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渴肤(26)


    燕棘确实是一路跑过来的。


    联合军校离这边别墅区不算远,他对两个地方之间的道路已经十分熟悉了。


    通讯器就在他冲锋衣的拉链口袋里。


    辛禾雪在半小时前给他发了条消息。


    道歉说自己七天没有回复是因为没看到燕棘发过去的消息。


    燕棘看了忍不住冷嗤一声,笑意有些薄凉,神色自嘲。


    哪有这样糊弄人的借口?


    那难不成是软件把的消息全部吞了屏蔽了吗?


    连三岁小孩也不会相信的措辞。


    辛禾雪把他当什么?


    燕棘当时神色冷得可怕,眉峰凌厉。


    他毫不犹豫地在应用商店给软件打了一星。


    应用的右上角有数字提示,说明辛禾雪又给他发来了两条信息。


    他只是一分钟没回复而已,辛禾雪就给他发来了两条信息。


    终于发现他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勾勾手指就来的哨兵了?


    燕棘压了压尾端上扬的唇角。


    特意等了一分钟,之后才打开聊天框。


    【辛禾雪:你上次做的猪骨冬瓜粥,可以告诉我调料配比吗?】


    【辛禾雪:可以的话,请最好精确到克数。】


    一看就是完全没有下厨经验的向导。


    【燕棘:你还没有吃饭?】


    【燕棘:钟点工没来?外卖也没有点吗?】


    那一头的辛禾雪没有回复他。


    燕棘有些坐不住了。


    他本来是正恼火的,因为辛禾雪完全没有正面回复他一开始的问题。


    燕棘不可能不在意。


    他都能清晰地回忆起一开始在辛禾雪收下花束说喜欢的时候,自己的心跳频率有多快。


    如果不喜欢,一开始就说不喜欢好了,为什么非钓着他?


    燕棘沉着脸,但是辛禾雪在两分钟后还没有回复消息,他已经焦急地从位置上站起来了。


    13:05。


    这个时间,还没有吃饭?


    燕棘一直以来都知道辛禾雪身体不好。


    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吗?


    “你去哪?”


    加金正在公共区域的客厅接水喝,就听到急促慌忙的脚步声。


    扯起外套就向外跑的燕棘,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


    显然一开始“晨跑经过”的说法不具备信服力。


    辛禾雪上前,大门得到指令,向年轻的哨兵敞开。


    他温声道:“先进来吧。”


    燕棘不知道要怎么开启话题,磕巴地开口,“……你还没吃午饭?”


    他希望辛禾雪没有注意到他一路跑过来,结果又在大门外像狗一样徘徊了几圈。


    大门的智能识别系统都有可能觉得他有病了。


    不知道会不会被识别成蹲点的变态。


    今天是平安夜。


    燕棘上午刚考完试,他的制服还没有来得及更换,身上穿着的还是联合军校的漆黑制式军装。


    大檐式军帽原本压低剑眉而显得凶戾迫人,现在则被他摘下来掩饰心思地把玩,食指刮蹭过帽檐,燕棘言不由衷地道:“我只是担心你出了什么意外饿昏了,没人发现。”


    “嗯……那谢谢你过来。”辛禾雪弯起眸,并没有戳穿他,“我还没有吃午饭。”


    他反复地折腾藤蔓,所以到现在都只尝了那两口粥。


    “你上次做的猪骨冬瓜粥很好吃,可以教我做一次吗?”


    辛禾雪眼中期待地看向他。


    燕棘一下子把军帽盖上,压低帽檐,挡住了自己的大半张脸。


    耳廓不停地升温发烫。


    搞什么,像是撒娇一样?


    辛禾雪自己也没有察觉。


    他这几天尽管身体在藤蔓供给养分之后有了向好的趋势,可整个人的状态难以言明,仿佛是暴雨浇淋过的白梗花。


    由于唇色比原来要更显鲜红,冲淡了平时展现给人的冷感。


    眼尾带着散不开的薄红,似挑似垂,看向别人的时候,哪怕情绪并不分明,也模模糊糊地展露出几分勾人,目光流转时,更是美得动魄惊心。


    燕棘埋头在前方走,好像稍微走慢一点就要落入陷阱。


    在辛禾雪想要跟进厨房时,更是将人推拒了出去。


    “独家秘方。”燕棘义正辞严地说,“我可以做给你吃,但不外传。”


    开玩笑。


    要是让辛禾雪学会了,他不就又少了一个借口来这里吗?


    【燕棘爱意值+1】


    K觉得燕棘已经深谙“授小猫以渔不如授小猫以鱼”的道理。


    辛禾雪被拒之于厨房门外,转身去清洗自己的双手。


    在他仔仔细细地使用消毒液,不肯放过任何一根手指的细微甲缝时,一辆漆黑车身的汽车,停在别墅外。


    K连接了大门的智能系统和别墅内外的监控,因此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停在道路旁的车。


    【卫濯来了。】


    他向辛禾雪通风报信。


    辛禾雪的指腹洗得发白,他抽取纸巾,擦去了手上的水痕。


    水龙头开到最大,伴随着哗哗的水流声,任何一丝泥灰脏污都被冲洗干净。


    窗户日光晃晃,玻璃映照着,辛禾雪的眼中意蕴不明。


    他看起来就像是刚埋葬完前夫尸体的美艳凶手。


    ………


    由于公事涉及机密,辛禾雪带着卫濯走上了二楼,没有告诉燕棘。


    卫濯一路上心中不知道想着什么,沉着眸,神情凝重。


    和燕棘一样,双方都没有留意到,除却自己,辛禾雪的家里还有另一个哨兵。


    卫濯是想到了之前军方和联合军校提到的事情。


    在二楼的客厅沙发坐下时,卫濯沉声询问:“……你没有去上课吗?还有,精神疏导。”


    因为辛禾雪此前的身体情况堪忧,在回到白塔那一天,白塔就已经通知黑塔系统的负责人,他们的向导需要休息,除了精神污染程度已经到百分之八十五的哨兵,可以例外提出申请,其他的原本安排了十二月名额的哨兵,顺延到下一个月再进行精神疏导。


    至于联合军校方面,K在宿主的死鬼前夫归来之日,就已经向学校另外又请了长假。


    本身联合军校专职的教师很少,足足有将近一半的教师都是流动席,分别从前线或者其他地方邀请前来授课,不管是校方还是学生,都习惯了频繁地换教师上课,所以对此也没有特别大的反应。


    校方在回复的邮件中,还表示了对辛禾雪身体健康的关心。


    辛禾雪眼睫垂覆着,“我这几天,身体有点不舒服。”


    卫濯:“……嗯。”


    两人蓦然陷入沉默。


    卫濯此前在季玉山那里碰了壁,因为对方公权私用挟私报复,他的检测报告被盖上了鲜红扎眼的“不通过”。


    这几天他一直在想季玉山说的话——


    辛禾雪选择了更好的人选。


    卫濯不是单凭季玉山一面之词就会放弃的人。


    通过黑塔的施压,还是让研究所妥协,给他做完了缺少的两项检测。


    检测结果很好,反馈出来他是一个精神图景广阔、情绪稳定、具有良好发展潜力的哨兵,机器打出来的分在一个相当高的数值,如果是婚前检查,他的一切指标都能完美通过。


    这些都会成为最后是否能够成功匹配的参考。


    现在缺乏的一环是,哨兵要和心仪的向导一起,提交最终的匹配度检测申请。


    卫濯本来应该在结果出来的那一刻,就立即前往这里,和辛禾雪坦白一切。


    然后,顺利的话,在一个月后,匹配度的检测结果会出来。


    更顺利的话,他们可以在明年的一月份就订婚。


    甚至,可以跳过订婚的环节,虽然有些匆忙,但是凭借卫家的财势,依旧能够置办一个盛大的正式的婚礼。


    他只是突然想到,这段时间——


    是辛禾雪和贺泊天在一起的恋爱纪念日。


    卫濯记得三年前跨越平安夜的那一晚。


    他从酒馆里出来,国王游戏里,对着辛禾雪脱口而出的“喜欢”,被汽车鸣笛声音掩盖了。


    卫濯喝了几口酒。


    他本身是滴酒不沾的人,思绪纷乱,一直在长桥上散步,等着酒醒。


    酒醒之后,原本就想干脆打车回到家中,度过圣诞假期。


    但是他忘了东西,于是转道回了学校的宿舍。


    卫濯眼中沉郁如墨。


    因此才会有后来深埋在精神图景里,不愿意被辛禾雪发现的记忆。


    他像是一个阴暗的卑劣的窥视者。


    这么多年,卫濯抵触一切除了精神药物之外的缓解方式,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在。


    如果当时不是车水马龙,没有两辆车即将追尾在酒馆外鸣笛……


    如果辛禾雪听清楚了他当时说的“喜欢”……


    这三年的时光,他和辛禾雪之间,会不会不一样?


    答案是未知。


    但现在摆在卫濯眼前的,还有一次机会。


    辛禾雪正在看他拿出来的资料文件夹,资料摊开在桌上,一页页的复杂数据内容以及打印的卫星传导图像,都是有关于近期折叠区异常能量波动的。


    资料有些多,一张一张堆叠在一起。


    辛禾雪一页接着一页地翻过去阅读也要一些时间,何况这张用来待客泡茶的桌子有些矮,只能他低着头阅读。


    几个月没有去修剪过的短发已经稍微有些长了,乌黑发丝于是柔柔地绕落肩头,垂到下颌前方。


    有些遮挡视野,所以辛禾雪用一条白色的皮筋将头发扎起来。


    他扎的实在是很随意,但露出的脸部和脖颈线条白皙柔和,与缭乱束起的发揪搭配在一起,反而格外散出慵懒气息。


    像是安静温柔的妻子。


    卫濯神情和缓,眼中带着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温情。


    蓦地,他的视线凝滞。


    死死盯着居家服敞露出来的暧昧痕迹。


    辛禾雪托他购买的低敏外伤药膏,正躺在卫濯的手中。


    卫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是谁?”


    他的声音沉冷得可怕。


    辛禾雪懵然回过头。


    卫濯的视线仿若凝成实质,冰锥一般让人生寒。


    好像下一秒,就要拔枪解决掉在辛禾雪身上留下痕迹的男人。


    卫濯重复问题:“——谁做的?”


    立即意识到了什么,辛禾雪拢了拢领口。


    来自哨兵的体温滚烫,指腹带着薄茧子,按压在他侧颈的红痕上。


    ………


    猪骨冬瓜粥煮得十分绵密,揭开锅时,白色米粥翻涌着扑鼻香气。


    燕棘随意地将围裙解了搭在椅背上。


    一楼的客厅没有人影。


    他唤道:“辛禾雪?”


    上楼休息了?


    燕棘敏锐地皱起眉头。


    他顺着楼梯上去,却在入目的第一眼就看见——


    宽肩高大的哨兵,将青年抵在沙发上。


    辛禾雪不断地挣扎,但对方却变本加厉了。


    “别……”


    辛禾雪一双手被反向束缚在腰后的位置,哨兵的大手像是铁铐一般,牢牢地锁住他的手腕。


    卫濯只想要制止他的挣扎,好将痕迹检查清楚,他沉着脸,“别乱动。”


    他仅凭一只手就可以桎梏住辛禾雪双手,还能空出右手来,垫住辛禾雪的脑袋避免磕碰。


    指腹搓捻过辛禾雪的后颈,像是安抚一只雪白的猫。


    只是雪色之上密布痕迹,仿佛山巅白色映照着澄霞,艳丽至极。


    不知道两人是如何挣扎与反制的。


    居家服柔软的布料叠起褶皱,卷到后腰上方,胸前纽扣崩开两粒。


    锁骨敞露在外,同时还有一小片胸膛的洁白肌肤晃眼而过,能够见到两颗乳粒红肿。


    青年向导遭到强制也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只有和幼猫一般,呜咽一声。


    侧过脸去,眼尾泛红,脸颊埋入沙发当中。


    像是已经形成条件反射地,下意识抗拒着男人大手的触碰,辛禾雪身形蜷缩起来,“不要了……别这样……”


    燕棘脑子轰然地一声。


    理智被大火烧得分毫不剩了。


    辛禾雪身上那些所有性事留下的痕迹,和卫濯联系在一起。


    而现在……


    对方竟然还想——!


    燕棘猛地冲上前去,拽下正在实施暴行的哨兵,狠厉的挥拳。


    即使卫濯反应迅速地偏过头,以角度偏差躲过了针对面门的直击,但这一拳还是砸在了脸上。


    卫濯颧骨发红,眼中闪过冷光。


    冷峭的面容越发森寒,语气肯定,“是你。”


    火星子瞬息变作熊熊火焰,吞没了当前局面的一切,把所有的理智焚烧殆尽,只剩下疯狂的余灰。


    此刻不再是前辈后辈的关系,两个哨兵只像是最原始的野兽一样厮打搏杀在一起,拳拳到肉的砰砰声响听得人牙酸。


    辛禾雪捻起了地板上的两粒纽扣。


    有点遗憾。


    辛禾雪:【衣服好像没法穿了。】


    K:【……系统新装载了缝纫模块。】


    第112章 渴肤(27)


    哨兵的体能素质本身就在进化当中远远甩开了正常人类,又经过长期的训练,3S级哨兵在战斗状态下调动起全身的骨骼与肌肉,说是铜墙铁壁一般也不夸张。


    两个哨兵厮打的时候,全然将理性抛却,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他们只像动物界里争夺配偶的雄性,完全凭借兽性的本能过招。


    每一拳都丝毫不收力,破损的伤口处带来火辣辣的刺痛,仿佛蕴藏着双方都滔天的愤怒。


    眼中的情绪深刻到要杀死对方,因此一拳一脚也是怒气迸发般,挥过去时,甚至产生凛然破空之声。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空气中扬起木屑与尘灰,在光线里很明显。


    辛禾雪不知道自己听见的咔嚓声是不是哨兵骨骼碎裂的声音,不过可能性不大,更有可能的是卫濯撞到了墙角,而椅子在他和墙壁之间,不堪一击地咔嚓裂出缝隙。


    即使是身体强健,哨兵却也仍旧是由血肉构成。


    燕棘反手利落地擦过唇角,手背上显而易见的鲜红血丝。


    他倒吸了一口气,唇齿发寒,没等他喘息一刻,墙角的哨兵已经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迅疾地逼近,骤然沉重一击。


    燕棘侧着头,对方的手死死压着他,使得他的后脑抵在白墙上动弹不得。


    头脑有种脑震荡般的嗡嗡声响。


    他毫不怀疑,卫濯要将他砸进墙里,用水泥封起来。


    卫濯这会儿收了手。


    燕棘吐出一口脏话。


    血腥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


    比起压制的手,取而代之的是,一管冰冷的枪支。


    蕴含巨大杀伤力的热兵器枪械,枪口毫不犹豫地对准燕棘的脑袋。


    卫濯眉目冷肃,漆黑的眼瞳锁定目标,语气中暗含威胁,“——离他远点。”


    燕棘扯了扯唇角,犬齿边缘渗出血丝,冷笑道:“我凭什么听你的?你算是他的谁?连进出别墅权限都没有的人,凭什么叫嚣乱吠?”


    硝烟的味道无声蔓延。


    沉默当中,空气里传出子弹上膛的声响。


    尽管抬枪的哨兵看起来神态冷静,但从举止以及眼中骤然翻滚的情绪,能够看出来卫濯的理智实际上已经出逃了。


    辛禾雪蹙起了眉心,声音像是压抑到极致才会有的沙哑,“……够了。”


    “卫濯。”


    卫濯微微一怔。


    终于被呼唤回心神。


    举着枪支的冷硬手臂,被青年压了下去。


    卫濯看见辛禾雪垂覆眼皮,睫毛轻轻抖颤着,从他的手中收缴了武器。


    “你太冲动了。”


    “你今天怎么了?”


    辛禾雪的声音放得很轻,看向他的神情隐隐含着失望,就仿佛在看一个陌生的令人害怕的哨兵。


    卫濯好像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一系列的荒唐事情。


    正要离开折叠区的范围,他从来不会在训练馆以外的场地动手。


    不管是作为一个经过严格训练限制的高级哨兵,还是身为卫氏家族的次子,身份和教养都让他做不出斗殴的事情。


    但是……


    对面的年轻哨兵,已经做出了不可能饶恕的罪行。


    卫濯光是看见刚才辛禾雪的身上重重叠叠的红痕,就能想象到对面的哨兵是如何禽兽地舔吻啃噬,一次又一次地试探青年向导的底线。


    卫濯胸腔里熊熊烈焰在燃烧,压迫感随之增强,任谁都能从他的脸色看出来情绪有多糟糕。


    “他应当——”


    被扭送到哨向法庭上接受审判,最终在漆黑的牢狱里接受枪决。


    这是卫濯能够想到的,最符合公正公平的处理结果。


    只是他的话还没有完全说出口。


    青年后退一步,在远离了他一段距离之后,牵起了对面哨兵的手。


    卫濯好似受到当头一棒。


    燕棘整个人也没有比卫濯的状态好多少,他怔愣地在原地,仿佛是幸运地被纯白天使眷顾了。


    任由辛禾雪牵住手,抬起来,亲密无间十指交扣地展现给卫濯看。


    辛禾雪的眼睫颤了颤,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双唇轻启。


    卫濯听见了他最后的宣告。


    “我和他在一起了。”


    辛禾雪说。


    青年向已逝未婚夫生前的好兄弟坦白,或许是希望得到祝福。


    漆黑安静的一双眼眸看向卫濯。


    卫濯喉咙堵得让他难以呼吸,空气剥夺一般令他窒息。


    他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的体内土崩瓦解了,化作流沙。


    卫濯的视线扫过燕棘眉眼,和故人有三四分的相似扎痛了他的眼睛。


    唇线冷硬地抻直,他口不择言地道:“你这是在自暴自弃。”


    即使他知道逝者的名讳对于生者来说有多重要。


    卫濯在最后离开之前,还是冷声道:“贺泊天不会想看到你这样。”


    没有去看青年低落的神色。


    沉重却快速的脚步声,头也没回地,远离了别墅。


    燕棘在心里把这人脏字和不带脏字地都骂了八百遍,只是没有说出声来,他不想让辛禾雪觉得他是一个嘴上缺德的人。


    他带着辛禾雪在沙发坐下来,没忍住还是愤慨道:“什么叫和我在一起就是自暴自弃?”


    “抱歉……”


    辛禾雪攥起居家服的布料,双手搭在腿上。


    “没有提前和你说过,就利用你编了一个借口。”


    燕棘当然知道辛禾雪刚刚说的和他在一起的说辞,其实只是为了驱逐卫濯而已。


    他看向辛禾雪。


    薄衫贴在青年单薄的脊背上,束起的发丝软软蜷缩在肩头。


    还有令人无法忽视的痕迹。


    就连锁骨上都布着,像是什么人反复地啃咬过。


    燕棘嗓子哑火,“这些……是怎么回事?”


    看辛禾雪有些难以启齿的模样,他将一杯温水递给对方。


    凉风从滑窗外吹进来,燕棘上前将窗关紧。


    转过身来的时候,那些压在密封档案袋上的文件图纸一页一页地落在地上。


    燕棘蹲身去捡时,视线蓦然顿住,手指将纸页捏出皱痕。


    一份哨向匹配度检测申请书,其中一方落款是卫濯。


    辛禾雪也留意到了燕棘那边的异常,他眼底的情绪流转,最终抿紧唇,尽管遭到强迫的事情难以启齿,他还是轻声道:“贺泊天……死了以后,我的身体一直都不好,精神力也遭到削弱。不管是军方还是黑塔,大家都建议我匹配新的哨兵。”


    燕棘蓦然抬起头。


    辛禾雪在和他视线接触时,偏过头去,试图掩饰有些难堪的神情。


    “卫濯他……”


    “在上次精神狂化的时候就表现得很奇怪。”


    “但我没想到他真的会做出这样的事。”


    漆黑的长睫轻轻地抖颤,像是湿漉漉的雨中蝶翼。


    燕棘突然想起了之间辛禾雪因为加班没有能够和他赴约,就是因为精神疏导对象半途陷入狂化。


    说不定在这之前还要早的时候,就已经不对了。


    燕棘不敢细想,在他准备考试的这七天里,卫濯对辛禾雪做了什么。


    “这个败类!”


    他上前拥住辛禾雪,轻轻安抚过对方纤瘦的脊背。


    辛禾雪的脸颊温度微凉,埋在他的肩颈处。


    随着呼吸而颤动的脊背如同一捧雪花。


    燕棘真恨自己刚刚没有往死里打那个混蛋。


    所以辛禾雪根本不是有意不回他消息,而是因为经历了非常糟糕的事情。


    辛禾雪缓缓道:“我能请你帮个忙吗?”


    燕棘问:“什么?”


    辛禾雪和他对视,“你能不能假装是我的男朋友?这样的话,他们不会太难为我。”


    燕棘知道他说的那些人是军方和黑塔的势力,甚至还有卫濯。


    他只是被惊喜砸懵了头,“可以!当然可以!”


    燕棘:“如果不是假装的……就更好了。”


    他掩饰不住想要上位的心思,就像初入家门的流浪犬控制不了身后疯狂摇摆的尾巴。


    但是辛禾雪没有回应他后面的话。


    燕棘已经知足了,反正这种事情不急于一时。


    ………


    辛禾雪没有表露出想要追究的意思。


    他让燕棘将这件事情保密。


    毕竟卫濯是多年好友,又是贺泊天的好兄弟,在外也是帝国中将,事情一旦流传闹大了,对所有人都不好。


    燕棘能够理解,但不妨碍他恨卫濯恨得牙关都要咬碎了。


    吃午饭的时候,辛禾雪问他,“晚上可以留下吗?”


    今晚是平安夜。


    燕棘心跳如雷,面上装作不在意,“当然。”


    怎么好让辛禾雪一个向导孤零零地在别墅里度过节日?


    作为男朋友,那也太不称职了。


    尽管两个人都知道是假扮的关系,但燕棘还是直接在心中把自己摆正位置。


    辛禾雪:“明天是圣诞,研究所的人应该都放假了……等到圣诞假期之后,我和你去做几项检查内容,然后再提交哨向匹配度检测申请,可以吗?”


    他耐心地询问燕棘的意见,还担心哨兵会不同意,好像如果明天不是假期,他就会带着燕棘去走完检查前置程序,然后提交哨向匹配度检测申请。


    仿佛直接跳过了恋爱流程,直奔婚前检查,燕棘整个人头脑都蒙了。


    他小心地问:“是不是有些太急了?”


    尽管想要和辛禾雪在一起的愿望迫切,但燕棘并不希望辛禾雪是因为受到了外界的刺激,才草率地做出决定。


    辛禾雪垂眸,“除了做给军方和黑塔的人看,你之前在通讯器里说的话……我也认真考虑过了。”


    燕棘才想起自己在通讯器里发了多少挽回自尊的内容,“别,你别当真,你就当我神志不清瞎发的!”


    他担心辛禾雪因此和他撇清关系。


    辛禾雪抬起视线,“可是我觉得你说得很对。”


    “我确实不该态度模糊地……钓着你。”


    他使用燕棘在聊天记录里用的词。


    “贺泊天离开之后,我一直走不出来,情绪很乱……所以没有办法明确地回应你。”辛禾雪呼出一口气,肩膀放松下沉,卸下了什么无形的负担,“但是,或许这次的机会可以让我试着接受……”


    燕棘对上那双安静如水的眼睛。


    辛禾雪:“你想和我试试吗?从假扮情侣恋爱开始。”


    辛禾雪:“如果不合适……在匹配度检测结果出来前的一个月,申请是可以撤回的。”


    燕棘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语无伦次地答应。


    在辛禾雪表示疲惫准备洗漱睡觉之后,燕棘昏昏然地走出卧室,他一边收拾客厅里打斗留下的狼藉,一边时不时犯傻地笑出两声。


    又忙里忙外地,甚至去给花园里给花浇水。


    实际上寒天冻地的,花园里只有干枯的草茎。


    燕棘捡到了沾着点泥巴的铁铲,将它收起,放回花园一旁的工具杂物房。


    路过黑洞洞的一个地窖旁,燕棘顿了顿步伐。


    他瞥向这个奇怪的地方。


    地下室?


    燕棘看着漆黑的空间。


    大门敞开着,像是暴力破坏之后的形状,阶梯向下,向没有光亮的深层空间延伸。


    不知道为什么,看向深层空间的时候,燕棘直觉有什么令人不舒服的邪恶气息。


    通讯器突然响起。


    他接通了辛禾雪打过来的电话。


    辛禾雪的声音有些沙哑,夹杂着轻微的喘息,“燕棘,你能上来一下吗?”


    ………


    他以为有什么急事,慌里慌张的跑到楼上。


    在没有人回应时,着急上火地拧开了浴室门。


    出乎意料地,门没锁。


    燕棘轰然地脑子就蒙了。


    青年背对着他,裸露着雪白的身体,刚刚热水冲洗过,细微处泛着蒸红的粉色。


    布满的红痕几乎可以还原出性事的状态。


    ……后、后入?


    燕棘不可避免地想到。


    笔直修长的一双腿,肌肤线条玲珑有致。


    因为哨兵毫不懂得遮掩的视线,双腿紧张地并拢。


    燕棘留意到,那些从腿缝里流落下来的化开的药膏,同样的凝胶药膏,也沾在了辛禾雪的手指上。


    辛禾雪回过头,闭了闭眼睛,睫毛湿漉漉。


    “抱歉,我可能需要你的帮助……”


    “这个药膏,我涂不到里面。”


    辛禾雪低下头,咬唇忍耐了一下,问:“你能帮帮我吗……”


    他眼底水光流转,轻微上扬的尾调像是羽毛撩拨,“男朋友?”


    燕棘鼻腔热烘烘地,他下意识捂住,鲜血从他指缝涌出。


    第113章 渴肤(28)


    别墅里陷入一片混乱局面。


    看起来眼前流着鼻血、颧骨发青、唇角又残留暗红血痂的哨兵,比辛禾雪更加需要处理伤口。


    燕棘手忙脚乱地抽出纸巾捂住口鼻。


    “我、你……”


    眉宇间桀骜的野性全都消失了,洗漱台上镜子倒映出来的年轻哨兵,完全就是一个没见过风浪场面的愣头青。


    ……像一只蠢狗。


    辛禾雪淡淡敛眸,把他打发了出去处理狼狈的状态。


    水蒸气在浴室里凝结成水珠,黏附着洗漱台的镜面。


    辛禾雪的声音在封闭空间里愈发空灵,“……K。”


    始终陪伴着宿主的系统,立即反应道:“嗯。”


    虽说刚刚确实是在坏心地故意戏弄处男,但是事实状况辛禾雪没有撒谎。


    藤蔓弄得太里面,辛禾雪自己一个人,确实很难照顾到内侧的伤口。


    辛禾雪对着镜中弯了弯眼睛,洇湿的睫毛小簇小簇地翘着。


    就是再铁石心肠的人对上那双眼睛也要意惹情牵。


    “哥哥,你可以吗?”


    回应辛禾雪的,是来自身后的透明拥抱。


    无法看见,但温热地笼罩过来。


    药膏浮起在空中,凝胶状的膏体从里挤出。


    ………


    在帮青年收拾好,又穿好浴袍,抱着放到柔软床铺上之后,K安静地站在床前。


    事后收拾残局,这件事显然在丈夫的本职工作范围内。


    辛禾雪已经在被窝当中入眠,眉目舒展,微微蜷起的身体,在被温暖包裹之后获得安全感。


    K显得有些反应迟钝地低下头。


    他透明的臂弯里仿佛还残留着宿主刚刚攀附时的余温。


    药膏涂抹到最里侧的时候,辛禾雪双腿打颤,根本站不稳,踩在他脚背上的节奏像是小猫踩奶。


    因为药膏融化得太快,宿主的体内湿漉漉,膏体根本留不住。


    辛禾雪皱起眉,“为什么……?”


    K不敢说是由于水太多的原因。


    他知道他在辛禾雪心中的定位只是同事、搭档以及室友。


    说出来这种话十分不合时宜,像是调情。


    K当时正在束手无策,辛禾雪却凭借直觉的感知,拽住了他的衣领。


    鸽子羽似的睫毛舒展到眼尾,眼睛的外廓线条像月亮。


    清亮的一双眼,里面却没有什么情绪。


    只是公事公办一样的语气,辛禾雪问:“……堵住,会吗?”


    K认为自己一定是被当成比类人生物还要低等的事物看待了。


    他是仿生人,严格来说确实算不上人类。


    但辛禾雪可能更过分地,直接把他当做了用得顺手的工具。


    因为辛禾雪在面对他的时候,完全没有在其他人类目标对象面前会有的羞耻感。


    但是也正是这样的区别,才会让辛禾雪全然不作假地依赖他。


    他们是宿主和系统的关系,他们是绑定在一起的,永远居于同一阵线。


    所以哪怕辛禾雪只把他当做搭档,甚至是把他当做工具在使用——


    K也很吃这套。


    这是他在出厂之后绑定的首位宿主,在此之前,他对真正的人类的认知,只停留在资料上。


    人类和仿生人有什么不一样?


    明明他也能够通过振荡器产生鼓动的心跳。


    卧室走廊外传来脚步声,处理完伤口的狗回来了。


    K静静散去了身形。


    ………


    燕棘左等右等了两天,也没有等来辛禾雪叫他帮忙上药。


    他就像是嫁娶容易圆房难的愣头青,一旦错过了时机,就没有机会再和伴侣亲密接触了。


    燕棘按捺不住,憋着一口气闷声问:“上次你说不方便自己上药……这两天上药了吗?”


    辛禾雪正坐在沙发上,怀中是一本书,是随意从书房里挑选了打发时间看的。


    他抬起头来,望向燕棘。


    等到燕棘耳根发烫时,辛禾雪才装作想起来他说的到底是什么事情。


    “嗯……不需要帮忙了,我发现自己可以。”


    燕棘支支吾吾,也不敢说,也不敢问。


    最后说了一句,“下次一个人不可以的话,可以叫我来。”


    辛禾雪垂眸,手中的书本合上发出小小的声响。


    燕棘还以为是自己说错话了,让辛禾雪觉得他是什么清清白白大流氓。


    他对上辛禾雪的眼神。


    青年温和地看过来,稍长的乌发散落在肩头,锁骨凹陷处投落一片淡淡阴影。


    轻轻叹了一口气,他问燕棘:“要去约会吗?我一个人不可以。”


    燕棘太可以了。


    他生下来就是等着今天和辛禾雪约会的。


    ………


    帝都城七天的圣诞假,他们本来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


    原本燕棘想要平安夜约辛禾雪出去吃饭,但是卫濯的出现打乱了计划,结果就是燕棘现在颧骨还残留乌青,又考虑到当时辛禾雪的身体情况不适合外出,于是变成了在家休息。


    到了圣诞假的中期,两人才从别墅里走出去。


    别墅外围的一圈紫竹丛因为缺乏人管理照顾,脱落的叶萚飘满石径,路过时鞋底踏在竹叶片上,持续不断地传来焦脆的响声。


    没有特别的计划,他们选择了一般情侣都会去的游乐园。


    靠近市中心,如果玩累了找地方吃饭休息都很方便。


    辛禾雪外面是一件不厚不薄的羽绒,里面穿了浅蓝色的连帽卫衣,帽子软软搭在肩后。


    这让他看起来像是清爽秀丽的大学生,和旁边的燕棘站在一起,就是人群里寻常的学生情侣。


    燕棘忽然反应过来,如果现在是真正的和平年代,没有折叠区和畸变怪物,那么辛禾雪其实本来就该是一个没出校园的学生,而不是一个履历光辉的向导。


    他们会谈一个正常但甜蜜的校园恋爱。


    不过如果是放在和平年代,凭借燕棘的高中文化课的水平,大概也没办法考来帝都城,除非他在高中就遇到辛禾雪,从此决定头悬梁锥刺股,改过自新。


    但要是没有北境的折叠区,两个人也没有相遇的契机。


    燕棘越是想着,就越是觉得当下的一切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说明他和辛禾雪就是天生一对、天作之合、天赐良缘啊!


    他信心大增,于是直接牵住了辛禾雪的手。


    走了两步,燕棘又忐忑地问:“这样会不舒服吗?”


    经过前两天和辛禾雪的沟通,他已经知道了辛禾雪此前一直戴着手套的原因。


    肌肤饥渴症。


    燕棘此前从来都没有过了解。


    不知道是不是燕棘的错觉。


    他发现辛禾雪眼尾浮现了薄薄的一层粉色,双唇紧抿挤压着,燕棘很难形容这种感觉,他看一眼就觉得心脏像是有小羽毛挠过一样,痒进心坎里。


    辛禾雪的眉眼生得好看,是一种比月色皎洁,比雪色明净的美丽,不张扬,但是让人看了就移不开视线。


    本来因为出尘脱俗,让人只敢保持远观,现在唇瓣挤压得红了一些,霎时就顿生春色,明艳得过分。


    “有点……不太舒服……”


    辛禾雪声音有些哑,眉心也蹙起来。


    像是遭到欺负了一样。


    他的手从燕棘掌心中抽离。


    燕棘甩掉脑子里禽兽的想法,他还是更关心辛禾雪的身体状况,“那不舒服就算了,我们不牵了。”


    隔着一层薄薄的料子,燕棘的手中重新被填满了。


    辛禾雪轻声道:“没关系,我带了备用的手套。这样牵,可以吗?”


    他认真地征询男朋友的意见。


    燕棘被迷得七荤八素。


    当然什么都可以。


    他们是下午的时候出的门,把游乐园的项目玩完一圈之后,就已经到了黄昏日落时候。


    人潮还是不见稀疏的模样,反而越发拥挤,是为了夜间的烟火秀,因此前来游玩的人要更多了。


    昏黄的颜色泼满圣诞主题园区,各种游乐设施在同一时间瞬息点亮了五彩缤纷的灯光。


    街旁树木上的一串串小灯像是细碎的星光带,圆木船在金属轨道上滑行溅出高高的金色水花,彩绘的旋转木马传来孩童笑声和欢快音乐。


    傍晚空中飘着的是童年才会有的气息。


    燕棘小时候也去过类似的游乐园,不过那是亲子主题,毕竟那时候他的父母感情还很好。


    转角的时候,有个小孩莽撞地撞上来,又道歉追逐着伙伴跑开了。


    辛禾雪低头看向燕棘的衣服,“嗯?沾上了一点。”


    在黑色夹克边缘,沾了一小块棉花糖化开后的黏糊痕迹。


    燕棘接过辛禾雪递过来的纸巾,倒出来一点矿泉水,将污渍擦掉。


    他将纸团准确无误地抛入垃圾桶里,回头问辛禾雪,“要吃棉花糖吗?”


    前面大概就是那个小孩买棉花糖的摊子。


    排队的人不算很多。


    燕棘很快就拿着一个粉色棉花糖回来了,丝丝絮絮的蓬软形状。


    辛禾雪:“你不吃吗?”


    燕棘:“我不喜欢吃甜食。”


    这个棉花糖在排队坐上摩天轮之前,终于吃完了。


    其实只是砂糖在棉花糖机里融化成液态,在离心力作用下甩出后凝结成的固态糖丝,但或许是独特的形状,以及入口即化、虚无缥缈的口感,让它尝起来还不错。


    坐在摩天轮座舱里,可以看见窗外的景象不断上升,地面的景物因为距离而不断缩小,变成星星点点。


    这对辛禾雪来说是新的体验。


    在此之前,他都没有坐过这种大型转轮状的机械建筑设施。


    看向窗外的景象时,玻璃映照,辛禾雪的眼底跃动着一点点孩童才有的新奇。


    外面的月亮在城市天际线升起来。


    他转过头,看向燕棘,自然而然地问:“要接吻吗?”


    秀致的手指抵在唇上,辛禾雪又犹豫道:“不过我刚刚吃了糖。”


    他掀起眼睫,清亮的眼眸偏偏像是藏着无形的钩子。


    唇角翘着,是那种很适合接吻的唇型。


    燕棘的喉结紧了紧,干涩至极地滚动。


    “我喜欢、我就喜欢甜的。”


    两人都没有留意到逐渐浓厚的夜色。


    地面上的人们熙熙攘攘,沉浸在欢欣热闹之中。


    直到夜雾弥漫起来,浓重得人们看不清五米外的景物。


    无线电广播里舒缓音乐声停下,传出哧啦哧啦的刺耳电流声。


    陈旧锈迹在瞬间攀上彩绘的木马,海盗船尾的人鱼雕像眼角渗透出一道血泪。


    如同钟声一般沉闷地宣告。


    顿时,整个园区陷入漆黑一片。


    突然的停电,让摩天轮留在高高半空之中。


    燕棘皱眉,“怎么回事?”


    辛禾雪闻到了从座舱内部渗出的潮气。


    暗青色的霉斑一点一点,占据锁死的舱门。


    突然,他们乘坐的座舱晃了晃。


    整个摩天轮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嘎吱嘎声。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顺着攀爬上来。


    燕棘看向底下,透过浓厚的夜雾,哨兵的视力让他看见了攀爬而上的怪物,“这是什么东西?!”


    与此同时,中央军区高级战略办公室响起尖锐的警报声。


    墙面上无数大小屏幕中展现,剧烈的折叠区能量波动,在市中心附近的游乐园爆发。


    辛禾雪用纸巾擦掉了一小块青色斑痕。


    透过玻璃,向下看。


    是巨大的藤蔓与气生根。


    它们有摩天轮的百米钢架一般粗壮,盘根错节,使得整个庞大的机械建筑沦为它的玩具。


    只有辛禾雪能够听见的潮湿低语。


    含混不清,从远古传来。


    “阿雪——”


    第114章 渴肤(29)


    乐园在短短的几分钟之内,变成了黑雾弥漫的炼狱。


    空气中透露着腐朽霉菌的气味,孢子与粉末漂浮起来,他们坐在摩天轮的顶点座舱,能够清晰地听见来自地面的尖叫声与人群的骚乱。


    某种庞大的东西在蠕动。


    除却机械建筑物不堪重负的吱嘎刺耳声,还有植物表层与钢架表面喷漆摩擦而过的濡湿声音。


    辛禾雪看向远处,弥漫的大雾已经将整片园区与城市的其他部分彻底分隔开来。


    看不见城市群写字楼的光亮,霓虹光线在地面消失。


    游乐园折叠区彻底形成了。


    即使最大的怪物并没有伤害其他人类的想法,只是在凭借本能寻找着自己的目标。


    但它带来了折叠区的污染源。


    一颗颗血红的眼球在黑夜中睁开,虫群的嗡鸣声不绝于耳。


    园区内更多的动植物由于过度吸入黑雾中的袍子与粉末而感染畸变。


    辛禾雪神色凝重,他用力推了推厢内的玻璃舱门,暗青色的霉斑密布在外侧将门锁死。


    他转头看向燕棘,“能强行破开吗?”


    园区内尚且有众多为了烟花秀前来的普通人,混乱的尖叫声在地面碰撞在一起。


    即使是中央军区最快响应,赶过来也需要一定时间。


    灰狼出现在座舱里,膨大了两倍的身躯使得空间瞬间变得逼仄。


    哨兵与精神体全力地反复撞击三四次,舱门终于猛地破开,直直地从高空坠落!


    砸向底下的庞大藤蔓!


    那根藤蔓形状像是远古海洋生物的触角,它准确无误地捏住了玻璃舱门。


    形变、扭曲、破裂。


    仅仅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


    高空中飘荡两片白色羽毛,如同雪花般降落。


    辛禾雪足尖轻点,踏在地面上。


    前来折叠区游玩的不仅仅只有普通人,人群中不少的是哨兵,尽管安全区内突然产生折叠的情况从未有过,但他们已经迅速反应过来进入状态,主动疏散引导人群向园区的三个出口离开。


    折叠区在翻转生成之后就定型了,意味着眼前这块如同拼图一角的游乐场折叠区仅仅覆盖了这个园区,除非扩大,否则畸变的怪物无法离开这里,但人类却可以自由进出。


    他们的当务之急是将普通人疏散,离开折叠区的范围,在保证普通人生命安全的同时,寻找到折叠区的“开关”,将其彻底关闭。


    尽管整个折叠区里最大的威胁,肉眼可见的就是攀附在摩天轮上的巨大藤蔓团,但“开关”却不一定是它。


    在没有探测能量场的罗盘来指向的情况下,似乎只能选择将所有的畸变种杀死。


    所有的畸变种都像是盒子,摧毁之后才会知道内里的是不是将门反锁的钥匙。


    辛禾雪抬头看向半空。


    体积增大近三倍的灰狼驮着哨兵,从钢架之上跃下,几次落点堪堪躲避开藤蔓的攻击。


    终于攀到最顶峰座舱前的藤蔓,其中一只触手往里碰了碰。


    迟钝地才反应过来座舱内是空的。


    猎物早已不知所踪。


    高空响起极具穿透力的嘶啸声。


    辛禾雪不知道是不是只有自己能听到,没有人为这道声音停留脚步或是做出反应,但是这道声音真的很难听且刺耳。


    他轻轻抿起唇。


    辛禾雪余光瞥见了一个眼熟的面孔。


    是傍晚撞到燕棘身上的拿棉花糖的小孩。


    远处的宠物犬畸变种张开血盆大口,猛然向走丢的小孩爆冲。


    小孩惊惧地呆站在原地。


    瞬息之间,白色的身躯出现残影,辛禾雪一把将小孩揽过来护住。


    灰狼扑杀向宠物犬畸变种。


    血污沾满了白色的卷曲毛发。


    辛禾雪看清楚了,那原本是一只没有牵绳的白色摇粒绒,在过度吸入空气中的孢子粉末之后,感染发生畸变,已经完全变成了邪恶摇粒绒。


    小型的动植物更容易感染畸变,相对而言,人类则没有那么轻易,但在折叠区里更有可能发生的情况是人类还没有来得及感染,就已经被怪物杀死。


    辛禾雪抬起视线,夜空中的藤蔓团因为找不到目标,愤怒地缠紧了摩天轮。


    摩天轮的钢架在灰蒙蒙空中已经产生形变,上面座舱里无法逃离的人类绝望地拍响玻璃壁。


    白色光箭凝实出尖锐的前端,三箭齐发射中了藤蔓。


    辛禾雪不敢赌绞杀树还存不存在属于人类的一丝理智,所以他选择了主动攻击对方。


    他把小孩塞给燕棘,简单明了地交待道:“你和其他哨兵一起去救人。”


    最后回眸道:“我去引开。”


    燕棘还没反应过来。


    被辛禾雪塞到他手里的小孩迟钝地开始哇哇大哭。


    不需要军方新研制的诱导剂,也不需要人类的血液,辛禾雪本身就已经对藤蔓具有极大的吸引力。


    反应过来的藤蔓,迅速地闻着味就追来。


    附近的人流密集,园区内本来就有数十个哨兵,在两侧哨兵的保护下,硬生生从虫群当中勉强开拓出一条通向出口的安全通道。


    而辛禾雪的精神力其实早在之前就有了透支的迹象,因此从摩天轮飞落下来之后,连幻化的翅膀也没有能够维持超过一分钟的时间。


    他没办法和藤蔓团正面战斗,能做的只有把藤蔓引至人迹稀少的地方,拖延到中央军区的哨兵前来。


    辛禾雪想起今天闲逛园区时,有一个项目的区域尚未开放,因此人影稀少,离这里不远。


    ………


    大概是新修建的鬼屋项目,还没有彻底向公众开放。


    白天还显得彩色缤纷不够可怖的大门入口,在翻转的折叠区里,则是一幅涂漆剥落、受潮斑驳的模样。


    鬼屋上面的主题字本来是灯泡围成,停电之后,难以看清楚字眼。


    濡湿的声音紧随其后,如影随形。


    仿佛是死神的脚步声。


    辛禾雪没有多想,将藤蔓引入这座封闭的建筑。


    在他进入之后,不稳定的电流通过导致灯泡闪了闪。


    “木偶马戏团奇幻夜”浑浊地亮起,灯泡壁上除却青色霉斑,还有钨凝华之后发黑的颗粒。


    灯泡几经闪烁,终于在藤蔓蜿蜒爬入时烧坏了,重新黑下去。


    辛禾雪没有带其他的照明设备,走进漆黑的场馆里,他能够依靠的只有手中的通讯器。


    电量刚好还有百分之二十五。


    能够支撑手电筒功能。


    走廊设计成了木偶的展览厅,两侧的玻璃展柜里是一个一个展台,支架托着各种模样的木偶人。


    光秃的脑袋,眼球的位置空洞,白色蕾丝边的红裙也显得十足诡异。


    辛禾雪只扫过一眼,因为清楚只是道具,所以他目不斜视地快步向前,寻找能够躲避藤蔓的地方。


    他七弯八拐,藤蔓蠕动的声响甩在了身后,已经听不见了。


    结果转角时,不慎绊了一下脚步,勉强扶住了墙面才得以站稳。


    他低下头,眼白突出的一双眼睛和他对视。


    红色油漆般的两道血痕淌过那双眼睛。


    它盯着闯入者,眼皮机械地开合两下,嘴巴上扬开裂到耳根。


    辛禾雪皱起眉。


    绊到他的东西是一个木偶。


    从旁边玻璃破碎的展柜摔了下来,挡在路中央。


    比起看起来诡异至极的木偶,指腹黏腻腻的触感明显要更加吸引辛禾雪的注意。


    他垂眸,刚刚为了站稳,扶了一下墙。


    这一块的油漆掉落了,水汽将墙面浸湿得斑驳不清,又因为原本有红漆残留,使得那些水汽形成的水痕简直像是血迹。


    辛禾雪嫌恶地皱起眉心。


    被他忽视的木偶突然开始气急败坏地喊叫,“他在这里——!他在这里——!”


    藤蔓蠕动的湿响,骤然出现在走廊末端。


    ………


    木偶人坐在梳妆镜前,镜面泛着绿光,倒映出它突出的颧骨、歪斜的眼线与眉毛,脸旁有两条麻花辫修饰着,发尾搭在雪纺裙的荷叶边衣领上。


    桌面中间的八音盒亮起,模特小人在雪地里舞动,悠然地流泻出曲调,像是一个陌生女人轻哼着歌。


    这里是木偶马戏团后台的化妆间。


    衣柜的空间不算逼仄,因此藏进一个成年男性也完全充裕。


    只是上方挂着层层叠叠的裙装、小丑厚肥膨大的裤子和魔术师的西服。


    柜门无法完完全全掩实,中间的一道缝隙漏着光线和空气。


    辛禾雪放轻了呼吸。


    从藤蔓今晚的表现,他几乎可以肯定,外面的藤蔓缺乏了人类的理智,或者说,贺泊天的意识已经不能够控制这个庞大的怪物了。


    “膨!”


    足以撼动房间的响声。


    房门被推开,轰然撞到墙壁上。


    透过一丝缝隙,隐隐约约能够看见外界。


    墙壁映出漆黑的倒影。


    一根。


    向导的身体素质不是为了战斗而打造的,如果是绞杀树,辛禾雪单打独斗等于送死。


    但只有其中的一根藤蔓,倒是有相当的把握。


    辛禾雪压着气息,肩部沉下来。


    窒闷的空间让他呼吸都有些艰难,额角有一颗豆大的汗珠,沿着脸颊滑过,水光滴入卫衣领口。


    植物体表与地板摩擦发出了濡湿的声音,越来越明显。


    通讯器屏幕突然在角落亮起,在黑暗中映照着辛禾雪的身形。


    来电震动的声音在八音盒音乐中也难以掩盖。


    他迅速地伸手去摁灭屏幕,却在黑暗中误触了哪里。


    八音盒里的小人停下了旋转,音乐消失。


    藤蔓的前端从八音盒开关处挪开。


    信号不稳定,黑暗中通讯器传来一卡一顿的人声。


    “辛禾雪,我、到了。”


    “你在、哪?”


    是卫濯打过来的电话。


    来不及回应,柜门顿时大开,藤蔓向他扑过来。


    早就死死抓握在手里的剪刀,毫不犹豫地扎入藤蔓的肉里。


    绿色的一道血溅到辛禾雪脸上,他的神态冰冷,是一种危险到极致的美丽。


    藤蔓挣扎拧动,由于扎得十分用力,整把剪刀都没入了肉里,直接钉在柜子的底板上。


    绿色血液汩汩流出。


    然而,这次攻击却像是惊动了神经网络的一个分支。


    庞然大物的攀爬蠕动,汇聚成同步的声响。


    向这里涌过来。


    辛禾雪的脸霎时白得像是一张被水渗透的纸。


    坐在梳妆镜台前的木偶机械地开合嘴巴,尖锐地叫:“他在这里——他在这里! ”


    通讯器那头的声音更加迫急,伴随着跑动才会有的风声,卫濯问:“辛禾雪,你在哪里?!”


    “他在这里——!他在这里——!”


    通讯器电量耗尽前。


    被藤蔓捂住口唇的青年,只能抬手敲击柜子的木板。


    直到更多的藤蔓满溢成海洋,将他淹没。


    它们包围起来,筑造成潮湿的巢穴。


    不知道是不是怪物的致幻作用,还是窒息感使意识飘离了躯壳,或者是他快死了。


    总之,辛禾雪看见了贺泊天。


    哨兵架在空中,作战服血迹斑斑,胸前是他枪击时产生的血洞。


    所以辛禾雪不会错认。


    这个才是真正的贺泊天。


    第115章 渴肤(30)


    火焰喷射器里红光冲天,火舌熊熊喷出,如同一条红龙,将堵塞在木偶马戏团奇幻夜大门外的植物畸变种烧得退却。


    密密麻麻的各种植物丛澄呈现出浓绿色,遮蔽着入口,数道火舌燎烧枝叶,逼迫得它们不得不基于生物本能而退却。


    枝叶与树干发出簌簌的声响,植物畸变种各自向四方缩回。


    鬼屋大门露出一条山洞般的隧道。


    哨兵们整装齐备地进入。


    不到半小时之前,他们有的在享受晚餐时间,有的还在进行折叠区特训演练,另一部分正在针对未来有可能发生的城市折叠区讨论战略部署。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尽管最近一个月内呈现的卫星图像频繁出现折叠区异常能量波动,可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第一个在安全区内翻转的折叠区就出现在帝都城,甚至位置比邻市中心。


    游乐园瞬息被吞没,化作地狱。


    卫星图原本根据能量波动值把每一块折叠区划分成一板一板,不同等级的折叠区在图像中就像是不同颜色的小块拼图,而安全区,显而易见的是卫星图像呈现的那一整板最大的白色拼图。


    被吞没的游乐园,使得这块白色拼图上出现了一个血红的如同针孔般的点,再等比例放大图像之后形状犹如枪洞,血淋淋的颜色与剧烈波动摇摆的能量数值,让它从诞生的第一秒起就被直接评级为“不明”,危险度在A级折叠区之上。


    从园外进来的一路,已经分散出去不少人手。


    燕棘之前光是听辛禾雪的话,忙着救人,想着这边告一段落就去找辛禾雪,结果那些疯狂的虫群和植物根本就像是无穷无尽,空气中的夜雾孢子挥之不去,园内源源不断地有新的动植物遭到感染成为畸变种,短时间内呈现出赶不尽杀不绝的态势。


    燕棘对这些畸变种不厌其烦,他眼下没有武器,遑论是平时用得趁手的武器,只借了一个安保工作人员的防爆叉,杀伤力还不如游园时看到的海神扮演者使用的道具三叉戟,狠狠将畸变种掼到地面,灰狼如风一般迅疾地扑上去咬断喉管。


    燕棘本来想着这是一个愉快的永远值得铭记的约会日,结果现在被捣毁得一团糟,愉快没有了,只剩下永远值得铭记。


    剑刃寒芒刺穿虫尸,破开夜雾的那一刻,燕棘感觉对面那个哨兵的杀意是冲着自己来的。


    毕竟卫濯的剑锋直直指向的就是他。


    距离燕棘的喉结,只差不到一厘米。


    弥漫着孢子粉尘的雾气里,卫濯的眼神不能再冷,“你没有保护好他。”


    燕棘怔在原地。


    卫濯身后的一队哨兵缓解了这一片的局势。


    燕棘终于有手闲下来,去摸自己裤袋里的通讯器,幸好没有在战斗中遗失。


    拨过去只有一阵忙音。


    燕棘猛地抬头,他知道卫濯能说出来刚才的话,就说明对方已经了解了什么,想到辛禾雪,他后知后觉地感到恐慌,后背被冷汗浸湿,“辛禾雪呢?”


    卫濯眼神冷寂地看着他。


    ………


    燕棘手中笨重的防爆叉终于能够丢弃。


    搜救队伍其中一个哨兵递给他一把军用弯刀,刀刃弯如寒月,吹毛利刃,削铁无声,割开动植物畸变种的表皮再轻易顺手不过。


    他此前在虫群围攻的战斗中碰撞受了点伤,肩胛骨后方隐隐作痛,大概不用看也已经发青了。


    只是燕棘无暇顾及,他割开道路两旁攻击性极强的绿色植株,青色类似血液般黏稠的液体溅到他脸上。


    燕棘用手背一把抹去,封闭建筑物内空气流通系统设计得不是很好,他的胸腔里沉甸甸的都是窒闷感,后背因焦虑担忧而冒出的冷汗和战斗时产生的热汗交汇在一起,浸湿了并不适合作战的常服。


    手持火焰喷射器的三个哨兵依旧在前方开道。


    热浪不仅仅是让畸变种退却,过高的温度他们自己也觉得难受。


    空气中都是烧焦的不知名植物枝叶气味,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植物的叶肉组织,燕棘却莫名其妙地闻到了类似烤肉的香气。


    在夜雾弥漫的时候,辛禾雪和他还没有来得及吃晚饭。


    想到青年或许还在某处深陷危机,饥肠辘辘,燕棘紧绷的下颌线条冷硬,质疑卫濯,“你确定辛禾雪在这里?”


    卫濯只冰冷地扫过他一眼。


    一道黑影被冷剑斩亡,坠落到地面。


    燕棘才看出来那是一只从黑暗角落冲出来的蝙蝠。


    热浪火光又亮起,燕棘借着光亮,才看清晰手表上的转盘,额角汗珠滴在矿物质玻璃的表镜上,数字随着水光晃晃地放大。


    他才发觉进来不过半个小时而已。


    燕棘还以为他们已经在这个木偶马戏团的鬼屋里转了半夜了。


    即使是作为小队里必须沉住气保持冷静的领袖,卫濯也难免感到烦躁,他的嗓音在长时间窒闷干热的环境里变得沉哑。


    “按照辛禾雪敲击的暗号,是在正北方位。”


    忍冬小队里有他们自己约定俗成的敲击暗号,当时卫濯的电话打过去时,辛禾雪无法和他语言沟通,但卫濯听见了背景音里敲击木板的声响。


    正北方。


    而这座尚未启用的鬼屋,正是坐落在园区正北侧。


    燕棘不吭声了。


    蓦然,他抬眼,那一瞬间捕捉到了什么,“等等,都停下!”


    前排开路的哨兵暂时关停火焰喷射器。


    燕棘火急火燎地挤出队伍。


    前进的时候甚至踩了一脚倒在地面上的木偶人。


    他情绪激动地指向红漆剥落的墙面,水汽凝结呈现树枝状往下流。


    但还好没有模糊了那个手掌印。


    燕棘虚虚地隔空按在上方,比了比大小,斩钉截铁道:“是辛禾雪。”


    卫濯眼神发冷地看过来。


    燕棘转身,按动对面走廊上那个奇怪的壁灯之后,墙体内部暗藏的机关发出响声。


    这里是连通后台化妆间的入口。


    然而,没有等他们再迟疑两秒,整个半封闭的建筑物都在颤动。


    走廊中央,一头一尾的黑暗都是轰轰然的回音,以及地面摩擦的濡湿之声。


    仿佛建筑物内所有的虫群和植株,都在向着他们同时涌过来。


    还有那团……庞然大物。


    精神体们拥挤在廊道中,小队里所有哨兵神色警戒,紧绷的肌肉彻底进入高强度作战状态。


    ………


    想不起来杀进杀出了多少次。


    刀尖剑尖扎入又拔出,雪亮的锋芒被青绿色黏液遮蔽。


    混杂在青绿色当中,唯一吸睛的颜色是来自哨兵血液的红。


    不断有哨兵在战斗中受伤,撞击到墙体上,脊背和墙面砰然作响。


    卫濯没有犹豫地割开了掌心,瞬息涌出的浓重血液气味吸引了将近全部火力。


    来自高级哨兵的血液,在引起怪物的嗜血欲这一方面,比任何诱导剂都要管用。


    他有意地吸引畸变种,将藤蔓带离这一片区域。


    “找人。”


    卫濯冷声道。


    ………


    他们终于找到了辛禾雪。


    场面令所有目睹的哨兵都为之呼吸一滞。


    那些苟延残喘的将死而未死的植株,盘踞在木偶马戏团的舞台周围,一道道枝干弯藤如同蛇一般蜿蜒曲折。


    厚重的暗红幕布沉甸甸含着多年的灰尘,撇在舞台东西两侧边缘,使得台上所有的一切毫无遮蔽。


    灰暗世界里唯一的光束打在台子中央。


    这像是一场盛大的献祭。


    祭品不是木偶人,而是舞台中央被束缚在十字架上的圣洁天使。


    尽管他的额际湿淋淋,乌黑发丝黏腻,状态虚弱,形容狼狈,可是依旧美丽。


    苍白的肌肤像是浸润在水中的纸,单薄胸膛起伏着微弱的呼吸。


    他身上的衣装不知道何时换成了纯白的表演服,鞋袜不知所踪,没有血色的脚背如同透明,脆弱的淡蓝脉络清晰可见。


    藤条枝蔓攀附在十字木架上,一根接着一根,一环扣着一环,再紧紧锁住青年的四肢。


    探出衣袖的手腕,裤腿下方的踝骨,以及未束腰封就已经极致窄瘦的腰肢。


    画面诡异又和谐。


    墨绿色的植株在舞台上下,无声地涌动着,像是虔诚的朝拜。


    向它们追随的天使?还是向着什么?


    来不及细想,他们将现场的畸变植物一个都不放过地彻底杀死。


    狼嚎虎啸,各种精神体和畸变种最后决战。


    卫濯出现在门口,因为吸引了场馆内绝大部分的火力,他整个人如今已经足够狼狈。


    数不尽的新伤添在身上,持剑的手因为骨折呈现一个突兀的弧度。


    至于肩膀上的血洞,则是和绞杀树的藤蔓交战时,一击被藤蔓尖端扎穿了。


    卫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绞杀树的藤蔓突然退却,它们本来占了上风,但像是突然受到了控制,极尽矛盾地回退,以迅疾的速度消失得无影无踪。


    卫濯本来以为是它们发现这只是调虎离山,他们的真实意图是救援向导。


    所以他匆匆地跑过来,是担心绞杀树的藤蔓又回到这里。


    卫濯看向台上的景象,瞳孔缩了一缩,拖着沉重的身躯,下意识地准备施救。


    而燕棘已经挥舞着刀刃,像是披荆斩棘的骑士,冲了上台。


    弯刀割开了束缚的藤条。


    十字架上的天使,坠落入年轻哨兵的怀中。


    卫濯宽阔的肩背无声绷起,双目漆黑得照不进月光,他注视着这一幕。


    燕棘关切地去察看辛禾雪的情况,好在除却状态不好,没有出现皮外伤痕。


    只是抱起来身体冰凉,不正常地轻微发颤。


    燕棘试图唤醒辛禾雪的神志。


    却听见揽在怀中的向导浑浑噩噩的一声梦呓,“贺泊天……”


    断断续续,声音极轻,“快逃……”


    【燕棘虐心值+10】


    ………


    燕棘根本不知道辛禾雪的精神力已经透支到这种地步。


    辛禾雪之前对他解释的说法只是在贺泊天死后,精神力一定程度上削弱了。


    万万没有到季玉山口中说的“枯竭”的地步。


    如果是这样,他会在辛禾雪安排他救人而自己去引开怪物的时候,就第一时间拦住对方。


    燕棘的心脏仿佛被人攥在手心里,毫不留情地用力捏紧,甚至传来的痛楚让他怀疑心脏是否要被捏碎了。


    他的额头抵在手术室的走廊外墙,墙体冰凉,并不能让他的头脑冷静下来。


    燕棘还没有来得及换掉身上的衣服,黑色夹克上残留着一块一块的战时留下的污渍。


    这里是白塔,白塔的医疗部。


    今天破例地让两名哨兵进入。


    原因是季玉山指名道姓的要求,说这两个哨兵是精神力受损的那位向导治疗需要。


    因为没有什么外伤,而精神力的损害也不是外科临床手术可以解决的。


    面色苍白的青年很快被手术推车送出来,燕棘下意识抬步追过去,他和卫濯差点撞到一起,两人皆是脸色难看地避开了。


    医护人员将辛禾雪转移到高级病房中。


    而两个哨兵被拦在病房外。


    燕棘着急上火,“我就不能看看他?”


    拦住他们的人冷冰冰地说:“收拾,消毒。”


    白塔的人看着两个哨兵,就像看着移动的病原体。


    “……”


    卫濯有伤势要处理,不只是清洗和消毒这么简单,他肩膀上的伤口要进行一个手术。


    燕棘比起来,大多只是皮外伤。


    所以燕棘比他要更早地回到病房外,由于没有替换的衣服,白塔提供了统一的病号服。


    季玉山的助手和一个研究员也在。


    这个研究员之前临时负责过前台接待,正好在辛禾雪第一次前来研究所填写身份信息表格时,接待过对方。


    看见卫濯,研究员的神色隐隐不对。


    她是今年才临时调动到季玉山手底下的研究员,此前对前线出名的几位哨兵向导并不熟悉,连面孔也没有印象,因此在辛禾雪第一次来研究所的时候,不但没有认出来,甚至还把陪同辛禾雪前来的卫濯当成是对方的丈夫。


    最后辛禾雪不得不向她解释,两人只是朋友。


    后来偶然听闻了解到辛禾雪、贺泊天和卫濯三人的关系,研究员实在是感到非常的尴尬。


    她怎么能把辛禾雪和贺泊天的好兄弟认成是一对呢?!


    没想到外出学习了回来,这一趟又碰上了当事人。


    研究员默默脚趾扣地。


    这一次,绝不会再冒然说错话。


    但季玉山还在病房内给辛禾雪做状态检查,四人在门外的走廊等候相当无聊,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研究员:“卫濯中将和辛禾雪少将感情真好,辛苦守在病房外,不愧是好友!”


    说是“好友”,这肯定不会出错了吧?!


    “……嗯。”


    卫濯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


    研究员:“……”


    话锋一转,看向燕棘,“这位是……”


    没见过的面孔,“应该也是少将的朋友吧?”


    燕棘嘴角紧绷,音量有意识地放大了些,板直脊背,“我是辛禾雪的男朋友。”


    研究员恍然大悟,“那你一定就是贺泊天中将了!久仰久仰!”


    燕棘:?


    研究员额角冒出一滴汗。


    等等,她又说错话了?


    她的情报是落后版本了吗?


    作者有话说:


    燕棘:我是辛禾雪的男朋友


    燕棘:听不懂吗?


    燕棘:I am Xins boyfriend


    燕棘:小雪の彼氏です


    燕棘:等等,我不是贺泊天


    第116章 渴肤(31)


    季玉山的助手也在走廊外等候,相比于身边工作内容侧重于实验研究的同伴,他作为助手则是负责各项杂事,包括了对接和回访那些研究所登记在册的哨向病患,因此对于前线所有高级哨兵向导的资料更为了解。


    助手忍不住肘击了两下同伴,示意对方不要再说了。


    将研究员扯到一边,助手压低声音道:“贺泊天中将……已经牺牲了。”


    研究员脸色大骇,“什么时候的事情?!”


    助手看向同伴,一言难尽,“……上半年的事,你没听说吗?”


    研究员脸上呈现出封闭式实验项目结束后断网的空白。


    助手摇了摇头。


    难怪、难怪刚刚被她错认的哨兵看起来怪年轻的,没什么成熟稳重的气质。


    研究员讪笑,还没有来得及和燕棘说声抱歉,季玉山从病房内出来。


    他手持着灰色的文件夹夹板,一端抵在肘弯里,夹板上夹着的表格纸张上记录满各项数据,转过身自然地将病房门带上。


    季玉山并未理会火急火燎上前询问的哨兵,他慢悠悠地把按动中性笔收起来,搁置在白大褂胸袋前,抬起视线时,才不急不缓地解释道:“辛禾雪的精神力透支,目前在枯竭状态,需要哨兵进行精神图景交融的辅助治疗。”


    精神图景交融。


    这对于觉醒战斗力不到一年的年轻哨兵来说,确实是一个陌生的名词。


    燕棘甚至还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只将其认为是和精神疏导类似的概念。


    而卫濯在第一时间沉声道:“我可以。”


    他低着视线,肩部进行过手术的伤口局部麻醉正在缓慢褪去药效,那种灼烧的痛感一直蔓延到心脏。


    卫濯沉着地找到依据,“在四十八天前,他为我进行过精神疏导,还没经过五十天的融洽期。”


    进行过精神疏导的哨兵和向导,会有一个五十天的融洽期,将近两个月。


    在这两个月内,由于上一次精神疏导的顺利进行,彼此之间的精神力会保持一个较为熟悉且能够接触融洽的状态,所以在这期间不论是进行精神疏导还是精神交融,都会降低难度,大大增高成功率。


    卫濯的说法显然能够成为一个正当的理由,能让他名正言顺地参与辅助治疗,成为和辛禾雪精神图景交融的对象。


    如果不是身侧紧张虚握成拳的双手,大约谁也会觉得他大义凛然。


    季玉山笑起来,藏在镜片后的浅色眼瞳掠过几分嘲讽之意。


    “真可惜,精神交融这件事可不讲先来后到。”


    季玉山意有所指地暗讽完,视线扫过,“谁是燕棘?”


    他有意这么问,实际上这人的资料已经在他办公桌上过了一轮,所以他和这位哨兵对视,“听说你和辛禾雪在交往?”


    燕棘丝毫停顿也没有地承认了。


    “一会儿你进去的时候小心仪器,别出现笨手笨脚碰坏的情况。”季玉山对燕棘也没有什么好脸,仿佛这些哨兵全都是会将一切事情都搞砸的蠢蛋,语气薄凉地吩咐道,“然后躺进病房内左边那个治疗舱里,我会在另一个房间里检测后台数据,一切按照我说的做。”


    季玉山扶了扶眼镜,一个眼神也不稀得给。


    淡淡道:“至于卫二公子,还是守着你的文明法则回去养伤吧。”


    他明明在之前点名道姓让卫濯和燕棘都在这里等候,现在又轻易地将卫濯打发回去了,看起来完全就是有意地溜了这位中将一圈。


    研究员和助手的神色都呈现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卫濯连守在病房外的资格也没有。


    因为白塔的守卫在听完季玉山的指导意见后,已经做出了“请”的姿态,驱逐哨兵的意思明显,且不容拒绝。


    ………


    与能够主导精神疏导的向导相比较,哨兵的精神力则很难主动进入向导的精神图景,毕竟他们的进化点在了战斗力方面。


    一个哨兵能够将精神力探入向导的精神图景,往往只会发生在两种情景下。


    一种是这个向导极度虚弱,对外界精神力的侵入丧失抵抗意志与能力,使得哨兵进入对方精神图景的难度大大降低。


    另一种情景则是——


    这个向导正在与哨兵结合。


    当身体达到最亲密最高级别的接触,灵肉双重结合的境界是很容易达成的。


    燕棘已经听完了耳机里助手的科普。


    他进入这间纯白色的病房,辛禾雪穿着单薄的病号服,正躺在治疗舱当中,鸦羽似的睫毛垂覆着,面容恬静,看起来像只是睡着了。


    燕棘面红耳热,“虽然我们确实是正在交往,但我不是那种趁人之危的哨兵……”


    “现在是白天,你做什么美梦?”


    季玉山嘲讽,藏在镜片之后的刻薄快要掩盖不住了。


    他在另一间房里,看着监控里病房的实时画面,通过耳麦指挥燕棘,“按照我之前说的,躺进另一个治疗舱里,辛禾雪现在的状态得很虚弱,我们会辅助你进入他的精神图景。”


    “注意地上的各种线和仪器,别怪我没提醒你,要是踩坏了,你将会在毕业前就背上白塔的巨额债务。”


    季玉山的语气听起来反而有些幸灾乐祸,一派乐见其成的样子。


    燕棘谨慎地越过那些复杂的仪器线路。


    每一条细密的线路,最终都导向右边的治疗舱。


    治疗舱的容量足够大,即使是躺进一个成年哨兵也绰绰有余,透过淡蓝色的玻璃罩,燕棘能够看见里面的景象。


    青年的唇色苍白,乌发无精打采而柔软地贴着肩颈,病号服穿在他身上,衬出一种极致的单薄来。


    整个人仿佛是易碎的琉璃盏。


    燕棘目光黯然。


    他一步步靠近治疗舱。


    如果忽略贴在辛禾雪身上那些一次性贴附电极片还有正在输送营养液的针管,这个治疗舱看起来就像是一种睡眠舱。


    当燕棘躺进左边治疗舱的时候,这种感觉更加贴切了。


    季玉山声音冷静,发出指示。


    “闭眼。”


    “想象自己重回最近的一场战斗中,然后,释放出精神体。”


    燕棘:“在这里?放出精神体?”


    这个治疗舱显然容不下一个哨兵和一个灰狼。


    季玉山:“少废话。”


    季玉山:“照做。”


    ………


    随着治疗舱门闭合,以及按照指示一步步进行下去。


    燕棘本来还在想象重回之前木偶马戏团场馆的战斗里,紧接着,在释放精神体的瞬间,战斗画面被搅散了。


    他感到自己的意识正沉入一片模糊的光影当中。


    那是一片令人感到极度虚无的雪原,寂寥旷大,空空如也。


    除却大面积的白色,和天空的蓝色,什么也没有。


    万物无声。


    燕棘向前走。


    只有踩在沉厚的积雪上,脚底才发出沙沙声,这是整个世界唯一的噪声来源。


    不对。


    燕棘意识到让他感到怪异的缘故是什么了。


    他猛地低下头。


    前肢覆盖着银灰色的厚厚一层毛发,足够抵御环境的酷寒。


    他抬起了前肢的爪子。


    燕棘终于意识到,他和自己的精神体合为一体了,就在进入辛禾雪精神图景的瞬间。


    即使他的精神进入了这片雪原当中,他仍然能够听见躺在治疗舱的身体戴着的耳麦传来季玉山的声音。


    “哨兵,说明你那边的情况。”


    燕棘将周围的环境向季玉山形容清楚。


    “嗯,尽量搜寻,先找到辛禾雪。”


    燕棘不知道他在雪原里跋涉了多久。


    灰狼四驱前进的速度很快,然而无论如何奔向前方,四面八方都是一致的白色,边界线永远在目光所及的最远处,但永远无法抵达。


    精神图景内外的时间流速似乎不一致,季玉山提醒已经过了半小时的时候,燕棘这里的情况从极昼变为了极夜。


    夜空布着五彩斑斓的光幕,极光像是荧光绿色调的绸带,蔓延在天际。


    他终于看见了辛禾雪。


    无数的白色精灵般的神秘鸟类,排布成一群群,从极光的边际飞过来。


    群鸟降落在一个圆湖上。


    酷寒让这个圆湖完全结成了厚厚的经年不化的冰。


    灰狼踏过去的时候,群鸟逸散惊飞,就在它们散开的地方,圆湖中央躺着受伤的天使。


    之所以说是天使,是因为那双洁白的大翅膀,环住了青年的单薄身躯。


    然而翅膀的飞羽显得暗淡无光,原本漂亮的色泽、柔软的绒羽、分明的覆羽现在都失去了从前完美的状态。


    甚至还有一些鲜血隐隐从羽管下方渗出。


    青年正在昏迷当中。


    燕棘有些无从下手。


    他没什么经验,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怕有个一差半错就会对辛禾雪的精神图景甚至是身体造成伤害。


    于是将这样的情况告诉季玉山。


    季玉山的语气足够恶劣,“舔他啊,这还要我教你吗?”


    他一副恨不得以身替之的样子掩饰不住,让房间内检测数据的助手和研究员频频侧目。


    ………


    辛禾雪记得自己是在那个化妆间被藤蔓围堵住了。


    他被淹没之后,由于窒息感陷入了昏迷。


    或许不是昏迷,他是在使用最后的精神力攻击藤蔓的时候,出了纰漏,他陷入了藤蔓的精神世界。


    在一片深红如同地狱的世界尽头。


    隔着相当远的距离,他还是一眼看见了参天的绞杀树,还有嵌在树干中央架着的贺泊天。


    很难说贺泊天现在的状况还是否属于人类。


    他的上身虽然是人形,但从腰部往下却是生长着无数的藤蔓,它们在无意识地攒动着。


    ……变成植物人了。


    很不合时宜地,辛禾雪想到了这样冷得有点地狱的笑话。


    但这让他意识到,此前他所有见到的藤蔓与气生根,都只是绞杀树从折叠区逃逸出来的分支。


    换句话说,真正的本体,还在折叠区里。


    而辛禾雪,只是正好连接了分支藤蔓的精神世界,相当于搭上了绞杀树神经网络的其中一个节点,通过分支与本体的联系,直接窥见了折叠区的世界。


    但是,卫星图像上,122号折叠区明明已经显示被净化了,没有能量波动。


    那么绞杀树到底藏在了哪里?


    这片深红地狱般的景象,到底位于哪里?


    他迫切求知的意识无法掩盖,影响到了神经网络的这个节点。


    终于,所有的藤蔓都注意到了这片土地的不速之客。


    贺泊天猛然睁开双目,由于受到绞杀树的同化,他的黑瞳已经变为浓绿色,整个人呈现出十足的非人感。


    对辛禾雪警醒道:“阿雪,快逃!”


    在绞杀树的意识世界里,被属于绞杀树的藤蔓捕捉,辛禾雪的神经意识将会遭到抹杀。


    从贺泊天身上生长出来的藤蔓,正在竭力控制并且扑杀向属于本体的藤蔓。


    枝蔓藤叶扭曲地互相残杀。


    辛禾雪只能趁着这个空隙,尽量背向远离绞杀树本体的地方跑。


    然而,他根本不知道这里是何处。


    踩在脚底下的深红色土地,干裂地向远处延伸。


    贺泊天神色痛苦,太阳穴附近的青筋突突跳动,冷汗布满他的额际。


    他的意识正在和来自绞杀树本体的意识做斗争,争夺主干的控制权,以指挥这些布满整个世界的无数藤蔓。


    贺泊天声嘶力竭吼道:“快逃!不要回头!”


    ………


    来自犬科动物滚烫的舌头,一道又一道地舔过洁白的飞羽。


    从最外层的初级飞羽,湿漉漉地舔进次级飞羽,连上方的覆羽也丝毫没有遭到放过。


    丝丝缕缕,一点一点地修复。


    辛禾雪是生来残缺的向导,没有独立的精神体,翅膀就是他精神体外化的特征。


    这种过度亲密的接触,直抵意识和灵魂的深处,甚至让他产生一种遭到非人侵犯的错觉。


    冷白的肌肤逐渐泛起浅浅一层绮丽的粉晕。


    如同红霞映着雪顶一般,美得惊心动魄。


    他的唇上全是自己无意识咬出来的齿印,泣音从唇齿间溢出,细微而沙哑。


    犬科的舌头抵进了翅膀根部,因为这个动作,从肩胛内生长而出的整对翅膀都在颤抖。


    辛禾雪生生地将呻吟声吞了回去,却没有意识到像幼猫呜咽的声音有多过线。


    保持着初生儿赤裸状态的天使,双翼无法控制地产生一阵痉挛。


    羽毛簌簌抖动着,一下一下扇过灰狼的吻部。


    辛禾雪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此前在绞杀树精神世界里的一切给他留下太深的印象,不能够完全脱离应激状态,因此唇齿中溢出的一个名字是——


    “贺泊天……”


    既轻又哑的声音。


    像是呢喃,又像是下意识的撒娇。


    燕棘也要应激了。


    他辛辛苦苦地舔毛,结果辛禾雪还想着那个死鬼前夫?!


    燕棘气急败坏,“你……!”


    他承认,辛禾雪这次真的把他惹毛了。


    所以他现在就要把辛禾雪舔成毛绒绒。


    第117章 渴肤(32)


    精神图景里的环境温度和辛禾雪实际上感受到的不一致。


    即使这里是看上去一片酷寒的极地,但是出于本能的自我保护意识,辛禾雪所能够感知到的只是微凉的带着暖意的温度。


    他的精神图景,正在用最柔和、最平静的暖流完全裹挟住自己,而那些凛冽的冷风和严峻的酷寒,从来只对着侵入精神图景的外来者。


    只不过在当下精神力虚弱疲惫的时候,精神图景无法凝聚任何一场极地风暴,只能使用最不费力的方式保护本体。


    群鸟将天使藏在极光之下的世界尽头,企图通过这样的方式躲避来自猎食者的追捕。


    然而还是被穷凶恶极的狼找到了。


    乌黑的吻部轻轻拱动着青年的身躯,埋入羽翼之中。


    灰狼是典型的犬科动物,因而,它的舌头并不像猫科动物那样布着倒刺,但尽管如此,成年狼的口腔里有着尖锐的四十二颗犬齿,它仍旧需要小心地收敛自己的犬齿,避免伤害到对方。


    狼舌舔舐过羽翼上的血迹,暗红色缓慢地晕开,扩散,稀释,直到翅膀上所有的飞羽都恢复洁白的状态。


    顺着羽翼,长而窄的黑色舌头抵进翅膀生长出来的位置。


    那里是肩胛,骨骼线条分明地突起,上面覆盖着薄薄的一层肌肤,颜色是和这片雪原一般的冷白,过度脆弱的肌肤在舌苔刚一扫过时,就泛起了显眼的红。


    燕棘想不明白,怎么有人的皮肤能这么嫩?


    一道一道的红,仿佛一夜过去雪里铺满一路梅花。


    他明明一点力道也没有用,这红痕就已经衬得青年好似遭受了非人一般的虐待。


    看得他怪不是滋味的。


    只好多舔舔,才能尝出滋味了。


    灰狼吐出热气,瞬息在极地化成了白雾。


    来自陌生事物的触碰,潮热到滚烫的感觉在瞬间打破了辛禾雪对温度感知的平衡,像是一小撮火苗灼烧到极致,顺着他的神经末梢一直烧到头脑。


    肌肤饥渴症甚至影响到了他的精神图景,他明明敏感到连自己的羽翼拢起身躯时,那些羽毛尖尖拂过裸露的肌肤带来的痒意,都无法忍受,此刻却荒唐地遭到了灰狼毫不顾忌的舔舐。


    没有任何技巧,只是凭着动物性的本能,燕棘把辛禾雪舔得乱七八糟。


    羽毛凌乱得不定向翘起,可以想到漂亮的雪鹱需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整理回整洁而一丝不苟的样子。


    辛禾雪太疲累了,导致他的眼皮胶水黏起一般无法分离,可身躯又传来极致的痒意,让他难堪地咬住唇,修长细致的手指也无法自控地蜷缩起来,指节都展露出恼人的粉意。


    “停下……”


    灰狼不断地舔在他的羽翼和脊背,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简直像是刚从水里捞出的。


    绿意从极光底下,这片冰盖的边缘,悄然冒了出来,属于灰狼栖息地才会有的地衣、云杉、龙胆松悄然出现在这片精神图景当中。


    像是入侵物种,疯狂地侵占着这片空旷寂寥的极地,试图留下自己的痕迹。


    燕棘再也没有收到季玉山的指示,这位兼任医生的研究专家大概还有点道德,知道病人的隐私神圣不能侵犯。


    忽然,他整个顿住。


    他的脑袋,严格来说,是灰狼的脑袋,被翻转过身的辛禾雪揪住了毛发。


    辛禾雪睁开的双目微微眯起来,看向对方,“……不听话的坏狗。”


    透过灰狼的眼睛,辛禾雪好像能够直直看向背后控制行动的燕棘。


    燕棘只感觉一股电流从他的脊柱悄然窜过,他收不住势。


    因此,漆黑的狼舌下意识地再次示好地向地位更高者舔过去,直接把浅粉色的乳尖拨弄得在空气中颤颤巍巍立起。


    水光蒙盖在上面,像是鲜红的豆子。


    燕棘怔了怔,鼻腔涌动着热意,转而用狼首讨好地蹭了蹭辛禾雪的脸,担心人生气,但又口不择言道:“……好像是甜的。”


    辛禾雪残存不多的理智尽数崩溃了,他的耳垂红得滴血,“燕、棘!”


    ………


    在季玉山将附着在他身上的一切电极片和针管都处理完成,辛禾雪紧紧抿着唇,从治疗舱内跨出来。


    病号服在他的身上显得单薄又宽大,衣摆垂坠下来。


    燕棘像是犯错了的大狗,紧跟着辛禾雪,不敢轻易吭声,但是在辛禾雪看过来对视的时候,表情简直是肉眼可以看出来的讨好。


    在另一个房间检测到辛禾雪的精神数据表现出好转的时候,季玉山就掐断了耳麦的信号连接。


    研究员和助手完全不知道在燕棘进入辛禾雪的精神图景之后发生了什么,但是目前的情况看起来这一对刚在一起不久的哨向情侣显然出现某些情感磨合上的问题。


    希望他们能够和好。


    一开始说错话的研究员虔诚地祈祷着,希望不是因为自己提到少将前夫哥的问题导致了两人的矛盾。


    为了观察后续的情况,辛禾雪留在白塔的病房住了两天,而燕棘则被白塔精心安置,放在一个远离辛禾雪却又能够保证在突发情况出现时随叫随到的房间里。


    直到确认辛禾雪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方面的各项数据,都重新稳定下来之后,几位军方高层和卫濯的访问申请也恰时被白塔通过了。


    因为此次访问会谈涉及尚未公之于众的机密,白塔为他们的会面提供了合适的保密会议室,确保除此之外不会有其他的闲杂人等知道,包括燕棘,这位年轻的、没有什么耀眼军功的、远离权力中心的哨兵,只能回到家里等待自己的爱人。


    军方最高战略指挥室的人员带来的卫星图,数据比以往卫濯展示给辛禾雪的还要细致复杂。


    保密等级远比此前在场所有人能够接触到的还要高。


    封闭的空间里,墙体也是特殊的完全隔音的材料,天花板上其余的灯管都保持着熄灭的状态,只有投影仪的光束打在空白的墙面上,搭配着三维立体的模拟沙盘。


    放大,缩小,缩小。


    一直到所有的在场者都能够看见目前已知的折叠区里密密麻麻的绿色线条。


    这些绿线,像是一张大网,把所有原本孤立不互通的折叠区连起线条。


    指挥室的长官神色凝重,他是最早发现这个异常现象的人,对此已经追踪了快两个月。


    “一开始,它出现在北境。”


    长官的激光点落在北境,他说的时间恰好和卫濯第二次去往北境察看异常情况的时间相吻合。


    辛禾雪之前为一个哨兵疏导时看见的记忆里,来自122号雨林折叠区的特有畸变种正是异常地出现在了和西境隔着十万八千里路的遥远北境。


    他貌似听着指挥室长官的话,实际上整个人已经沉浸在思考当中。


    如果说是在之前,辛禾雪可能还对这些绿色线条没有了解,但是又经过了游乐园折叠区的事情,结合机缘巧合之下进入了那片深红地狱。


    辛禾雪可以肯定地得出结论———


    “它想要把各个折叠区打通,从而向安全区发起全面进攻。”


    他的声音和指挥室长官的声音一齐落地,重合在一起。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投向他。


    长官的眼神殷切,“你是不是已经了解到了什么?”


    辛禾雪早就习惯了注视,他的神态冷静,述说道:“那些绿色的异常能量都是绞杀树的神经网络。”


    每一根从雨林折叠区逃逸出去的藤蔓,都是绞杀树布下的神经网络当中的一个节点,也就是目前图像中呈现出绿色异常能量的原因。


    辛禾雪猜测,有的藤蔓是由贺泊天控制的,带着贺泊天本人的意识色彩,而有的则没有高级思维,只充斥了绞杀树嗜血的攻击意图,甚至可以说,前者也不能受到贺泊天的完全控制,从他在意识世界里的所见所闻,贺泊天目前还在和绞杀树争夺意识控制权,两者此消彼长,整体来看贺泊天还处于下风。


    因为涉及到目标对象,所以辛禾雪在讲述的时候有意省略了有关于贺泊天的部分,只讲了自己的精神力偶然之下刺激到藤蔓,从而进入了绞杀树的意识世界。


    从他口中说出来的独一无二的情报,对目前的情况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当前军方还没有能够提前预测到绞杀树行动的方法,所以不能够预先对新诞生的折叠区做出部署和准备。


    前几天瞬息遭到污染吞噬的游乐园折叠区就是当头一棒,即使折叠区在一夜过去之后成功摧毁了,但是伤亡人数还是给了军方一个深刻教训。


    他们过度轻敌了,坚信着折叠区的怪物无法越过边境线,毕竟他们在边境设置了众多的哨塔。


    然而,事实证明,怪物已经在安全区内外潜伏已久,无孔不入。


    既然不能够对分支的行动做出预判,当下最好的办法其实是找到本体,并且铲除本体。


    “你在意识世界里,能够判断绞杀树本体的具体位置吗?”


    这绝对是数百年来,最可怖而强势的折叠区怪物,放任下去,必然会颠覆人类的未来,到时候别说是安全区,就连最后要坚守的阵地白塔都不一定能够幸免。


    然而遗憾的是,辛禾雪摇了摇头。


    “那里像是一个地狱,土地是深红干裂的,一望无际。除却绞杀树和它的藤蔓,没有植被覆盖,我没办法判断位置。”


    ………


    辛禾雪从白塔回来时,是卫濯开车送的。


    两人在车里少有交谈,不知道是因为之前藤蔓怪物的事情感到身心疲惫,还是因为已经有一个哨兵无形地阻隔在他们中间了。


    从前是贺泊天,现在是燕棘。


    到达目的地别墅一下车,燕棘就跑了上来,他问辛禾雪的身体状况,“怎么样?”


    辛禾雪摇头:“我没事。”


    “晚饭刚巧做好。”燕棘眼角余光扫过卫濯,眉梢流露出讥诮,“不过只做了我们两个人的分量,看来是不能留客人吃饭了。”


    卫濯目光沉了沉,没有理会年轻哨兵的挑衅。


    他把两封金色的邀请函递给辛禾雪。


    “除夕安排有四方边境峰会,到时候我来接你。”


    四方边境峰会,是安全区东南西北边境和中央军区联合举行的针对折叠区战略部署的会议,有点年终总结以及未来方针调整的意思在,除却政要人物,前线的高级向导哨兵也会参与。


    这封邀请函在年初的时候就已经敲定了,因此送到辛禾雪手里时,还有一封受邀者分明写的是贺泊天,没想到一年间变生意外如此之多。


    辛禾雪不由自主地摩挲了两下这个名字。


    撒在上面的金粉因此黏住了他的指腹。


    辛禾雪:“嗯。”


    其实哪怕卫濯不来接他,军方也会安排车辆送他到场馆里。


    辛禾雪并没有戳穿卫濯背后暗含的心思。


    作为贺泊天好兄弟的身份,卫濯照顾好兄弟的遗孀似乎是名正言顺的。


    辛禾雪不知道他还能恪守礼数到什么时候。


    但这种从小接受贵族教育,遭到严格要求与管束,最终在沉默中爆发,一意孤行选择奔赴前线的少爷……


    压抑到极致的后果要么是触底反弹,要么是成为了变态,然后触底反弹。


    辛禾雪很期待对方能够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弯了弯眸。


    不过,比起已经离开的卫濯,眼前的哨兵才是紧迫性更高的难题,需要尽快解决。


    燕棘比辛禾雪先吃完晚饭,在餐桌上放下了筷子,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地问:“我和贺泊天很像吗?为什么你之前总是面对我,但喊他的名字?”


    看起来他真的很介意这件事情。


    但确实是应该的,作为正牌现任男友,伴侣疑似对前任念念不忘,燕棘再怎么会安慰调节自己的情绪,难免还是有些难受。


    辛禾雪佯装不解,“有吗?”


    燕棘:“……有。”


    燕棘:“之前在木偶马戏团的场馆里,还有在精神图景交融时,你第一反应都是喊他的名字。”


    辛禾雪垂落视线,“抱歉。或许是之前我和他经历过几次危机,习惯了彼此并肩作战,这才会有潜意识的反应,我不是故意要对着你……喊他的名字。”


    “不过,你听了应该很难受吧?


    他抬起眸,对着燕棘说道:“如果你因此要选择分开,我觉得也完全能够理解。”


    燕棘直接站起来,应激道:“我什么时候说要分开了?这话我可没说,我说的每个字都没有这意思!”


    辛禾雪一怔,“好了,我明白了。”


    燕棘烦躁地抓了抓黑发,“你根本没有明白!”


    辛禾雪嫌他有点吵,他不喜欢这些男人一旦开始和他进入恋爱状态之后的疑神疑鬼。


    尽管如此,辛禾雪还是摆出好脾气的模样,“晚上要到我的房间来睡吗?”


    燕棘顿时哑火了。


    ………


    原来……


    晚上到辛禾雪的房间睡觉。


    就是单纯的盖着棉被睡觉啊。


    燕棘双目无神地瞪着天花板。


    辛禾雪已经合上书本,结束了睡前的阅读环节,准备熄灭床头柜的台灯就睡觉了。


    燕棘低声道:“现在才是晚上九点。”


    辛禾雪讶然,“你不困吗?可是我有点困了。”


    燕棘翻了个身,火热的双臂环住辛禾雪的腰,隔着睡衣,他感受着柔韧触感,“你的身体好些了吗?医嘱建议要多进行几次精神图景交融。”


    “季玉山和我说,你跟贺……他以前,”燕棘有些抵触喊这个人的名字,干脆用他指代道,“一周做十次,我也可以……”


    他话还没说完,修长秀致的手指抵住燕棘的唇。


    辛禾雪压低眉眼,“他和你说……”


    他实在不想提到这乱七八糟的内容,就像是小猫呼噜呼噜地带了过去,接着断言道:“无稽之谈。”


    之前的诊疗谈话里,他根本就没有向季玉山坦白过他和贺泊天以前性生活的频率。


    谁臆想出来的一周十次?


    真的假的不重要了,燕棘一定要钻牛角尖较劲,他会证明自己比贺泊天做得还要好。


    “精神和身体的结合对你的病情有帮助,所以我可以帮忙吗?”


    他询问辛禾雪的意见。


    辛禾雪:“……不要。”


    燕棘没有放弃,他殷切地看向辛禾雪。


    “等你睡着了我轻轻的,不行吗?”


    “用手指呢,也不可以吗?”


    “正面?”


    “后入?”


    “抱着呢?”


    “或者抵着镜子?”


    他每说一句,辛禾雪的牙关就咬紧一丝,粉色耳朵尖恨不得捂起来。


    所以干脆一扯棉被,按在了燕棘可恨可恶的脸上。


    “唔唔唔!”


    辛禾雪面无表情地按着,一点没有松手的意思。


    小猫暴露了坏脾气,准备把不要脸的狗捂死。


    第118章 渴肤(33)


    燕棘是一个思维很活泛的人,同时,他的执行力也一骑绝尘,对比一些言不由衷、心口不一的哨兵,他已经超过了太多。


    辛禾雪答应可以牵手的时候,他就直接上手抱抱摸摸,辛禾雪说可以拥抱的时候,他就直接扑上去又舔又亲,允许亲吻的时候,就意味着他可以尝试负距离的亲密接触了。


    因为他发现如果直白地征求辛禾雪的意见,薄脸皮的青年向导只会抿紧唇和他说“不要”,但是燕棘选择直接行动时,只要不做得太过分,辛禾雪都不会选择和他真的生气。


    所以燕棘永远得寸进尺,永远蹬鼻子上脸。


    “别咬……”


    辛禾雪的手指插入了哨兵的短发当中,燕棘的发丝并不柔软,和他整个人的外表一样,不说话不做出任何表情的时候,眉目带着一种桀骜的冷厉,他前两天出门将头发修剪了,更短的碎发抓在辛禾雪手中,像是抓着一把短硬的青茬。


    脆弱的喉结被犬齿抵住,哪怕放轻了力道却还是一阵算得上恶劣的研磨,辛禾雪秀致的指节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指缝当中又被哨兵刺刺的碎发扎得发痒。


    他的脖颈后仰,透明的泪珠从他绯红色眼角溢出来,顺着脸颊面无表情地滑落。


    无法摆脱、无处不在的快感像是午夜海滩上涨起来的潮水一样淹没了他。


    伴随着潮汐涌上来的,还有各种海洋生物浮游碎屑,沙滩被冲得乱七八糟,就和辛禾雪此刻感官一般混乱。


    为什么……要答应把燕棘放进卧室里……


    辛禾雪晕晕乎乎地想。


    他记得前天,还是再前一天?


    那天晚上本来只是单纯的睡觉,然而在哨兵再三恳求之下,辛禾雪松了口,但是他真的不该对处男的技术抱有超过一分的期待或者幻想。


    糟糕。


    非常糟糕。


    糟糕到第二天燕棘脸上烙印着个巴掌,衣服都没穿,就被辛禾雪冷脸拒之门外。


    “上次是我太紧张了,没发挥好。”


    燕棘哑声道。


    他明明已经做了很多的功课,结果好像还是把辛禾雪弄伤了。


    所以这一次在温故而知新之后,燕棘吸取经验教训,把前戏的环节拖得格外长。


    他一定会做得比贺泊天还要好!


    燕棘狠狠咬牙。


    让辛禾雪和他做爱的时候不能再想到其他男人!


    他的犬齿尖端抵着辛禾雪的喉结磨了磨,筋肉结实的脊背伏在青年的上方,经过宽阔肩膀之后绝大部分的光线都已经被阻绝,厚重的阴影笼罩住辛禾雪。


    哨兵此刻和他的精神体形象重合在一起,伏在辛禾雪身前的时候,像是蓄势待发的犬科野兽。


    他亲了亲辛禾雪线条漂亮的下颌,转而含住乌发雪肤之间小巧的耳垂。


    燕棘此前对肌肤饥渴症患者没有概念,他连这个病症都知之甚少,直到和辛禾雪接触,他才知道有人会对触碰这样敏感。


    就连这样简单的亲吻,那一枚小巧秀气的耳垂,都会泛起暧昧的色泽,但是又不像过敏那样的狼狈可怖,是一种令人心痒痒的浅红色。


    “阿雪……”


    “可以这么叫你吗?”


    辛禾雪往后仰了仰,尽管他已经避无可避,脖颈上印着方才燕棘啃噬留下的红痕,说话时夹杂着不稳定的颤抖气声,“没、没大没小。”


    “只是差三岁而已。”


    燕棘笑起来,咧了咧犬齿,辛禾雪看见他白色的尖牙,第二性征刚才遭到恶劣研磨而产生的快感深刻烙印在他的脑海中,甚至整个人条件反射地颤了颤。


    或许是辛禾雪皮肤太细了,耳垂只是在经过一遭亲吻之后,就从薄薄的肌肤底下漫溢起隐约的血丝。


    有点充血。


    “怎么这么嫩?”


    燕棘嘟囔着,轻轻啧一声,放过了这个地方。


    他从撑在辛禾雪身上的姿势调整为跪姿,低下头,一副勤勤恳恳的模样。


    小臂绷起来的肌肉线条足以看得出燕棘此刻压抑着怎样惊涛骇浪的情绪,温热得滚烫的掌心,圈住了辛禾雪的脚腕,一双长腿,就这么毫无阻力地架在了哨兵肩头。


    辛禾雪洗完澡之后穿的浴袍本来就松松垮垮,腰间的带子系着却和没系的效果差不多,小半面白皙的胸膛因为衣衫不整而裸露在外,长腿被迫架上肩头之后,从燕棘的视角看过去,更是什么都一览无余。


    但燕棘偏偏也不扯开那个多事的衣带子。


    他看向深深埋在枕头里的辛禾雪。


    他发现在半遮半掩的情况的下,辛禾雪其实比平时还要有感觉。


    大概衣衫不整对于向来一丝不苟的少将来说,也是一个格外具有挑战性的事情吧。


    发觉了他的视线,辛禾雪眼尾飞红,向他瞥过去一个有点恼羞成怒的眼神,从催促道:“……快点。”


    燕棘喉结滚了滚,舌尖抵着上颚,嗓音模糊,“是。”


    他伏下身去,有点硬质的碎发擦过雪白的大腿内侧。


    辛禾雪揪住枕套的手无声收起力道,喉间溢出一声轻微的喘息。


    “唔……”


    难怪……


    这几天别墅的垃圾桶里都是打了结的樱桃梗。


    辛禾雪看着空白的天花板,头脑发晕地意识到这一点。


    像是酥麻的电流窜过后脊,他整个上半身以肩颈为着力点,腰肢向上挺了挺,连带着胸膛,弧度如同一轮弯月般尤美。


    “阿雪、阿雪、阿雪……”年轻的哨兵在这方面格外恶劣,他反复地喊着被辛禾雪说是没大没小的昵称,吵得辛禾雪不得不叫他闭嘴。


    燕棘:“就不。”


    他想到了什么,更加嚣张地笑起来。


    伏在辛禾雪颈窝里,在对方沉浸在余韵中一阵阵过电抖颤的时候,坏心眼地道:“你不让我喊阿雪,是更想听哪个称呼?”


    “长官?”燕棘轻笑,他的手掌垫到辛禾雪的脊背下,顺着中间脊柱沟滑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仿佛从骨骼传达到薄薄肌肤的战栗,视线转了一圈,燕棘目光幽深,“还是……老师?”


    他看见辛禾雪的瞳孔都被刺激得散了散。


    好可爱。


    燕棘简直想把辛禾雪栓裤腰带上,或者揣进兜里。


    他再次俯下头去。


    却被辛禾雪抬腿就是一脚踹在肩上,幸好燕棘身上有股牛劲,竟然是纹丝不动。


    只是抬起眸,好奇地询问:“嗯?”


    辛禾雪死死抿住的唇松开,那里已经被他咬出了不显眼的白痕,“可以了。”


    燕棘却闻所未闻,三根手指陷入温热软肉当中,找到一点,按了一按。


    辛禾雪闷哼一声,和炸毛的猫一样,踩在他肩头的力道又重,脚趾却蜷缩起来。


    话音支离破碎,“我说、可以了!”


    燕棘低声认真道:“还不行,你会受伤的。”


    第一次的时候就是,刚纳入三指就草草地选择彻底没入,把辛禾雪弄得很难受。


    燕棘这次要好好表现,所以他像是一个正在经历高考的高中生,答题步骤一步都不能够省略地填了上去,势必要把卷子填得满满当当。


    长官却狠狠地踹了他一脚。


    辛禾雪冷着脸,生理性泪水过多地从他眼角漫溢出来,留下透明的痕迹,灯光下美丽得摄人心魄。


    他面无表情地下达指令,“要么进来,要么滚出去。”


    辛禾雪的手指指向卧室房门外。


    燕棘感觉自己的心脏就像是一头变异的公牛,疯狂撞击着胸腔。


    “遵命,长官。”


    他的声音低沉嘶哑得可怕。


    ………


    辛禾雪醒来的时候,深知自己闯了大祸的哨兵正在讨好地向他索要早安吻。


    辛禾雪一巴掌将人推开了,“……滚远点。”


    巴掌是闷的,不响,只是摁在脸上而已。


    燕棘确认辛禾雪没有真的生气,于是美滋滋地偷亲了对方的脸颊一口,喜气洋洋地照镜。


    卧室角落放着一面等身镜子,辛禾雪之前在藤蔓捆住他面向镜子时,就已经起了把那面镜子砸碎丢掉的念头,后来中间发生了太多事情,他就一时忘记了。


    看着燕棘站在镜子前,穿着个短裤衩就喜滋滋的照后背,辛禾雪之前的糟糕记忆又被勾起来,他没眼看地闭了闭眼。


    重新睁开眼睛,语气有些微不耐地问对方:“你做什么?”


    作为一个3S级的哨兵,燕棘的身体体型足够彰显他的天赋和勤奋,宽肩窄腰,大腿结实,骨架宽厚的同时线条也足够起伏利落。


    筋肉结实的后背上,肉眼可见的诸多抓痕,一道一道地交叠在一起,肩头还有深深浅浅的齿印。


    燕棘正是通过镜子观察这些痕迹。


    喜不自胜地咂咂嘴,看向辛禾雪的时候,反问道:“不好看吗?”


    辛禾雪难以理解这个脑回路,燕棘像是把这些痕迹当成了什么哨兵中的哨兵、雄性中的雄性才能拥有的功勋章。


    “……难看得要命。”


    燕棘又多瞄了两眼,“我觉得好看,挠得真好。”


    辛禾雪没眼看,“穿好衣服,今天还要出门。”


    燕棘接过辛禾雪丢来的衣服。


    穿衣的动作慢吞吞,很不得把一条裤子掰扯成四半来穿,不舍地多瞅了两眼自己的后背。


    小猫表达爱意的方式就是爪印和咬痕。


    真巧,他男朋友也是。


    燕棘自己傻乐了一下。


    …………


    辛禾雪说的出门,是为了准备之前卫濯说的四方边境峰会。


    虽然说是四方边境和中央军区进行战略部署的会议,但是他们这些高级向导和哨兵,参与的都是前面年终总结和展望未来的部分,真正要进行商议的是那些战略指挥室的长官和政要人物。


    卫濯和辛禾雪更多参与的是前面的宴会。


    即便如此,却还是要重新定制一套崭新的西服,用来出席高级宴会。


    纯手工定制西服店内。


    燕棘不满地看着设计师的一系列动作,目光扎眼得对方都无法忽视了。


    辛禾雪注意到设计师在燕棘的凝视中,神色越来越僵硬,终于忍不住温声道:“稍等一下。”


    他越过设计师,把燕棘拉到一边,压低音量问:“你怎么了?”


    燕棘的下颚沉默地绷紧,过了一会儿才道:“他摸你腰了。”


    辛禾雪:“……这只是在量尺寸。”


    从燕棘口中说出来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动词,设计师只不过是在测量中腰的时候,惯例在他腰部最细的位置水平测量了一周。


    哨兵却没有为自己过分的拈酸吃醋而悔改的意思。


    站在那里,面色绷得硬邦邦,像是一座风雨不催的望妻石。


    辛禾雪干脆道:“给你也定制一套吧。”


    燕棘当即愣了愣,“不用,我又没有被邀请。”


    他一个没毕业的哨兵,即使是再高的天资,挣军功也才刚起步,哪个正式场合会邀请他?


    燕棘在这方面确实是有些难以言明的自卑,说起来他自己也觉得矫情。


    拜托,他的男朋友可是帝国唯一的首位的3S级向导,位列少将,像一轮耀眼美丽的月亮,燕棘非要说没有压力,那也是不可能的。


    只不过这些压力他会自己消化,然后化成激励的动力罢了。开玩笑,他可不会让地位的悬殊影响他和辛禾雪的感情,这些外界因素只会让燕棘越战越勇。


    辛禾雪已经和设计师商量定下来两个人都要定制各自一套西服。


    燕棘早就听过这个享誉京都城的纯手工西装定制品牌,想到那些一连串零的天文数字,他有点头大,“我不用,我又没有适用场合,穿不上。”


    比起华而不实的西服,他还是更偏爱活动自如质量又皮实的作战服。


    辛禾雪瞥向他,轻飘飘的一眼,让燕棘住了嘴。


    指尖夹着一张黑色的卡,泛着冰冷金属光泽,辛禾雪淡笑道:“我付。”


    对于辛禾雪来说,价格只是无意义的数字而已,两套西服的金额更是不必眨眼。


    他提出给对方建议只是想要堵住燕棘的嘴,让这个哨兵别再怨夫一样散发陈年醋味。


    燕棘好像还想说什么,大概是要表示自己的抗议,为了作为成年哨兵的、年纪更小一方的恋人的尊严。


    辛禾雪从他身旁走过,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音量轻悠悠地说了几句话。


    燕棘一大个人和石头一样定在原地,眼中空白了一瞬。


    他背过身去面对墙角,身形有些不自然,掩饰自己此刻的某种难堪,左手呈现拳状地抵住自己的唇,是一种又痛又爽的脸色。


    耳根深红。


    辛禾雪说的是——


    “你不想穿着西服干我吗?”


    “衣冠……”十足轻飘飘的语气,辛禾雪的视线从燕棘周身上下扫过,意指明显地骂道,“禽兽。”


    燕棘同父同母的兄弟可耻地立了。


    ………


    毕竟是量身定做的西服。


    收腰放肩的设计,剪裁合体,突出了青年修长合度的完美人体比例,腰肢那么细细的一把掐似的。


    又是漆黑的颜色,衬着青年雪白的肌肤,平添了几分月光般的清冷,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矜贵公子。


    只是此刻再清冷的月亮也遭人拽进湖面里泛起波澜。


    别说平静的眼瞳氤氲水汽,连淡色双唇都被吻得明艳过分。


    辛禾雪看见了别墅外车辆停下,正静静等候着。


    他推了推只顾着亲热的燕棘,“好了,别把我衣服弄皱了,我要走了。”


    燕棘不满地咬了一口辛禾雪侧颈,“今天可是除夕,这个峰会早不开晚不开,偏偏挑团圆的日子。”


    辛禾雪叹了一口气,重复道:“好了,我要走了。”


    燕棘终于舍得将人放开,玻璃窗前倒映着两人的身形。


    他试穿了之前定制的西服,棕色的,是辛禾雪定下的颜色。


    这是燕棘十八年来,第一套属于自己的西装,毕竟他是那种高中成人礼都穿校服潦草应付的人。


    看他动作生疏,辛禾雪干脆为他打上了领带。


    掌心按在燕棘的胸肩前,辛禾雪眼底晦暗,意蕴悠悠地说道:“棕色很适合你,我喜欢你穿这套。”


    燕棘没有留意到辛禾雪的话语背后有些古怪,他沉浸在辛禾雪说“我喜欢你”的喜悦里。


    选择性地听取内容让他在这一刻没有反应过来,错失了知晓真相的机会。


    ………


    燕棘非要送辛禾雪上车,他送辛禾雪到别墅外。


    加长的车辆旁,哨兵身穿深色西服,从容不迫地站立得笔挺,冷峻的轮廓衬托出几分疏离。


    只是在看见辛禾雪的一瞬间,那几分疏离驱散了,像是坚冰融化。


    然而,视线触及跟在辛禾雪身后的棕色身影,卫濯的脸色重新冷漠下来,眉心皱起,想起了什么,又扫过燕棘一眼。


    燕棘觉得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神一如既往暗含敌意,但是今天却平白多了点奇怪的嘲讽?


    什么意思?


    没等他想明白,卫濯已经相看两厌地移开视线,和辛禾雪对视时,沉默了一瞬,“……脖子。”


    辛禾雪诧异地轻抚在自己的脖颈上,想起来刚刚燕棘没轻没重地咬了一下。


    他瞪了燕棘一眼,偏了偏头,侧向脖颈,“很明显吗?”


    卫濯垂下眸,“……还好,不仔细看看不清,一会儿大概就散了。”


    那是一个牙印,不深,但是宣告主权的挑衅意味十足。


    燕棘扯了扯薄唇。


    又赢了。


    不过避免辛禾雪生气,他还是低声道了歉。


    辛禾雪淡声道:“没关系,帮我把卧室里的衣服收一下,挂到衣帽间里。”


    他之前换下的衣服刻意地没有收起。


    ………


    燕棘喜滋滋地回去。


    在上楼时,突然意识到,卫濯今天穿了和辛禾雪同色系的深色西服,看起来更像是和辛禾雪穿了情侣装。


    这样一来,燕棘又不爽了。


    不过,他身上棕色这套可是辛禾雪给他买的,给他定下的。


    卫濯算是哪根葱?有这个待遇吗?


    不管是哪根葱,只要是葱,都会被辛禾雪毫不犹豫地挑出碗里的。


    第119章 渴肤(34)


    四方边境峰会的召开地点每年有所变化,此前多是在帝国的金色大礼堂,有时则会选在皇宫,这一次由于北境出现了特殊情况,比原定的时间要推迟了一周举办,又临近春节假期的特殊时间点,因而地址也选定在皇家冬柏行宫当中。


    冬柏行宫本是以往帝国皇家贵族每逢圣诞假期过来度假休憩的宫殿,临山面水,环境清幽。


    虽然这几年贵族们显然有了别的更新鲜的去处,但作为传统的度假行宫,这里仍然得到了良好的修缮和维护,常驻在此地为贵族工作的侍从佣人们依旧每天为这里进行打扫。


    红毯铺设到行宫大门外,金铜色的门柱耸立着,松枝与雕花缠绕其上。


    今年是冷冬,加之行宫背后倚靠着雪白的山脉,正面面对着广阔的东湖,雾茫茫湖边那些青色的松柏上甚至披拂着水汽凝结而成的冰花。


    外面的一段路上呼吸也是清寒透骨的,辛禾雪因此在漆黑西服之外再笼罩了一套深灰色的毛呢大衣。


    然而寒气在途径花园,进入宴会厅之后,就被彻底驱散了。


    暖气热烘烘,足以催得不合时节的鲜花盛放,牡丹浓艳,碧桃鲜灵。


    刚刚觉得冷,如今却又热起来了。


    进门后没多久,侍从上前为辛禾雪收起显得多余的毛呢大衣。


    侍从还要为眼前的客人摘去那双手套,遭到轻轻的阻拦,青年向导拒绝道:“不必了。”


    侍从诧异地看了对方一眼,又恭恭谨谨地低下头。


    脑海中青年露出了小半截手腕肌肤的雪色画面挥之不去,侍从莫名地耳根热了热。


    辛禾雪将扯下来一点的皮革手套重新穿戴整齐,那抹来自皮肤的柔软的白,和黑亮的皮革显出极大的反差来。


    在侍从又因此看过来时,他本人却是没有什么表情。


    辛禾雪感到有些奇怪,偏过头来,询问卫濯:“怎么了吗?”


    卫濯低下眸,敛住了方才面对侍从时的暗含警告的眼神。


    “没事。”


    “进场吧。”


    这座行宫在初建时只是作为帝王的狩猎行宫而存在,一开始的规模并不大,随着数十年上百年的扩建与修缮,现在已经变成了拥有将近六百个房间的华丽宫殿,包括国王办公室、接见室、宴会厅、大礼堂、小教堂、藏衣室和诸多的卧室。


    持续一个下午的会议就在大礼堂内举行,建筑结合传统古典的风格和现代的大跨度结构,宽阔而雄伟,肃穆庄严。


    由于高高的白色穹顶而衬托得过度空旷的场地,无端地令人坐在里面就觉得寒意升起来,但好在暖气开得充足,辛禾雪并没有感觉到不适。


    他和卫濯所在的位置靠前,这一片区域明显是全部安排了前线的高级哨兵向导入座,即使辛禾雪目前已经暂时退出了前线,但依旧按照去年一样,将他安排在了差不多靠前的位置上。


    卫濯和上次一样坐在他的左手边。


    一切事项就连流程都是差不多的,只不过有所区别的是,去年辛禾雪右手边坐着的哨兵是贺泊天,而今年换了个人。


    一头羊毛卷的哨兵穿上了西装革履,正襟危坐,少了点平时不着调的话痨样子,俊气的五官神色认真,但是一开口还是暴露了对方的本性,在两人落座时一个劲笑着打招呼:“禾雪,卫哥……”


    奎克装了半天的正经模样,实在是憋不住了,和辛禾雪道:“这还是我第一年收到邀请,禾雪,你看见了吗?前面的好多元老院的贵族,还有几个我只在电视机上看见过的内阁大臣,我这辈子都没来过这么高大上的场合。”


    奎克和贺泊天一样是边境底层出身,他的战斗力比起贺泊天卫濯他们要稍逊一筹,但S级在全体哨兵中已经足够罕见,贺泊天陨落之后,军方有意地要从数十名S级里面挑选人员重点培养,奎克因为丰富的履历,不出意外正在此列。


    “我刚刚还去和东境总哨塔来的指挥室长官说了话……”


    奎克半点没有注意到卫濯的注视,继续滔滔不绝地和辛禾雪说着话。


    辛禾雪自然发觉左手边了自动冷气散发机,不过他没有在意,侧过头倾听着奎克讲话,时不时点头给出意见或是附和,他简直是一个完美的稳定的倾听者,奎克一直到大会开始才止住话头。


    前面的大会内容是会有专门的摄像录制进行现场转播的,在台子和座位席中间的摄像头,时不时地像是留恋一般地,扫过人群中青年向导的脸。


    哪怕是在如此严苛的镜头下,对方的脸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反而高清的镜头愈加真实地放大了青年优越的五官与脸部线条。


    这是一个受到造物主过度偏爱的美人。


    身穿漆黑西服坐在座位上,腰背挺直,是足够写入教科书一般的完美坐姿,或许是气质天生如此,又或许是后天经过了严苛的训练,他像是精雕细琢打磨过的白玉瓷器。


    乌发雪肤,细腻得在白炽灯与镜头下找不出任何瑕疵。


    线条柔和的东方血统长相,眼睛也是水墨画搭配一般的颜色,墨眸认真而专注地盯着台上。


    似乎是留意到了迟迟没有移转开的摄像头,青年向导的视线向着这边的方向瞥过来。


    特意蹲守在电视机前捕捉有关于对方镜头的单身哨兵们,在这场隔着荧幕的对视中当场陷入高潮。


    深海论坛内部的灰色板块完全沉浸在狂欢当中。


    【照片.jpg照片.jpg】


    【感谢四方边境峰会,终于让我见到我素昧蒙面的老婆了。】


    【虽然出镜只有不到十秒……】


    【是谁排到了少将下个月的疏导名额,是我啊,原来是我啊,嘻嘻】


    相较于论坛内那些情绪高涨的哨兵,燕棘此刻的情绪却是前所未有地跌落了谷底。


    他将信息成功发送了出去,镜头保持在台上,随后,却如燕棘所愿,又重新往座位席当中扫去,尽管没有直勾勾地对着那位青年向导,但是却也算是欲盖弥彰地从对方所坐的那一片方向扫过。


    因此,燕棘很清晰地捕捉到,在镜头中的青年,显然是留意到了通讯器的消息,还低头看了一眼。


    最终秀气的眉眼像是困扰一般皱起,还是将通讯器就遮掩收起来,搁置联系人的信息。


    他给辛禾雪带来困扰了吗?


    守在电视机前的年轻哨兵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如坠冰窟,像是有一只手扎破胸膛,攥住了内里的心脏,无声地用力攥紧。


    燕棘感到无法呼吸了。


    通讯器掷摔在地板上,碰撞出剧烈的响声,屏幕因此灰暗下去。


    ………


    大会的开场很快就结束了,除却中间卫濯作为前线战士代表上去做了一次发言,再往后的流程就和他们无关了。


    关于战略部署的具体事项,还是军方高层军管会、议院和皇帝各方需要商议的内容。


    太阳从冬柏行宫背靠的山脉后方沉了下去。


    晚宴终于拉开了帷幕。


    宴会厅的厅堂金碧辉煌,玻璃高脚杯中倒映着盘中桔子金黄。


    大理石地板的表面光滑如湖水,每一双或是锃亮漆黑的皮鞋或是亮片闪耀的高跟鞋踏过,波澜不起,只是荡出清脆的响声。


    政要人物、贵族和各界社会名流穿行其中,借着精美的食物与酒酿为话题开场攀谈。


    一道潮湿贪婪的视线如有实质,黏在辛禾雪的身上,从上到下地不断梭巡,辛禾雪转过头的时候,真好撞上了对方那并不如何尊重的眼神。


    一个帝都城有头有脸的贵族。


    辛禾雪之所以对他有印象,是因为对方总是登上各种拍卖会最终天价成交价的版面头条,如果是前线的哨兵向导,应该对此人不会陌生,这位贵族总是向他们询问是否又从折叠区带出来“宝物”。


    他说的那些宝物,实际上多半是指怪物的残骸,虫群挑出来的虫晶,亦或是畸变之后的花草。


    此人热衷于收集这些稀有的东西,他在纸醉金迷的安全的帝都城待得太过安逸了,甚至听信那些异端邪说,认为畸变种才是人类应有的结局,收集更多的来自折叠区的事物,有利于他向高级生命进化,延年益寿。


    然而,当他们觉得此人难以理解的同时,这种人在安全区的贵族里却不算小众,还有更多的人和他一样盲从同样的观点。


    此刻,这位金发碧眼的中年贵族,却将对于宝物的贪婪,投诸到辛禾雪身上。


    如有实质一般,阴湿的视线舔舐着帝国唯一3S级别的稀缺向导。


    无论是人还是物,稀缺者总是遭到过于狂热的追捧,引起极端者的变态的私欲。


    “内厄姆伯爵。”


    在对方靠近的时候,辛禾雪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两步。


    垂落视线,浓密的睫毛在眼下笼起淡色阴影。


    内厄姆伯爵已经上了些年纪,笑起来时面部的多组肌肉协同收缩,尽管他自以为是完美的微笑,然而在外人看来,他像是几片褶皱堆叠的裙带菜。


    在与对方交谈时,辛禾雪有些微不明显的厌烦。


    内厄姆伯爵的视线黏腻地扫过对方脸颊,举起酒杯,“早闻少将的大名,敬你一杯。”


    辛禾雪正欲冷淡拒绝,余光却瞥见向这边走来的身影。


    于是故作为难的神色,“抱歉,内厄姆伯爵,我不擅长饮酒。”


    内厄姆伯爵竖眉立目道:“哦?刚刚我还没走过来的时候,可是看见你在独自小酌。是有意不给我面子吗?让我很难下得来台啊。”


    辛禾雪佯装犹豫,在酒杯的杯沿即将碰到唇面上时,一只大手横空拦截,将酒杯夺过。


    哨兵的喉结滚动,红色的大半杯酒液迅速地见底。


    卫濯冷声道:“伯爵可满意了?”


    他错身半步在前,阻隔了内厄姆伯爵看向辛禾雪的视线。


    看见是卫濯,内厄姆伯爵讪讪地退让,“哈哈,这是什么话,我只是上来打个招呼,哪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小辛不愿意喝酒难不成我还能强迫他饮酒?”


    又扯了两句,内厄姆伯爵离开了这片区域。


    毕竟他只是靠着祖上荫庇继承了伯爵的头衔,和百年前直到如今也正得皇帝喜爱的近臣家族还是隔着一道鸿沟。


    辛禾雪微微皱起眉头,他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刚刚内厄姆伯爵走向他时,他闻到了些微硫磺的气味夹杂着植物发涩的苦味。


    ……像是他曾经在绞杀树的意识世界里闻到的空气。


    卫濯留意到辛禾雪的神色不对,“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辛禾雪敛眸,摇了摇头。


    接下来,卫濯顶替了曾经贺泊天的位置,他就像是从前与辛禾雪同行的男伴哨兵,每当有其他客人前来攀谈敬酒时,卫濯都替辛禾雪挡下了。


    辛辣的红色酒液滚过喉咙,卫濯眼中清明,面目一如既往带着冷峭气息。


    久而久之,几番下来,就不再有人自讨没趣地上前和辛禾雪搭话了。


    ………


    夜风清寒。


    辛禾雪以透气为由,从回转式的阶梯向上,走到了二楼的露天阳台,环绕围起来的护栏浮雕纹样精美。


    他终于拿出了通讯器。


    信息倒也没有说轰炸一般发过来。


    虽然燕棘的虐心值猛涨了将近五十,但是辛禾雪最终收到的信息也不过寥寥几条。


    大多数是显示对方撤回了一条信息、撤回了一条信息……


    最终无力地质问。


    【燕棘:你说我穿棕色西服好看的时候,到底想的是我,还是贺泊天?】


    【燕棘:当初答应我,和我在一起,也是因为我长得像他吧?】


    【燕棘:辛禾雪,你绝不能这么侮辱我,不能这么践踏我对你的心意……】


    哨兵好似打字都是字字泣血。


    19:29。


    【燕棘:分手。】


    ……


    辛禾雪直接下滑到底部。


    22:00。


    【燕棘:宝宝晚安。】


    【燕棘:……手滑了。】


    第120章 渴肤(35)


    燕棘那句“手滑了”是上一秒才发送出来的。


    辛禾雪瞥了一眼通讯器,右上角的时间显示是22:02。


    很难不令人怀疑,这则多余的解释并非是上一句手滑,而是因为错过了应用软件限制的消息撤回时间。


    很符合笨狗的风格。


    辛禾雪神色淡淡地想。


    他微微低头,敲打了几下虚拟键盘。


    【辛禾雪:等我回去,我们再说好吗?】


    然而没有等来燕棘的回复。


    既没有虐心值提醒,也没有“正在输入中……”的字样出现。


    辛禾雪想了想,还是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然而拨打过去却是一阵忙音。


    辛禾雪蹙起眉头。


    燕棘竟然在床下也能够硬气起来了?


    阳台的夜风吹得人有些发冷,空气里夹着外面山野里夜雾弥漫时和松柏一起散发出来的料峭寒意。


    辛禾雪拨不通电话,敛眸不语。


    月亮将他纤长的影子拉扯到阳台外的走廊,直到有另一道长影从廊外上前,厚厚的一片影子盖在辛禾雪肩头。


    肩膀搭上毛呢大衣的重量和一双大手。


    卫濯在辛禾雪回眸看的时候,就收回了自己的手。


    不知道是不是阳台的灯光稀缺还是别的因素影响,辛禾雪看见卫濯的耳根是隐约发红的深色。


    辛禾雪轻声道:“谢谢。”


    卫濯收起视线,看向阳台对过去下方未解冻的湖泊,“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辛禾雪摇摇头,“没有,只是……一点小矛盾。”


    卫濯:“和那个人吵架了?”


    辛禾雪无言地点了点头。


    面对眼前这位有多年交情的朋友,又是死去未婚夫的好兄弟,青年向导好似卸下了一些人前的面具,眼中流露出迷茫的情绪。


    “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我做错了?”


    青年平日里表现出来的形象都是温和的、坚韧的、平静的,如今流露出来了少有的脆弱模样,就格外叫人心旌摇曳。


    卫濯感觉就好像是有羽毛轻轻拂过他心脏,压了压喉头,他问:“为什么会这样想?”


    辛禾雪垂眸,“我不应该这么快就选择和新的哨兵建立亲密关系。”


    卫濯皱眉,“但是你的身体情况不容许。”


    确实如季玉山所言,尽快和新的哨兵搭建绑定联系,这是当下最有效最无害没有副作用的解决方法。


    非要说副作用,那大概就是会撞上死皮赖脸死不要脸的哨兵。


    卫濯的眼底泛冷。


    辛禾雪忽而出声,话音在空气里化作白雾,“我还是忘不了贺泊天。”


    闻言,旁边的哨兵视线转到他身上。


    辛禾雪转过头,神色认真地道:“我在绞杀树的意识世界里,看见了他。”


    卫濯知道他话语中的代词指的是谁,留意到辛禾雪眼底不明显的希冀,好像是希望卫濯肯定他未说出口的猜想。


    卫濯眉宇一凛,直截了当地反驳道:“不可能,贺泊天已经死了。”


    贺泊天就死在了他们面前,所有忍冬小队的成员都看见了。


    来自辛禾雪手上枪支的最后一发子弹,穿透了哨兵的胸膛,因为这对亲密的伴侣对于彼此实在是太过了解,所以那枚子弹准确地射入了心脏的位置,不偏不倚。


    赤红的鲜血从漆黑作战服的血洞里喷涌出来。


    贺泊天没有生还的可能。


    被驳斥了猜想的青年,略微低下头,不言不语。


    卫濯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语气有些过重了,他缓和了态度,“有的怪物很擅长制造幻觉,或许是因为你深入了绞杀树的意识世界,所以它才会让你看见贺泊天。”


    他否定了辛禾雪的猜测,建议道。


    “你需要一个和对方无关的环境,你总是想起他,会对自己的身体和情绪造成太大的负担。”


    辛禾雪静静地听着。


    直到卫濯终于暴露了话语的最终意图。


    “那个哨兵和贺泊天是不是长得太像了?也许……”


    也许你需要离开他。


    找一个和贺泊天相差迥异的哨兵。


    卫濯的话没有机会说完整。


    在离阳台不远处,二楼的回廊传来一声尖叫。


    辛禾雪和卫濯的神色都下意识地沉下来,产生的危机感让他们本能地进入戒备的战斗状态。


    两人朝着声音的源头快步而去。


    ………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凭借外面的路灯透过落地窗来的几束光线照明,环境衬得少许昏暗。


    燕棘没忍住爆了句粗口。


    他在辛禾雪面前格外注意形象,平时连粗鲁的字都不用,眼下着急得口中冒出一阵冬日里的鸟语花香。


    他心里清楚,即使再气急败坏,也是无济于事的。


    几个小时前遭到强烈撞击的通讯器,屏幕上一片不清晰的蛛网纹路,右上角更是漏液一般渗透蓝黑色。


    触屏失灵了,燕棘看见了辛禾雪拨过来电话,但是他没办法接通。


    燕棘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烦躁地挠乱了头发,终于想起来别墅一楼有一张上了年头的座机电话。


    他急火火地乱步下了楼梯。


    拨过去之后,却没有人接通。


    燕棘死死咬住后槽牙。


    …………


    这次倒不是辛禾雪要故意钓着燕棘。


    而是因为眼下的情况让他和卫濯无暇抽出空来。


    侍应生只是在路过客人休息室的时候,往门内瞥了一眼,就忍不住捂住嘴巴惊叫起来。


    卫濯和辛禾雪匆匆地赶来,“怎么了?”


    侍应生恐惧地指向敞开的门缝内,“怪物!怪物!”


    卫濯一脚踹开了休息室的大门。


    门内的景象令人吃惊,倒不是因为有多超越限度的恐怖,而是这一幕本不应该出现在行宫之内。


    曾经出现过的,最大也只能说是儿臂粗的藤蔓,如今像是狰狞的膨大而粗壮的树干。


    关押在铁笼子里。


    但由辛禾雪与卫濯看来,那铁笼子不过是藤蔓用力摆动就能彻底摧毁散架的材质,他们在游乐场折叠区里都见过这种藤蔓的威力。


    内厄姆伯爵好像对于外界的声音都毫无所觉,分明侍应生的尖锐叫声和卫濯踹开门的那一声巨响足以让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


    他正在乐此不疲地将生肉从笼子的铁栏缝隙里给藤蔓喂食。


    那些暗红的肉,从他已经出现苍老之态的手心里黏糊糊地留下血迹,滴答滴答地落到地毯上。


    从藤蔓尖端开裂出来的一道勉强说得上是嘴巴的器官,锋利的尖牙染着深红色,不断地生硬模仿着人类咀嚼的动作。


    那些暗红色生肉,因此在它的口腔里产生蠕动般的黏稠细响,时不时还有包裹在生肉内的骨节发出擦玻璃一般的碎声。


    刺耳的声音让辛禾雪额前的太阳穴敏感地抽跳了两下。


    随后赶来的行宫护卫队,见到此状倒吸一口凉气。


    卫冼作为陛下跟前皇宫亲卫队的队长,因为国王参与这次的重大场合,自然也在此列,他看见了辛禾雪,彼此点了点头示意,又看向站在房门口的自己的弟弟。


    “卫濯。”


    回应他的是卫濯将他腰侧佩剑抽出的嗡鸣之声,剑刃雪亮,直直指向私藏畸变种的贵族。


    卫濯神色冰冷,“交出来。”


    ………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正在卫冼准备夺下弟弟手中属于自己的佩剑,教育对方不要用武器像是面对折叠区怪物一般对准一位没有攻击性的老贵族时,藤蔓咀嚼完最后一块生肉,面向房门口的众人,像是锁定了目标,深红的口腔发出尖啸声,突然发了狂。


    内厄姆伯爵身后的铁笼整个为之颤抖,铁器碰撞的声响七零八落。


    那藤蔓猛然撕扯咬下内厄姆伯爵的右手!


    血沫横飞的同时,白色骨节残忍地暴露在外。


    内厄姆伯爵像是才从被魇住的状态突发脱离出来,他眼中的清明之色瞬息被巨大的痛苦吞没,“我的手、我的手——!”


    他像是裙带菜一般的脸上颜色青灰,血色从他干涸的唇上褪去,望向哨兵,“救我,救我!”


    ………


    好在只有一株藤蔓,尽管守在帝都城的皇宫护卫队哨兵没有多少面对畸变种的经验,但就算仅凭卫濯一人,也足够在这场小动乱没有酿成大祸前掐灭。


    正在接受宫廷医生急救处理的内厄姆伯爵,脸色灰败,形容枯槁。


    卫濯扫过他已经残缺的右手,神色不变,“你从哪里得到的这株畸变种?”


    内厄姆伯爵枯黄的头发毫无贵族形象地蓬乱落下,此刻不过像是一个流浪汉,哆嗦着,“我、我,那个、是那个东境来的哨兵!他要害我!”


    卫濯看向内厄姆伯爵所指的哨兵。


    那个A级哨兵在3S级哨兵的威压下说不出话来,黄豆大的冷汗从他额角冒出。


    由于事情关乎到背后绞杀树的机密动向,内厄姆伯爵和那个哨兵被临时隔绝起来审讯。


    审讯出来的时候,月亮已经挂靠到东边的方向了。


    事情并不复杂,只不过是内厄姆伯爵托人联系了东境的哨兵,让对方给他捎带“收藏品”。


    在巨大的金额诱惑下,从东境前来的哨兵为这位热爱收藏的伯爵暗送了一株来自东部沿海渔村发现的诡谲藤蔓。


    内厄姆伯爵在收到货物之后,却像是魇住了一般,不断地叫侍应生送来生肉喂食。


    直到一开始细瘦的藤蔓在不间断的几次喂食之后,迅速壮大成树干般狰狞粗壮。


    辛禾雪能够大约分辨出来,那株藤蔓来自主体绞杀树,并且不受贺泊天控制,那藤蔓呈现出一种绿得发黑的颜色,而从他接触过的由贺泊天控制的藤蔓往往是含着生机的翠绿。


    在游乐场折叠区消失之后,他们得到了新的线索。


    东部沿海的一个叫洮巴口的小渔村,那藤蔓本是渔民从海边捞起来的。


    按照地图上所显示的,洮巴口出海后的不远海域里,有一座火山岛。


    ………


    藤蔓的残骸由研究所收起来进行研究,后续如何安排,是立即前往洮巴口还是静观其变,就不是卫濯和辛禾雪能够决定的了。


    卫濯继续接受军管会的任务命令,而辛禾雪在新年假期后还有需要精神疏导的哨兵等待他的处理。


    宴席散场,他们应该就此分离开来。


    通讯器忽然响起。


    来电人是燕棘。


    或许是因为辛禾雪没有按照约定的时间归来,对方着急了。


    他的指腹刚滑过屏幕的接听键,搁到耳旁,“喂,燕棘?”


    突然,在途径此前透气过的阳台时,辛禾雪右手传来一股大力,把他扯了进去。


    帷幕一般的帘子垂落,隔绝了回廊和阳台的空间,这里本来就是人迹罕至的地方,在夜间宴席散场之后就更加不闻人语。


    通讯器落到地上。


    “卫濯?”


    辛禾雪抬起视线,借着月光看清了对方,语气中暗含微微惊讶。


    回应他的是一个几乎算得上是莽撞的吻。


    仿佛是酝酿了许久风雨欲来之色的阴云天气,一声闷雷,吻就像是暴雨一般兜下来。


    唇和唇的挤压研磨,让辛禾雪的唇面泛起殷红。


    “等、等等……”


    青年唇齿间溢出来的喘息,都好像带着濡湿的水意。


    一双窄瘦手腕颤颤地被哨兵拘到头顶,抵在冰冷墙面上,和背后温度反差极大的,是来自身前的热源。


    相较于辛禾雪,作为哨兵的卫濯体温更烫,宽阔的肩背将他的身形笼罩在阴影下。


    辛禾雪想要挣扎,然而他的双手被拘束到头顶,而两腿之间遭到卫濯的膝盖强势抵入。


    他闻到了来自卫濯身上散不开的酒气。


    难怪……


    辛禾雪垂眸,想到了对方唐突地夺去护卫长的佩剑,耳根不正常的深红,还有当前不理智的行为。


    原来是之前帮他挡酒,喝醉了。


    他记得卫濯的酒量很差。


    亲得快要融化的口腔中,散开丝丝缕缕的腥味。


    辛禾雪好不容易错开亲吻,偏过头,脖颈白皙,线条纤秀。


    “别这样……你喝醉了……”


    卫濯看起来没有寻常醉鬼会有的症状,生硬道:“没有,我没有醉。”


    “辛禾雪。”卫濯的声线冷静自持,双目和青年对视,“和他分手吧。”


    辛禾雪蹙起眉,佯装不解,“你喝醉了,在说什么胡话?”


    哨兵垂首,偏侧过头,含吻他的下颌,那是一个自下而上的姿态。


    辛禾雪从来没有听见过卫濯以这样的语气,嗓音又沙又哑地乞求道:“他能做的事情,我都能够做到,所以,和他分开吧。”


    酒气被夜风吹散了,辛禾雪却因此闻到了那丝丝缕缕的血腥气,来自卫濯身上。


    低沉的一声,“喜欢。”


    “喜欢你。”


    这一次没有像多年前一样,消失在车水马龙的鸣笛声和酒馆震耳欲聋的乐队表演中。


    高大的哨兵凑近那秀致的粉色耳垂,薄唇开开合合地吐字,辛禾雪被他困在怀中,闻言瞳孔讶然地放大了。


    卫濯稍稍远离,“可以吗?”


    他最近格外的寡言少语,但由于本来的性格,也没有令周围人感到奇怪。


    现在,他向辛禾雪展示其中的缘由——


    一枚冰冷的舌钉躺在口腔里。


    即便是受到过再严苛教育的贵族继承人,卫濯此前见过的各种上流阶层的阴暗面也数不胜数,床笫之间的手段也不乏听闻。


    此刻,他就像是没有尊严的公狗一样,使用了那些曾经令他唾弃远离的手段,将道德抛之脑后,去引诱一个向导,他好兄弟的遗孀,他暗恋了很多年的朋友。


    “可以吗?我会舔得你……”


    “很舒服。”


    伴随着话音落地,好像有什么严苛的高墙轰然倒塌了。


    卫濯只觉得今夜的月光很亮,他感到肩上前所未有的放松,甚至从乞求青年时产生低贱的快感。


    他看向辛禾雪的眼尾,那里晕开了水痕和粉色,分外美丽。


    卫濯想要亲吻他。


    “啪嗒”的一声。


    辛禾雪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到了,来自腰胯间针扣皮带解开的声音。


    通讯器屏幕在黑暗地板角落闪着幽绿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