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渴肤(36)
加长的漆黑车辆在夜里行驶着,融雪之后留下的浅色污水在车轮地下溅起水滴,一小汪水潭要在车辆行驶过许久之后才能恢复平静。
路灯斑驳的光影化成星星点点,急速倒退的景象从车窗掠过。
驾驶座的男性额头沁汗,视线专注地望着凌晨寂寥的道路,半点也不敢乱看。
车内前后排完全私密隔断,他抬起视线望向车内后视镜,也只能看见深色的隔屏。
然而即使如此,还是能够听到从后排传来的暧昧声响,隔着一层,朦朦胧胧,却正因如此,那点细微的轻吟更加令人心荡神摇。
卫家司机的脸色愈发尴尬,甚至透露着不安。
该怎么和卫家大少爷卫冼解释,自己听从安排送二少回家,结果二少却横抱着一个向导上了车?
当时看见高大的哨兵从黑暗中强硬地抱着青年走出来,司机没看清楚面孔,差点报警,结果走近了才发觉是自己家的二少爷,卫濯径直上了车,声线平直地说了一个地址。
那个别墅区住的都是些高级哨兵和向导,司机猜测那是卫濯怀中青年的家的所在。
来自车厢后排的,一声含着痛意的闷哼响起,仿佛小猫隐忍的呜咽。
又像是连骨头缝都会往外流淌出甜腻的蜜水。
很难形容,听得人浑身窜电,头皮发麻,直接产生了一身鸡皮疙瘩。
司机整个人一抖,因为手心冒出的汗太多,把握方向盘的手都差点打滑。
他从来没听过二少交了男朋友,况且,司机一开始就觉得二少怀中的青年眼熟,刚刚仔细一想,脑海中灵光一现,对方不正是之前出现在荧幕上的向导少将吗?!
这样一想,联系起贺泊天、辛禾雪和卫濯三人的关系,司机的热汗直淌。
担心二少做得太过火,强取豪夺一场,最终获得哨向法庭传票。
司机弱声提醒:“二少……”
后方传来卫濯冷淡却沙哑的声音,“没事,开你的车。”
司机的手一颤,“……是。”
隔层好似又升起了一面,加强了之后彻底隔绝了前后排之间的声音。
………
后排的景象却不像是外人想象的那般。
医药箱打开着,放在一旁。
淡蓝色的静脉纹理像是花枝蔓延在脚背上,是一种难以言明的美丽,但能够让人清晰地认知到这是属于一位男性的脚。
卫濯小心地握起,尽量不触碰到伤处。
好在车载冰箱内备有冰袋,他将冰袋敷在辛禾雪崴伤的脚踝处。
几乎是在冰块镇压上来的同时,辛禾雪难以控制地从喉咙间溢出了痛呼,最终压抑成了闷闷的吭声。
卫濯在不移动对方脚踝的前提下,左右端详看了看,“很疼?”
辛禾雪垂着眼睫,颤了颤,“……嗯。”
说起来有点尴尬,他只是不想让酒后发疯的卫濯□□他而已。
结果在推开对方,逃开的时候崴了一下脚。
一下子把卫濯吓得酒醒了。
如今的两个人,坐在后排车厢内,各自无言。
空气在他们当中静默地流通着。
由卫濯的大手托着的脚腕,底下那一面是温热的,侧方让冰袋紧紧贴着,又是彻骨的寒冷,辛禾雪瑟缩了一下。
他的肤肉细腻,越发陷入卫濯的掌心中,躲避的退意一做出,结果就被卫濯用指腹摩挲了一下跟腱提醒。
哨兵的语气沉下去,眉宇像是解不开的绳结锁在一起,“别动,冰块消肿。”
辛禾雪的肌肤太细,身体底子也太差,其实当时没有崴得多严重,但是现在就有点要高高肿起来的态势,卫濯用冰敷和气雾剂处理之后,情况看上去又稍微好些了。
辛禾雪抿了一下唇,“谢谢。”
“我之前说的,都是认真的。”卫濯低着视线,没有让辛禾雪看清楚他眼底浮动的情绪,“不是开玩笑。”
卫濯的虐心值早就在他和燕棘在一起之后,已经涨到了七十。
辛禾雪好似有意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凝结在冰袋外层的水汽全部化成了水珠,滴答滴答地坠落在座位的皮革表面上,在车内灯光下细碎地闪着。
“抱歉,好像把你的车弄脏了。”
他看向翻开的医药箱,盖子敞开着,里面的东西也倾倒出来,七零八落地搁置着。
卫濯无法忍受青年像是有意逃避的态度,他直言不讳,再没有遮掩,“和燕棘分开吧,不论是精神疏导还是别的事情,他能够做到的,我也能够,至少会比他做得更好。”
卫濯没有完全取代贺泊天在辛禾雪心中位置的把握,但是取代一个冒牌货,他却是没有放在心上的。
青年的反应却在他意料之外,讶然不解地看向他,“可是……”
“怎么会呢?”
“我们之间……”
对方像是完全不理解卫濯对自己的爱意如何产生,又是如何酝酿到如今的地步。
来自心上人的质疑让卫濯的动作一顿,视线久久凝滞在辛禾雪身上。
青年却好似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令人心如刀绞的话,还在温和宽容地劝导,“你只是喝醉了,才会胡乱说话,是之前的精神疏导让你产生依赖了吗?”
还在揣测着,“或许是依赖性让你产生了情感的错位,这样很不好……”
比起直接了当地拒绝,这样终于冲破藩篱坦白后,连心意都不被接受与承认的感受,显然要更加令人痛苦。
卫濯觉得自己的脊柱每一个骨节,都被无形的尖锐钉子钉入,扎出一个个空空的孔洞,寒冷的风从里面穿孔而过,这样才算是真的冻入骨髓。
他的心脏豁开了一个口子。
辛禾雪看见卫濯脸上冷静的惯常神色隐隐龟裂,流露出难言的不堪与悲伤来。
【卫濯虐心值+10】
他是不是有点太坏了?
辛禾雪默默地想。
他惯会用些杀人诛心的把戏。
当然也要接受对方心态崩坏后冲动之下狂风暴雨的后果。
冰袋突然掉落到地上,卫濯像是发狂的疯犬,眼底压抑着赤红色,将孱弱的向导猛地扑倒在后排的座位上。
他压着辛禾雪,那样强势的姿态,拱起的肩背笼络车顶的光线,影子就像是蓄势待发的猛兽,他的左手还握着辛禾雪的小腿,距离极近,就好像是……
就好像是会不管不顾地顶进去。
“不是因为精神疏导,也不是什么该死的情感错位。”卫濯身上狂烈的侵占气息过于浓重,平时如同黑水一般的眼睛翻涌着千百种情绪,声音像是从泛冷牙缝中挤出,“你能感受到吗?”
辛禾雪确实感知到了坚硬的烙铁,已经死死地抵住了他的腿根。
他的手指本能地蜷了蜷,却遭到哨兵五指的挤入,连指缝的空隙也逃不过。
他瑟缩地点了点头,像是迫于对方的威势和哨向之间无法跨越的身体素质差异才选择低头。
卫濯的心脏像是浸泡在水中,酸胀得异常难受,他埋首在辛禾雪的颈窝里。
“在很早之前,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我可以亲吻你。”
辛禾雪的颈侧没有布料隔开,肌肤相贴的时候,连来自哨兵的呼吸都能够让他直接发颤。
“什么……?”
卫濯声色低沉喑哑。
“你在沙发上睡着的时候。”
“你摔伤了由我从训练室一路背回寝室床上的时候。”
“你在宿舍浴室里没带衣服,叫我送过去的时候。”
“辛禾雪。”卫濯侧过头,吻住了那闷粉色的耳垂,“就那么放心我吗?”
“每一次,每一次和你接触的时候,我都硬得难受,就算不说话,只是相处在同一个空间里。”
“我担心你觉得我是变态,每一次我都回避了。”
哪怕只是在社交距离,只要闻到来自青年身上的冷香。
在夜晚,那样细密绵绵的,却又淡得仿佛风吹就会散开的淡冷香气,都会萦绕在他晦暗的梦境里。
他无数次因为这样来源于本能冲动的肮脏的欲望,感到自我唾弃,于是避开和辛禾雪接触的机会。
直到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直到有一个哨兵横亘在他们当中。
卫濯:“辛禾雪。”
卫濯:“我做错了。”
他将自己从前的心迹从脏器里剖开,赤裸裸地袒露给辛禾雪看。
卫濯越是述说着,声线越是冷静,直到感知到身下孱弱的青年抖颤,他凑近的距离像是耳鬓厮磨,一字一顿冷声道:“每一次,每一次,我都应该操、你。”
他每个字都说得发狠,好像随着音节落下,每一个音节都会深深凿进辛禾雪的身体里。
直到干得青年浑身泛红,直到辛禾雪连柔软的发丝都在乱颤。
狂风暴雨般的亲吻,已经让辛禾雪神志朦胧地呜咽出声,“停下……”
那枚舌钉就在他们的唇舌之际搅乱,金属材质嵌在血肉里,随着两人的体温不断升温。
或许是因为舌尖穿孔的恢复期还没有安全度过,亲吻里涌出起哨兵退入绝境而战的血腥气味,迷漫开来。
这一次,针扣皮带彻底解开了。
原本一丝不苟的西裤褶皱起起伏伏,最终落到车内的毯子上,沾染了尘灰。
因为受困在有限的空间里无法翻身,辛禾雪仰躺着,看向车顶灯的眼神有些涣散。
长腿雪白,一晃一晃的,原本受伤的脚踝已经用绷带绑成护踝束缚固定,他的足尖踩在伏身的哨兵肩头,脚趾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
哨兵还穿着出席宴会时的西装革履,只是已经遮掩不住紧实发力的肌肉线条,他双臂撑着起身,唇面水淋漓,又在辛禾雪的颊侧耳语,薄唇翕动几下。
短短的一句话,像是投掷下一个重磅炸弹。
辛禾雪的双目立即像是猫眼儿一样瞪圆了,正巧碰上车辆的一次颠簸,让他只发出了短促的尖叫,“不、不可以……啊啊!”
他浑身抖了一抖,到后面失了声,生理性泪水不断地涌出,也只能仰着脖颈,任由水珠落到颈窝里。
卫濯温热到发烫的大手,抚在青年无法控制一抽一抽的腰腹上。
难怪那些贵族热衷于为了床笫之事去入珠。
卫濯垂下视线,眼底的冷静与疯狂并存。
外面的窗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再倒退了。
司机开着驾驶座车窗,惆怅得一根烟接着一根烟地抽,天际泛起鱼肚白,他干脆下了车。
一个哨兵直直地冲过来,他拦都来不及拦,“这位先生,等等……!”
“砰砰砰!”
有个年轻的哨兵愤怒地用拳心猛烈敲打着车窗,疯了一样大吼道。
“卫濯!你给我滚下来!你要对辛禾雪做什么?!”
“你这个不要脸的第四者!”
第122章 渴肤(37)
司机瞠目结舌。
他在卫家当了二十年的司机,说实话,见到的乌七八糟的事情也不少了。
帝都城贵族圈子里,有一家算一家,哪一家是干净的?
哪怕是卫家,这一代再青白,家风再严谨,但从上往下数,再从主家数到旁支,也脱不开各种桃色新闻,家主的某某侄子又包养情人啦,某某亲戚又借着权势强娶人妻啦……
可是闹得再难看,也是不敢放到台面上讲,更是不敢闹到主家来。
结果他一个晚上就看见了家主的次子,他们年少有为的二少爷,强取豪夺好兄弟的遗孀不说……
刚刚这个后生哨兵说什么?
第四者?!
完了。
完了。
司机脸色灰败,他要怎么和家主、夫人还有大少交代?
二少在外面和人偷情,还被小三打上门来了?!
小三、小三打小四啊……
年轻哨兵愤怒的一张脸,凑近在单向视野的车窗前,拳心敲打的节奏像是剧烈暴雨,隔着茶色的曲面玻璃,可以看见外面剑眉星目的脸现在已经由于出离愤怒而变形,嘴部不断开合质问着。
直到车门拉开,车内的哨兵径直下来。
西装革履,内衬的白衫扣着袖箍,束缚出结实起伏的手臂肌肉线条,他的发丝分毫不乱,面容是一如既往的冷峭。
眼前这位哨兵几个小时前还出现在峰会现场直播的荧幕镜头上,这是声名赫赫的帝国中将,没有人会怀疑他的品质,如果忽略他的西服外套此刻没有穿在身上,以及西裤上难以忽视的水光。
燕棘瞥见卫濯西裤外层沾上暧昧的透明水迹,整个人头脑轰然的一声,热血逆流而上,接着不管不顾地狠厉挥出拳头。
破空的风声明显。
卫濯本来还尚有三分理智,他不想在辛禾雪面前闹得这么难看,先是格挡下燕棘的一拳攻击,结果双目尚未交睫,又是一拳直直向他袭来。
“你疯了?!”
卫濯冷着脸,后退一步,闪避不及之下导致拳头擦着脸侧而过,他颧骨那一块发红。
燕棘深吸一口气,眼底的赤红像是压抑着疯狂的困兽,低吼道:“你还有脸出现在这里?!你怎么能在之前的事情发生后又对他做出这样的事?”
“他在拒绝,你听不见吗?”
“他不喜欢你,你这个恬不知耻的混蛋!”
来自贺泊天替代品说的话,对卫濯本来不应该造成任何的伤害,即使他在刚才以不那么正大光明的方法,冒渎了对方名义上正当的男朋友。
他本来可以维持理智,如果燕棘没有说出最后一句话,没有在新一年的黎明里,戳破残忍的真相——
他不喜欢你。
情绪驱使之下,大量的血液涌入心脏,心脏却像是豁了个口子的水袋,滚烫的血液奔涌出来,溃不成军。
两个哨兵就像是雄兽一般,你一拳我一脚地互殴起来,拳拳到肉的搏斗声沉闷,由于烟花爆竹的管控,这样沉闷的声音在安静的新年黎明时分也显得格外响亮。
他们一边疯狂地全凭本能殴打对方,一边声音嘶哑地低吼质问。
“你在偷听?!”
“他妈的我偷听怎么了?你都偷到我男朋友头上了,只准你偷人,不准我偷听?”
“污言秽语!”
“你都敢做出这么秽乱的事情,倒打一耙骂我污言秽语?要不要脸,有没有人能管了?!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崇敬的什么劳什子少将,是个臭不要脸的哨兵!我要诅咒你们这种插足小三,全部英年早泄!”
两个人眼见着越打越是不可开交,不仅肉搏声音听了就叫人骨肉发疼,就连吵架声也越发不能入耳,甚至还开始翻旧账。
燕棘怒不可遏,脖子上青筋突显,“我要是你,强迫了别人一次,就再也没有脸出现!你竟然还能再做出这种事,真该叫白塔的狙击手枪毙了还嫌血液污染土地!”
卫濯微微顿住了,针锋相对地反驳道:“我什么时候又强迫了他一次?你受到的教育就是无凭无据地胡编乱造,把自己的行为转嫁到别人身上,来摆脱自己做贼心虚的嫌疑吗?”
车内,青年笼罩着哨兵西服外套,头脑昏昏沉沉发胀地闭目养神,闻言,终于动了动。
辛禾雪担心他们两个吵着吵着翻旧账,终于意识到两个哨兵一开始就在共轭背锅,实际上当初的痕迹来源于藤蔓,而非他们任何一个。
他勉强撑着手肘起来,腰肢发酸发软,让他的动作缓慢了许多。
辛禾雪拂开卫濯披在他身上的外套,内里的衬衣泛着褶皱,扣子有的散乱解开,露出的雪白窄瘦腰线上,都是男人掐出的指印。
他的皮肤薄,碰几下揉几下就都是红印子,所以哪怕这场情事当中的哨兵再怎么收敛,从最终的结果来看,怎么看怎么像是他受到了非人的凌虐。
长腿伸展穿上西裤的时候,浓稠的白色顺着他股缝里满溢出来,辛禾雪蹙起眉,没忍住轻声骂道:“混蛋。”
他抬起视线,没有从四周触手可及的地方找到纸巾,也顾不上这么多,尽量忽视腿缝里的黏糊感,他将一身服装整理好。
“燕棘。”
他清过了嗓子,声音却还带着隐约的微哑,叫人一听就控制不住地臆想具体发生了什么,发麻窜电的爽感涌过大脑皮层。
燕棘转过头来,也顾不得什么和哨兵互殴,把情敌打进icu的企图,他就像是听到主人呼唤的狗一样,回到了辛禾雪身边。
“你、你受伤了?!”
燕棘看向辛禾雪脚踝上缠成护踝带一般的纱布绷带。
他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燕棘之前气急攻心,前头发了分手,后头又没有控制住,将通讯器摔成了花屏幕,右上角还漏液了,他摔出去的第一秒就后悔了,万一辛禾雪给他发信息打电话过来,他没接收到怎么办?
他紧急抢救了通讯器,勉强让触屏恢复了正常,给辛禾雪打过去电话。
结果却听到了辛禾雪的通讯器好像是没拿稳掉在了地板的角落,让他清晰地听完了卫濯在酒醉后给辛禾雪的告白,然而在关键时刻,通讯器又掉了链子,终于发挥了它此生所有的余热,彻底死机了。
燕棘整个人好像也死了一次。
他一直等在二楼的窗台,等到那辆加长的漆黑汽车停在别墅门前,副驾驶座却没有人下来,难不成辛禾雪还在考虑怎么和他解释吗?
解释有关于贺泊天的事,解释今晚发生的事?
他眼睛也不敢眨地盯着,久久凝视,希望副驾驶下来黑发白肤的青年。
结果首先从驾驶位上下来的,分明是面孔陌生的司机。
等等,如果卫濯不在驾驶座,那么副驾驶上应该也没有坐人。
这个混球和辛禾雪在后排做什么?!
于是燕棘勃然大怒地冲出别墅,疯了一样地敲打后排车窗。
酿成如今这样的局面,燕棘现在心如死灰,他后悔一时冲动发出了什么“分手”,如果不发,他明明可以假装不在意地守在辛禾雪身边,反正贺泊天死也死了,又不会像是白月光回国让辛禾雪顿时放弃他,他明明可以有日后上位的机会。
现在一切都被他搞砸了。
还嫌局面不够乱,又出现了一个卫濯。
燕棘恨得牙痒痒,恨不得立即通知白塔的狙击手就位。
辛禾雪避开了燕棘伸过来的手,对卫濯淡声道:“你回去吧。”
卫濯上前两步,他身上挂了彩,并不好看,西服不知道沾着哪里扬起的灰尘,颧骨已经青紫了一块,唇际也沾着血痂,和燕棘的状态也是伯仲之间,秋色平分了。
辛禾雪撇过头,远处的司机正不知道如何是好,为难地将求助的视线投向了漩涡中心的辛禾雪。
他没有看卫濯,只是道:“回去吧,伯父伯母会担心你。”
卫濯死死抿住唇线,神色坚定,“不管你怎么拒绝我,我会再来的。”
事到如今,他不可能会像是之前那样,一退再退,辛禾雪就算骂他是禽兽、混蛋还是什么畜生都好,他不会再退让了。
辛禾雪垂着眼睫,笼络眼下淡淡阴影,没有搭理他的话。
卫濯回到车上前,还深深看了青年一眼。
燕棘充满占有欲地挡住辛禾雪的身影,不肯放出窥探的空间,他真想戳瞎对面哨兵的眼睛。
………
暖金色从城市的天际线出现,穿透别墅区的如茵绿树和花墙,新一年的光辉终于融融地照落在两人身上。
燕棘一言不发地横抱起辛禾雪,快步向别墅内走去,最后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在沙发上。
他低着头,“你喝酒了吗?锅里的醒酒汤好像已经凉了,我再去重新给你煮一份醒酒汤吧?”
他不停地说着,越说越是紧张,想要刻意地将之前的事情翻篇,最终却是无济于事。
直到辛禾雪轻声道歉,“对不起。”
这一句话完全打断了他的节奏,两个人相对着一站一坐,像是一副人物画,都没有动,只有静默在空气里流通着。
燕棘干巴巴地说:“干嘛和我说对不起?哈哈,好奇怪,有什么好对不起的,都是那个恬不知耻的哨兵的错!还帝国中将呢,我……”
辛禾雪缓缓出声,“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燕棘的肩好似一下子沉了下去。
他只能听着辛禾雪轻声细语地解释,“最初,我是想要和你有一个完全崭新的开始,但是……抱歉,就像我之前犹豫时说的那样,我还没有办法从上一段恋情里走出来,潦草开始一段新的绑定关系,伤害到你……”
“尽管我没有将你当做贺泊天替代品的意思,可是我确实无法忘记他,导致也没有办法全然地和你投入一段心无旁骛的新的亲密关系。”
“作为年长者,我这样做很不负责任。”
燕棘对上了辛禾雪那双温柔到令他只能感受到无尽悲伤的眼睛,他听见对方说:“我会补偿你的,但是我们已经结束了,我不希望再继续下去了。”
“什么结束?!”燕棘立即像是应激的狗,提高了音量,垂落在身侧的双手颤抖,“你说补偿,你说结束,然后我们就直接结束了吗?辛禾雪,你怎么能够残忍成这样!”
他哽着嗓子,到后面几乎破音无法维持继续说话,脖子上青筋尽显,仿佛被逼退到了绝境。
辛禾雪望向他,好似看着因为吃不到糖果而无理取闹的孩子,他纤长的眼睫垂落,眼底是疲惫的淡青阴影,“可是……你也提了分手,说明这份恋情对你来说,痛苦已经大于幸福了。”
“我不希望耽误你,也不想让错误延续下去了,之后我会尽我所能补偿你的。”
唯一3S级的向导,军衔又是少将,背后站着白塔,辛禾雪掌握了多少资源和人脉确实无法估量,他说出来的补偿,必定会让受到补偿的一方在方方面面都受到照顾。
但燕棘不需要。
燕棘和他在一起,从来都不看重这些,他只想要辛禾雪,他不想要分开。
“你把我当成什么,叫我来就来,让我走就走,我是你施舍的狗吗?”
喉结像是尖锐冷硬的石头一样,用尽力气才能艰难地吞咽哽音,燕棘说着说着,眼底彻底红了。
他死死攥着拳,因为太用力,指甲都陷进了肉里。
辛禾雪向他伸出手,燕棘本能地膝行着靠近对方,脸贴入对方掌心细腻的肤肉里。
指腹柔软地揩去哨兵少见的眼泪,青年的声音温柔到极点,“这是我的错误。你别这样,燕棘,会很难看的。”
【燕棘虐心值+15】
【当前燕棘虐心值75】
………
哨兵的身影从门口消失,没有带走任何东西。
他最后背向辛禾雪,声线落到冰点,极度冷硬,“好聚好散。”
辛禾雪昨晚崴脚其实不严重,只是轻轻崴了一下,经过卫濯紧急的处理,对行走的影响倒也不是太大,可是由于体质的原因,他受伤的脚腕还是看起来青紫了一片,伤势肉眼看着有些可怖。
从他这个角度望向落地窗尽头,瞥见燕棘还在别墅外那条道路上,远离别墅三十米左右的地方气急败坏地徘徊。
……像是离家出走也不敢跑出三十米外的笨狗。
辛禾雪眼底掠过淡淡的无奈。
冰凉而黏糊的感觉始终贴紧他的腿缝,辛禾雪的小腹好像还残余着胀感。
但是宴会结束从行宫里出来已经很晚了,一夜没睡让他现在的头脑昏昏沉沉,浑身骨头也像是折腾软了散了架,自己清理的话估计会在热水里昏睡过去,何况他连抬起脚步去往浴室的力气都没有了。
辛禾雪轻声道:“K。”
一回生二回熟,K已经习以为常,【是。】
辛禾雪陷在沙发里,眼皮沉重犹如胶水一般难以撑开,因此他也就干脆地闭上眼睛,正欲让K处理所有的事情,透明人弯下腰,准备将宿主抱到浴室之内。
楼梯却又传来哨兵噔噔噔急忙往上跑来的声音。
辛禾雪疲惫地撑开眼皮,透过光影朦胧的缝隙,可以看见年轻哨兵桀骜的面孔,冷眉冷眼,恶狠狠地说:“白塔没有立法禁止前任哨兵帮忙处理事后。”
燕棘只离开了十分钟,大门智能系统还没来得及洗去他的生物识别特征。
只是没有精力应付了,辛禾雪软软地歪倒,脑袋靠在哨兵的肩颈。
燕棘又恨又爱,恨得想要趁机指奸了辛禾雪,又爱得想要把对方舔得浑身湿淋淋。
第123章 渴肤(38)
新年的起始没有烟花和爆竹,在两个哨兵连珠带炮的拳打脚踢的声音中,迎来大年初一的黎明。
虽然有些吵闹过头,但是两个哨兵一个虐心值75一个虐心值
燕棘冷声说了好聚好散,结果闷声不吭地跑回来,帮辛禾雪处理完乱七八糟的事情,又闷声不吭地跑走了。
辛禾雪醒来才发觉他将别墅收拾了一遍,干干净净,连扫地机器人都没有用武之地,冰柜里的时蔬食物按照最大存放给他分门别类,贴上了便利贴,还担心辛禾雪找东西时找错收纳的地方,留了几页注意事项。
他什么东西都没有拿走,常换的几套衣物还静静挂在了侧卧的柜子里,之前辛禾雪为他定制的棕色西服,则是存放进了杂物房,和所有尘封的属于贺泊天的东西放在一起。
按照燕棘的分类规则,显然他认为这套根据他量身定制的棕色西服不属于他,而属于一个已经死去的不散阴魂。
“……”
辛禾雪手中捏着那几张便利贴,轻轻叹了口气。
由于深入的同居生活,分手后的燕棘好像瞬间变成了苔藓,藕断丝连,留下的青色痕迹阴湿地侵占布满了别墅的各个角落。
想要清理出去的话,也很麻烦。
毕竟就连冰箱里的菜都是两个人一起买的。
只能交由时间消耗消磨掉。
辛禾雪保持着理智的青年形象,没有主动联络,没有一声再过多的问候,就和他之前说的一样,不准备继续延续这场错误的恋爱,静静地退出了属于燕棘的世界。
新的一年选课,燕棘甚至没有在选课系统上搜索到任课老师为辛禾雪的任何一门课程,询问了之后才知道,辛禾雪已经辞去了哨向联合军校的教职工作,专心投入了作为共有向导的主业中。
燕棘去维修店修好了通讯器,花了几千块,那个店主劝他有这个钱还不如买台新的,燕棘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是想要保存眼前这个通讯器。
这个还能连上辛禾雪卧室音响和投影仪的通讯器。
他几乎将所有的精力与时间都投入了新的课程、模拟训练还有预备役军团的任务中,没有看一眼不会再弹出新消息的置顶头像框。
只有偶尔的来自军方或者是预备役军团的特殊关照,提醒着燕棘,他曾经参与过一位向导的生活,在这之后,收到了某些不显眼的来自对方的补偿与照顾。
加金实在受不了他周围的低气压,明明都春天了,结果回到宿舍就像回到了冰柜一样。
他也从燕棘的样子大概猜出来了什么,好言好语地劝说了一番。
结果当天晚上十二点大概是某种特定的音乐时间,他接收到了来自燕棘的消息轰炸。
【燕棘:我真的受不了了。】
【燕棘:每次做什么都是我主动,每次都是我低头。】
【燕棘:我就随口说了分个手,就不能给个台阶让我下去吗?!我立刻顺溜地泥石流一样滚下来】
【燕棘:说什么不想耽误我,辛禾雪,你就是不想负责,我清清白白的人生都毁了,还有谁会要我这样二手的哨兵烂货!我就连精神体都被你训得从狼变成狗改变物种了,辛禾雪,我恨你,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燕棘:这次我不会再回头给你当狗了,呵呵,分手就分手,谁稀罕?】
【加金:不是哥们,你发错人了吧,仔细看看呢?】
【燕棘:我知道,没发错。】
【燕棘:我舍不得说他。】
【加金:……】
他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不尊重,不祝福,不锁死。
………
辛禾雪既没有答应卫濯的追求,好像也不为这些乱成一锅粥的关系担心或者是烦忧。
他按部就班地完成自己的精神疏导任务,偶尔去给贺泊天上个坟,嗯,即使他当时并没有参加贺泊天的葬礼,但在这之后,他每个月会在固定的日子里,去对方的衣冠冢前扫墓。
在军方内部的人找到他,希望他能够从后勤调往前线,再进入一次绞杀树的折叠区,辛禾雪当时没有意外,也没有犹豫,点头答应了。
但由于他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入折叠区,不管是他个人,还是军方,都需要为这场危险度为“未知”的战斗进行战前准备。
因为从卫星监测图上来看,异常能量波动近期稍有停歇,进入了一个稳定的相持状态,他们计划在六月份前往东境那个发现了绞杀树藤蔓的洮巴口小渔村。
期间,辛禾雪再次去往研究所进行了针对他身体状况和精神力水平的复查。
不论是身体状况还是精神力水平,从结果上来看,都比一开始枯竭的情况要好得多了,从前的那位哨兵带给他的精神影响遭到削弱,有新的哨兵的精神力侵占了他的精神图景,把前来者残留的痕迹一扫而空,进而让自己的精神力融入辛禾雪的精神图景,肆意生长着。
研究员建议他继续保持定期的亲密关系行为。
辛禾雪从这边走出去。
季玉山就站在玻璃廊道的尽头,外面刚下了一场雨,空气清幽,他头顶的玻璃连廊的顶棚上挂着灿然的雨点,画面质感像是薄荷酒杯中碰撞的冰块,能闻见雨水帘里的青草香。
烟雾夹在他指节间萦绕升起。
隔着透明的镜片,季玉山看向从廊道那一头走来的青年,春夏交际,气温已经回升,青年穿着垂感翻领的衬衫,外面套了一件宽松的休闲服外套,看起来单薄削瘦的模样,温和无害的美丽外表让他看着不像是已经经历过伴侣生死的向导,还和校园里的学生一般,和三年前季玉山初次见他的时候一样。
和对方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近。
季玉山摁灭了烟头,丢入垃圾桶内,仿佛朋友一般问候,“最近过得如何?”
辛禾雪站定,对他微微一笑,“还好。”
季玉山对上那个笑容,发觉自己的心跳还是会像当初一见钟情那样跳动。
他双手插入侧兜,淡声说:“我还以为那两个哨兵会很难缠。”
轻哂着仿佛随口的玩笑话,“要是觉得缠烦了,也可以考虑考虑我?我在研究所九九六,经常加班,到家倒头就睡,就算是和旧情人偷情,我也发现不了,怎么样?”
辛禾雪垂着眼睫,倒是没有顺着他的话继续下去话题,客气地道:“你工作压力太大了,抽烟对身体不好。”
他们本来就没有太多的不可切割的交集,对方已经留给他足够的体面拒绝。
季玉山压下眼底的自嘲,冰冷光泽的镜片掩饰了他的所有情绪,在辛禾雪踏出玻璃廊道离开前,他神使鬼差地扯住对方的衣袖,“等等。”
见辛禾雪诧异地转回头来,他又佯装不经意地说,“今天阵雨。”
有了这个借口,季玉山能够自然地往辛禾雪的手中塞上一把透明的雨伞。
只不过,伞柄再次推入了季玉山的手中,连薄薄的衣角也从他掌心像是旷野凉风一般溜走。
“不用了,谢谢。”
辛禾雪回绝道。
“有人在等我。”
季玉山抬起视线看向远处,尽头果真出现了一位年轻的哨兵,拿着一柄黑伞和一张白底黑字的纸。
季玉山好像猜到了是什么。
………
燕棘再也忍耐不了了。
那纸通知结果书迟了三个月,终于送到了他的学校地址。
什么放不下的尊严,什么没必要的脸面,全都可以抛弃。
他几乎是要把辛禾雪揉进身体里一样用力地拥抱他。
白纸攥在手心里边角已经变得皱皱巴巴。
“匹配度百分之一百。”
“辛禾雪。”
“我们的匹配度是百分之一百。”
燕棘一字一顿地说着,一百二十三天十一个小时,疯狂的想念已经暴涨到无法量化的级别,他只能用力呼吸着来自辛禾雪身上那浅淡干净的冷香,仿佛离开了辛禾雪就连氧气都被剥夺,无法呼吸。
【燕棘虐心值+5】
怎么匹配度百分之一百还不高兴?
辛禾雪抬手,眉眼像是湖中溶开的月亮,缓声道:“好了。”
感受到温柔地摸在他后脑碎发上的手,燕棘低着头,嗓音压得低低,哽咽着,“你要对我负责,离了你我没有人会要的了。”
………
临行出发的前几天,卫濯在重组的忍冬小队里看见本来不应该出现的哨兵。
燕棘经过了近一年的历练,早早和一开始的轻狂形象有所差别,他原本的小麦肤色更深了几度,眉宇中的桀骜褪去,沉稳增添了几分,连话都少了。
只是纠缠辛禾雪的时候,还是那种没脸没皮的模样。
卫濯神色冷下来,“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一边的奎克出声解释道:“他和禾雪的匹配度是百分之一百,加上在预备役军团里的表现优异,履历很漂亮,军方那边就……特许了。”
严格来说,这次毕竟只是一次先遣行动,他们会先在洮巴口和出海后的火山岛附近海域进行调查,最多会登陆火山岛的外围,由于这个折叠区目前还暂未被收录进入档案资料中,不了解具体的情况下冒然进入很有可能全军覆没,这是所有人都不愿意见到的。
卫濯冷沉着脸,但在面向辛禾雪的时候,又缓和了,“到了东境,不要单独行动,别离我身边太远。”
全然看不出曾经说过自己不会像贺泊天一样寸步不离地保护对方的话语。
辛禾雪简单地弯眸答应了。
他们这次的人员构成不复杂,多数是忍冬小队从前的成员,都是经历过122号雨林折叠区见过绞杀树的军士,当时折损了一个贺泊天和一个A级哨兵,现在他们的位置由燕棘和邢先齐补上。
邢先齐去年才从B序列军团升入A序列军团,因为此前参与了北境折叠区异常的调查,也算是接触过绞杀树藤蔓引起的衍生折叠区。
为了行动的万无一失,在出发之前,辛禾雪给小队里每一个哨兵做了精神疏导。
………
辛禾雪感到头昏脑涨,意识昏昏沉沉,冰冷的水从四面八方灌了进来,一阵控制不住地呛水之后,他游上水面,胸膛起伏,大口呼吸着,直到摆脱濒死一般的体验,一手抹去了脸上的水。
湿漉漉的眼睫犹如胶水,勉力睁开。
深蓝,混着血红的深蓝,一望无际的大海。
他双臂趴着浮木,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中却是一片荒芜的茫然。
有什么从他身侧漂荡而过。
辛禾雪下意识地一抓,却是抓到了森森的白骨。
手骨一节一节,形状像是分叉的树枝,这来自一个成年哨兵的手。
辛禾雪怔愣一瞬,莫名地,他意识到,这是卫濯的。
他抬起眸,视线跃上海面,环顾四周,这像是一片尸山血海。
冰冷的海水浸透了他全身,辛禾雪意识到,在摇荡不安的海面之下,还有什么更可怖的东西。
漫天漫海的深绿色藤蔓像是一张大网,即将收捕起来,捉住这个猎物。
辛禾雪立即趴在浮木板上,向前划去,只是这片大海太过无边无际,他像是一粒微尘,难以分辨方向,他几乎无法思考了,只有本能驱使着他向前、向前、不要停下!
海平面突然出现了陆地岸边的阴影,辛禾雪不知道时间又过了多久,等他双手好像要在冰冷的海水里失去知觉时,他看见了屋舍俨然而整齐的小渔村,越来越近,近到辛禾雪能够看见岸边不远的平房式宅邸和屋旁的一棵龙眼树。
辛禾雪已经麻木的眼中终于跃出喜色。
幽远的诡异呼唤,来自海面之下的深绿色大网脉络。
“留下来……”
“留下来……”
“陪我……”
漂浮的尸骨好像紧紧随着他,随着海浪起伏,却始终未曾远离辛禾雪的浮木周围。
好奇怪、好奇怪……
辛禾雪又感到头痛了,像是什么尖锐的刺正在开凿他的大脑,变换他眼前的景象。
所有的尸骨顷刻间又化成了肉身人形,每一张脸都是他熟知的,忍冬小队的成员,他们的脸色青白,展露出死去多时的灰败,像是水浸透的纸,不像是人脸。
嘴部连开合的幅度也一致,机械地重复着,“留下来……”
一阵阵耳鸣从头脑中窜过,辛禾雪的胸腔闷痛,所有的有关维持生命的生理活动似乎都在这一刻冻结了,他的身体一歪,丧失意识地倒入海水中。
【???爱意值一百】
………
辛禾雪的身体侧向一歪,脑袋撞到曲面玻璃而产生的痛感让他清醒过来。
外面是艳阳天,他在车内的手脚却发冷,后脊更是冷汗涔涔。
是……梦吗?
可是……他刚刚做了什么梦呢?
他突然想不起来了。
辛禾雪看向车窗外,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车窗降下,辛禾雪问外面的哨兵,“发生什么事了?”
燕棘正站在太阳底下,“你醒了?没事,就是突然抛锚了,奎克正在处理,要下来透透气吗?”
辛禾雪的脸色有些苍白,踏出车外,晒在太阳底下像是经年不化的积雪。
辛禾雪问:“怎么会突然抛锚?”
奎克反应到,“确实挺奇怪的……我出发前还让人特意检查过了。”
好在这只是半路上的一个小插曲,奎克很快排查完原因紧急处理结束,车子继续向东行驶。
东境是一整条蜿蜒的帝国大陆海岸线,洮巴口是其中万分不起眼的一个小渔村,哨塔都在上百公里开外,只有小型的哨兵驻扎联络点,自从有村民从海里捕捞上来了污染物,近期已经严禁渔民出海了,更多的村民在组织下准备向内陆迁移。
他们的落脚点是村中闲置的一栋房屋。
辛禾雪从下车后就感到了极强的既视感,平房式的宅邸很熟悉,就连屋旁的龙眼树似乎也见过。
当然,无法排除这是海马效应,是大脑系统与知觉系统相互作用的产生的即视现象,所以心中的异样一闪而过,辛禾雪没有在意。
他们在分配房间的时候,由于此行人数多,房间数量不够,燕棘于是喜不自胜地争取到了和辛禾雪一间房。
两个人现在的关系很模糊,辛禾雪并没有答应燕棘的复合请求,既然分到了一间房,有这样的好机会,燕棘决定好好努力一把。
不过,卫濯的房间就在他们隔壁,燕棘希望这房子的隔音好点。
他们来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燕棘看过了房间,从卧房走到前厅时,卫濯和奎克他们已经在桌前就坐准备吃饭。
卫濯抬起视线,没有从燕棘身后看到向导的身影,问道:“辛禾雪呢?”
燕棘:“他好像白天晕车了,身体不太舒服,我把饭菜盛好给他送过去。”
夹菜路过卫濯身边的时候,燕棘听见对方冷声道:“恬不知耻。”
燕棘耸肩,“这句话送还给你。”
他反唇相讥,感到有些口渴,从桌上拿起显然是留给他的座位前那杯酒灌入喉中,转身端着饭菜就给辛禾雪送过去了。
一旁的几个哨兵听他们互相嘲讽,不明所以,只有知道部分内情的奎克和邢先齐挤眉弄眼,面目扭曲。
………
夜里。
燕棘翻了个身,大床足够两个成年男性安睡,他长臂一揽,抱住了辛禾雪,低下头额心抵在青年温热的肩颈。
来自哨兵的吐息灼热,喷洒滑入辛禾雪的颈窝里,辛禾雪不自在地缩了缩。
燕棘低低沙哑的声音乞求。
“可以吗?就一次……”
“你之前给这么多人做精神疏导很累吧?我们的匹配度有百分之一百,我可以帮你补回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也就是几息的功夫。
静默的空气里响起一声轻轻的,“嗯。”
薄薄的被子很容易看出向下滑而拱起的形状。
毛糙的脑袋很快成功挤入了双腿之间,窸窸窣窣的静谧声响,除却衣物摩擦,只有悄悄的水声。
辛禾雪仰躺在床上,双目有些涣散地盯着屋顶梁木,大腿颤颤地夹紧了燕棘的脖子,脚趾蜷缩起来,没过多久,小腹缩起,一抽一抽地抖着。
由于老房子隔音条件不知道怎么样,即使他们的房间在最内里的一间,辛禾雪仍然咬紧了指节,眼尾潮红,他的吸气声音不稳,像是挤出来的泣音,“进、进来……”
他踩了一踩燕棘的肩头。
哨兵却像是突然间疯了一样,掀开被子,不断地后退,神色惶恐,好像发现了无法接受的什么事情,“我、我去一下浴室。”
燕棘脸色发白地冲出了房间。
辛禾雪怀疑他是没洗澡,但他记得燕棘傍晚洗过了。
……没用的哨兵。
没用的小燕耷拉着。
不管他的兄弟是如何心焦如焚地动作,都无声无息,无动于衷,像是死了一样。
燕棘都想哭了。
他简直想给他的兄弟挥出一拳,但是兄弟如手足,又怕兄弟残疾了就不能再给辛禾雪当狗,于是只能咬着牙关,气急败坏。
草了,到底谁在害他?
作者有话说:
卫濯:)
第124章 渴肤(39)
那杯酒。
燕棘突然想到了桌子上的那杯酒。
他在浴室内飙出一阵鸟语花香。
燕棘回忆起桌上的人,他过去的时候卫濯早就坐在那里了,他在拿起那杯酒喝的时候,卫濯还看了他一眼。
现在回忆起来,燕棘知道哪里怪怪的了。
卫濯当时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封建时代继室看着以色惑主的外室,那种高高在上的势在必得的嘲讽!
难怪那杯酒喝起来泛酸,喉咙辛辣,燕棘还以为是当地的土酒特色。
毒夫!
那个毒夫!
燕棘痛骂着,猛然间,一个念头火石电光地闪过头脑。
如果卫濯早早给他酒里下了非常坏药物,令他的兄弟萎靡,那么卫濯本人现在应该在做什么?!
他从房间出去的时候没有锁门!
燕棘脑中的警报霎时间拉响,他匆忙得连裤子都差点忘了提,勉强地整理后火急火燎地奔回房间里。
房门紧闭着,内里有人语,显然不只有一个人声。
燕棘像是斗败的雄兽,血热冲冲地往头脑上奔涌,怒喝一声,轰然踹开了房门。
老房子连墙体内都有白蚁入侵蛀过的痕迹,历年久远的旧木门更是难逃蚁酸的腐蚀,本来也不如何坚固,在哨兵猛然踹出一脚的时候,登时转轴吱嘎吱嘎地,木门撞到墙上,簌簌落下木屑与墙灰。
房间里的辛禾雪蹙起眉心,已经摆出十分的耐心给对方,但是燕棘的表现实在是令他觉得莫名奇妙,难以理解。
辛禾雪问道:“你今晚到底怎么了?”
触及青年眉宇间的不理解和隐约的不耐烦,燕棘的气焰顿时和彻骨的冷水满盆泼下来一样,整个人都蔫了下去,低着眉,“你们在做什么?”
衣服还是好好穿着的,卫濯坐在床边,和辛禾雪相对而坐,薄薄的被子盖在青年腰部以下,所以一点粉白的肌肤也没有裸露,燕棘勉强放下心来。
然而,听见燕棘的问题,辛禾雪的神色却闪过一丝不自然。
燕棘时时刻刻都紧盯着他,分毫神色变换都不放过,捕捉到辛禾雪脸上那点难以言明的不自在,立即像是捉到了卫濯作恶的把柄,质问对面的哨兵:“你对他做了什么?!”
他狠厉地上前揪起哨兵的衣领。
想到自己萎靡不振不知道什么才能恢复的兄弟,燕棘就恨得对方牙痒痒,偏生还看见卫濯冷冷的暗含嘲讽的眼神,他手中霎时用力,手指骨节都鲜明地突起,手背青筋脉络尽显,简直想要直接把卫濯的气管掐了两段。
卫濯还没有表示,辛禾雪却忍无可忍道:“放手。你想要在这里打架,然后吵醒所有人吗?”
那点语气里的怒气显然是对着燕棘一个人的。
青年生起气来,原本那潮红还没有来得及褪去的眉眼,衬得更加鲜活了,本身冷白如雪的一个人,在生气和羞恼的时候,却连眼尾和每个骨节都会泛粉,手指也会微微蜷缩起来。
燕棘盯着他看,手中已经听话地松懈了力道,卫濯起身和他拉开距离,不乏嫌弃地整理了自己的衣领,回首缓和语气地对辛禾雪道:“既然你没有什么事情,那我就先回房间了。”
辛禾雪垂眸道:“……嗯。”
等人走后,燕棘才像是飞机耳的大狗一样凑上前,嗓音低着,“他过来做什么?”
辛禾雪凉凉地瞥了他一眼,自己卷着薄被躺下了,背向燕棘睡觉。
“……声音。”
“还有你摔门离开的时候,门撞到框上。”
“他过来看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这样的老旧房子里,指望白蚁腐蚀的墙体能够隔绝旁边房间哨兵的听觉,还是太过异想天开了。
辛禾雪不是没发觉燕棘和卫濯之间的不对付,还有今晚燕棘的种种异常表现,都表明对方应该是在卫濯手上吃了什么暗亏。
辛禾雪甚至能够猜到是哪方面,只是他没想到卫濯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不过想到卫濯对自己都是上钉下珠这么狠,对情敌更狠也属于正常情况。
大约是某种具有时效性的秘药。
但他折腾了小半夜,实在是太困了,也无暇再和燕棘说太多。
背后的床铺位置下陷了一些,承受上哨兵的重量。
燕棘从后方揽抱住辛禾雪,有些不甘心地将下颌抵在青年肩颈上,“今晚就是发生了点意外情况……”
辛禾雪淡声道:“嗯,我知道了。”
为了避免哨兵喋喋不休地纠缠,辛禾雪翻了个身,倦怠地掀起眼皮,和燕棘对上视线,眼眶撑开的褶子线条异常漂亮,似挑似垂,“今晚舔得比以前好多了,有进步,嗯?”
他因为困倦而微哑的声音,和猫尾巴尖那点勾一样,有意状似无意地撩拨耳廓,燕棘耳朵发痒,一直窜电到他头皮发麻,好像周身的血液都热冲冲地往下涌。
燕棘下意识地硬……
暂时性硬不起来。
丧失了所有的力气之后,他只能揽抱着辛禾雪,气急败坏地闭眼。
………
他们仅用了两天时间将洮巴口村子和附近沿海的情况考察清楚,之后位于北边两百公里外的东境哨塔往这边调了一艘鱼鹰21号的新式海巡船,协助他们前往那座火山岛。
他们从洮巴口这个小渔村的渔港出发。
当然,除却辛禾雪一行向导哨兵之外,还有其他的支援力量,他们此次任务并不是只靠哨兵和向导小队行动的,到时候,在岛外的海面上,会有随时准备接应与支援的高空无人机团队。
只是能量波动越强的折叠区,磁控扰乱干扰的能力也越强,折叠区高空灰雾中的弥漫的畸变孢子随时会击落这些支援设备,普通人类能够给哨兵向导的地面小队提供的帮助,是极其有限的,从上一次122号雨林折叠区的人员折损情况就已经能够窥探出一二。
这一次他们的目标并非歼灭绞杀树,由于这个折叠区在卫星探测图中能量波动评级为“未知”,此前也没有与之有关的档案资料,所以这次的行动,万事小心为上,辛禾雪他们只需要在外围进行初步的考察就足够了,保证人员数量不折损,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不要强行关闭折叠区,极力避免雨林时的悲剧再次上演。
这也是军方在派遣他们执行此次任务前,三申五令的内容。
今天的天气看起来很好,金色阳光从翻滚的夏云云层之内照射下来,金线穿过辛禾雪发丝的缝隙,将乌发镀上一层雾似的柔光。
站在鱼鹰21号的甲板,辛禾雪可以看见大海泛光的纹理,像油画一般汹涌澎湃。
明明金色阳光璀璨,他的意识深处却摇曳起强烈的不安感。
辛禾雪抓握着栏杆,头脑有些昏沉,视野也模糊起来,隽秀的长影蓦然向侧方一歪,好在旁边的哨兵电光火石之际拉扯住他,否则辛禾雪要直直向着海中坠落下去。
卫濯神色凝重地问:“你怎么了?”
辛禾雪恍然才回过神,摇摇头,“没事,可能、可能是刚刚晕船了。”
他似乎只能找到这个理由,视线再向海里扫过去,却是突然一顿,“你有没有觉得……海里有东西?”
卫濯闻言,也向海中投诸目光,然而什么也没有看见,只有船体两侧荡开的海波和白色浪花。
“如果你担心,我用精神体到海中护航。”
低频而浑厚的嗡鸣从海底传来了,巨大蓝鲸浮出海面,海风迎头冲脸地刮着,把鲸鱼呼吸换气时喷出的海水吹散成了雾状,和淡淡咸腥味的海水一起拂过来。
水雾在丁达尔效应下散射出和阳光一致的金色光芒。
哪怕是此刻有海洋里的畸变种突袭,卫濯的精神体也能够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然而,这还是不能够完全驱散辛禾雪心中难言的不安。
他的状态不怎么好。
卫濯建议道:“你到里面的船室去休息吧。”
小队里的其他哨兵也留意到了唯一向导的异常,关心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不舒服吗?”
辛禾雪摇了摇头,对他们安抚地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可能有点晕船了。”
燕棘担心地跑过来,送辛禾雪去船室里休息,“我把房间收拾了一下。”
………
火山岛分明离洮巴口出海的渔港不是太远,在沦为折叠区之前,洮巴口的渔民每次到远海铺设渔网和收网都会在海面上途径这个小岛,然而,辛禾雪他们乘载的鱼鹰21号,驾驶了半个白天,还是没有在海面上发现火山岛的影子,甚至这座岛屿也在导航地图上消失了坐标。
这实在是一个异常现象,但考虑到折叠区附近出现“鬼打墙”一样的情况,让船舶或是汽车迷失方向,也不算少见,因此,众人也没有出现慌乱,依旧该做什么做什么。
直到傍晚时分,鱼鹰21号的前方,终于出现了那座火山岛。
半月形的岛屿,岸边密布着数十万块黑色火山熔岩石滩,星罗棋布,漆黑甚至透着深红的土地颜色和辛禾雪在绞杀树意识世界看到的地域特征吻合。
辛禾雪看见这座岛屿时,感到了深深难以呼吸的体验,他的心跳瞬息过速,胸口也窒闷着,不得不在穿上作战服外套时停下动作,调整状态。
他们一行人踏上火山岛的时候,就在这一瞬间,风云突变。
金色的太阳像是被黑子吞没,黑色的霉斑蔓延满整个圆盘,这个漆黑的太阳沉入海中,雨水让天空与海洋的交界处弥漫着灰雾,周遭一切的环境都彻底暗下来了。
辛禾雪身体本能地拉响警报,他的胸膛锐痛,眼前却在昏暗的视野里看到了一片鲜艳过头的浓绿。
厚重的海雾瞬息间吞没了一座岛屿,鱼鹰21号上面留下的支援小队甚至无法看见近岸的情况。
而在灰墙一般的海雾的另一边,他们陷入了无休止的战斗。
折叠区的怪物数量密集得可怕,远远超过了现存的所有折叠区会有的怪物密度。
将他们对着海巡船的退路也隔断了,四面八方,无处不在,密密匝匝地向他们如潮水般奔涌过来。
他们只能顺着道路,越发深入了火山岛的腹地。
“阿雪,快逃!”
“快逃!不要回头!”
声嘶力竭。
不知道是谁在对他这么说。
辛禾雪意识昏沉,血红顺着他的眼角留下,在深深的浓绿里,瞥见了树干上一抹银色。
来自贺泊天的肩章。
枪支向他抛掷过来,辛禾雪本能地接住,握在手心里,卫濯冷剑一划,刺破了他眼前的畸变种的内脏,语气凝重道:“别走神。”
辛禾雪缓缓地抿起唇,点头。
………
人员被彻底打散了。
辛禾雪和燕棘顶着血雨腥风,从绞杀树的树干上斩断藤蔓,才解救出贺泊天,然而,突发的地裂山崩,导致了这一切。
干燥的漆黑土地从中间倏然断裂开,血红的深渊向挂在悬崖上的两个哨兵张咧开大口,仿佛是来自于地狱的滚滚热浪,就在悬崖的深渊之下冒出来。
辛禾雪拽着燕棘的一只手,纯白的双翼在持续几天几夜的战斗中已经沾满了血色污迹,反复扑扇着,想要借力将两个成年哨兵从悬崖拽回来,翅膀扇动的速度越快,幅度越开,悬崖地面的尘土泥屑被风簌簌地扫落。
辛禾雪又感到了意识深处摇曳的不安,身体到达了极限之后,冷汗不断地顺着他脸颊滴落,混杂着血液。
他的胸腔又弥漫起那种尖锐的痛感,越想要用力,越是无力,死死皱着眉头,对燕棘道:“抓紧。”
来自他们彼此抓住的手,冷汗无法控制地冒出来,浸湿的感觉令辛禾雪脑海中警报拉响。
燕棘额头青筋凸显,已经耗尽体力的身体让他难以坚持,但他还不能干脆地松手,因为底下挂着一位辛禾雪的前夫哥。
他一咬牙,不知道哪里还有没耗空的潜力,让他一边蓄力,一边喉头淤着血对半死不活的贺泊天哑声说:“我告诉你,你要是死了,我就永远比不过你,你活着最好,我要让你知道谁才是辛禾雪最重要的人。”
他要让所有人看见,他才是最有资格站在辛禾雪身边的,最有种的哨兵!
突然的体能爆发,让他一把拽住贺泊天,将人甩了上去。
与此同时,悬崖干裂的边缘却因为再也无法负荷三位成年男性的重量,地表咔咔断裂的声音响起。
辛禾雪提高音量,“燕棘——!”
强烈的来自底下涌起的风,把辛禾雪吹得往后难以遏制地滚了滚。
“咳、咳咳……”
似乎有灰尘挤入气管,辛禾雪更加难以呼吸,他无法控制咳嗽的态势。
模糊的视野里,前方的悬崖边缘显示出齐整的断裂痕迹,辛禾雪的血液突然冷了下去,他的手脚也发冷。
“燕棘?”
来不及爬向边缘,身后哨兵像是抱住宝物一样死死抱着辛禾雪,把人完全嵌入怀抱里。
是贺泊天。
“我在……我在……我在……”
“阿雪,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贺泊天抵着他的后颈,温凉的液体顺着肩滑落。
辛禾雪却感到如坠冰窟。
【???爱意值已满】
辛禾雪感到一切都荒诞极了,好像所有接触到的事物都产生了强烈的不真实感。
抱着他的人……
真的是贺泊天吗?
或者说,贺泊天真的在雨林里活下来了吗?
辛禾雪记得,在122号雨林折叠区里,当时贺泊天已经因为精神污染值超过了限度,陷入了无法挽回的狂化,在药剂枪丢失的情况下,辛禾雪曾经耗空了弹匣里的最后一发子弹,瞬息穿透了哨兵的胸膛。
那么,现在活下来的这个人,真的是贺泊天吗?
“不像吗?”
幽幽的森冷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爱意值已满】
【???爱意值已满】
【???爱意值已满】
【???爱意值已满】
【???爱意值已满】
【???爱意值已满】
【???爱意值已满】
【???爱意值已满】
提示音越发紧促,越发尖锐,好像没有尽头,还是程序病毒了,不断地、不断地重复着。
辛禾雪猛然抬头,他的身边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而更多的“贺泊天”,各种模样的“贺泊天”,从黑暗里走出来,他们围绕着他,长久地盯着他。
【???爱意值已满】
【???爱意值已满】
【???爱意值已满】
【???爱意值已满】
重复的提示音像是海啸一般奔涌过来,淹没了辛禾雪,他仿佛被拍入了海洋里,底下一阵阵海潮骚动的嗡鸣声,钻入了他的耳道。
………
脑袋撞击上车窗曲面玻璃而产生的痛感,让辛禾雪一下子清醒过来。
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
他好像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什么呢?
车窗降下,辛禾雪头昏脑涨,出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到洮巴口了吗?
夏天的太阳有点大,让他的视线模糊不清。
贺泊天站在太阳底下,看向辛禾雪,温声道:“你醒了?没事,就是突然抛锚了,奎克正在处理,要下来透透气吗?”
第125章 渴肤(40)
居然又抛锚了吗?
为什么他会用“又”这个字?
辛禾雪的指节抵住了太阳穴,额角传来鼓胀的麻木痛感,就像是有什么钝器对着他的大脑敲了很久。
他脸色苍白地从车上下来,出声问:“怎么会突然抛锚?”
奎克正在检查发动机舱,一边察看有没有制动液泄漏的情况,一边回答辛禾雪道:“确实挺奇怪的……我出发前还让人特意检查过了。”
贺泊天在一旁,看见辛禾雪的脸色发白,这位棕发的哨兵脸上明显地展露出对于自己伴侣向导的担忧,“你还好吗?是晕车了吗?”
辛禾雪摇摇头,“我没事,就是稍微有点头晕。还有半小时就能到洮巴口了吧?”
奎克刚刚排查完故障,大功告成地拍拍手,“嗯对,你在路上的时候听车里的导航播报了?我就和贺哥说你根本没有睡着嘛,其实一直留意着情况!”
奎克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对于警惕性高的向导的信任。
辛禾雪却顿了顿。
他前一天晚上没有睡好,所以从上车开始,一路上都在睡觉。
所以,应该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达才对,难道是他其实是在半梦半醒的时候,听到了导航吗?
辛禾雪觉得有些奇怪,等到抵达行程目的地的时候,这种怪异感达到了又一个高峰。
他看着落脚的整体为方形的平房,总觉得眼熟,甚至屋旁的龙眼树也带给他似曾相识之感。
或许是海马效应,他曾经也许在潜意识的梦境里见到过类似的场景,辛禾雪揉了揉胀痛的额角。
洮巴口的人烟已经格外稀少了,自从有渔民从海中打捞出畸变种之后,就在陆续的组织之下进行了一部分的先行搬迁。
他们落脚的平房是以前村中留来当做客人招待所的,是一栋富有当地特色的四点金平房建筑,建筑的中轴线为前厅一天井一后厅,前后两厅,各有东西两间旁房,因为占据整座庭院的四角,所以才被当地人叫做四点金。这种平房四面不向外开窗,开的窗口向内庭,围着中央的天井,当地的人们把天井视为财禄,天井阔狭适中则聚财。
因为只有四间房,人多房少,所以分配房间的时候没有办法做到一人独立一间。
贺泊天出声道:“既然这样,那我和阿雪一间吧,剩下的你们正好一人一间屋。”
辛禾雪蹙起眉心,“不够,还有一间房要挤两个人。”
贺泊天转头看向他,自然地接上,“够了啊,我们五个人。”
辛禾雪下意识问:“还有一个人呢?”
还有一个人呢?
这样疑问的声音,同样出现在他脑海里,一遍遍重复着。
他异常的脸色,让卫濯留意到了,“怎么了?不舒服?”
贺泊天:“时不时还在晕车?还是说……阿雪,你不想和我住在一间房吗?”
哨兵因为自己的这个猜想,好似犬科动物的耳朵都要耷下来,展露出一种即将遭到遗弃的哀怨。
辛禾雪否认,“没有。”
对,他们重组的忍冬小队里是五个人。
他、贺泊天、卫濯、奎克和邢先齐,邢先齐是今年才从序列B军提拔到序列A军的,和他们其他的四个人不算是太熟悉。
那他和贺泊天一间房,就足够了。
辛禾雪觉得自己的状态仍然没有恢复,回避了贺泊天关切的炙热视线,他对其他人道:“我先去房里休息。”
原地的几位哨兵面面相觑。
………
晚饭是贺泊天从外面的厅堂里将饭菜盛起来,送进房间里给辛禾雪吃的。
辛禾雪傍晚的时候又睡了一觉,但是他越睡,却感到头脑越是昏沉,吃完晚饭之后,洗漱完再回到床上,就因为白天睡得太多所以不太能睡得着了。
贺泊天从他身后揽过来,大手环住他的腰。
辛禾雪能够闻到来自贺泊天身上浅淡的草本沐浴露的味道,还有睡衣经过洗衣液清洗又在太阳底下晾晒完之后干净的气息。
熟悉的气味环境让辛禾雪勉强安定了下来。
反应过来的时候,贺泊天的手已经伸进了衣服里。
辛禾雪的皮肤薄,来自哨兵的那双大手却覆盖着常年训练与战斗留下的粗茧子,顺着腰腹一路向上抚弄,覆盖住青年肋骨上光滑柔韧的皮肉。
按揉的力气大了些,温度热而烫,辛禾雪敏感地控制不住倒吸了几口气,却因为胸膛起伏,两颗乳粒陷入了哨兵的手掌与指缝当中,颤巍巍地立起又被揉挤,他受不住地脖颈后仰,喉咙里溢出了一声喘息,“不行,别弄了……”
贺泊天的下颌抵着他肩颈,“为什么不行?可是我们已经有很久没做了……”
辛禾雪道:“我今晚太累了,明天还要到村里考察,等这次行动结束回去再说,好吗?”
他用的是征询意见的疑问词,但是语气却不容拒绝。
像是熊一样黏在他身上的哨兵终于消停了,一动不动地光是在后方抱着他。
辛禾雪忍了忍,还是道:“手。拿出去。”
贺泊天的额头摩挲他后颈,碎发交缠,“不,我要贴着它们睡。”
神经病。
辛禾雪咬了咬牙,耳根燥热得发红,压低声音警告道:“不要让我再说一遍。”
贺泊天终于慢吞吞地把手从辛禾雪睡衣内抽离,手肘撑起,又伏身响亮地亲了辛禾雪耳垂一口,这才从床上爬起。
辛禾雪转过身,柔软的乌发散在枕头上,被他压在底下,一双雾蒙蒙的眼睛望向贺泊天,“你去哪?”
贺泊天背对着他,不自在地道:“我去卫生间,处理一下。”
又发情了?
辛禾雪微不可察地蹙起眉心,重新翻过身去,没有再理会贺泊天。
经过哨兵的一番折腾转移注意力,辛禾雪却重新感受到了睡意,他半梦半醒间,听见贺泊天开门去往卫生间的声音。
在门轴的两声“吱嘎”之后,辛禾雪的意识被拽入黑暗的睡梦里。
贺泊天去的时候没有开走廊的灯。
哗啦啦的水流声,在午夜里,从黑暗走廊尽头的卫生间传出来。
水龙头旋转到极致,冰冷水流因此滚滚冲刷出来,冲到洗手池里疯狂碰撞着池壁,反溅到哨兵的脸上,直到高峻的眉骨和线条分明的面中,都沾满一点一滴的透明水珠。
卫生间只有角落里的那盏壁灯,静静地亮着,倾斜投在地板上的阴影呈现出哨兵高大的人形。
那道成年男性的影子弓着腰,向着洗手池的漏斗排水口,不断抠挖着自己的喉咙。
“啪嗒。”
“啪嗒。”
“啪嗒。”
暗红色的内脏碎末掉进洗手池里,疯狂的水流将它们冲散,冲得更碎,和血腥味一起冲入排水管道之内,一直到不再有任何的肉末从口中呕出,而更多的一根根深绿色藤蔓拥挤着从喉管里涌出来,接触到空气的时候,无声挥舞着。
漆黑影子直起腰,向着洗手台上的镜子,露出模糊不清的微笑。
………
第二天的考察工作还算顺利,他们走过洮巴口的各个地方,画出了这个小渔村的平面图。
一个本地还没有搬迁离开的村民,带他们到一开始打捞起畸变种的海岸边,说话夹杂着当地的土音,介绍道就是半年前在这里打捞起来的。
“乡亲们的吓得要命,哨塔那边立刻叫我们不要出海打渔咧,村里有点钱的就立刻搬走咧,我是半辈子靠海吃海,突然要我背井离乡,重新生活都成问题!”
村民唉声叹气,因为奔波于海上而吹得皱巴巴的苍老脸上,展露出疲惫之态。
离开海岸边的时候,辛禾雪似有所感,下意识地回过头。
那个老村民还站在海边,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好像已经这般久久地盯紧他不知道有多久了。
辛禾雪头脑里的钝痛又重新席卷而来,海风带来潮水的嗡鸣,他竟然觉得有些尖锐。
贺泊天始终陪在他身旁,“怎么了?”
令人安心的干净草木气息传来,辛禾雪勉强定了定神,“没什么。”
等他再回头看去时,刚刚还站在海边的老村民却不见了,原地只有一座海岸边际线的石碑。
………
他们一行人在乘坐鱼鹰21号去往火山岛的海路上,辛禾雪出现了些许晕船的症状,加上火山岛的坐标突然从导航地图上消失,海巡船在四面望去都是一片蓝的海面上,预计还要一些时间冲破折叠区外的“鬼打墙”情况,他简单地吃了几颗对付晕船的药物,就从甲板回到船室里休息了。
傍晚帝都时间16:31。
他们终于见到了远方的半月形岛屿,西高东低的地形,西边的山崖高高立起,白色的海浪拍打到崖体上,把山崖整体打磨得险峻又崎岖。
岸边密布着数十万块黑色的火山熔岩石滩,隐约能够眺望到内里深红的土地。
辛禾雪穿上作战服外套的动作一顿,胸腔强烈的窒闷感令他感到极度不适,头脑更是像有钝器一下一下地敲击打磨着。
在踏上火山岛地界的时候,天色霎时之间变化。
太阳烧焦炭烤过一般,混黑色的圆盘沉入海水中,雨水淅淅沥沥,模糊了天空与海洋的交接带。
辛禾雪抬起头,昏暗的视野里,他觉得火山岛西边高高立起的山崖,好像是张开的大口,即将吞没所有人。
………
火山岛上是不属于阴雨天的炽热,为了哨兵和随军向导而特制的作战服,哪怕使用了最新的相变材料技术与纤维制造技术去适应各种严峻环境,然而在面临如今的情况以及无法避免的战斗磨损,还是力不从心。
过高的气温让他们在不间断的战斗中加速脱水。
三天……
还是第四天?
辛禾雪也有点记不清了,在昏暗的环境下,白天和黑夜的界限是模糊的,人体对时间的感知也被蒙盖上了一层厚厚的茧。
由于他们错误地估量了这座小岛上畸变种的数量,这场战斗开始得措手不及,甚至还没有远远无法预计结束的时间。
身边的哨兵接二连三地倒下。
粗重的喘息从并肩作战的哨兵身上传来,辛禾雪觉得对方的呼吸已经变得像是拉风箱一般竭力。
他很快意识到,贺泊天快要失控了。
贺泊天是小队里的主力,伤势最严重,而这座火山岛的污染强度又实在太高了,哨兵体内的精神污染值在急速飙升。
辛禾雪探向腰侧的药剂枪和医疗包。
还好,这一次针对有可能失控哨兵的医疗包和药剂枪都没有丢失。
……什么时候丢失过吗?
辛禾雪眼中浮现起迷茫。
就在此时,因为他一时间的停顿疏忽,一只庞大的畸变飞虫直直向他俯冲下来,尖锐的弯钩刺扎向他!
辛禾雪身前笼罩阴影。
贺泊天挥刀砍下了畸变飞虫的头颅,然而那柄蕴含毒素的弯钩尖刺还是扎入了他的手臂,毒素麻痹了神经,让他连污染入侵也无法产生反应。
一切症状都表明,用不了多久,这位哨兵即将失控,丧失理智,彻底沦为畸变种。
辛禾雪瞳孔一缩,他慌乱地道:“别动!现在进行精神疏导!”
纯白色的羽翼大张开,它自青年单薄的脊背挣扎生长而出,能够完全笼罩住青年和哨兵,几乎帮他们从深红的地狱环境里隔绝出一个孤立的空间。
辛禾雪褪下了作战服的外套,向导的作战服设计与哨兵稍有不同,外套脱下来之后,内里是薄白的无袖背心,手臂线条纤瘦起伏,这种设计是为了在不安定的战场情况下,利用更大面积的肌肤接触来促进临时的精神疏导。
他面向拥抱住贺泊天,淡红的血从他的额角顺着滑下来,脸上是狼狈的美丽,尽管如此,他温声安抚哨兵的情绪,“好了……好了……很快就会好的……”
贺泊天伤势过重,痛苦地哽咽,“阿雪……”
辛禾雪拍了拍他。
“没事的,很快……就会好的。”
贺泊天信任地点点头。
静谧的一声微响。
贺泊天迟钝地低头,药剂枪穿入了他的后背,过量的过高浓度超越人体极限的氯化钾,完全推注进入他的身体里,足够让哨兵在几分钟之内心律失常致死。
而他怀中令他完全交付信任的青年,低着头,眼睫垂覆,“很快……就会好的。”
贺泊天疑惑地问:“阿雪?为什么?”
辛禾雪掀起眼皮,眼中一片冰冷。
不可否认,青年连杀死情人的时候,也美丽得令人心跳过速。
贺泊天苍白起皮的薄唇颤了颤,“为什么?我不像吗?”
【???爱意值已满】
【???爱意值已满】
【???爱意值已满】
【???爱意值已满】
【???爱意值已满】
【???爱意值已满】
【???爱意值已满】
【???爱意值已满】
【???爱意值已满】
【???爱意值已满】
【???爱意值已满】
【???爱意值已满】
【???爱意值已满】
第十三次。
他杀死“贺泊天”——
第十三次。
辛禾雪终于明白了,无时无刻不从脑中传来的钝痛,那种海洋潮水里骚动的嗡鸣……
是被隔绝的爱意值提示音。
不断重复,不断重复,不断重复。
贺泊天抚摸上他的脸颊,手掌已经开始逐渐冰冷,可是口中说出来的话语却柔情似蜜,“我爱你啊,阿雪,我是贺泊天……”
辛禾雪抬手,覆上哨兵的手背,冷淡吐词,“爱我就去死。”
………
浅淡的酒味混乱地在舌尖交换,大约是冬夜里暖气开得太高了,令人在接吻缺氧的同时,头脑眩晕。
辛禾雪后仰着头,他被哨兵抵在关起的房间门板上,呼吸紊乱,浅色的唇由于过度亲吻,碾着挤压出明艳色泽。
紧贴的双唇分离,空气中牵扯出暧昧的银丝。
“你别和卫濯在一起……”
贺泊天的大手托在他臀部下方,辛禾雪不得已,只能分开双腿接受对方强势的挤入,为了不掉下去,只能夹住贺泊天的腰身。
“行吗?”
上身的衣物已经在推蹭中卷到了胸口。
辛禾雪光裸的脊背之所以没有直接贴上房门板,是因为贺泊天的一只手垫在后方,宽大的掌心粗粝得像是有一层沙子,揉搓着青年瘦白的脊背,顺着脊骨而上,对于辛禾雪的肌肤敏感度来说,就是一场过度情色的刑罚。
乳粒外周薄红的边缘也被掌根摩挲而过,哨兵棕色脑袋拱入毛衣里,口腔湿热地闷住,发出啧啧水声。
辛禾雪呜咽了一下,抖颤着绷紧足弓。
寝室的公共区域不知道是谁离开前没有关闭电视机。
圣诞夜里插播着不安定的新闻——
“据悉,折叠区扩大导致的异常海水倒灌,已经于今日凌晨一点,彻底淹没东境沿海的村庄,其中洮巴口最为严重,全村沉入水中,两百一十口人悉数死亡,无人生还……下面由本台记者……”
第126章 渴肤(完)
电视机里海风呼啸和总台记者现场播报灾情的背景音都被一扇木门隔开了,门内门外像是隔成了独立的两个空间。
辛禾雪光裸的脊背撞上了冬日里发寒的门板,低温让他本能地颤抖了一下。
太冷了……
不知道是不是身体变差了,还是什么原因,辛禾雪感到一阵由灵魂深处升起的发寒。
“……冷。”
他本能地靠近了身边最近的热源,微微蜷缩的姿态像是一只要把自己藏进纸箱子里的猫。
“纸箱子”自发地动了,将这只雪白的猫搬动到床上。
贺泊天还在不停地拥吻他,带着炽热闻温度的薄唇,一次次烙印到辛禾雪所有裸露在外的肌肤上。
床头柜上的台灯始终没有关,灯光设置成了暖黄色,照在辛禾雪身上,苍白的指节都衬得温暖了些,像是火光烧出来的白瓷,成色绝佳。
贺泊天毛手毛脚地将辛禾雪下身的衣物褪去。
褪下来的裤子在床尾堆堆叠叠,那堪堪挂在双膝上的单薄布料随即也扯了去。
床铺上的被子是暖融融的,人窝上去之后就自发地生热,辛禾雪往日里闷在被窝里睡,有时候清晨醒来会闷出一后背的汗,要在早上重新冲一次澡。
现在却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前后都是火烘烘的热源,却不觉得温暖,反而从身体内深处涌上来刺骨头的寒冷。
辛禾雪晕乎乎地回应着哨兵的拥吻,却又觉得头脑开始闷闷的钝痛,仿佛有人拿着粗糙未经打磨的工具来开凿他的大脑前额叶,这种异常情况在最近总是出现。
或许是因为圣诞假期前一段日子复习得太紧张了,考试安排也很紧迫,导致辛禾雪最近休息得不是那么好。
毕竟是第一学年的考试,课程多且内容深入,作为新一届的向导,压力难免会更大一些。
辛禾雪尽量保持早睡早起的作息,只是偶尔会因为各种事项打乱节奏,如果他在晚上十点之后还没有入睡,第二天却又在生物钟驱使之下清醒过来,这会让他的身体得不到充足的休息。
“你今晚怎么了?我感觉你今晚总是走神,包括一开始玩国王游戏的时候也是。”
贺泊天顶着棕色碎发蹭到他的下巴边,触感是痒痒的。
那股痒意好像蔓延到了辛禾雪的喉咙里,他忽然抑制不住地开始咳嗽,让贺泊天一下子紧张地撑起来,抱着他拍拍后背,“怎么了?是不是感冒了,还是回来的时候吹风太冷了?”
辛禾雪倚靠在贺泊天怀中,心脏隐隐的不舒服感受,让他想到了曾经第一个世界和第二个世界走到尽头时那种状态。
辛禾雪垂落眼睫,确保嗓子里那一点点血腥气味咽下,才出声道:“要做吗?”
被一个直白的提问砸蒙圈的哨兵,怔愣在原地。
辛禾雪诧异地抬起视线,对上贺泊天的眼睛,“不做?我以为你费劲心思,今晚又是装醉,又是告白,所以原来是打算亲一亲就结束吗?”
贺泊天耳根一烫,知道自己拙劣的演技没法骗过辛禾雪,低声道:“我是看卫濯和你太亲密了,我都听到了,他跟你说……”
他说着说着,又不说了,3S级别哨兵的听觉当然能够让他在当时酒馆里混乱的现场听清楚,卫濯对辛禾雪脱口而出的两个字告白。
幸好当时酒馆玻璃窗外的街道上,两辆车子险些追尾,鸣笛声和乐队演奏声音盖过了一切,辛禾雪应该没有听见卫濯的回答,所以贺泊天说着说着,干脆止住了话头,免得还帮了卫濯一把。
尽管如此,他还没有忘记替自己辩驳道。
“我没有故意装醉,只是我以为我喝的那些酒足够让我失去理智了。”贺泊天低着头,“我只是想要壮胆而已。”
但是事实证明,他的酒量很好,那些灌下去的酒不足以让他胆子大到被戳穿了还能够继续下去。
辛禾雪的手指伸入他的碎发当中,脸庞线条在床头灯光的映照下越发柔和,轻声问:“所以,要做吗?”
贺泊天刚才的一番动作,让辛禾雪感到不上不下的难受。
哨兵本能地喉结滚动,咽了咽口水,仿佛是在金色荒漠当中行走了七天七夜的旅人,滴水未进,嗓子干哑得可怕,极力才能挤出一个字,“……嗯。”
他禁锢住辛禾雪腰肢的手带着温度不断下移,擦过腰窝,顺着脊柱曲线一直到尾椎骨滑入,忽然沙哑艰难地吐字,“……是湿的。”
辛禾雪仰躺在枕头上,轻微抿起唇,不自在地偏过头,“闭嘴。”
他也没想到肌肤饥渴症的反应会这么大。
青年的上身还好好地穿着毛衣,但腰腹往下的一双长腿却是完全不着一物,雪白柔韧。天生的协调骨骼架构,同时却又不因为瘦削的身形而触摸骨感,反而由于覆盖了一层均匀的肌肉,弧度自然?,线条流畅,不仅赏心悦目,触摸上去更是非常舒服。
贺泊天的视线不曾遮掩,直白而炽热地盯着他,辛禾雪小腹收缩绷紧,好像浑身上下都被贺泊天的视线奸透了,他身体发烫,干脆踩了贺泊天的肩头一下,“要舔就舔。”
别再这么看着他……
辛禾雪的手背搭在眼皮上,有了遮蔽物,视野昏暗下来。
贺泊天低低的一声,“是。”
衣物摩擦发出细碎的声音,贺泊天伏身潜下去。
暴露在空气当中而本能地想要夹起来的双腿,此刻让哨兵的一双大手各自掰着左右膝头强行分开了,按到被子上,这是一个过分淫靡的姿势,像是花朵被迫展开了柔软的内里。
辛禾雪咬在牙齿之间的指节,逐渐陷下更深的印子,这才能勉强阻挡住暧昧的声音过度溢出。
他在进行亲密活动的时候,因为过高的耻感,不太喜欢发出声音,辛禾雪曾经被教导了严苛的礼仪,即使这些礼仪并没有告诉他在性活动里应该如何表现才算是正常,但是必须保持冷静与优雅的教条已经刻进了他的灵魂里。
尽管如此,不论他再怎么想要在这种活动当中保持理智冷静,最终都会被对方弄得乱七八糟。
贺泊天不知道自己是碰压到了哪里,辛禾雪突然整个人绷紧得近乎是弹了一下,脖颈后仰到极致,崩溃地尖叫出声,“啊啊!”
雪花片在辛禾雪眼前像是烟花一般绽开,他迷迷糊糊地想,好像要死了……
辛禾雪一边颤栗着,一边慌乱地向床头爬去,他的手触碰到了床头柜,指腹碰到钢材的冰冷质感。
却在没过两秒,脚踝就被手掌圈住,贺泊天将他用力地扯回来。
“不……”
再次遭到舌头破入,抵住刚刚那一点软肉反复地摩擦,濒死的刺激顺着他腿间潮水一般涌上来,完全无法摆脱,辛禾雪失声尖叫,他的手指死死攥紧,瞳孔霎时涣散。
小腹抽搐着,温热的液体浇在贺泊天头上。
哨兵舔了舔薄唇,低低的声音问:“有那么舒服吗?”
贺泊天抬起头,正要说话,湿淋淋的液体顺着他额角滑落,鲜红色顿时扎入了他的眼中。
贺泊天不敢置信地愣怔在原地。
“不、不、不不不不……”
他手脚发冷,指节不停地颤抖着,甚至没有力气去拔出辛禾雪心口的水果刀。
鲜红的血液从胸膛汩汩涌出。
辛禾雪静静地看着他,好似没有痛觉一般,神情冷淡,唇色却由于失血过多,在瞬息间苍白下去。
贺泊天崩溃地吼道:“为什么?!我不像他吗?!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辛禾雪眼神淡漠地盯着他发疯,盯着他无法控制地变成了团团藤蔓的形状,黑暗中,更多的“贺泊天”走了出来。
他们有的胸膛上留着枪口血洞,有的脖颈被匕首割开,有的留着药剂枪注射的针眼……
齐声质问着他——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辛禾雪置若罔闻。
算上眼前疯狂地缠住他,试图按压阻挡住出血口的藤蔓,十四个。
毫无疑问,他杀了“贺泊天”,十三次。
依旧无法脱离幻境。
在第十三次即将结束前,辛禾雪改变主意了,既然幻境循环里贺泊天是杀不死的,为什么他不杀死自己看看呢?
事实证明,他是可以杀死的。
每一次新的轮回开始,辛禾雪都会忘记上一次的记忆,导致他无法立即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幻境当中。
何况幻境的主动权,在绞杀树手中,对方甚至可以从贺泊天的记忆里随机提取一段开始,在每一次被发现真相之后,绞杀树都会不断地从记忆往前往后挪,甚至篡改辛禾雪对事实的认知。
不过,他在上一次结束前,已经叫K开启了脱离世界的程序。
以此为锚点,他能够很快觉察出来,贺泊天不是贺泊天,周围的环境甚至也不是真实的,随着脱离世界程序运行的规律,辛禾雪能够根据身体恶化的程度,判断他到底进入了这个幻境有多久。
藏在床头柜台灯后的水果刀,形状小巧,但是很锋利,辛禾雪一早就准备好了。
他之所以没有立刻动手尝试是否能够靠杀死自己来脱离幻境,主要是想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坠入循环的。
客厅里的电视机还在不断地播报着。
既然早在三年前,洮巴口就已经遭到了海水倒灌淹没,房屋冲毁,无人生还……
血液汩汩涌出,虽然痛觉屏蔽了,但是这种感觉还是怪怪的,辛禾雪的手抚上了心口。
他们从这场行动踏入洮巴口地界的那一瞬,就已经无知无觉地陷入了折叠区的迷雾当中。
所有见到的房屋、见到的村民、那棵龙眼树,都是虚假的幻觉。
而一年前的贺泊天,根本没有从雨林的行动中活下来。
活下来的,甚至还返回过帝都城的,始终都是拥有了贺泊天记忆与尸体的——
绞杀树。
………
折叠区中央的绞杀树疯狂尖啸着。
它精心用藤蔓编织的大网,躺在其间的青年胸口汩汩涌出来鲜血,伤势重到就连羽翼都没有办法维持了。
【???虐心值已满】
【???虐心值已满】
【???虐心值已满】
【???虐心值已满】
……
意识回归现实后,更多的真实记忆涌入辛禾雪的头脑当中。
陷阱、致幻、人员分散……
记忆蒙上了一层重伤般血红。
他无法确定小队里还有多少人目前是存活的,但是他必须先解决了眼前的绞杀树。
生机再不断地从心脏流失而走,辛禾雪之所以还没有死去,是因为脱离程序的倒计时还有几分钟。
所有的“贺泊天”合为一体,对方死死抱着他,哽咽着,“为什么?”
“我明明有他所有的记忆。”贺泊天一字一顿地艰难吐词,喉咙哽得像是有无数颗石头压在嗓子眼,“为什么?”
“为什么?”
辛禾雪不回答他,失去血色的唇好像连开合的力气都没有了。
没有答复的贺泊天,变得更加的疯狂,他追问着没有答案的问题。
“凭什么?”
“凭什么我不是他?”
贺泊天抬手抚着辛禾雪苍白的脸,哀伤而绝望地反复道:“阿雪,我爱你啊,我们就在这里,留下来,不好吗?我是贺泊天,我当然是贺泊天,我爱你啊……”
他的手颤抖着,连带着声音,乞求着,“你不能……爱我吗?”
青年依旧美丽,依旧不怎么爱说话,神色温柔,语气都放得格外轻,“低头。”
贺泊天的头沉沉低了下去,一个极度柔和的吻,印在他的额心上,像是神明出于垂怜回应了信徒的请求。
然而同时地,一柄匕首推入了他的心口。
辛禾雪咳嗽了两声,唇角流出的鲜血是脸上唯一的艳色,薄唇极轻微地一开一合,“我说过了,爱我……就去死。”
神明的爱是有代价的。
最后剩下的所有精神力,尖锐地顺着匕首刺穿了绞杀树。
整个广阔的折叠区天崩地裂地震动着,地表开裂,粉石飞扬,仿佛巨人撼动,重新缔造新纪元的神话。
崩飞的碎片与灰尘交织在风中,土地扭曲、坍缩,无尽的深渊吞没着周围的事物。
绞杀树庞大的遍及各地的藤蔓脉络网都在疯狂拧动着,以痛苦的姿态地接受死亡,它们的绿色藤蔓开始自燃,瞬息涨大成熊熊烈火。
辛禾雪忽明忽暗的视野,看见燕棘疯狂地大吼着向他奔跑过来,哨兵浑身伤势密布,到处都是血,看起来实在是很狼狈。
“你的医疗包呢?!”
辛禾雪听见对方无法控制音量地急切地问着。
他安静地摇了摇头,在燕棘急疯了背起他时,辛禾雪闻到浓烈的血腥味道,他胸膛的血和哨兵后背的血液混合在一起。
颠簸地快步前进着,哨兵还要留意周遭开裂的地面,山边滚落的巨石。
辛禾雪靠在他耳旁,声音微弱道:“带我回家吧。”
“回家!”
“回家!”
燕棘不断语言节奏紊乱地重复着。
“我们回家……”
藤蔓燃烧的大火包围了折叠区,燕棘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向东撞到了火舌,向西撞到了烈焰。
不行、不行、不行……
这样会伤到辛禾雪……
燕棘没有办法不管不顾地冲出去,他仿佛死过了一回,浑身不仅是淌着鲜血,热汗冷汗更是浸湿了,汗渍像是剑芒刺入每一个伤口。
他的精神图景正在极速地衰败,灰狼栖息的山野顷刻间化作火焰与烟尘,燕棘忍受着飙升的精神污染程度。
他不能倒下,他还要找到回家的路……
哨兵眼底压抑着,隐约泛起赤色,那是哨兵在失控前才会表现出来的症状。
燕棘咬紧牙关,在辛禾雪勉强抬手抚过他耳鬓时,感觉火焰仿佛灌进了眼眶里,眼睛发烫,下颌绷得死紧。
他不断地重复道:“很快的,坚持住,我们回家……”
天空忽然下起了雪。
雪花落到燕棘的眼前,正在静静地浇灭这场大火的热量,落尽这片大陆的每一个地方。
可是……
他身后也在不断地丧失温度。
回家。
我们回家。
……
他的家去哪里了?
【燕棘虐心值已满】
【燕棘爱意值已满】
他抱着青年,失控地跪在地上。
………
支援的队伍赶来了,高压水枪如龙一般呼啸着淋上火焰,折叠区内重伤的哨兵一个个被施以急救,卫濯借着双拐用力站起来,他的下肢几乎完全丧失了知觉。
恢复意识后,他下意识地在幸存者中寻找青年。
燕棘背着人回来了,神情麻木,青白一片。
卫濯下意识看向他背后,往前走的一步却是不稳,整个人栽倒下去。
他的世界突然静默无声,过了很久,嘈杂过度的嗡鸣拥挤地席卷了他的意识。
卫濯好像又回到了玻璃窗边的酒馆卡座,街道上那两辆汽车终于追尾碰撞,驻场乐队爆发激烈的鼓点。
太吵了。
他的世界太吵了。
【卫濯虐心值已满】
【卫濯爱意值已满】
………
绞杀树彻底杀灭之后,剩下的折叠区却也像是丧失了养分供给来源,如同根系被拔除一般,安全区的哨兵向导们很快有如摧枯拉朽,在短短十年间捣毁了现存的折叠区,至于后续重新进行后末日时代建设,继续延续人类的未来,则有更长的一段路要走。
卫濯将一捧鲜花放在病房的床头柜上。
他静静地看着躺在病床上不会再睁眼看他的青年。
卫濯在床前坐了下来,眼帘半阖,像往常一样,说了些最近发生的事情。
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他的日子一贯的无聊、无趣、乏味,重复的每一天,苍白无色。
最终,他沉声述说道:“我经常梦见你。”
“也可能是精神污染,没有人会再为我做精神疏导了,我最近常常产生幻觉,我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什么……”
十年前的绞杀树折叠区,还是给他带来了不可抹去的影响。
卫濯过度滥用了精神药物,他的状况越来越不可控了。
“如果是梦境也好,梦里你还是鲜活的,我想活在一个有你的世界。”
十年的时间,已经让他在自言自语中,学会了完全向心上人坦白心意。
只是对方不会再回应他了。
卫濯低着视线,他眼中如同一片荒芜的干沙,干涩到连眼泪也流空了。
露在白色薄被外的手,却细微地动了动。
卫濯猛然抬起头,目露喜色。
他豁然站起来,正好对上青年睫毛颤抖着睁开的眼睛,“禾雪……”
………
“卫濯上将还能醒来吗?”
助手在病房的玻璃窗外问。
十年间,季玉山身边的助手已经换了一波又一波,出于战时原因建立的研究所已经改为了疗愈院,收容战后创伤的哨兵。
例行巡房的季玉山,扫过病房内的景象,“谁知道呢?真实的世界太痛苦,或许逃避才是最好的方法。”
不了解内情的助手抱怨道:“真是的,说什么逃避最好,这是你在给自己酗酒行为正当化吧?”
季玉山:“哈哈,下班后要去喝酒吗?”
………
酒瓶踢倒在房屋的角落,堆成了小山,蛛网密布这个灰暗的墙角。
强烈的胃酸翻涌上来,燕棘猛地冲向卫生间,路上踢倒了两个空荡荡的酒瓶。
他疯狂地呕吐着。
水龙头旋转到最右边,最大的水流迅速地冲走呕吐物,直到胃里再也没有东西能够吐出来。
哨兵弓下腰,向着洗手池的漏斗排水口,开始疯狂地抠挖起自己的喉咙。
喉管之内挤压出来内脏的碎末。
“啪嗒。”
“啪嗒。”
“啪嗒。”
深绿色的数根藤蔓拥挤在相对而言细窄的喉管里。
燕棘看向镜中的自己。
最终,他抵着卫生间的冰冷墙面滑落,坐到地上,湿冷环绕着他的四肢和躯干。
得不到辛禾雪的爱,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哨兵在黑暗里闭上双目。
这一次……
阿雪会爱他吗?
作者有话说:
解释一下,死鬼前夫归来后只有【???虐心值】提示,从来不是【贺泊天虐心值】,所以除了真正的回忆部分,出现的前夫哥都是树。
燕棘一直有【燕棘虐心值/爱意值】专属提示音,不是一开始就是树,但是在小雪死去的瞬间精神污染失控了,最终同化为畸变种。
(树之所以会在第十三次循环里用贺泊天顶替燕棘的位置,就是猜测雪现在更偏爱燕棘,但是他当时没有燕棘的身体与记忆,只能采取篡改记忆的方法顶位,被小雪发现了。最终千辛万苦,也是如愿披上了燕棘的皮……)
至于卫濯那一段,躺在病床上昏迷的一直都是他本人,探望小雪和小雪醒来,全部是他的梦。
第127章 白化(1)
【正在进行小世界脱离……】
【职员脱离成功。】
【正在进行小世界结算……】
【贺泊天爱意值已满】
【燕棘爱意值已满,虐心值已满】
【卫濯爱意值已满,虐心值已满】
【???爱意值已满,虐心值已满】
【小世界结算成功。】
【请职员再接再厉。】
辛禾雪在彻底死亡脱离世界之前,冰凉的身体还半躺在燕棘的怀中。
哨兵声音嘶哑地喊着他的名字,到后面哑着嗓子失声痛哭,但是喉头大约是因为在折叠区的恶劣环境中过度的充血,梗塞到连哀鸣也无法表达。
燕棘当时的状态很糟糕,辛禾雪能够感受到对方的身上那种强烈的绝望与悲伤,精神污染即将失控暴走的特征也从赤红的眼睛暴露出来,然而,辛禾雪再也做不到帮对方进行精神疏导了。
他最后剩下的精神力回馈予这个世界一场大雪,再也分不出半分温柔给这迷途的灰色小狗了。
抚在燕棘脸庞的那只手,最终无力地垂落。
大火逐渐消泯,呼吸带着飞扬的粉末,雪光里灰狼的哀嚎声长长地回荡过晴空。
想到这里,辛禾雪询问K道:“燕棘后来怎么样了?”
K停顿了一下,回答:“失控暴走,他最终被绞杀树同化了。”
辛禾雪倒是没想到,他能够猜测到燕棘会因为精神污染程度到达顶峰之后失控变成怪物,但是没想到是被绞杀树同化。
这绞杀树也未免太难杀了……
不过好在辛禾雪能够肯定的是,绞杀树就算苟且活了下来,它的实力遭到了辛禾雪两次在折叠区中的精神力净化,已经削弱得不能再削弱,垂死挣扎罢了,掀不起什么风浪。
K没听到他继续问,看见辛禾雪若有所思的模样,揣测地问:“你还想知道其他人的情况吗?”
辛禾雪的眼睫垂覆下来,纤长浓密,灯光笼罩下淡淡阴影,同样地遮蔽了他眼中的情绪,K无从了解。
只过了一会儿,他宿主淡声道:“没必要了。”
辛禾雪像是只在这几个瞬间之内就收拾好了情绪,完全地从小世界的角色当中抽离出来。
很有职业操守,并且工作素质过强,强到令其他人来看,或许会觉得青年此刻平淡的脸色和语气都太过于冷血无情。分明在小世界里,只是几个月前,他还和那几个男人抵死缠绵过,温声絮说爱欲。
现在却是平淡到仿佛正谈及与自己无关的陌生人。
K分不清宿主是完美地将工作和生活剥离开来,还是这种表现正是辛禾雪特有的保护机制。
对比那些因为剧本完成最终脱离之后,还久久沉浸在小世界里的部分职员,他的宿主仿佛是建立了特殊的防沉迷机制。
这堵防沉迷的高墙显然是独独对辛禾雪本人起作用的,至于那些攻略对象,则完全被他的宿主迷得神魂颠倒,寻死觅活了。
………
#求佛,再也不想看be了
1L:前面有多乐,现在就有多ptsd。
2L:虽然be了,但是小猫在这次剧里真是被翻来覆去反复煎炒啊……吸溜吸溜……我后面还一直期待着能美美看到灰色小狗和嘴硬哥夹心小猫呢……肯定很美味,小猫你千万要被灌到完全吃不下啊!腰腹鼓起来,按压一下小猫肚子咕叽咕叽地流泡芙的小猫……
3L:估计会被操得浑身都粉了吧……
6L:继续说,楼上的都多说点,多说几毛钱的。
7L:前排小吃摊兜售小猫煎饼。
8L:老板,我要一份小猫煎饼,多加藤蔓!
21L:你们是怎么透过圣光看到的?我明明开了SVIP啊?有什么是我尊贵的SVIP不能看的?
23L:脑补……
66L:好想看新的小猫!好想看新的小猫!好想看新的小猫!看不到新鲜的小猫我就要死了!
100L:啊啊啊啊看到经纪人社交账号上发了,小雪猫已经拿到新的剧本了!
………
抽到的新剧本,一如既往的是大世界独树一帜偏爱的狗血风味。
这甚至还是一个剧中剧的穿越本。
“辛禾雪”是二十一世纪一位患有罕见白化病的青年,年纪轻轻死于车祸,然而这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使他回到了公元前一千五百年的古埃及。
在研究之后,他发现这是一个架空的朝代,或者说是一个不同于地球的平行世界,在这里,公元前一千五百年的古埃及还没有完成上下埃及的统一,或者从事实上来说,这片国土在前朝短暂的统一之后,再次分裂,现在分别由红王与白王分治。
以白城孟菲斯为界限,白王统治上埃及,而红王则控制下埃及。
两国之间为了统一而争斗不休,同时面临着北部地中海地区的威胁,以及南部努比亚的挑战。
因为一面在上埃及的阿斯旺采石场里发现的巨石预言,“辛禾雪”站在了这场战局的风口浪尖。
巨石预言当中展示,一位身着异域长袍、全身白皙的神秘人,他的双手举起一柄象征权力的“王权节杖”,他位于红王与白王之中,尼罗河的蜿蜒水道流淌过他身前,象征丰饶与和平的莲花盛开在河流中央,丰收的鱼群欢欣地跃出水面。
“彼时,神的使者将降临,白如月光,红如黎明。他将选出‘唯一的真王’,带来丰饶与和谐。”
“双王并立,彼此争斗,直至天选之人出现。他的到来将平息纷争,使尼罗河水满盈四野,土地富饶丰登。”
毫无疑问,巨石上的岩彩图画和文字内容都指向了辛禾雪,白发红眼,在古埃及再罕见不过了。
他成为了白王与红王都迫切要争取的对象。
“辛禾雪”穿越的落脚点是阿斯旺采石场,恰逢此时,白王前来巡察神庙与方尖碑的建设。
白王将他带回,并且奉为上埃及的大祭司,“辛禾雪”也成功利用自己现代人应有的知识,尽量辅佐白王,并且尝试改良上埃及的小麦品种,提高小麦的产量以填满粮仓,解决旱灾时粮食短缺的问题。
不过,按照大世界剧本的一贯风格,这不会是一个基建爽文剧本。
辛禾雪继续往后看,就发现后面的剧情画风一变,重新回归了逃追飞的狗血路线。
“辛禾雪”很快与白王相知相爱。
而红王在得知白王带回了这位祭司之后,多次试图派奸细将祭司掳掠到下埃及,而最后终于能够得手,也是因为白王的有意谋划。
白王希望“辛禾雪”能够作为内线,为他传递下埃及的情报,暗中促使下埃及动荡内乱。
然而,暴虐恣意的红王在见到这位闻名上埃及的祭司之后,完全将此人当做禁脔对待,“辛禾雪”受尽了屈辱。
好在暴君统治的土地本就动荡不安,在“辛禾雪”几次伪装出神罚降临这片土地的现象之后,下埃及果然人心离散,完全陷入了内乱。
上埃及的雄狮之兵大举北上,顺着尼罗河自南向北,一直攻破到下埃及的都城王宫,彻底占领着这片肥沃的河口三角洲。
然而,沐浴在胜利当中的埃及新王,全然忘却了恋人曾经的忍辱负重,为了不让这位受尽人心所向的神使分走自己的权利,新王在统一登基之日将祭司彻底软禁起来,不见日月。
后日的莎草纸卷里再也没有出现那位白如月光的祭司名讳。
“……”
完全不辜负他对大世界的剧本认知。
K此时忽然想起来,提醒道:“之前三个小世界结算之后,宿主现在的积分余额已有三百二十一,可以解锁系统商城中的更多品类。”
辛禾雪问:“解锁要花多少积分?”
K:“解锁升级只需要一个积分。”
辛禾雪:“嗯。”
K明白了他的意思。
【正在进行系统商城解锁升级……】
【正在更新系统商城的商品品类……】
【更新升级完毕,并赠送职员一份福利礼包。】
【欢迎宿主阅览新商城。】
辛禾雪的脑海中很快投映出系统商城的数层货架,分门别类,无奇不有,由于太多商品,更多的只在外面展示了文字,没有样品摆放,到后面连商品名的文字也是折叠的,需要展开才能阅览。
好在还有检索功能,能够从这样浩如烟海的商城里精确定位商品。
辛禾雪随便搜了几个商品名。
他的眉梢微微挑起。
看来各种粮食作物的种子、燃料、药物、玻璃等一应俱全,只有想不到的,没有系统商城不能提供的。
他在前两个世界中,因为完全能够自己解决所有出现的问题,没有任何使用积分商城的需求,加上曾经在第一个世界里,花七十五个积分兑换的解药在干呕时冲落了洗手池下水管道中,却没有任何的售后保障,把辛禾雪一开始对于积分商城的信任都消耗殆尽了。
稍微有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情况。
不过……
辛禾雪想到了他的新剧本。
剧本里,其实“辛禾雪”只是一个普通的现代人,所以在成为祭司辅佐国事时常常力不从心。
但既然他能够不遵从剧本的人设和固定剧情……
为什么他不能是一位真正拥有“神力”的神使呢?
辛禾雪视线扫过自己的积分余额。
………
每年的7月中旬,太阳的金光与天狼星的白芒同时划破夜幕时,丰饶之神奥里西斯将带来尼罗河的大量馈赠。
滔天洪水裹着淤泥淹没两边河岸的平原,终于揭开古埃及一年中“阿赫特季”的序幕。
作为古埃及历法里三个季节当中的第一季,阿赫特季又称为泛滥季,人们不停地向河神祷告广施恩赐,发一场完美的洪水,好让十一月中旬洪水退去而佩雷特播种季到来时,土地积满黑色淤泥,养料之多,像阳光下闪烁的昂贵黄金,又喷涌如向北滚滚流去的生命之水。
尼罗河的八月,太阳如炙烤大地的金球,悬挂在高空,让沙漠里灼热的景象出现肉眼可见的颤动。
在洪水淹没平原的阿赫特季,这意味着人们无法从事平原土地的耕种,一年之间,除却农事之外的事项都可以在此时进行,尤其是神庙与方尖碑的修建。
采石场内的石块灼热难触,铜凿与石锤声此起彼伏。
风掠过奴隶的脸,在这样的天气里,感受不到半分阴凉,只有扑在脸上的一阵夹带沙尘的热浪,汗水顺着他们的身体水一样流下来,简直要在金球之下晒成盐痕。
这样的劳作要持续到日落时分。
等到太阳神拉驾驶着白昼之船沉入西方,进入冥界,金球才会沉没在紫罗兰色的天空边缘。
努布静默地向前行走着,他身上唯一的亚麻束腰布材质粗糙,浸湿了白天采石流下的汗水。
他深色的体肤在日落里泛着油亮的光泽,肌肉纹理流畅,能够挥动沉重铜凿和石锤的臂膀充满力量的美感,腰背上起伏的线条比奔驰在平原上的猎豹更加流畅。
他需要进行清洗。
但采石场内的浴池不会向他们这些卑贱的奴隶开放,水源的稀缺性让他这类奴隶只能到河水或临时的水槽进行简单的冲洗,如果是在旱季,情况会更恶劣。
努布向着河流走去。
大片的莎草随风摇曳,泛出浅绿的光泽。
努布停顿住脚步,金色的眼睛敏锐地扫向莎草丛之中。
白色长袍之外裸露的那一部分肌肤,如珍珠母一般光洁无暇,吸引了他的视线。
贵族?
哪怕是埃及的贵族,也不是这样白皙的肤色,这种不属于埃及人的肤色。
努布上前,他掀开了连帽长袍的一角,躺在莎草中的青年露出了面目。
双目闭着,纤长的眼睫覆落,淡色的唇干燥。
努布找到他的水袋,谨慎小心地给对方喂了水,直到青年悠悠转醒。
辛禾雪穿进小世界的时点正好是故事开始之初。
刚刚就是由于穿越的反应,才会昏迷躺倒在这里。
现在,他就像是面对捡到神灯的阿拉丁,醒来后询问面前的奴隶,“谢谢你。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吗?”
辛禾雪弯了弯眸,“你可以向我许一个愿望。”
努布讶然,“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辛禾雪想起来,当下这个时间点,那面刻画预言的巨石还没有出现。
他的神使形象立早了。
辛禾雪放弃了现在尝试使用系统商城的想法,忽然回忆起来,【哥哥,升级系统商城是不是有一个福利礼包?】
K:【你要现在打开吗?】
K:【这是一个福袋,会根据小世界的背景随机生成金手指。】
辛禾雪:【嗯,打开吧。】
紧接着,在努布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眼前的青年“膨”地一下消失,失去支撑者的长袍扑簌簌落在地面。
一只通体雪白的猫优雅地端坐在长袍之上。
辛禾雪:【?】
K:【恭喜宿主,获得“猫神巴斯特的祝福”——】
K:【说明: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K:【翻译:成为猫猫神,宣扬猫猫教义,这种随时变猫的能力使得您能够在危机时刻化险为夷。】
辛禾雪:【……】
而他面前的奴隶,已经因为眼前的异象,恭敬地以膝跪地,行了一个努比亚最高规格的礼仪。
努布谨慎小心地亲吻白猫的前爪。
“阿帕德马克大人。”
如果辛禾雪在为这个小世界补课时没有记错的话,阿帕德马克,是努比亚崇拜的一位狮头人身的神灵形象。
……狮子战神?
辛禾雪瞥了一眼河中的白猫倒影。
“……”
白猫轻巧一跃,踩在了奴隶的头上。
“咪。”
作者有话说:
生活枯燥乏味,小猫奴役人类。
小猫,你可以踩在人头上。
第128章 白化(2)
夜幕降临,尼罗河的一切归之于宁静,天狼星的倒影轻轻摇曳在水面上,泛起微光。
阿赫特季的夜晚比炽热流火的白天要凉快许多,经年不休地从地中海吹来的北风吹过这片黄沙戈壁,微风吹过泛滥的尼罗河,把水汽送到阿斯旺采石场里,没有了铜凿与石锤与矿石碰撞敲打的声响,万物沉寂在静谧之中。
风穿过河边纸莎草丛当中偶尔发出细响,鱼跃出河面发出轻微的“啪”声,生长于这片土地的埃及人将日夜交替视为生死轮回,太阳代表白天和生者的世界,月亮则连接亡者的世界,此刻太阳神正驾着夜船穿越冥界,他的低语穿过尼罗河,将光明的秘密留在水中。
哪怕是奴隶,也在祈祷着太阳神拉能够在冥界战胜巨蛇阿拉普,使光明得到延续。
当努布回到建在采石场边缘简单搭建的集体住所中时,同一间低矮房舍的其余奴隶们都纷纷转过目光,注视着这位年轻的褐发男人,眼中流露出对于对方的信任。
其中一个同样年轻的奴隶上前,神色焦急,“努布,你到哪里去了?即将到那些铁鞭巡察的时候,我们都很担心你!”
受尽鞭挞的奴隶们在私底下用“铁鞭”、“狗爪”这样充满不敬的称呼,来讽刺那些残暴的监工与守卫,也只有这样微弱的反抗方式能抒发自己心中的不满。
努布拥有着一双金色的眼瞳,和他名字意蕴的黄金一般,在墙上的莎草火炬的照耀下,他的眼底闪烁着微光。
“河边。”
他的语气沉静,和奴隶错肩而过,回到属于他的床位角落。
说是床位,实际上和这所仅仅使用茅草与木材搭建的无法抵抗风暴的房舍一样简陋,只是搜集一些棕榈叶、干草和旧布铺成一个垫子。
墙上的火炬由木头与莎草制成,上面涂抹油脂,点燃之后发出的火光并不足以照亮这所房舍。
然而,借着这样微弱的光线,旁边的奴隶还是发现了努布怀中抱着的白色长袍。
一个奴隶惊呼道:“天呐!你从哪位大人那里偷来的衣服?!”
尽管亚麻布是古埃及最常见的织物,努布怀中的白色长袍布料却与奴隶穿着的粗糙亚麻布不同,由极细的亚麻纱线织成,轻薄、透气且富有光泽,像是天边的云雾。
这样的亚麻布,只供这片土地上崇高的贵族和神职人员使用。
那名奴隶已经开始惊恐,“一旦被发现,努布你会被绑在木桩上,审判的火焰吞噬你的躯体……”
努布一路上躲避了两个巡逻的守卫,才隐蔽地将白色的猫与长袍带回,不同于常人的敏锐耳力让他听到了采石场沙地上的脚步声,他立即一面做出噤声的手势,一面将长袍塞进棕榈叶底下遮蔽起来。
一名巡逻的守卫提着食物桶进来,冷冷地喊出这些奴隶的名字,他将一桶面包与啤酒掷在地上,手中的鞭子敲打着桶沿,每一声都让队伍中的奴隶逐渐伏低头,只有努布还坐在原地面无表情地和外来的守卫对视。
守卫对上那双锋锐的金色眼瞳,深觉自己受到了挑衅,铁鞭挥打到地面,伴随着破空声,沙尘霎时飞扬,“过来,领你们的食物,如果谁敢多拿一块,我就让他去填那片大石缝!”
奴隶们低头瑟缩着上前拿取自己的份额,他们只是埃及最低等的奴隶,晚饭仅仅有一块大的小麦制成的硬面包与麦芽发酵的啤酒,确保他们不会饿死,在太阳从地平线升起时,能够爬起来继续劳作。
努布在作为罪犯被流放入采石场之后,监工长将他安排到了最耗体力的运输石块的岗位,按照规矩,他能够额外地领取一块面包。
然而,在他伸手去取第二块面包时,沾染尘土的铁鞭挥舞过来,如果不是努布收手得及时,他的手背大概会在今夜皮开肉绽。
“你多拿了——”守卫冷笑道,“你想跪在尼罗河边喂鳄鱼吗?泥巴虫!”
努布低下头,眼睛像一口被风沙掩埋的井,令人无法窥见其中的波动。
“不想。卫士大人。”
他的嗓音沉哑。
守卫对这样尊敬而忍耐的态度很受用,冷声嗤笑之后,离开了这间住所,这片供给泥巴虫居住的区域很大,他还有其他的巡逻任务,没空和这些人耗尽功夫。
直到采石场的卫士远行离开,奴隶们才敢大声喘气。
努布回过头,他的床位在最边缘的角落,靠近外墙,这样可以听到夜里的微响,现在他的床位上,那棕榈叶底下动了动,白色的小猫头从那钻出来。
白猫的面部线条精致,鼻子小巧微粉,一对猫耳微微向前倾,敏锐地捕捉到外来者离去的脚步,才从裹紧自己的长袍里挤出来,因此,它蓬松的绒毛乱了些,形成类似白狮鬃毛的效果,宛如一圈优雅的白色光环。
其他奴隶惊讶道:“巴斯特神在上,努布你竟然带回了一只猫!”
猫在这片土地上被视为神圣的动物,埃及人认为它们是丰饶、保护与家庭幸福的象征,猫神巴斯特既是家庭和母性的保护神,又是战斗与复仇的女神。
这种独特的可以守卫家宅免遭鼠害的可爱生灵,自然地会被视为行走在土地上的神的使者。
努布低声道,“嗯。”
他向白猫走去。
这只猫通体纯白无暇,没有一丝杂色,蓬松而柔软的长毛,在入户的月光下衬出莹润光芒。
尽管辛禾雪否认了自己是努布口中的“阿帕德马克”,那个努比亚人崇拜的狮头人身的战争之神,但在亲眼目睹了活人大变白猫,和猫口吐人言的景象之后,努布坚定地认为辛禾雪是某位神明的化身或是使者。
辛禾雪打了个哈欠,他用粉红色的舌头缓慢地舔舐自己的前爪,再优雅地拂过耳朵,梳理自己弄乱的长毛,动作如水流般连贯。
努布坐下来,粗硬的面包在他手中轻易地掰成两半,其中一半推到白猫跟前。
白猫低头,微粉的鼻尖敏锐地翕动,嗅了嗅眼前粗糙的小麦面包,猫舌舔舐了一下,又重新收回去。
古埃及主要食用的谷物是“埃米尔小麦”,这种早期的小麦极为耐旱,但是比现代的小麦要更难加工,加上是古埃及的石磨技术粗糙,将小麦磨成面粉的时候,往往混有沙粒和麦麸,尤其是这种供给奴隶食用的面包,长期食用还会磨损牙齿。
辛禾雪在努布继续将食物往他眼前推的时候,龇了一下尖牙。
努布迟钝地觉察出来,白猫对这样的食物并没有兴趣,他收回手,兀自吃着面包,粗糙的口感,搭配着陶罐里浑浊米黄色的啤酒,酸涩味滑过喉咙。
努布想念母亲和养母曾经亲手做的面包,那种枣浆和蜂蜜混合加入制作的甜面包,让他向往自己的故国努比亚。
不同于房舍里其他作为努比亚战俘被押送到这里的奴隶,努布的情况更特殊,他在埃及长大,是因为冲撞当地的贵族被审判官判为罪犯,由平民沦为奴隶,送到阿斯旺采石场当苦役。
一边食用面包恢复体力,奴隶们一边不安地询问领头者,“努布,你确定按照你的方法,我们真的能够逃出采石场,回到努比亚吗?”
辛禾雪在努布简陋的床位上盘起躯体,长毛尾巴绕到前肢,静静地闭上双目,聆听着夜晚里低声的人语。
他清楚了努布的计划。
对方想要在明晚利用一场爆炸,吸引夜间巡逻的绝大部分守卫力量,这样他们可以掩人耳目,在深夜里逃离采石场,等到守卫们摆平那场事故之后,反应过来清点奴隶的数目,他们已经潜入了茫茫大漠之中。
阿斯旺采石场已经是上埃及的边缘,离南方的努比亚边境不远,尼罗河夜晚的北风和天狼星会指引他们回归故土的道路。
当然,这个时候,这片土地,还没有火药这种爆炸技术,努布所说的爆炸,其实更像是一场爆裂。
利用石头在急剧受热后迅速遇冷,因热膨胀和冷收缩作用会出现爆裂的现象,这种技术也用于古埃及开采石料。
努布经过这段时间对于守卫的巡逻规律的观察,他选定了采石场北方偏僻的一处巨石,趁着夜色,他们在石下堆积足够多的易燃物,将石块加热到高温,将大石烤得通红,当石块开始发出裂纹的声音时,努布会爬上高处,迅速给石面泼上冷水。
巨响、火光和飞溅的碎石,会让采石场夜间巡逻的守卫们向着这个方向赶来,其他人先行逃离,努布的身手矫健敏捷,按照计划,他会在最后逃脱。
努布再次向他们排布完计划,夜露已经深了。
阴影笼罩下来,辛禾雪微微掀起眼皮。
努布为难地站在床位前,很明显,这个由干草、旧布和棕榈叶垫成的床位,中间已经被白猫夺取了领土主权。
白猫摆了摆长毛尾巴,甩在旧布上发出细微声响,像是在驱逐人类。
努布只能在床尾屈着身躯躺下来。
他的身材高大,此刻却像是虾一样弓着腰环绕在白猫外侧而睡,姿势显得有几分不和谐的滑稽。
如果辛禾雪没有记错,那面巨石预言正是因为一场爆炸才会浮现于世间,而引起爆炸的奴隶,悉数由于妄想私自逃窜,死于火刑。
白猫前伏身躯,伸了个懒腰,把自己拉伸成长长的一条猫。
又转而踩到人类的身上,这里踩踩,那里踩踩,英武的雄狮之猫终于用肉粉色铁骑踏平了这片人类领土。
白猫盘踞下来,闭上双眸。
房屋里的其他奴隶都入睡了,呼吸声此起彼伏。
辛禾雪用仅仅只有努布和他之间可以听到的音量,给对方的计划打了个补丁。
“如果你能收集到硫磺粉末,把它们塞进石缝里。”
点燃的硫磺粉末会在巨石内部释放巨大的热量和火焰,造成更大的声响和破坏,或许能够拖慢守卫收拾残局的脚步,给这些人争取更多的时间。
【努布爱意值+2】
“白猫大人,我会带您一起离开。”
努布郑重地承诺。
小猫教主只是踩了踩这片会说话的人类领土。
………
金红的光芒赋予了沙丘生命般的起伏,高低错落的曲线随着光影移动,每一粒沙在日出的阳光都闪烁如金子。
白天,努布要在采石场内驮运大石块,他的工作强度繁重,一些奴隶负责用木槌和铜制凿子在石壁上敲下岩石,而像努布这样的强壮奴隶,则要负责将石块搬运到驮运点,石块会通过木制滑道或牛车运输到河边,再用船运到修建方尖碑的工地。
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的尘土味,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火焰,采石场的岩壁反射着刺目的阳光,几乎让人无法睁开眼。
“快点!你们这群外来的贱民!”守卫的声音如同毒蛇的嘶鸣,手中的鞭子时不时抽在慢下脚步的奴隶身上,“想挨鞭子吗?!”
几个奴隶用绳索绑住一块巨石,齐声喊着粗哑的号子,双手紧握绳索,弯腰用尽全身的力气拖拽。
绳索因此深深地勒进手掌,混合着掌心的汗液,带来火辣的痛觉。
努布没有喊号子,也没有看旁人,只是低着眼帘,没人能够从那双古井一般的金色瞳孔中看出来什么情绪。
守卫站在高处,目光冷漠地巡视着,鞭子的影子在地面上一闪而过,努布裸露的上身肩膀烙下深红的鞭痕,“你这条锁链上的狗!想要偷懒吗?诺姆长官可是吩咐过我要好好监督你!”
诺姆是这片土地的行政区单位,努布之所以会被驱赶到采石场,正是因为他此前冲撞了这块区域的领主,上埃及第七诺姆的最高行政长官。
努布咬了一咬牙。
守卫冷笑一声,得意洋洋地转身要离开。
结果在转过身时,眼前的地面飞快地掠过一抹白影,守卫受到惊吓,收势不及,在众多奴隶面前狼狈地摔了下去。
沙尘都因为他的身躯轰然扬起来,引得众人当中隐秘的窃笑声响起。
努布神色紧张地抱起刚刚快速跃过守卫跟前的白猫。
【努布爱意值+2】
气急败坏的守卫爬起来,恶声道:“谁?!谁在笑?努布,这是你的猫?!”
努布抱紧了怀中的白猫。
白猫则在奴隶怀中盘起尾巴,不急不缓地回应,“喵。”
这一声仿若挑衅,愤怒使得守卫的面目狰狞,他怒斥:“努布,你以为这是你能随意收留的玩物吗?这里是采石场,不是你的家!快把它交给我!”
努布后退了两步,神色戒备,“不,我不能交给你。他是神灵的使者,而你会伤害他。”
守卫气急地一甩铁鞭,上前争夺。
拉扯争夺之间,白猫灵巧地跃到地面上。
烈日高悬,奴隶的喘息与铁器敲击岩石的声音此起彼伏。
忽然,所有的声音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空气瞬间凝滞,连吹过沙丘的风都似乎畏惧地停了下来。
远处的奴隶停止了手中的劳作,低头跪伏,目光不敢与来者的身影相接,他们屏住呼吸,仿佛那人的脚步声本身便是冥界的审判之音。
原本还在和努布争执的守卫停了下来,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额角滑落,他跪伏在地,“赛托-阿努比斯大人……”
他口中的赛托-阿努比斯大人,年轻的身体上面赤裸,肌肉匀称而紧实,在阳光下如雕刻般线条分明,皮肤泛着古铜色的光泽,仿佛与沙漠的金色融为一体。
他的双臂佩戴着宽大的黄金臂环,上面雕刻着阿努比斯的象征符号和冥界守护的咒文,每一次手臂的摆动,臂环都会反射出刺眼的光芒,而腰带上悬挂着一把短剑,剑鞘佩以绿松石和玛瑙。
他是上埃及法老众多兄弟当中的一位,因为出生时天降异象,被誉为阿努比斯在凡世的化身,他名字的意蕴也是“忠于阿努比斯”。
他身后跟随着两名身穿亚麻短裙的护卫,手握长矛,盔甲边缘闪烁着青铜的光泽。
赛托-阿努比斯赤足踏在滚烫的金沙上,步伐最终停驻在白猫跟前。
每个人都低头跪伏在地,汗水滴落在滚烫的沙土上,蒸腾起一阵轻微的白雾。他们感到他的目光掠过自己,就像一把利刃,从脊椎滑过,挑起灵魂的重量。
高大的阴影完全笼罩住了白猫。
辛禾雪抬首只能看见此人的下颌。
忽然的凌空让猫科动物的神经紧绷起来,何况此刻来者的双手架起了他。
辛禾雪终于看清楚了对方的样子。
一副黑色的犬首面具覆盖了赛托-阿努比斯的上半张脸部,仅露出那双锐利的金棕色眼睛和薄削的唇。
他看向辛禾雪,像是死亡之神才会有的冷漠注视。
然而,犬首的冲击足以让猫科动物产生应激。
一声猫叫,尖锐的利爪伸出粉垫之外,蓦然划过金色的阳光。
阿努比斯的下颌浮现数道血痕。
守卫颤巍巍地快要昏厥过去,“它、它怎么敢如此冒犯您?!赛托大人,请让我将这只猫驱逐出采石场!”
空气寂静得连风都要停下。
“……不。”
阿努比斯维持着这个姿势许久,才冷声吐词,“不是冒犯。”
金棕色的眼睛透过犬首面具的狭缝,锁定了手中架起来的白猫。
阿努比斯说:“是恩赐。”
【赛托-阿努比斯爱意值+10】
第129章 白化(3)
赛托大人说是恩赐,那么必然就是恩赐。
守卫已经因为刚才自己口中说的驱逐之词而惶恐不安,后背冷汗淋漓,完全没有了面对奴隶时的趾高气昂。
“赛托大人!这……这不是普通的猫!”
守卫跪倒在地,双手撑在炽热的沙土上,额头紧紧贴着地面。他的声音因恐惧而微微发颤,却竭力拔高,试图让自己的谄媚显得更有诚意。
“它一定是神灵的使者,只有您,冥界守护者的化身,才配得到这样的恩赐!它的利爪触碰您的血肉,或许是在为您带来神祇的祝福!”
阿努比斯冰冷的视线落在守卫身上一瞬,似乎是对方口中仅有他能够得到这般恩赐的话语很受用。
没什么声调起伏地,阿努比斯难得开口,“说得还不错。”
守卫猛地抬头,瞥了一眼白猫,又迅速低下头,喉咙滚动了一下,继续道:“我刚才的无知差点冒犯了这份神圣的恩赐,请允许我去为它准备一些贡品……不,不是为了猫,而是为了您,大人!为了感谢您引导这样的神迹降临!”
“……嗯。”
阿努比斯扫过对方。
“去吧,再叫你们的监督官来见我。”
高大年轻的王家特使如此说道。
作为上埃及法老拉荷特普众多兄弟当中最灼目的一个,赛托虽然不在行政体系之内,却由白王亲自授予了“王权之手”的头衔,能够根据白王的指派,处理从军事到宗教的一切事务,游走于宗教与政治之间。
他会在今天来到阿斯旺采石场,必然代表了法老的意志。
守卫不知道是什么环节出了问题,难道是他们采石场顺着尼罗河运输到的石料不符合法老的期待吗?
不过这样的问题决然不是他能够问出口的。
守卫恭敬地低头,“是,赛托大人。”
阿努比斯垂首,漆黑的豺犬面具显然是为他量身定做,覆盖上半张脸,贴合着额角和眉骨的轮廓,竖立的两只犬耳宛如直挺的匕首,金色的纹路雕刻在那一双眼睛之上。
他和白猫对望一眼,于是动作小心地收合双臂,把猫圈抱起来。
尽管阿努比斯的年龄换算为现代人也不过才刚刚成年,但是严苛的搏斗训练与飞奔在沙漠中与野兽角逐的经历,让这位年轻的贵族战士拥有紧实的胸膛,矫健的体型不过分夸张,肌肉线条却也起伏如同尼罗河的支流一样自然流畅。
身体隐隐的热量通过贴合的肌肉传递给辛禾雪。
长毛猫本来不适宜生活在埃及这样过度炽热的环境,好在辛禾雪也不是真正的猫,他只是得到了巴斯特的祝福而已。
虽然热,但是还能够忍受。
辛禾雪在阿努比斯的臂膀当中调整姿势,踩下让人类肌肤凹陷的爪印。
在阿努比斯转身离开时,跪伏在原地的奴隶当中却有人出声道:“赛托大人,这是我收留的猫。”
从热风里送过来的,只有一声冷淡的嗤笑。
白猫从阿努比斯的手臂侧方探出脑袋,回望了原地失意的奴隶一眼。
可怜的努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神灵被贵族夺走了。
不过他是一只小猫,怎么能够体会可怜奴隶的心情呢?
辛禾雪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露出雪白而尖锐的小牙和粉色的猫舌,红色的瞳孔微微眯起,在阳光下泛着漫不经心的微光。
………
为了招待远道而来的赛托大人,一顶巨大的白色亚麻帐篷被高高地撑起在采石场躲沙避风的边缘。
四周的柱子用黄金和红宝石装饰,帐篷顶部绘有阿努比斯神的象征图案,地面铺设着柔软的兽皮地毯,空气中弥漫着焚香的淡淡气味,中央放置了镀金的长椅,配有柔软的亚麻垫子。
旁边的桌上摆放着供书写的莎草纸卷和精致的陶器水壶。
阿努比斯斜倚在长椅上,一条手臂撑在椅背上,另一只手懒懒地搭着曲起的膝盖,身形如同一只黑色的豹子。
奴仆恭敬地行礼,为桌上添置装满瓜果的陶盘。
新摘下的无花果圆润饱满,皮肤青绿,果肉微微裂开,露出红润的果芯,而紫红色的葡萄堆成小山,果皮上覆盖着一层晶莹的水珠,旁边切开的石榴如同盛满血色的宝石。
红色籽粒送到白猫的嘴边。
阿努比斯几乎是恭敬的态度,沉声道:“……请您品尝。”
小猫高傲地抬了抬下颌,让豺犬仆人将果实喂到口中。
辛禾雪琢磨了一下味道,有种清淡的甜味,和后世的石榴相差不是太大。
这种象征着丰收的多籽水果,在古埃及稀有而珍贵,几乎只有王室贵族能够品尝,往往奉于神明的供品中。
忽然,雪白的尖耳动了动,粉色的内侧向着帐篷外。
辛禾雪听到了向着这里走来的脚步声
这位王权特使显然对自己的实力怀抱自信,并且不喜欢阵仗过大的出行方式,仅仅两名护卫跟随着他来到这里,此时都守在帐篷之外。
长矛倏然交叉地搭架在一起,阻拦住来者。
直到来者战战兢兢地顶着矛尖锋锐的寒芒,表示出自己监督官的身份,两名守卫才面无表情地收起武器,“请进吧,监督官大人。”
监督官并不敢对两位跟随阿努比斯的护卫表示什么不满,还要和气道:“两位大人,辛苦了。”
他在进入之后,首先低下头颅,向着阿努比斯行礼,“伟大的赛托大人,冥界的化身,法老最忠诚的守护者,臣来向您述职。”
埃及人在敬称对方的时候,总是喜欢为上位者冠上众多的头衔。
辛禾雪端坐在长椅上。
对于监督官,赛托没有什么反应,好像完全没有留意到这里多了一个人。
监督官却反而松了一口气。
他沉了沉肩,展开怀中抱着的莎草纸卷,“采石场目前共有一百二十名奴隶,其中四十人为熟练石匠,其余八十名负责搬运与辅助工作。今日采石场共开采了二十五块巨石,其中十五块已完成雕琢,准备运往底比斯,用于法老神庙的基石。余下十块正在整理搬运,预计三日内即可启程。请您放心,奴隶们正日夜劳作,无人敢有片刻懈怠。”
底比斯是如今上埃及的新都城。
辛禾雪回忆起剧情中的设定。
古埃及人极其注重血脉的纯正,因此王族兄妹结婚不算是稀奇,就连埃及神话当中的九神也是兄妹互为配偶———
太阳神创造了一对儿女,空气之神休和水汽女神泰芙努特,泰芙努特生下了儿子大地之神盖布和女儿天空之神努特,努特又为盖布生下了四个儿女,其中冥界之神奥西里斯与魔法女神伊西斯配对,力量之神赛特和葬礼女神奈芙蒂斯在一起。
按照剧本的前情提要,上一任法老和王后是王室同胞兄妹,共享权利,生下了一对双胞胎,也就是后来的红王与白王,然而因为权利的纷争与夫妻不合,王后离开了当时以奥西里斯为主神的首都阿拜多斯,在地方势力和祭司集团的支持下,建立了下埃及,以布托为首都,上下埃及一分为二。
时至今日,权力更迭到新的两位法老手上,上下埃及仍在为了哪一边才是血脉正统、神明所归而争斗不休。
上埃及新任法老继位后,作为改革的第一步,将上埃及首都迁址到了底比斯,开始着手新的神庙修建。
白猫对于监督官的述职兴致不大,懒洋洋地趴在长椅上。
监督官小心谨慎地抬眼观察赛托。
然而隔着漆黑的面具,让他只能对上了那人不含情感的金棕色瞳孔。
监督官急忙低下头。
他在两年前曾前往当时的首都阿拜多斯,垂垂病老的前任法老,只有在看见赛托与雄狮搏斗时才会露出一些骄傲的笑容。
然而,对于这位传言中出生时冥月升起,让母亲难产而死的王子,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赛托大人……
他从赛托王子的眼中看不到任何人类该有的情绪,对方就是一头豺犬,真正茹毛饮血的兽类,和对面的雄狮无异。
然而,没有人性就意味着没有贪婪的野心,不通人性,那么他就是法老最好用的一柄刀。
监督官恭敬地述完职,擦了擦汗珠,在阿努比斯没有表现出异议的时候,谨慎地退下。
阿努比斯抬首,不含情绪的声音,“法老将会乘着太阳船在日落时分抵达这里。”
监督官腿脚一软,险些趴伏到地面去,“臣会立即安排迎接,定会确保一切准备万无一失。所有奴隶、守卫与官员都将齐聚,恭候法老的降临。”
………
临近日落时分,奴隶们收到了监工长提前放工的消息。
“你们这些泥巴虫,赶紧去拾掇自己!把自己一身的臭味清洗干净!”
努布在人群之中,有关法老前来的低语从他耳畔流过去。
采石场的守卫本身数量不多,这意味着今夜的守卫定然会聚集护在迎接埃及王的宴会场所,疏于对边角的巡逻,实际上局面对他有利。
一名工人和努布擦肩而过,他们手中隐秘地交接。
努布获得了一布袋硫磺粉末,而那名工人获得了极小的一块金子。
那是努布把生母留给他的信物,掰断了一角。
他掌心里的护符,正面雕刻着狮子,背面刻有努比亚象形文字的祝福词,四角设计精致,其中一个角残缺。
努布无声用手掌摩挲着断口。
………
尼罗河的水面泛起微波,最后的一抹光线洒在金色的巡游船上,像是一轮漂浮的太阳。
直到夜幕升起,乐器声从最大的帐篷内传出。
长桌之上,烤得焦香的羊腿、铺满莲叶的烤鱼、鸽子腹里填充了混合蜂蜜、椰枣和坚果的香甜馅料,空气中弥漫着酒香和肉香。
上埃及的法老端坐在中央的位置,他的脸隐藏在灯光与阴影之间,气质平静温厚,但具备了身为王应有的威严。
拉荷特普举起一杯甜酒,轻轻呷了一口,“入口清冽,尚且可以。”
监督官和记录官的恭维之声此起彼伏。
年轻的王把目光投向身侧的星象官。
星象官出声道:“半月前,臣观察天狼星与猎户座交错,更有一颗陌生的赤色星光划破夜空,轨迹竟与这片采石场所在的方向完美重合,这样的星象意味着大地深处可能埋藏着神灵的旨意,或是冥界的回响。”
“监督官大人,你近期可发现采石场内有什么异动吗?”
监督官还没有说话。
另一旁的阿努比斯却突兀地即刻站起,“不见了。”
拉荷特普的视线转移到他这位突然失仪的兄弟身上,“赛托,你怎么了?”
“奈芙蒂斯。”赛托直接地喊出神明的名字,四处寻找白色的踪影,“……不见了。”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外界传来巨石轰然爆裂的声音。
熊熊火光燃烧照亮了采石场的西北角。
………
石壁已经被烧得发红滚烫,同行的奴隶攀爬到高处,即将把蓄水池盛出的一大桶冷水浇淋到石上。
努布拿着一块点燃的布条,扔进了装满硫磺粉末的裂缝,他迅速地闪开位置,避免因为离得太近而遭受伤害。
几秒钟后,一声爆裂的轰然巨响。
整片采石场都为之地动山摇,就在火光冲天,浓烟卷起的瞬间,努布听到了守卫们的喊叫。
他本来应该立即逃走,但火光里裂开的巨石,坦露出内部的壁画,努布只是扫了一眼,就被牢牢地钉在了原地。
伙伴传来哀鸣痛呼,原来是在逃离时,被压在了裂开崩塌的半块石头之下。
努布艰难地将滚烫的石块搬开,伙伴却已经身体内脏损坏,口中涌出鲜血,脸色灰败,看起来生命迹象垂危的样子。
努布眼角余光的尘沙之上,踏落了一双赤裸的足。
脚背白皙得近乎透明,细微的血管如蓝色的溪流在肌肤下隐约流动,旁边过长的袍角垂落到沙面上。
“让我来吧。”
辛禾雪轻声道。
努布仰头去看他。
兜帽的阴影覆盖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冷白如玉的下颌。
不知道为什么,努布还是像眼睛被烫到一般,转移视线。
辛禾雪蹙起眉心,他一手托起奴隶的后脑,一手摘下了后颈上系着的小陶瓶。
那是他刚从系统商城里花一百积分兑换出来的圣水。
只有非常少的分量。
一滴晶莹的圣水落到奴隶干涸的唇上,顺着滑入口腔与喉咙。
对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生机,鲜血不再从口中溢出来。
守卫的脚步已经踏近,重重人影环绕在这一小片区域。
他们面前庞大的玄武岩石块摊开了画卷,红与白碰撞到极致的内容不断地让人产生窃窃私语。
更令人在意的是,立于红王与白王之中,那个身着长袍的白影。
有守卫回过神来,“哪个泥巴虫放的火?”
长矛的尖端在深夜的火光里闪烁着,其中一个守卫高声骂道:“努布!你这该死的奴隶!”
努布身旁纤细的白袍人影闻声回过头来。
风从尼罗河方向吹来,带着湿润的凉意,拂过众人的脸庞。
兜帽的边缘被风挑起,微微颤动,最终不敌风力,银白色的发丝如瀑布般和兜帽一起滑落。
青年的长发带着月光般的柔亮,在风中扬起仿佛流动的银河。
一双浅粉色的眼眸冷淡,向着他们戒备地扫视过来。
还没有等守卫们回过神。
一阵由人疾跑时带起来的快风,使得火光摇曳。
辛禾雪突然被一股大力与重量压倒在地上,双臂撑在他两侧,豺犬漆黑的面具冰冷,贴到他脖颈边,“找到你了,奈芙蒂斯。”
什么?
尽管辛禾雪没有懂他的意思,仍然皱眉提出,“可以起来吗?你压到我了。”
赛托喉咙一紧,身体好似压抑着无数情绪,慌张地说:“这是我的过错。”
他将辛禾雪带起来,跪在青年身前,小心地牵起那只苍白如霜的手,放到自己的头上,“请您责罚,母神。”
作者有话说:
关于阿努比斯有两个版本,一说是奈芙蒂斯和赛特生下的,一说是奈芙蒂斯和奥西里斯婚外生下的,这里采取后者。
这个小世界写的是古埃及凡世,所以不会有真的神,只有所谓“神的化身”,毕竟不是古埃及神话同人,神话在这里起宗教巩固统治的作用。
第130章 白化(4)
这是一个让所有人都无法忘却的夜晚。
没有一片云彩的深紫色夜空,透明得能够将每一颗星星数清楚,天狼星在东南角高高悬挂。
从尼罗河方向吹来的风中掺杂着植物的香气,芦苇与棕榈树的枝叶轻轻摇曳,沙沙作响。
火光映照在辛禾雪的脸上,尼罗河的子民没有见过那样白的肌肤,只有在数年里最冷的那一天,攀爬到西奈半岛的圣凯瑟琳山的巅峰,才能看见这样的白。
巨石红烫,火焰带来炽热的温度,光亮也足以让他们看清楚巨石内壁的画像。
年久的玄武岩黝黑表面泛着微微的青灰色光泽,斑驳的画像中央纤瘦的神秘使者身穿白袍,他的双手举起一柄象征权力的王权节杖,居于红色王冠者与白色王冠者之间。
宽阔的尼罗河从他足尖流淌而出,自南向北蜿蜒到远方,河流中涌现丰饶的青绿水草和幽兰的蓝莲花。
他身后高高的地方悬着一轮金色的太阳圆盘,深蓝色象形铭文篆刻在侧———
星象官神情凝重地上前,将上方的文字念出,埃及语言独特的发音给每一个音节带来神秘韵律,如同古老的符号一般,在空气中回响,带着一股神圣与威严。
“彼时,神的使者将降临,白如月光,红如黎明。”
“他的到来将平息纷争,使尼罗河水满盈四野,土地富饶丰登。”
“他将选出‘唯一的真王’,带来丰饶与和谐。”
星象官的神情已经逐渐从凝重变为崇敬,他深深地看了辛禾雪一眼,眼尾浮现衰老的纹路,他向着众人簇拥前来的王,急切地请示道:“法老……”
守卫们高举火把围成一个圈,将散落的碎石和四周的混乱照亮。一片肃穆中,拉荷特普缓缓走出。
这位年轻的法老,面容有着与他父亲肖似的勃勃英气,眉眼处却融合了来自母亲的温和,这让他看起来显然是一位仁慈而具备威严的新王。
与阿努比斯短而整齐覆盖到耳朵和颈后的漆黑头发不同,拉荷特普披着复杂庄严的编发,发辫的末端用金环固定,发尾自然垂落,微微蜿蜒。
他上身窄腰宽肩,麦色肌肤饰以绿松石与黄金镶嵌的项圈,下身仅穿着王族传统的胯裙,面料金线的纹路缠绕,打褶层层叠叠地从腰际垂至膝盖,展现出结实的双腿和稳健的步伐。
拉荷特普的目光扫过色彩瑰丽的石壁,最终定格在银白长发的青年身上。
他抬手半举,最终做了一个带着尊敬也仍维持王者威严的行礼姿势,和辛禾雪对视,温和道:“神使大人,您的出现,必定是为了回应上埃及的召唤。”
拉荷特普的手伸向辛禾雪,“请随我回底比斯,底比斯的人民正在等待您的降临,他们需要您的指引。”
他邀请这位神使,去到上埃及的都城。
辛禾雪微微眯起了眼,眼尾的弧度像是猫科动物的眼线,又舒展开来。
青年眉间的戒备散去之后,只留下如湖月一般的淡冷。
白皙的手搭在了拉荷特普的温热掌心。
………
那只手又被赛托-阿努比斯劫走了。
拉荷特普的动作微微一顿,神情不明,“你这样实在太无礼了,赛托。”
戴着豺犬面具的王族全然不顾兄长的教训,赛托牵着辛禾雪的右手,顽固得像是走失后才寻找到母亲的孩童。
“奈芙蒂斯。”
赛托低着头,守在青年身侧,寸步不离。
拉荷特普了解自己的兄弟,对方的思维无法用常人的头脑进行诠释。
他放弃了争夺神使的手,转身向着在场的所有人,声音沉稳,响彻采石场的峭壁,“预言之人已经现身,太阳神拉的光芒照耀了上埃及的土地。凡目睹此景者,当以无尽的忠诚和信仰侍奉神使。”
长矛武器碰撞着落地,守卫和官员们跪伏在地,带着对神明旨意的崇敬。
“神使大人,我们愿为您的每一个步伐献上忠诚与守护。”
“在您光临的这片土地上,我们将永远听从您的召唤,接受您的指引。”
尽管了解在这个古老的文明里,人们对于神灵的信奉有多真诚。
在无神论熏陶下的“神使”,还是略显不自在地抿起唇。
他裹在长袍之内,垂坠在身后的雪白长尾还没有像猫耳一样收起,无声摆了摆。
K的机械音幽幽道。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辛禾雪:【?】
成熟的系统给自己翻译,【圣火昭昭,圣光耀耀,凡我弟子,喵喵喵喵。】
辛禾雪:【……】
辛禾雪:【不许学猫叫。】
他半恼的样子,像是小猫忍受不了人类的语法错误。
………
对于采石场内酝酿的一场爆炸,守卫们将努布和那个因为巨石压在身上而无法逃脱的奴隶,一起抓了起来,他们在法老到来的时候,酿造出这样的危机,很难不被理解为是针对法老的一场刺杀行动。
辛禾雪请求拉荷特普赦免这两个人。
“当然,如果没有他们,神的意志也不会这样及时地在今夜得到宣告。”
面容英气勃勃的法老展露笑容,向守卫长宣布特别赦免了这两名奴隶。
“我会将这两名来自努比亚的奴隶,释放到阿斯旺以南的疆界线上。”拉荷特普说着,回头看向辛禾雪,“伊阿赫,这样的处理,你觉得如何?”
辛禾雪垂覆着眼睫,深重的夜露已经让他觉得有些困倦了。
他的名字让尼罗河的人难以发音,所以在拉荷特普的询问的时候,他犹豫了几瞬,短暂的停顿让拉荷特普误解了。
拉荷特普将此理解为神使的真实名字不能够随意透露,否则会像传说中的太阳神一样,因透露名字而被迫失去部分神力。
毕竟根据古埃及的宗教观念,一个人的名字不仅仅是一个标识,它直接关联到这个人的灵魂、力量和命运。
因此,为了方便两个人之间的沟通,拉荷特普决定使用奈弗尔-伊阿赫这个名字来称呼辛禾雪。
Nefer-Iah。
美丽的……月亮。
那双湖月一般清亮的眼眸,将视线投注到拉荷特普的身上了。
“您是一位仁慈的君王。”
拉荷特普眸底深深,四周油灯里的火光照不亮他眼中的情绪。
“伊阿赫想必已经疲惫了,既然如此,请先休息吧。”
“明日当太阳悬挂在天空正中央时,巡游船将从阿斯旺采石场出发,顺着尼罗河的流向,去往底比斯。”
………
采石场附近都是戈壁与沙漠,与尼罗河河谷地带的都城底比斯相差甚远,这里绝大部分居住环境恶劣,为了迎接法老的到来,驻地的监督官让仆人与工匠们紧急重新装修了自己的府邸和几座宅子,以供法老、神使和随行的贵族居住。
辛禾雪所居住的这栋房屋,甚至内里建有一个小型的浴池,就在房屋的花园之后。
棕榈叶栅栏和石墙环状围起来,以做遮蔽,空气中偶尔夹杂着檀香木和乳香的气味,从香气袅袅的浴池里涌出来。
地面上铺设着羊毛地毯,一直延伸到浴池的入水口。
仆人们恭敬地向走进来的神使行礼,加热后的水从陶罐中补充到浴池里,墙壁上挂有香草束,浴池旁边有一把木制的躺椅,上面铺着柔软的布垫,精美的香料和乳香油盛在容器中,摆放在旁边。
侍女上前,低眉敛目,站在神使身后,为辛禾雪收起繁重的长袍和其余褪下的衣物。
水温是刚好温和的,不至于太烫或者是感到冰凉。
辛禾雪周身没入水中,他能够闻到池水里翻涌的香柏木、桂皮和薄荷的气味,埃及人用这些植物草药和香草来制作洗浴剂,确保清洁皮肤与放松身心。
侍女握着木质的精致梳子,为神使梳理湿润的银白色发丝,池水和银发流淌过她的掌心。
辛禾雪过了三个小世界,都已经快要忘却了这样无微不至的服饰,出声拒绝道:“不用了。”
侍女的脸色顿时白了下来,她跪伏在地,神情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悲伤,“神使大人,可是仆人做的不好?才要将这样神圣的使命交由其他人?”
辛禾雪眼皮跳了跳。
险些忘了。
洗浴作为一项常和神明的庇护、生命的再生以及神圣仪式相关联的活动,象征着纯洁和神的亲近,能够服侍神使进行洗浴,对于高等侍者来说甚至意味着荣誉。
其他负责将陶罐中的热水补充到池中的仆人,看向侍女的目光暗含羡意。
“……没事。”辛禾雪抵住额心,“你做的很好,继续吧。”
浴池由光滑的石材雕刻而成,池底的石纹细腻,水波倒映着月光和火烛,荡漾起微光,折射在青年洁白的肌肤上。
银色的发丝像是天河一般流淌过木梳,柔柔地散开在水面。
谁会质疑这样的人的神使身份呢?
只有神灵现身,才会拥有这样的肌肤和长发吧?
侍女的神情恭敬而温柔。
“神使大人的白发白肤像是月亮,双眸的颜色如同黎明的第一抹霞光。”
她低语道。
一定是托特神与太阳神派来传递旨意的使者吧。
辛禾雪半阖双目。
蓦然,猫科的敏锐听觉让他发现了不同于人语的细微声响。
他抬手,使侍女停下了动作。
水声哗哗,辛禾雪从池中站起,仆人上前呈递崭新干净的长布与衣物,服侍擦拭与更衣。
长袍拖曳在羊毛地毯上,残余的细微水痕滑落到内踝,骨节纤巧,肌肤细腻。
辛禾雪冷声道:“出来。”
豺犬面具的年轻王族从廊道边走出,最终稳稳地单膝跪落抵在地面。
诡谲纹路蔓延过阿努比斯面具之上,金棕色的眼睛和辛禾雪对视,“奈芙蒂斯。”
名为卡拉利西斯的透明长袍,覆盖在缠腰的裙装之外,轻轻贴合在神使身上,透出白皙的肌肤,随着他的步伐前进,那样薄如蝉翼的布料仿佛水波一样晃动。
最终,神使停在了赛托的跟前。
他的手落在了赛托漆黑的发顶上。
赛托的发丝修剪得短而整齐,边缘在耳旁平直垂下到颈侧,仿佛一把锋利的短刀,底下所有的发尾又是直直齐平的。
辛禾雪指间用了些微力气,使赛托呈现被迫的姿态抬头看他,“为什么偷看?”
青年身上外罩的卡拉利西斯如薄纱般,根本遮挡不住什么,褪去了白天的繁重长袍,如今穿着清凉轻薄的古埃及服饰,只在腰际缠了层层叠叠的裙装,褶皱抵到膝盖上。
赛托的视野纳入了粉色的两点,瞳孔缩了缩,喉咙干涩如同戈壁沙漠,“母神……大人。”
辛禾雪垂下眼睫,声线淡冷,“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