯。
打量四周时,往后退了一步,踩在什么异样之上。
等他反应过来,有个人却信手一拉扯布袋,看着远处过来的士兵,只顾着压低声音与同伴通风报信,连布袋里掉进了一只猫也没发现。
一伙人偷鸡摸狗似的,慌忙地逃窜了。
………
篝火还在营地里彻夜烧着。
这里已经到了布托的边界,鲜有人至,四周一边荒芜。
几个大布袋装满了忘忧草,口子有绳结扎着,堆在帐篷角落里。
营地里的九个人叽里咕噜地一边吃肉,一边说话。
“十个袋子都塞满了,哪怕没有经过称量,也应当有十千克吧?”
“回到亚述王都,起码能换来五倍黄金,那些贵族们为这种香神魂颠倒,愿意付出一切。”
“财富即将向我们涌来!”
等天快亮了,篝火也燃烧得只剩下点点火星子,有人进入帐篷,解开那布袋的绳子,准备清点一番。
“啊!”
那人惊呼出声,引得同伴撩开帘幕去看。
“猫!一只猫!”
“你们谁捉回来一只猫!”
那人急得跳脚,又是叽里咕噜地说话。
说的是亚述语言,辛禾雪没听懂,但是能够从肢体动作感知这些人的慌张。
好像不完全是因为从解开的布袋里发现了一只猫。
更多的慌乱声音是自帐篷外传来。
帐篷里的人也跑出去看,登时哀嚎一声!
旭日从远眺的山坡上升起来了,黑暗还集中在地平线。
那不是什么尼罗河冲积出来的黑土地,而是密密麻麻的士兵队伍!
“可恶的埃及人,他们的野心已经膨胀,打算进攻亚述了吗?”
“但这个方向,像是对着我们来的!”
“至于吗,我们只有九个人啊?!!”
噢,看在上天的份上,他们还有一只猫。
“咪。”
第157章 白化(31)
这些偷渡来到下埃及的胆大包天的窃贼们,像是大难临头的夫妻鸟一样四散各自而逃,然而想要就此背向来兵,快速滚下西面的山坡时,他们绝望地发现山坡下也已经是密密麻麻等着窃贼自投罗网的士兵。
在绝望而焦灼的等待中,他们束手无策,只能在山坡上的平地,悲观地聆听着死亡到来的脚步声。
他们只是想要盗挖风靡亚述贵族社会的忘忧草,完全没预料到下埃及会摆出这样大的阵仗,简直是倾军出动。
其中一名窃贼被士兵的铁膝一顶,跪在地上,双手交叠身后被捆在一起,长矛锋锐的尖端更是极具威慑地挑在他下巴处,随时等候长官的命令,就能把他的头颅挑在矛尖上玩球戏!
这支铁军扫荡了这片临时的驻扎地,几乎掀翻整个山头。
他们挖了多少?
下埃及绝对不止那一片田地种植忘忧草,他们也只是从中攫取了细微的一小部分……
这个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把红王的王后掳走了!
可事实上,他们只是不知道哪个成员,带回来不知道属于谁的一只野猫。
也许是宫廷中某个贵族豢养的宠物吧,但他们没来得及对那只猫做什么,而且那只猫一直在打喷嚏,他们还给它分享了一块肉干……
所以,或许他们还有一线希望,毕竟这只猫毫发无损地活着!
精雕细琢的鞋履,周边镶嵌着无数黄金薄片和青金石,踩踏在干燥的平地上,每一步有力清晰的步伐,都碾压着地面细细的沙砾,沙石就像是哀嚎的灵魂在底下发出不甘的痛苦的哀嚎声。
跪在地面的窃贼冷汗涔涔,他小心地从地面往上抬视线。
下埃及的法老在继承王位时还十分年轻,他的身形高大,宽肩窄腰,佩戴着黄金臂环和象牙镯的有力臂膀,行走时碰撞着脆响,臂弯绷出精悍的肌肉线条。
他是从那帐篷中走出来的,他或许是去抱回那只猫……
对吗?
不对、不对!
抱着一只猫需要这样的力道吗?
旭日的红灿灿阳光洒向整片山坡,长风呼啸着和大雁一同飞过天穹。
沙穆勒步入光芒范围,高大阴影被甩至他的身后。
窃贼终于看见了,在红王那金器熠熠生辉的臂膀中,横抱着的是一个纤瘦人形,用十分宽大的深蓝披风完全裹挟起来。
风吹过,深蓝色下方悠悠倾泻银丝。
哪怕不能看出真容,只凭依柔顺的银发与人体轮廓,就能够断定,这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美人。
为什么会从他们的营帐中找到?!
他们、他们到底谁把红王的安卡偷过来了?!
窃贼浑身一哆嗦,已经瘫软在地。
等红王出来,士兵们才进入帐篷之内,搜寻出来的装满忘忧草的布袋足足有十个。
布袋倒在地面,豁口露出这种紫色的奇异植物。
人赃并获。
有人抓着俘虏的窃贼们请示,“王上?”
沙穆勒没分去一个眼神,语气沉冷,“处理了吧。”
………
沙穆勒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当换岗的巡逻护卫在接近破晓前,赶向他禀报,忘忧草田地里发现了神使的衣袍。
他攥紧了那身衣物,赶到美瑞特宫里果真没有见到安卡的身影。
后半夜下过罕有的一点小雨,润泽后的田地里是纷乱的脚步印迹。
乌瑞乌斯从忘忧草丛深处蜿蜒爬出,向他嘶嘶吐着红信子,又向远处爬去,等过了一会儿又回头望向他,像是催促等候着什么。
沙穆勒沉着脸,调令宫廷军队。
他发现辛禾雪的时候,神使身上不着一物,白璧无瑕地藏在角落深处,像是从神台上坠落沾染凡世灰尘的塑像。
沙穆勒扫过帐篷内简陋混乱的环境,宽阔肩背无声绷紧,心脏生出一种被生生攥紧发酸发痛之感,帐篷内的空气也凝滞,剥夺所有呼吸。
如同蛇类一般的森冷,攀爬上红王渐起阴鸷的侧脸。
出乎辛禾雪意料的,沙穆勒最终什么也没说。
带过来的深蓝色披风在他眼前高高一扬,卷住了他。
辛禾雪又打了个喷嚏,压在披风里,他半宿没睡,困倦得说不出话。
说起来,这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
“巴斯特的祝福”是有时限的,哪怕在一分钟之前,他还是一只猫。
紧接着,就像是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仙度瑞拉在宫殿掉落了一只水晶鞋,之后变回灰姑娘,他则更加超过一些,他作为人类时的衣物全部掉落在田地里了。
沙穆勒进来的时候,灰小猫还没来得及让K给他从系统空间拿上哪怕一件衣服。
虽然有时候习惯了把自己的身体也当做可利用的一种资源,就像是了解自己在当下氛围的哪个角度看起来更完美一样,辛禾雪利用一切达成目的,导致对赤身裸体缺乏羞耻感。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那是他自己有意为之的,比如昨天试探沙穆勒的情境。
如果是没必要的裸露,他还是相当遵守人类文明开化后对展露身体的条件限制,换句话说,他的裸露是有原则的,一旦超出他的原则范围,压抑的羞耻感会十倍反馈给他。
在这种矛盾的心理下,辛禾雪不喜欢做.爱的时候有任何镜子或和镜子功能类似的事物,也不允许有人过度过火地赞美他的身体。
披风下方,他无声蜷了蜷脚趾,趾甲充盈着粉色。
“困了。”
辛禾雪靠向沙穆勒的胸膛,闭上眼睛开始装睡。
………
辛禾雪轻轻咳嗽出声。
沉重的眼皮提不起一丝力气,他感到忽而浸没在温热的水里,液体奔涌过来裹住他,之后又感觉自己已经被转移到床铺上。
目前应该还是白天,因为他的眼皮反馈给他外界橙红的颜色。
有人在翻来覆去地啃舐他,精细程度不亚于大猫舔小猫,连私处也不放过。
能不能别这么变态了?
“别……”
呛了一口气,辛禾雪倏地一下咳嗽,仿佛用胶水黏连起来的沉重眼皮,就在这一下蓄力睁开了。
他像是从窒息状态脱离一般,大口地呼吸喘气。
沙穆勒死死盯着他,一字一字地艰难吐词,“醒了?”
金发如同狮子的鬃毛,未经打理,眼眶中也都是血丝,底下还有几分青黑。
辛禾雪下意识看向窗外,昏黄橙红铺洒在河面上,尼罗河静默地向前流淌,向着只剩下半个圆的太阳。
现在是傍晚?
他一觉睡了这么久?
沙穆勒猜出了他的所思所想,“你已经昏睡了两天一夜,现在是第二天傍晚。”
沉郁的瞳眸紧盯着他,“为什么要到药田里去。”
他说话的声音已经不能用阴沉来形容,而是毒蛇吐信,阴鸷的疯狂翻涌着,有形地化为一根猩红色的裂状芯子,目光所至,信子舔过辛禾雪身上每一寸肌肤。
“我怎么了?”
辛禾雪对沙穆勒的问题避之不答,以反问为进。
他的态度无疑惹怒了对方,沙穆勒顿时迅疾地掐住辛禾雪的下颌,他的膝盖抵死床沿,两个人的距离拉得无限迫近,“回答我,为什么要到药田里去?你想知道什么?”
辛禾雪依旧不回答,他觉察到沙穆勒眼中压抑的疯狂,认为这不是一个好说话的时机,所以,他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清晰地提出自己的要求,“我想要喝水。”
他们的视线在空气中一路连闪电带火花地交战。
僵持了须臾,沙穆勒顿顿地退开距离,他步子僵硬地去为辛禾雪端来一杯水。
润泽了喉咙,也趁着这个时间,辛禾雪想好了应对,他双手托着瓷杯,“我只是想要试着关心你,我听见他们说那里的植物叫做忘忧草,你有时候看起来还不是那么开心,眉头皱在一起……”
“关心我?”他的话瞬息间触碰到了沙穆勒的逆鳞,红王猛地扑向他,将他压倒在床铺,瓷杯脱手摔到地面上,噼里啪啦四分五裂,沙穆勒双手撑在辛禾雪两侧,牙缝里丝丝缕缕地咬死了每一个字眼,“你根本不了解!”
看来这是一种异常有害的植物,辛禾雪神情淡淡地看着沙穆勒。
沙穆勒神情痛苦,眼底隐隐赤红,“你根本不了解我,也从来不想了解我,你看我的眼神从来不像我看你那样——!”
蓦然,辛禾雪叹了一口气,他伸出手,去触碰鬃毛炸立的雄狮,“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又怎么能够了解你,怎么能够回应你对我的爱意?”
沙穆勒迟疑,“你想要回应我的爱意?”
得到辛禾雪的首肯,他却撑起身,后退了距离,“你最好还是不知道,否则你会惊惧,你会远离,你会认为我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疯子,恐惧于这副皮囊之下有着怎样自焚的丑陋灵魂。”
沙穆勒一反常态地显露出疮疤被挑开之后的自卑来,神色压抑,“你不会爱上这样的人。”
所以从一开始,沙穆勒就没有抱着希望,他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他不奢求神使对他的爱,他只需要得到恨就足够了。
辛禾雪觉得自己离真相已经足够近了,但还需要破除最后的障碍,让沙穆勒毫无保留地把心脏摊开在他眼前,把旧疤向他毫无保留地揭露。
轻轻的一个吻,无声无息地落在沙穆勒的下颌。
这是辛禾雪第一次主动吻他。
沙穆勒喉结动了动。
辛禾雪正要牵住他的手,却发觉沙穆勒右手紧紧地撬不开,直到他用了些力道,沙穆勒才松开。
一枚玉石戒指躺在手心,由于久久地攥着,已经过渡了身体的温度,还有晶润的热汗。
“给我的吗?”
辛禾雪的语气有些惊讶,仔细听似乎还含着惊喜,他捻起那枚红玉髓的戒指。
和沙穆勒手上的是成对的,内圈镌刻了他的名字。
细心地穿过左手无名指,辛禾雪抬起手,手心向内,手背向外,看向沙穆勒,“嗯……好看吗?”
他的手像是西奈半岛山巅的雪枝,窄瘦纤细,指节分明,一圈鲜红牢牢地锁在无名指上,美丽得刺目。
沙穆勒清晰地认识到,辛禾雪只是在欺骗他。
但他已经被哄骗地坠入了眼前这条河流,这条会让他赤身裸体地走入,袒露所有血肉无保留的河流。
人们将它命名为爱河,沙穆勒却感到自己快要溺亡了,过度的幸福冲刷着他的感官。
他们总是急于追求幸福,但当真正握在手里时,又感到十足的畏惧,敞开一切接受幸福,比承受痛苦要困难得多。
沙穆勒此刻宁可承受忘忧香带来的痛苦。
“忘忧草……”他沙哑地开口,“起初是神赐予这片土地的圣物,它带给埃及人慰藉,带给埃及人无穷的力量,带给埃及人坚定的心智,最后却——”
“摧毁埃及人。”
作者有话说:
忘忧草是架空虚构的植物,有神力。
目睹小猫戴上戒指——
红王:哥,我结婚了,这是请帖,记得来参加我和嫂子的婚礼。【得意】【上蹿下跳】【十八个后空翻立正亲吻小猫】
白王:[愤怒]
第158章 白化(32)
忘忧草是和这片土地的文明一同孕育的。
尼罗河冲积出两岸的平原、三角洲的沃土、美丽的河谷,淤泥中的养分哺育了这个文明,同时也带来了神秘的种子。
这种植物在河岸与三角洲水草丰茂之处肆意生长,水泽遍野的紫色比蓝莲花更早地装点这个大河文明,尼罗河子民将其称赞为圣物,认为是神明的馈赠。
它吃起来饱腹感不强,食用价值不足,但人们发现它可以用作香料,并且能让食用者强身健体,忘却疼痛,当医学在这里开始蓬勃发展的时候,他们将这种植物大量运用在外科手术中,能够麻痹患者对疼痛的感知。
当使用剂量过度之后,他们终于发现了这种植物的弊端,那些接受过手术的人无法戒断圣物,一旦长时间不再食用,他们将陷入无限的苦痛中,不仅仅是生理上的疼痛,他们的情绪也变得一蹶不振,心情低落、易怒、焦躁。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统治者就应当决定让全埃及的医官禁用这种弊大于利的“圣物”,他们有另一种叫做“孟菲斯之石*”的矿物药品,如果只是在手术时满足麻醉病人的要求,后者完全够用。
“然而,禁令下达之前,一名医官发现了更好利用忘忧草的方法。”
故事讲述到中途,沙穆勒眼底的紫色沉沉,和外面的傍晚一起暗淡下来。
辛禾雪尝试为故事衔接关键,“把忘忧草制成香?”
沙穆勒沉默无言地颔首,他攥住辛禾雪的手已经冒出不知是冷汗还是热汗的液体,湿黏地纠缠在一起,他的力道就像是缠死的绳结。
“差不多,那名医官尝试焚烧忘忧草。”
起初,医官只是让自己的病人做验证。
出人意料地,焚烧忘忧草产生的气体,让病患摄入之后,那些病患都声称自己借到了神力,他们不知道疼痛,不知道疲乏,甚至连没有锻炼过的、自幼缠绵病榻的少年人,都能够打死一只狮子,用尖锐石头把狮子开膛破肚。
彼时的埃及正面临众多沙漠部落的威胁。
统治者改变了主意,他要建立一支无坚不摧的雄狮之军,只需要这些名叫忘忧草的紫色植物,反正这种植物从尼罗河沿岸到三角洲,遍地都是,取之不尽。
只要给他的军队足够的忘忧香,他们将踏平四面八方之地。
那些弊端,在巨大的利益之下,都是可容忍的,可接受的,不值一提的,更何况可以通过持续摄入忘忧香来压制。
但是比版图的扩张来得还要早的是天灾。
尼罗河水在阿赫特季暴涨过限,洪水退去之后,又是持续的高温干旱,一场蝗灾来临,规模之大,百年难遇。
这一年水旱蝗汤,导致了大饥.荒的爆发。
椰枣树和棕榈树的树皮被剥下充饥,干枯的蓬草也能够入口,然而,随处可得的还是那些在蝗灾之后依旧莽莽苍苍的忘忧草。
人们焚烧忘忧草,摄入香气能让他们一段时间内忘却饥饿,不至于易子而食。
事实证明,忘忧草也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当他们终于无法在任何一个角落寻找到这种植物之后,比水旱蝗汤要更加可怕的人祸就来了。
就算是冥界之路上的遭遇也不会那么可怖。
就像是忘忧草焚烧后带给他们优越的好处,焚香的弊端也比之前要强烈得多,来势汹汹,尼罗河子民陷入了大疯狂。
他们忘却了自己的亲人,不认识自己的子女,理智丧失后就是凭借着本能的屠戮,把刀尖指向对方,鲜血四溅获得的些微扭曲快意能够压制住痛苦,但也只是短短的一瞬。
这个文明没有在外族入侵或是部落的威胁中断送,却险些湮灭在自己人的手里。
好在依靠着尼罗河,幸存者得以重续文明。
一直到五百多年后沙穆勒出生的年代,那种紫色的植物早已经消失了,化作壁画史诗上的一个象形符号,他们都以为忘忧草灭绝在遥远的年代,那场大饥.荒中。
当时沙穆勒还在提西斯这样的年纪,这片土地的女主人已经快要与丈夫决裂。
一次偶然的机会,她买下了一名的女奴。
“就是泰贝莎。”沙穆勒扯了扯唇角,面色薄凉,“她是被亚述驱逐的王女,却精通巫术,从亚述一路流亡南下,在西奈半岛的悬崖底下她找到了这种植物,把仅存的种子带到阿拜多斯,现在的旧都。”
“献给了我的母亲。”
用另一个文明的一句话说,那就是再次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不过这一次,使用的范围限缩了许多。”
利用者也担心会重蹈覆辙,仅仅将忘忧香用来培育了一支小规模的护军,即便如此,也足够让他的母亲带领这支护军,在其他领主与贵族的拥护下成为下埃及的法老。
或许是常年和魔药打交道,泰贝莎只经过几次试验,就掌握了忘忧香的剂量,让那些弊端削弱为原本的一半,当然获取的力量也同等削弱了。
成果就是像现在这样,周围的邻国忌惮着,不敢来犯。
辛禾雪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他不会对故事发表任何评判,只是看着讲述者,偶尔点头,讲述者和他对上视线,就会被包容进那双粉雾般的眼睛里。
沙穆勒眼底情绪翻涌,咬字清晰:“你认为,我的母亲用我做试验,是倚重我,还是早就放弃了我?!”
从孪生兄弟全然不同的名字含义来看,恐怕是后者。
辛禾雪的肩头被沙穆勒牢牢地桎梏住了,攥着他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底隐隐泛起疯狂的赤色。
辛禾雪错开视线,发现窗外的太阳落山了,尼罗河上是静谧的蓝,最后一抹赤红也沉入水底。
沙穆勒似乎这两天一直守在他床边,不曾远离,也没有继续摄入忘忧香的闲暇。
“疼。”
辛禾雪蹙起眉心。
其实没有多疼,沙穆勒还是控制了力道,以至于握住他肩头的手一直颤抖。
辛禾雪也没有装出受痛的样子,只是他长得好,哪怕脸上没什么情绪,光是用那双眼睛看着沙穆勒,就楚楚可怜。
沙穆勒的心脏被揪了一下,他一时间颓丧地松开了辛禾雪,“我太用力了……对不起。”
几乎不会从法老口中听到的词语,脱口而出。
“知道为什么当初面临分裂,我的母亲会选择带走我,而不是拉荷特普吗?”
沙穆勒低声说。
“她坚信拉荷特普长大成人之后,会一统两土地,她的儿子,必须是一名仁爱理智的君主。”
所以这种影响心智的忘忧草,不可能让拉荷特普接触。
沙穆勒憎恶拉荷特普,也不喜欢提西斯,前者是他的优秀对照,后者让沙穆勒更加意识到——他的母亲也会爱自己的孩子,只是不是他。
提西斯是他同母异父的兄弟,在下埃及土地上,他的母亲和霍温的长兄坠入爱河,生下来的孩子,不需要考虑继承王位,只需要承受父母的关爱,他从未得到的,却是提西斯生来就有的东西。
沙穆勒也恨他的母亲。
但归根结底,沙穆勒最恨的是从未获得爱的他自己。
一个没有获得过爱的人,是不会知道如何付出爱的,他来到人间,只是一具空空的躯壳。
沙穆勒从战争中习得掠夺,所以他将神使掳掠过来,绑在身边;他意识到这个人对他而言的意义,比此前他所有的宝物还要珍贵,所以他又一股脑地向辛禾雪展示他的宝物——
看吧,只要你以爱回应我,所有属于我的,都会归属于你。
但这个方法似乎不奏效。
他从智识中了解神咒,所以他带辛禾雪到那座沉寂的神庙,把两个人的名字死死捆缚在一起,即使到了来生,也无法把他们分开。
那么,成功了吗?
好像也没有。
沙穆勒依旧未曾在那双眼睛里发现爱意。
他就像是行走在沙漠深处的狼狈旅人,身上仅有衣物、水壶和一把匕首,他把这些都供奉地投入一个深渊里,希冀得到一点回应,但是没有,就连匕首落到深渊底部的声响也没有传达给他。
他还能怎么做?
只能让安卡恨他了吗?
下颌绷紧得眼底血红,牙关咬死出丝丝缕缕的血腥味。
辛禾雪的指腹按压在他眼眶,深深一挤,沙穆勒的眼眶里不可避免地分泌出温热液体。
下一秒,狼狈的沙穆勒意识到自己被辛禾雪拥入怀中。
他以一种驯服的姿态,额头抵在了神使单薄的胸膛前。
因为身高和体型的差距,辛禾雪只能抱住他的头。
铜镜映出雪白的面庞,眉眼低垂。
如果有任何一个第三者在场,都能从神使的脸上读出一种悲悯的神意。
他觉得沙穆勒有点可怜。
所以他摸了摸这只雄狮的鬃毛。
他从沙穆勒身上看到了一点自己很久以前的影子,那实在是太久以前了,还是在b3081小行星上。
少年时的辛禾雪,会在日复一日的繁重学习任务、巨大的压力和不堪重负的病痛中,感到生活有些乏味,得到喘息的瞬间他也会思考,他的父母是爱他的吗?
不过这些对于现在的辛禾雪来说,大概都是能够随意从身上拂落的尘埃了。
“没关系。”
辛禾雪梳理沙穆勒的发丝,轻轻出声。
他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薄凉、虚伪、残忍,都没有关系。
有人为他而来,有人对他的一切都浑然接受,最重要的是,他也爱着这样的自己。
辛禾雪眼睛盯着虚空,谁也不知道他是在对沙穆勒说,还是对着很久以前的辛禾雪。
或许是气氛已经到了这样一步。
不做些什么,就对不起氛围的铺垫了。
沙穆勒逐渐直起腰背,盯着辛禾雪已经被他蹭开的领口,可以从俯视的角度看见粉晕,他的喉结动了动,他双手握住辛禾雪的肩头,却大有向下的趋势,“说起来……你好像很敏感,昨天我光是舔,你就潮……”
一声辛辣的脆响!
【沙穆勒爱意值90】
辛禾雪面无波澜,“……闭嘴。”
“痛快!”沙穆勒朗声笑起来,“好极了。”
作者有话说:
*古埃及人所用的矿物药品有明矾、硝石、盐、硫酸铜、胆矾及其他无法识别的“矿石”。其中“孟菲斯之石”,可以涂抹在伤口上,当麻醉剂使用,从而使复杂的手术变得简单。此外,有一种草药叫忘忧草,“能使人忘却悲伤”。——《尼罗河往事》
忘忧草名字取自这里,但功效是我编的。
第159章 白化(33)
尽管沙穆勒已经将忘忧草的由来告诉他,情绪也已经恢复平静,坚守初心继续纯粹找抽。
但过了半个月,爱意值仍旧巍然不动,牢牢地卡在九十分,辛禾雪觉得背后还缺了一些关键信息,是沙穆勒在述说的途中有意省略了,没有告诉他的内容,他也不了解沙穆勒内心究竟还在纠结于什么,以至于虐心值无声无息地刷到了六十。
那么……
究竟是什么呢?
又是后半夜。
辛禾雪佯装睡熟了,呼吸清浅,自然地转了个身。
这个距离,正好转入沙穆勒的怀中。
夏夜的温度比白天低,但说到底,靠得那么近,还是会热气纠缠在一起。
窗外的茉莉花丛里虫鸣阵阵。
沙穆勒手掌擦了擦辛禾雪额头沁出的汗珠,银发黏腻成小缕贴着脸侧。
他拿过床头的小扇,轻送凉风,不一会儿,辛禾雪眉头舒展开来。
哪怕是轻手轻脚离开床铺,也会产生吱呀的一声响动。
直到倒数了六十秒结束,辛禾雪才在床上睁开眼睛。
现在是……捉鬼的时候了。
他打算看看沙穆勒到底在后半夜去做了什么。
按照之前的推理来看,只可能是回到自己的寝殿,为了维持理智,定时定期摄入忘忧香。
辛禾雪刚踏出美瑞特宫的殿门,就被侧后方袭来的阴影用一张帕子捂住了口鼻。
那张帕子沾着点草药的苦涩气味,辛禾雪却感到一阵晕眩,发觉身后的人没有多大的敌意,他在心中呼唤道:【K。】
K沉稳出声,【放心。】
尽管系统不可以干预小世界,但如果是到了关键时刻,他当然不会置宿主的性命于不顾。
系统和宿主之间,是可以交付后背并肩作战的关系。
辛禾雪得到安全保证,挣扎的力道逐渐消失,最终顺势昏了过去。
………
摇摇晃晃,一阵颠簸。
辛禾雪睁开眼睛时,眼前还是一阵光怪陆离的斑点,白色如烟花般绽放,色斑七上八下地碰撞。
“咳、咳咳……”
他的喉咙一阵痒意,仿佛刚才从帕子的窒闷中呛了气,现在才通畅地咳出来。
咳嗽令他脸色发白,不自觉地想要半躬身,却发觉了自己的处境。
他被捆缚在一根庞大巍峨的柱身上,麻绳绕了好几圈,以至于把他的上半身胸膛缠住,手也绑死了。
他咳嗽呛得满眼眶的生理性泪水,因为伸不出手去揉开,只能这样叫它顺着脸颊滑下来。
“这可真是……月神祝祷过的容貌。”
一道女声响起来,由于神庙空旷偌大,听起来格外空灵。
辛禾雪向声源处看去——
是泰贝莎。
那名被驱逐出亚述逃亡到埃及的王女,现在守候在这座伊西斯女神的神庙里,大约担任祭司之职。
神庙最中央还是那围出的池子。
自顶空的天穹,落下一道无尽的瀑布,冰凉的浪花四溅,打在砖石围栏上,叮当玉石作响。
池子里是终年不化的寒雾,天穹星子稀稀疏疏,使人感到凄清寒冷。
泰贝莎迫近他,她的石炭粉眼影勾勒起翘弧,艳红的唇色,像是一条蜿蜒的毒蛇向他走过来,揩走了一路滑落最终垂在他下颌的……
一滴泪。
辛禾雪皱起眉,“你想做什么?”
“别担心。”泰贝莎轻轻地笑了,“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只是下埃及的红王太过忘恩负义,他已经忘了是谁送上忘忧草,帮助他们母子俩得到王位。”
似乎是守在神庙里太久,泰贝莎实在无聊极了,无人可以倾诉。
于是当辛禾雪将视线投注在她身上时,泰贝莎开启了抱怨。
“我甚至还为下埃及去当细作,勾连上埃及曾经的老祭司,可是一转头,他就连针对亚述的贸易,也不再让我过问了。”
“我在这神庙里等啊等,送出去的信件被打回,请见法老也没有得到允许。”泰贝莎一咬牙,“当初说过了,我奉上圣物,他们为我讨伐亚述。我已经等了许久了,从他的母亲,到法老之位传给他,他们这些埃及人,可真是狡猾!”
辛禾雪静静地看着她,不发一言。
泰贝莎抿唇轻轻笑起来,“所以,我需要资本让他好好地听我说话,倾听我的要求,这是他们还没有付给我的报酬。”
“我让人传达,你在我的手上,想必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像是找不到家的小狗,闻着主人的味道赶来了,呵呵,真可怜。”
辛禾雪:“……”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如果你是为了讨伐亚述,”辛禾雪有一环想不通,“为什么让下埃及向亚述贸易忘忧香?那样不是反而增强了亚述人的实力吗?”
哪怕亚述本土并没有忘忧草,但到了逼不得已,亚述一定会举兵攻向下埃及,以获得更多的香料,可按照沙穆勒的想法,他是不会滥用忘忧香的,也就是说下埃及中得到增强的士兵比例只占相当小的一部分,形势不会利于任何一方。
任何敌我的较量,风吹草动都要考量进去。
“还是说,你想要让两国都重演当时的大屠戮?”
辛禾雪问。
泰贝莎怔了怔,噗嗤一声,“他没告诉过你吗?忘忧香对于外族人不起多大效果,它只能让亚述人忘却痛苦与悲伤,沉浸在虚幻的快乐中,如果一定时期内不再摄入,则会头晕目眩,精力亏空,从精神上摧毁亚述的贵族。”
前几年,有一场瘟疫席卷了亚述的王都。
忘忧香正是这么进入亚述的,它让他们忘却凡世的苦痛,好似为他们振作了精神,而后面头晕目眩的弊端,则被视为是瘟疫的后遗症。
那些贵族于是大肆追捧忘忧香,源源不断地向下埃及送来金银和马匹以作交换。
“你不是埃及人。”
泰贝莎说出这个肉眼可知的结论,尽管这里的子民其实坚信辛禾雪是尼罗河子民的一部分,因为他是神明派来的使者,那么就是埃及人。
“你是外族人,”泰贝莎围着捆缚他的石柱,绕了一圈,评价道,“身体还很差,所以一旦接触到忘忧香,那只会让你头晕目眩。”
辛禾雪眼底的情绪变了变。
难怪……
虽然不是忘忧香,但是他此前作为猫形时,裹在了装满忘忧草的袋子里。
尽管只是多闻了闻忘忧草的气味,就让他昏迷了两天一夜。
他不敢想象,若是摄入忘忧香,一旦成瘾,那会是怎样的光景……
只是这般后怕地想起来,辛禾雪的脊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泰贝莎:“忘忧草的作用确实令人心惊,很害怕?那你怎么会答应与红王缔结婚约?他是可恶的埃及人,你甚至没有看过他们失控的样子吧?”
“他的母亲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失控,用匕首杀死了自己的情夫,甚至险些掐死了可怜的提西斯殿下,当时提西斯殿下才刚刚学会走路呢……”
泰贝莎说话间,与辛禾雪的距离无限拉近了,她偏了偏头,“仔细看看,你这副皮囊也是我会钟爱的类型……”
“你活得太久了吗?”
一道愤怒得牙关咯咯作响的声音,话语从喉咙里挤出来。
说话者直直从后方的入口廊道,大步流星地前来。
就像是后世的绑匪一样,泰贝莎让人告诉沙穆勒的是:你的安卡在我手上,想要他活命,就独自前来。
数十人如同影子般,从神庙黑暗的四个角游移出来,阻挡住沙穆勒的前路。
这些都是上一任法老,留给泰贝莎的死卫,为了守卫神庙,也是为了守卫她的陵墓。
泰贝莎果决道:“夺去他的武器。”
辛禾雪抬头望了望夜空,月明星稀。
这个时间,沙穆勒估计还没来得及摄入忘忧香,就匆匆地赶来了。
他看向沙穆勒。
对方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已然泛起疯狂的赤红。
………
弯刀的寒芒一划,割喉见血,鲜红一滩滩地溅到沙地上!
尸体横七竖八地撂倒在地。
哪怕是精挑细选的死卫,数十人围攻,也不会是红王的对手,何况有忘忧香的副作用,沙穆勒就像是血条和攻击力暴涨的狂战士。
而泰贝莎显然是辅助或者法师的类型,她不善于近战,拿起的长剑被那柄锋利的弯刀轻易挑开!
长剑在空中翻转几圈,后掷钉入沙地里,嗡嗡作响。
泰贝莎后退一步,坐倒在砖石地面上。
“我说过,会进攻亚述,但不是现在。”沙穆勒赤红的眼睛盯着对方,面容阴鸷,“显然,你没有把我的话当做一回事。”
毫不夸张地说,现在的沙穆勒像是冥河底爬出来的怪物。
泰贝莎却得逞似的,在刀锋下冷笑出声,“我知道你为什么迟迟不肯举兵,你怕无法兼顾,让上埃及趁机夺走你的安卡,就像是你当初从白王手里掳掠过来一样。”
“当然,你更怕的是,战争。”泰贝莎说,“谁能想到呢?骁勇善战的残忍红王,竟然有一天会惧怕战争。”
沙穆勒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阴沉来形容,“闭上你的嘴。”
泰贝莎无畏地继续道:“看来人一旦有了牵挂,哪怕是法老也不例外,你开始惧怕今生的消亡,你开始惧怕战争损耗自己的心智,开始害怕自己理智沦丧,把刀锋指向至爱。”
她挑起眉,“看看你的样子,和你母亲死前的疯狂是一样的。”
沙穆勒看向寒池。
水面倒映出他如今的狠厉模样,他攥住弯刀的手顿时用力得发白。
灵魂好似在撕扯着分成两半,一半渴望着血腥,一半不断地往后退。
“沙穆勒。”
很轻的声音,却好似有穿透的功力,穿过震荡的情绪,把沙穆勒的灵魂揪回来。
沙穆勒不再看向坐在地面的手下败将,他一言不发地把束缚辛禾雪的绳子割开,转瞬,却丢下弯刀,向后退着,远离了辛禾雪。
他站在那里,像是无措的不知道家该往哪里走的狗,“你已经从她口中知道了……”
辛禾雪明白,他说的是一旦失控的后果,上一任法老的例子还血淋淋地尚未褪色。
虎毒尚不食子,理智沦丧之后的人类却连疼爱的亲子都能下手。
辛禾雪没有安慰他,只是拾起了那把弯刀,他上前几步,将弯刀放入沙穆勒手中。
对方却如同拿到什么烫手山芋一样,只好由辛禾雪攥着他的手合上,再带动着他的手,将那柄弯刀抵到自己的脖颈前。
雪白的肌肤,薄得几乎能够看清那淡蓝血管。
“你做什么?!”
沙穆勒死死桎梏住那柄刀,不让刀锋再向前一丝一毫,为此,他再次陷入了灵魂与身体撕扯的无尽痛苦中,冷汗如雨一般从他身上淋下。
最终,那柄弯刀割开了血肉。
辛禾雪松开了手。
沙穆勒深呼吸几番,整个人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他抛去弯刀,鲜血从他的掌心里啪嗒啪嗒地落地。
正是刚刚为了控制,而选择直接用手掌裹住了刀刃。
那确实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好刀,他的掌心血肉翻卷,却感到如释重负。
“看到了吗?”辛禾雪指向地面的刀刃,轻声道,“你不会伤害我的。”
沙穆勒比刚刚的状态还要糟糕,“如果我没有控制住怎么办?!”
辛禾雪摸了摸他凌乱的毛发,面庞柔和,“没关系,你忘了?我是神明的使者。”
【沙穆勒爱意值99】
赌成功了。
辛禾雪垂落眼睫。
沙穆勒死死抱住他,用力得要将辛禾雪揉进骨血里,他压低嗓子报复道:“我就应该把你牢牢绑在床上,艹到怀孕。”
………
拉荷特普做了一个梦。
梦里出现了他日思夜想的青年身形,所以,他能够肯定,这是一个梦。
因为随着计划举兵的日子临近,他已经频繁地梦到伊阿赫了。
在梦里,有时候他们站在高坡上,俯瞰整个底比斯城,开怀谈论上埃及的未来,有时候他们一同坐着车辇,去往工匠村验收成果,有时候只是简单地共卧在一张床上……
后背是床铺充实的触感,拉荷特普断定,这次又是和知己抵足而眠的一夜。
果然,梦境朦胧的白色终于揭晓,一些拨云散雾般显露环境。
拉荷特普的瞳孔却骤然放大了。
伊阿赫,纯白的伊阿赫,不着一物的伊阿赫——
就坐在他腰上。
手掌传来强烈的疼痛,却还不管不顾地握住了神使的腰肢,深深地往下压去,一顶贯穿。
神使像是引颈受戮的天鹅,脖颈向上仰,喉结紧缩。
前胸挺起,莹莹如雪,两颗乳粒才格外显眼。
这个角度,看不清伊阿赫的脸。
拉荷特普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
梦里的身体却不受他控制地自发动了。
竟是就这样带着神使,自己的腰身一转,彻底翻了个身。
这一定贯到了最里侧,因为神使在位置翻转后,就那么仰躺在床铺上,扯过羽绒枕闷住了一声尖叫。
粉白手指颤颤,在松开羽绒枕后,第一时间是抬起来扯住了拉荷特普的耳朵,把人扯到和他面对面的极近距离。
神使好像刚从水里捞出,赤条条,满脸泪水,却面无表情地说:“沙穆勒。”
拉荷特普一瞬间顿住了,头脑空白。
“你就算凿到最里面,”辛禾雪鲜红的唇一笑,“我也不会怀孕的。”
………
白王的宫殿内,猛然传来摔玉之声!
宫侍急匆匆地从殿外跑进来。
拉荷特普捂住胸口,气急攻心之下出现过呼吸的症状。
他伏在床前,眉宇寒冷,话语从牙缝里挤出,“叫赛托。”
一口浓郁的淤血从他唇齿中喷出!
宫侍们瞬息跪伏在地。
拉荷特普狠声命令:“举兵下埃及——!”
第160章 白化(34)
尽管法老被称为行走在人间的神明,但哪怕是神明,也是无法让男性怀孕的。
两人都心知肚明,可是沙穆勒却被辛禾雪说过的话语刺激得格外亢奋。
只是一两回,辛禾雪就已经疲乏得连手指也抬不起来了。
其实明眼也能看出来他的身体素质对比沙穆勒有相当大的差距,但这个字面上的认识和深切的体验还是不一样的。
只有深切体会之后,才知道对于沙穆勒来说的一次,已经磨人得够辛禾雪到顶三回了。
为什么……那么慢……
辛禾雪整个人蒙着一层水光,仰躺着,只觉得宫殿天花板的壁画好似天旋地转,上面金色的纹路从穹顶飘出来,于空气中漂漂浮浮。
他腹部薄薄的肌肉忽然开始痉挛,催促道:“快、快点。”
沙穆勒向前,深深地同他的安卡对视,这让辛禾雪的双腿挂在他臂弯中,腰身柔韧地折叠起来。
原来神使不只是心地柔软,就连身体也……
沙穆勒低头,手探向对方形状凸显的腹部,再蜿蜒向下,不由分说地握住。又看向辛禾雪的眼睛,粗声喘息道:“等我一起。”
说罢,沙穆勒沉默地动作了数十个回合,忽而拥抱住了对方,亲密无间地。
辛禾雪呜咽一声,只觉得眼前的穹顶已被白色的烟花炸开了,奔涌的热流向下,与另一道湍急勇进的浊流汇合。
直到沙穆勒抽身,他的腰部依旧抖抖索索,仿佛是夏夜暴风雨浇淋过的茉莉花丛。
头脑模模糊糊时,辛禾雪依稀听见沙穆勒叫水。
他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腹部。
那种饱涨的感觉似乎还没有褪去,水明明已经在一股一股地往外流了。
真是……一塌糊涂。
辛禾雪阖起眼,本来睡意正起来,沙穆勒却凑前来,距离近到鼻梁要抵到他的大腿,吐息更是向着腿心,辛禾雪想踹他一脚,但想了想还是太费力了,勉强不与对方计较。
沙穆勒:“真可怜。”
辛禾雪从鼻腔挤出一声轻哼,“嗯?”
沙穆勒盯着,低声道:“我在说我们的孩子,流掉了。”
“……?”
小猫脑袋迟钝地转了两圈,才反应过来沙穆勒指的“孩子”和“流掉”是什么意思。
有完没完?
是用什么器官想出这个比喻的?
“滚……!”
死变态。
辛禾雪不想骂他,用尾巴想也知道,那只会让沙穆勒更痛快。
等等,尾巴?
蓬松雪白的尾巴在他眼前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原来……
舒服过头了也会长出尾巴……
辛禾雪迟钝地想着,没有抗住睡意,合上双眼。
………
【拉荷特普虐心值+30】
辛禾雪依稀记得昨晚他听见了这条提示音,为了排除是他脑子当时变成浆糊时产生错觉的可能,他醒来后还重新向K确认了一遍。
【拉荷特普虐心值当前60】
原有的分值大部分还是在上埃及的时候缓慢涨起来的,之前在某些辛禾雪没有留意到的地方,拉荷特普产生了某些嫉妒一类的波动情绪。
可是昨晚又是为什么突如其来地飞快涨了三十分?
思虑了片刻,辛禾雪仍然没能够得出结论。
他并没有在上埃及布下什么虐心值陷阱,毕竟当初霍温带领下埃及军队兵临城下,图穷匕见强行将他掳走,辛禾雪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人就已经在霍温肩上了,更没有留后手的准备时间。
辛禾雪了解K的数值通知都是实时播报,因此一定是在昨晚,拉荷特普发生了什么事情,和他有关的。
沙穆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巍然不动,如同一块望妻石。
视线灼热得将要凝聚成光束,辛禾雪想要忽略都难。
见他回望,沙穆勒才缓过神一般,问道:“没胃口吗?”
辛禾雪:“……还好。”
餐桌上是沙穆勒特意吩咐的加了各种营养物的小麦粥,担心辛禾雪没胃口,另一边还摆了一碟碟佐菜。
昨晚大约是在他睡后沙穆勒及时清理上过药,所以除了腰酸外,辛禾雪其实没有别的不适。
但是只这一点,也很难忍。
他动了动,调整腰后羽绒枕的位置,那是侍女在用餐前放到椅子靠背的。
沙穆勒又轻飘飘地将辛禾雪揽抱到自己腿上了。
不知道是不是辛禾雪的错觉,沙穆勒似乎有小动作,偷偷摸了他的屁股。
这个举动无异于在老虎头上拔毛。
辛禾雪握住了他的手腕,警告道:“……不要动手动脚。”
“只是意外。”
沙穆勒浑身洋溢着幸福,甚至没有特意说些找抽的话,讨好地将食物喂到辛禾雪嘴边。
辛禾雪感觉他怪怪的。
………
虽然当时闹得很难看,但沙穆勒终究没有选择杀泰贝莎,而是禁足对方,令泰贝莎永生只能守卫那座伊西斯女神的神庙。
当然,对方在私自绑架法老的安卡、两土地的神使,还能得到这样宽大的处理,建立在两个前提之上,一个是辛禾雪没有受到什么实质的伤害,另一个是因为沙穆勒的母亲曾经对沙穆勒说过,无论泰贝莎之后做了什么事,希望沙穆勒能够放泰贝莎一命。
相当于免死金牌。
后面这件事,泰贝莎此前从不知道,是今天才从沙穆勒口中得知。
她的反应如何,辛禾雪并不了解,他这次没有走入那座神庙,而是在外面的坐辇中等候沙穆勒。
沙穆勒走出来时,辛禾雪在小憩中睁开眼睛,隐约从那条延伸通向神庙内部的廊道听见了幽怨呜咽声。
“怎么了?”
辛禾雪看向沙穆勒。
沙穆勒什么也没说,只是给了他一个拥抱,“我想你,我爱你。”
太黏牙了。
辛禾雪看了看日头,甚至依旧在原位,这位意料之外多愁善感的红王,其实只是离开他不到十分钟而已。
红王抒发爱意,就像表达对于辛禾雪巴掌的喜欢一样,肆无忌惮,毫不拐弯抹角。
坐辇的帘幔一垂下,沙穆勒急火火地用手按在辛禾雪后脑,进行了一个令人无法拒绝的、热意黏糊的吻。
辛禾雪推不开他,甚至舌尖的推拒还被沙穆勒认为是主动相迎,他们的唇舌如同青尼罗河与白尼罗河一般痴缠,交汇后难分你我,酥麻的刺激如途径断崖瀑布般溅开,顺着他们的脊椎逆流而上,湿漉漉地流淌在这个季节里。
等到沙穆勒放开时,辛禾雪双唇已经殷红如血,细颈沁着汗,好像是水洗过才透出来的粉釉色。
沙穆勒将吻印在那雪白睫毛上,“我很幸运。”
直到傍晚时分,辛禾雪悠闲着在庭院中喂鸟雀,才听到沙穆勒说出缘由。
“泰贝莎一直以来,爱着我的母亲,但她从未说出口。”沙穆勒语气不咸不淡地说,“她如今未必有那么想要向亚述复仇,毕竟她很清楚,属于上一代人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泰贝莎那日绑架你,故意挑衅我,逼迫我露出疯态,只是为了证明她是对的。”
沙穆勒手中放着面包碎片,那是辛禾雪放上去的,鸟雀在他掌中啄食,猝不及防地被抓住。
“啾、啾啾!”
小雀挣扎地发出鸣叫。
沙穆勒:“她嫉妒我,要证明我这样的疯子令人畏惧,不值得拥有爱。”
如果辛禾雪表露出畏惧、抵触、反感的任何情绪,就无意作证了泰贝莎当初因为惧意不敢将爱宣之于口是正确的行为,她做出了常人都会做的正确选择,无需感到遗憾或是后悔。
沙穆勒扫过自己掌中的小雀,蓦然松开手,鸟雀原先完好地拢在他掌中,放开自然就飞走了。
看吧,他从神使身上,学会了一点柔软的心肠。
沙穆勒亲吻辛禾雪的额发,“因此我说,我很幸运。”
他此生中,不会再有像这样一个人出现。
所以他也打算为了他们共同的未来,做出改变。
辛禾雪抬手,碰了碰沙穆勒的金发,耐心地等着后文,“嗯?”
“我已经下令禁止再种植忘忧草。”沙穆勒眼底沉郁,已然下定决心,“这一季的忘忧草制作成最后的忘忧香之后,将和库房内的忘忧香一并摧毁。”
他做出的这个决定,无疑牵涉了生与死。
“既然你包容我,接纳我,信任我,”沙穆勒眼中倒映出辛禾雪的轮廓,“那么我也能够有勇气去终结这个黑暗的错误,让历史的过错不再重演。”
为了让他的安卡不在年纪轻轻就丧夫,沙穆勒就是撕咬自己的血肉,也会抵抗并战胜忘忧香,他绝不会沦丧为理智全无的野兽。
他郑重其事地说着,辛禾雪却轻轻噗嗤笑了。
“不必这样,你又忘了我是神使吗?”
辛禾雪解下颈后的小陶瓶,里面是他花了许多积分兑换的道具圣水,只有很少的分量,上次在采石场为了救一名爆炸冲击导致重伤的奴隶用过了一次,后面让K收起来保存好了。
辛禾雪只等一个问题的答案,“下埃及有多少需要忘忧香的卫兵?”
沙穆勒看向那个陶瓶,尽管不知道是什么,又有什么作用,他还是诚实道:“现在大约有五百人。”
作为一支精锐护军,这个人数不算小了。
圣水既然具备使人起死回生的作用,那么稀释五百倍,解决忘忧香的遗留症,大约也不是问题。
辛禾雪对沙穆勒笑了笑,“别担心,足够了。”
他心情颇佳地摊开左手的掌心,里面还有不少面包碎片,鸟雀们去而复归,立在池畔的栏木上,叽叽喳喳地跳跃着啄食辛禾雪手里的食物。
与鸟雀朴实棕色灰色的羽毛颜色对比,辛禾雪左手无名指的红玉髓戒指愈加鲜艳。
甚至让中途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高空中一只猎鹰盘旋下来,惊飞了这群小雀,还险些叼走了辛禾雪的戒指。
它没能成功,反而让沙穆勒刺伤了脚,羽毛还掉了几根,扑着翅膀狼狈离去。
它差点得逞叼走的,是辛禾雪与沙穆勒成对的戒指,内圈镌刻了“奈弗尔·伊阿赫”之名。
这是一个坏兆头。
因为白王就豢养了一只猎鹰。
沙穆勒原本的愉悦心情瞬间遭到了践踏,面色沉了下去,眼中隐隐升起怒火。
………
不过红王的坏心情没有持续多久,他就被幸福砸中了。
辛禾雪今夜主动问他要不要做。
当沙穆勒把他汁水淋漓的安卡当做奶油卷饼般翻了个面的时候,他低下头,哑声埋首道:“我想看看你的尾巴……神使大人。”
那曾经昙花一现的雪白猫尾,果真从尾椎探出。
沙穆勒已然神魂颠倒,立誓加入神使的信众,成为神使的首席信徒。
等到右侧毛茸茸尖耳被从后方叼住,又遭到深深埋入,辛禾雪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呜!”
他鲜红的唇无意识地微微张开,甚至咽不下喵喵叫。
辛禾雪勉强维持着意识,果然听到了——
【拉荷特普虐心值+10】
他浆糊一般的头脑将两件事情联系起来,果然猜测得到了验证。
大概是有着某种情感链接,当情事发生时,能够让孪生兄弟的另一位产生截然不同的数值。
如果做.爱这件事本是产生爱意值,那么另一位相应地产生虐心值……
辛禾雪头晕着,仍不可避免地思考。
那么,从效率最大化的角度出发——
假如两个人一起,最乐观的估算下,他岂非能够获得四倍数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