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渴肤(16)
车里呼呼的暖气让人感到有些胸闷,辛禾雪从车内迈腿出来,长款风衣从他的膝盖自然地垂坠到小腿。
外面的清寒冷风在捕捉到人类之后,一股脑地向他毛衣的领口企图灌入。
辛禾雪今天也没有课程安排,他只是送燕棘回来学校而已。
原先是准备送完人就调头回去休息。
总之不过是十几分钟车程。
计划里是能够全程待在温暖的车内,所以辛禾雪也没有多加衣物。
等到冷风一吹,他才发觉自己的喉咙不太舒服,也许还有昨天傍晚淋了点雨的影响。
喉结在洁白的肌肤之下动了动,辛禾雪轻轻咳嗽出声。
通讯器另一头的哨兵音量提高了些许,态度压抑着紧张,“你生病了?”
辛禾雪失笑,“我没有生病,卫濯,你不要把向导想得太脆弱了。”
他找到一个分析的角度,“只是天气有些干燥,喉咙不舒服。”
上课的铃声准时悠扬响起,现在是上午十点。
柏油路大道上有清洁工人正在清扫残雪,白色堆积在树下。
卫濯能够听见那一端传来的轻微噪音,一阵一阵。
他攥紧了通讯器,询问辛禾雪:“所以,明晚不可以吗?”
辛禾雪问:“可以尽量在白天完成吗?
他倚着车身,微微低着头,“我明晚有约了。”
对面一阵良久的沉默。
【卫濯虐心值+5】
卫濯的太阳穴抽抽地动,他忽而感到头痛欲裂,一定是精神污染度带来的影响。
是的,精神污染度……
是这个原因。
卫濯按住了自己的额角,用手掌根部揉按缓解。
通讯器屏幕上弹出消息弹窗——
【奎克:卫哥,我给你截图的那个帖子你看到了?真的假的?】
【奎克:你要是去问禾雪,可别说是从我这里知道的,我不是奎克……我没有刷论坛……】
卫濯皱起眉,透过玻璃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阴翳。
那边的辛禾雪同时抬头看向天空,阴云好像要散了,漏出两分天光。
他语气轻松地提议,“今天怎么样?我今天没有工作安排,你可以直接来找我。”
宅院的仆人敲了敲门,低着头道:“二少,早餐重新做了,您要现在下去就餐吗?夫人在等您。”
辛禾雪听到了模糊的话音,“你回家了吗?那今天是不是不方便?”
卫濯沉声,“……嗯。我父亲生病了,回家探望。”
他从抽屉里找出精神药物,倾倒药瓶的时候,手却不听使唤地漏下了两颗。
哨兵站在那里,久久地看着地上的白色药片,像是一尊雕像。
通话的最终,以卫濯的妥协为结果。
“我明天傍晚会尽快过来。”
“不会占用你太久。”
这样,青年向导不会错过赴约的时间。
辛禾雪拉开车门,“好啊,我等你。”
通话挂断后“嘟”的一声。
辛禾雪坐在车里,重新关上车门,暖气瞬间涌了上来,他曲张了一下右手,因为拿着通讯器站在风里,冷得指节有些僵硬了。
他想起来好像很久没有听到K说话了。
辛禾雪好奇心挑起来,“哥哥,你这个小世界怎么格外沉默?”
K:“……没有。”
辛禾雪:“是因为这个小世界太顺利了吗?”
目前进展上还没有出现任何大的波折,工作出色的小猫竖起粉云耳朵尖。
小猫努力工作,应当得到夸奖。
因此,K坦诚地承认是有这方面的因素,“宿主好像没有需要系统帮助的地方。”
另一个方面,K是不会和辛禾雪说的。
他觉得自己的地位已经被贺泊天取代了。
对方不仅是无能丈夫,甚至做得比他更好,因为贺泊天是一个死了的更无能为力的丈夫。
K偶尔也会有一些地位上的危机感。
听到K自白没有用武之地,辛禾雪好心地安慰他,“我当然需要你的帮助,今天是阴天,能给我放一首轻快的曲目吗?我会很高兴的。”
系统成功连接上了车载音响的蓝牙。
车子启动,和音乐声一起,轮胎沙沙地响过冬日道路。
………
卫濯这边的情况并不轻松。
他发现自己的父亲不过是在装病,他们叫他回家的真实目的是想让卫濯相亲。
鬓边生出白发的父母坐在桌子对面,他们的本意不是想要与这个二儿子对立,但卫濯从成年后就一意孤行,让为人父母的心焦不已。
他们固执地认为,只要卫濯与向导组成了家庭,就会自然而然地恋家,选择留在安稳安全的家庭,而不是奔赴前往危机四伏的折叠区。
尤其是有贺泊天这个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在,卫父卫母在儿子出任务的时候,心都悬了起来,更加火急火燎地跑关系。
“你看看,白塔送来了三位适龄向导的照片和资料,你先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先约人家吃个饭?虽然不是百分百成功,但这三位向导都还未曾婚配,我们家的条件在帝都也是上乘的门第,何况你的战斗力这么出色,竞争力怎么也要比那些寻常哨兵高多了。”
卫父将照片推过去,日渐苍老的面容显出点央求的神色。
卫濯太阳穴重新开始抽痛,他放下刀叉,面容冷得如同凝结着一层冰霜。
“如果您的身体没事,那么我今晚就会离开。”
他站起来,高大的身形在地面投落阴翳长影。
卫濯冷声道:“下次别用这么无聊的伎俩。”
卫父看着餐桌上只吃了一半的食物,还有油盐不进的次子。
他一拍桌子,桌面发出声音沉闷的响声,整张桌子的精美食物都因此震了震。
卫父高声地争吵,“走啊!有本事你就脱离卫家,永远别回来,永远抛弃你的一对父母!”
卫母扯住他,劝道:“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别说这些话!”
卫父被次子软硬不吃的漠然态度气得吹胡子瞪眼,下巴都在抖动。
卫母忽然出声,质问卫濯,“你喜欢贺泊天家里那个向导,你喜欢小雪,是不是?”
原本正要上楼的哨兵,停滞了脚步。
卫父气得风度全无,叫道:“什么?!老子最开始不就是明里暗里求了陛下几个月,才求来的那个婚约吗?”
“死小子,我当时叫你回来看看人,结果说退婚就退婚,还威胁说脱离卫家!”
和卫父气急败坏不同,卫母柔声道:“妈妈说句不好听的,小贺那孩子福薄……小雪一个孤单的向导,往后肯定也还是需要哨兵陪伴,这么多年你在小雪身边,陪伴的时间也不短,比起其他人来,他对你知根知底,你肯定有优势。”
卫母循循劝导,“你有没有想过,向小雪表明心意呢?”
哨兵眸光微暗,宽阔肩背无声绷紧了,仿佛背负着什么。
卫濯启唇,“我尝试过了,他对我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他们好像就永远只能止步于朋友。
知子莫若母,卫母谨慎地问:“你是怎么试探的呢?”
卫濯看向她,就好像母亲提出了什么奇怪的问题。
“您没发现?我朋友圈背景是空白,往下拉能够看到右下角的数字。”
卫母拿出通讯器,“嗯……这个66.34°S是什么意思?妈妈不明白。”
卫濯道:“南极圈的纬度。”
他神态冷静地解释,“辛禾雪的精神体原型是雪鹱,在南极洲上生活。”
卫濯看向父母,不理解父母脸上诡异的表情,他反问:“还不够明显吗?”
卫母与丈夫面面相觑。
………
距离和辛禾雪约会还有五小时。
是的,约会。
燕棘如此定义。
燕棘和辛禾雪约在了七点半,晚饭地点是市中心一家评分很高的西餐厅。
如果辛禾雪在社交媒体上搜索过,就会发现这家西餐厅是远近闻名的情侣打卡地。
现在是下午14:31。
距离晚餐定的时间越近,燕棘的心情就越发难以控制胸腔的心跳。
下午没有课,他有充足的时间进行准备。
同一个宿舍的加金看着舍友忙里忙外地在玻璃前换着造型。
加金不禁问:“呃……燕棘,你怎么了?你要出去吃饭?”
他们的宿舍没有购置等身镜,公共客厅的玻璃门再怎么样,也不能够清晰地照出服装的颜色。
燕棘转身问他,“你觉得我这身怎么样?”
漆黑的短款冲锋衣羽绒服,内里是浅灰色连帽运动卫衣,休闲的秋冬穿搭,不会怎么出错。
至于他本身就是宽肩窄腰倒三角身材的衣架子,从视觉上就给人年轻气锐的锋芒感。
加金正在打游戏,捎给他一眼神,“你这是孔雀准备开屏了?”
准备给谁看?
等等……
加金忽然想起燕棘曾经的震撼发言,联想到这两天深海论坛灰色板块上闹得沸沸扬扬的帖子。
他心中有了怀疑。
燕棘随意地一扯调整外套,“会不会显得不稳重?”
加金下意识接话道:“我看你昨天穿回来的那身不是挺好的?你买的新衣服?”
燕棘沉默了一瞬,“那是从辛禾雪家里借的。”
现在那套猎装夹克和高领毛衣洗干净了,还在阳台上晾着。
加金已经习惯了燕棘直接称呼辛禾雪的姓名,他已经不会再感到震惊。
哦,原来是从少将家里借的——
“什么?!!”加金吼道,“所以论坛上说的是真的?等等,这个衣服怎么看也不是少将的风格和尺码吧?”
这一瞬间,加金想了很多。
只有一个可能。
少将让燕棘穿了贺泊天的衣服。
加金觉得少将不是这种人,不会做出把人当替身的事情,但是万一——
有人上赶着要当替身呢?
加金从沙发上跳起来,“别别别,这条路走不通的,你最好还是迷途知返,我们哨兵要学会自尊自爱,你懂吗?”
燕棘上下打量他,“你犯什么病了?”
加金:“少将不是借给你贺泊天的旧衣服?”
燕棘点头,“怎么了?还是买了没来得及穿的,我当时过夜了没衣服换,借给我不是很正常?”
加金被他坦然承认的态度惊到,“你明白这个什么意思吗?”
燕棘薄唇扯起,笑了笑,“这还用问?多明显啊。”
“辛禾雪还和我说不用还给他了,说明什么?”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显而易见,燕棘对号入座新人。
他拍了拍冲锋衣羽绒外套,“那我就穿这身吧。”
加金语言苍白地重复着,“这件事情实在是太……总之,你怎么可能取代贺泊天在少将心中的地位?他们可是光情侣装都有人在论坛开贴记录到上百楼!”
燕棘听他说得久了,收敛起眼中的得意,缓缓皱起眉峰,在加金以为对方终于被他说动迷途知返的时候。
燕棘突然出声:“你怎么这么多话?嫉妒我今晚能和少将一起约会是不是?”
加金翻找通讯器,“你自己上深海论坛看看!我给你翻以前的帖子!”
燕棘的眉头皱得更紧,“不需要。一切和辛禾雪有关的事情,我更想从他口中知道,我不需要从其他人口中了解他。”
“至于你说的……”
“贺泊天死都死了。”燕棘冷笑出声,“他一个死人,比得过活生生的人陪伴吗?”
“就算热恋时再怎么感情深厚,五年,十年,二十年……”
哨兵年轻气锐,笃定地一字一顿道:“他在辛禾雪的记忆里会完全散去,而我会覆盖。”
加金哑然失声。
对啊,一个死人,怎么比得过活人呢?
……真的吗?
………
白虎在辛禾雪手掌下方宛如一个温驯的大猫。
它依偎在青年向导身边躺下,享受着向导的抚摸。
目光所及是广阔的枯黄草原,而边缘是低矮灌木和茂密森林,在精神图景延伸范围之内,一切蠕动的血肉和那些同样由于折叠区污染带来的残留物,都被这场持续的大雪温柔地清扫一空。
白虎完全放松下来,舒适十足的状态,喉咙发出的呼噜声像是发动机的轰鸣,甚至翻过身来,这只庞大而危险的猫科动物,毫无保留地向辛禾雪袒露出柔软的胸腹部毛发。
辛禾雪只是握了握它的前肢。
白虎不满意地拱向他。
直到下一瞬辛禾雪身形和化开的白色雪片一样,消弭散开。
辛禾雪从精神图景中脱离而出,温声道:“好了。”
因为精神疏导的结束,原本坐在沙发上闭目的哨兵猛然睁开双目,想起自己精神体的表现,耳根发烫。
精神体为白虎的哨兵站起来,板正身形敬了个军礼,“谢谢、谢谢少将!”
诊疗室内温暖如春,青年向导穿着白大褂,从袖口延伸出来的黑色手套泛着皮革光泽,勾勒出窄瘦手腕一直到指尖的线条。
右手正拿着钢笔在哨兵的精神体检报告末尾签字,遒劲飞舞的字迹流泻而出。
辛禾雪重新抬起头,对站在原地直愣愣的哨兵问:“你现在还觉得有哪里不舒服吗?”
哨兵站的是标准的军姿,肩背绷得如同直板,紧张道:“报告长官,我觉得一切都好极了!”
辛禾雪见多了各种各样的哨兵,其中紧张成这样的也是罕有。
“好了,那么本次精神疏导就结束了,如果有什么问题,请再向医疗部反馈。”
哨兵:“好的长官!”
哨兵:“长官再见!”
辛禾雪一边将他的精神体检报告单归档,一边瞥见了哨兵同手同脚离开诊疗室的画面。
真的一切都好极了吗?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辛禾雪眼皮耷下,抬手看向了左边的腕表。
六点二十。
如果他现在就下班的话,能够准时和燕棘赴约。
不过……
在辛禾雪向对话框中输入文字时,诊疗室迎来了姗姗来迟的最后一位病人。
卫濯沉默地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逆光而立。
………
燕棘收到了辛禾雪信息。
他高兴地解锁屏幕,唇际笑意微微一僵。
【辛禾雪:抱歉,我今晚可能会迟到,临时有位朋友需要精神疏导,解决完工作我会尽快赶过来的。】
【燕棘:没关系,工作重要,路上不要太急,今晚有雨,小心驾驶。】
………
这不是辛禾雪第一次进入卫濯的精神图景。
一回生,二回熟。
他对这片海洋已经非常熟悉了。
极地冰原上的风虽然冰寒,但是不会带给人真正的伤害。
辛禾雪像上次一样穿越了极地上的狂风屏障,来到一片深蓝海洋之前。
和上次的极昼不同,这一次是极夜。
其实他一直没有想明白,既然卫濯的精神体是蓝鲸,按道理来说,一望无际的海洋,哪里都可以是蓝鲸栖息的地方。
为什么蓝鲸一直执着地守在极地边缘的这片海域。
有时候他也会想在更温暖的海域给卫濯进行精神疏导。
辛禾雪顺着低频而深厚的嗡鸣,找到了海洋中的蓝鲸。
巨大的鲸鱼浮出水面,在绚烂的蓝紫色极光之中,呼吸换气,喷出海雾一般的水汽。
景象浩瀚,又有深蓝夜幕的繁星,直击人类的心灵。
温柔的雪飘飘忽忽地落下。
雪片映照出极光的色彩,内含的精神力净化着这片海域给蓝鲸带来痛苦的一切。
辛禾雪整个人浸入水中。
海水使得他的乌发向上浮,整个人浸透了。
比起堪堪准时赶到,或者是迟到……
辛禾雪需要更强烈的突发情况,打破燕棘的约会幻想。
他知道蓝鲸不让人靠近的禁区在哪里。
辛禾雪像是游鱼一般灵活,在深海中靠近了那一片属于记忆的泡泡专区。
在上一次精神疏导中,他误入了泡泡集中的区域。
那些都是记忆的具象载体,存在于这片精神图景中。
而卫濯,肯定是潜意识里有什么不愿意让辛禾雪看到的记忆,所以才会在辛禾雪靠近泡泡时,蓝鲸蓦然发动攻击,让掀动的海浪把辛禾雪从那一片区域推开。
这一次辛禾雪谨慎了一些,他让无声的降雪量调整成最大。
净化带来的舒适感让蓝鲸放松了警惕,低频嗡鸣十分愉悦且享受,全然没有发觉禁地的闯入者。
而辛禾雪本人,已经悄无声息地游到了密密环绕的泡泡群最深处。
凭着直觉,辛禾雪找到了最中央的记忆泡。
他摘下了手套,拇指伸出,粉白细腻的指腹和那颗泡泡碰撞着贴在一起。
辛禾雪瞬息被拽入了晦暗的记忆里。
………
这是他们的宿舍。
长达两年的生活回忆,让辛禾雪第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里是卫濯的记忆,他只能跟随卫濯的视角。
这是一个……
窥伺的视角。
辛禾雪只能这么形容。
因为周围视野非常暗,家具和布局都只有阴影的轮廓。
辛禾雪意识到卫濯是刚从外面回来。
但是为什么不开灯?
他忽然听到了暧昧的水声,以及压抑的喘息。
辛禾雪几乎立即反应过来了。
几乎羞耻得想要立刻伸手压住猫科的粉色尖耳。
如果他真的有猫耳的话。
然而卫濯的视角不是由他控制的。
视线一转。
门缝里已经无法避免地露出了画面。
低低的压抑喘息声愈加明显,像是羽毛一样挠在哨兵心中,痒得令人无法忽略。
一双大手扣在窄瘦腰肢上,指腹严丝合缝地按入后腰的两个小窝。
青年向导被牢牢地扣着按坐哨兵的胯上,由于哨兵蜜色皮肤的手臂持续用力,肌肉贲发,让青年只能随着力道与节奏,像是水面上无根的浮萍,上下颠簸,随波逐流。
月光给向导镀上一层柔和的光边,皎白的肌肤上,吻痕斑斑驳驳。
伴随着一声控制不住溢出却又弱得像是猫叫的低叫。
他的眼神涣散,彻底失了焦。
K适时道:【你和贺泊天做爱的录像需要屏蔽处理吗?】
辛禾雪:【……】
都看完了,才问他要不要给视觉画面进行屏蔽处理?
辛禾雪:【你最好不要继续这个话题^^】
………
哨兵突然在精神疏导的过程中陷入了狂化。
警报器自动触发,在诊疗室刺耳地响起来,人手向这里赶来,外面的走廊一阵乱哄哄的奔跑声。
一片混乱当中,不知道是谁碰倒了诊疗室茶几上的玻璃杯。
杯子倒在地毯上,液体倾倒出来——
洇开一片酒红色。
“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
西餐厅的侍应生躬身道歉。
另一边的值班经理走过来,向客人道歉,“这位客人,真是不好意思,他是新来的。”
经理已经留意这个人很久了,坐在这里,一直到现在,只上了酒水。
他小心地问:“客人,您要进行点单吗?”
燕棘抬起头,酒精烧得眼眶发红,他皱紧眉头,询问对方,“现在几点?”
经理躬身提醒道:“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客人,我们的餐厅还有一个小时打烊。”
第102章 渴肤(17)
午夜的311宿舍门吱嘎地遭到外力推开,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仿佛放大了一百倍,异常刺耳。
加金半夜起来上厕所,还以为是宿舍遭贼了,他冲了水,双目迷蒙地走到进门的公共客厅。
摘下哨兵专用的加强版睡眠耳塞,加金听清楚了门口的人声。
高大的哨兵低着头,正在接受宿管的口头教训。
原因是午夜爬墙回学校,错过了宿舍楼的关门时间,燕棘甚至出门没带钥匙。
宿管严厉地教训道:“再有下次,就报给学校记过了啊!”
光影打在燕棘脸上,他立在门口与走廊的明暗交界地带,像是一尊沉默的石雕。
原本彰显桀骜气质的薄唇与单眼皮,此刻通通向下撇着,整个人看起来和外面的大雨夜一样,黑云笼罩。
宿舍门又重新关上。
加金闻到了浓烈的酒味。
加金觉得氛围有些凝重,他试探地开着玩笑,“哈哈,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约会开心吗?”
加金看向时钟,“都十二点半了,我还以为你是要在少将家里过夜。”
他试图缓解氛围,所以不大高明地调侃,微妙地拖长语调,“哦……不会是你操之过急,想要动手动脚,被少将赶回来了?”
如果真是这个情况,燕棘应该也会得意忘形地向他炫耀,就连辛禾雪礼貌地对他笑笑都可能被解释出后面的一百种含义,最终得出结论——少将觉得他很不错,对他有意思。
步伐沉甸甸地踏在地板上。
哨兵仿佛是打翻了酒窖的一整架酒坛,整个人刚从酒液里打捞出来。
看来情况比他口中猜的还要糟糕得多啊……
加金忐忑地看着对方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卧室,他们的卧室是在两对门,加金探头看时,燕棘正直挺挺地倒在床上,床铺的垫子都因为猛然倒下的重量震了震。
沾着雨水的冲锋衣羽绒服,让人随意地丢在地板上。
不会是……
被放鸽子了吧?
加金揣测。
………
第二天早上十点钟有理论课。
加金一大早才八点不到就被丁零当啷的琐碎声响吵醒了。
良好的教养才没让他在第一时间爆出脏话。
从宿舍到教学楼也就是十五分钟的距离,不用这么早起床吧?
加金打开卧室的房门,燕棘正洗完澡出来,忙里忙外地清洁,见他醒了,问:“我身上还有酒气吗?洗干净了没?”
加金狐疑:“你起那么早干嘛?”
加金补充:“今天早上是理论课。”
燕棘对着镜子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佯装不在意的语气敷衍道:“哦,我知道啊,我喜欢学习理论知识,不行吗?”
加金戳破真相,“是喜欢理论课,还是喜欢少将的理论课?”
燕棘顿住了身形,他双手撑在洗手池台盆的两边,低着头,双肩蓦然一塌,干脆地妥协道:“好吧,我昨天晚上被辛禾雪放鸽子了。”
“他只在傍晚六点半给我发了一条消息,说临时有个朋友需要精神疏导,他加班结束就会赶过来。”
“后面我一直在西餐厅坐到半夜十二点打烊,从晚上七点开始,他一条信息都没有再给我发,我打过去的电话他也不接……”
燕棘转过头,神色郑重地对加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对吧?其实他没有保证说一定会赴约,只是我一厢情愿觉得他会过来而已。”
“我觉得是我昨天晚上太矫情了。”
“你想,他是一个共有向导,平时工作肯定很忙,又要授课,碰上加班的情况也是不得已。”
加金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自说自话。
燕棘最终成功说服了自己。
只是还有一个问题,“但他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呢?也不回复我信息?”
“所以,他可能只是想要避开我,试图用这种方法让我知难而退。”燕棘深吸一口气,“但他真的太过分了,我也没有说非他不可,哈哈,搞得好像我是什么会死缠烂打的舔狗一样,哈哈。”
他的笑声干巴巴,有种自嘲的无力感。
加金都想不到用什么语言来安慰他这个直面初恋夭折的舍友。
恰巧他的通讯器响起提示音。
加金扫了一眼通知栏,点进去,“嗯……?”
“你收到邮件提醒了吗?上午少将请假了,说是生病休养,线上补课的安排后续再通知。”
“我们上午不用去教室……”
加金话还没说完,燕棘随便扯了一件夹克外套,与他擦肩而过。
加金只感觉到一阵风,回过头时,燕棘人都已经走出宿舍了。
加金:?
………
伴随着折叠区污染的扩大,就连仅存的安全区也受到各种影响,极端天气出现的频率在几十年内越来越多。
帝都城今年的冬季雨雪交加,降雪和降雨没有任何规律。
又是一场暴雨,夹着雪。
“气象台最新预报,中央地区将在未来一周内出现持续性雨雪冰冻天气,预计此次雨雪持续时间为今冬以来最长,影响范围也最广,提醒各位市民出门带伞,安全出行……”
二楼卧室外客厅的电视没有关。
午间新闻节目之后接上了天气预报,主持人铿锵顿挫的声音唤醒了辛禾雪的意识。
他勉强睁开了眼睛。
眼皮像是烧热后融化的胶水,沉重又黏连,使人抬起视线都苦难重重。
辛禾雪没有坚持看新闻联播的习惯,但是他大约推断出来,现在是十二点半左右,往往在这个时间点,中央台的午间新闻栏目结束了,会提供天气预报信息。
他头痛欲裂,揉了揉额角太阳穴的位置。
伴随着撑起身的动作,被子从他肩膀上滑落,露出单薄的睡衣。
眼尾因为温度烧得绯红,睡衣领口敞露了一片肌肤却是霜白的,锁骨弧度向下凹陷,比起活生生的人,辛禾雪仿佛更像是白玉雕刻的塑像。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别墅里的了。
辛禾雪勉强从昨晚的记忆破碎的小片段里拼凑出来事实。
昨晚卫濯突然精神狂化,直到触发了诊疗室的警报声音,保安与同事前来控制情况,后来他临时采取了强制措施,给对方注射了镇定剂,最终虽然手法粗暴,但还是强行净化了卫濯的精神图景。
战斗力3S的哨兵,精神污染程度在百分之八十,叠加精神狂化,整个流程下来耗尽了辛禾雪的精神力和体力。
医疗部的同事送他回来。
后面好像他回到卧室,直接就累得倒头睡着了。
辛禾雪整个人的身体好像都要散架了,动起来感到肢体酸痛,并且伴随着高温。
他发烧了。
前天没有放在心上的咳嗽,其实已经是发烧的前兆。
“嘟嘟嘟——”
在卧室里响了很久的通讯器。
辛禾雪撑着边缘下床,缓慢地在沙发上找到自己昨天穿的衣服,他翻出通讯器的时候,正好屏幕熄灭。
重新亮起,入目的就是99+的电话与短信消息。
辛禾雪扫了一眼,都是燕棘打的电话。
短信列表上滑一下,还拉不到头。
辛禾雪忽然想起了什么,“我上午十点有课……”
一直没说话的K出声道:“早上已经帮你发邮件请假了。”
辛禾雪稍微松了口气,“嗯,谢谢哥哥。”
又打进来一个电话。
这次辛禾雪接到了。
对面的声音和雨声交杂在一起,语气焦急道:“辛禾雪?你醒了?我看你客厅的灯一直亮着,但是没接电话,我也没有你家的钥匙……”
辛禾雪烧得迟钝的大脑,还是反应过来对方的语境,“你在我家外面吗?”
他趿着棉拖,来到卧室的落地窗前。
这面窗和客厅的不同,是单向的,因此在别墅大门外站着的哨兵无法透过卧室玻璃窗看见他。
雨夹着雪,揉开了玻璃之外的世界。
辛禾雪勉强看清了燕棘焦灼的脸色。
对方撑着一把黑伞,也不知道在外面等了多久。
………
别墅门安装了智能系统,得到房屋主人的指令之后,铁艺大门向内开,迎接已经站了快两个小时的客人。
估计是外面一直在飘雨的缘故,燕棘即使撑了伞,发丝也有些润湿了,夹克外套更是蒙了一层水痕。
好在是防水的材质,他接过辛禾雪递过来的毛巾,潦草地擦了两下就干净了。
燕棘担心地问:“你感冒了吗?”
他记得自己前两天傍晚和辛禾雪在去往停车场的路上,淋了点雨。
到辛禾雪家的时候,两人还各自洗了热水澡。
对于哨兵来说,哪怕淋雨不做任何处理也没事,哨兵的身体素质得到了强化,因此哪怕燕棘昨晚喝得满身酒气,又淋雨回学校,第二天早上睡醒仍旧生龙活虎。
但是向导不一样。
燕棘从未有如此清晰的认知。
辛禾雪烧到了三十九度八。
燕棘看了一眼体温计,试探地问:“去医院?”
辛禾雪坐在床上,后背和床屏中间夹了个立起来的软枕,他低头掩唇咳嗽,越是咳却越剧烈,半分都得不到缓解。
似乎是精神力透支的副作用,还加上了前两年在折叠区留下的暗伤,辛禾雪感到自己的躯体内部好像是布满了蛛网般裂缝的瓷器,咳一咳那裂隙就更大了,疼痛感密密麻麻,从五脏六腑蔓延到全身。
他最后伏在床边,整片薄瘦的后背都在抖。
燕棘神色凝重,斩钉截铁道:“走,现在去医院。我背你下楼,你车钥匙放哪里了?”
辛禾雪无声而用力地摇头,他戴着薄手套的一双手抓住了燕棘的,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抓住对方手臂的力道越收越紧,似乎希望借由这样的方式,体内产生的痛感就能外泄出去一般。
燕棘焦急的情绪不断在胸腔里燃烧,烧得他脏器都跟着辛禾雪痛,因此态度更加不容许拒绝。
“不去医院?那怎么办?你不是小朋友了,总不能还怕打针。”
他断然重复:“去医院。”
辛禾雪缓了缓,咽下口腔里的血腥气味,才慢慢吐词,“没用。”
他坐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眼睫垂覆着,“是折叠区里积累的伤,很久了。”
向导的自愈能力和身体素质都远不如哨兵,加上向导精神力当中的净化力量本来就和折叠区内的污染源相对立,相互克制,不死不休,因此很多时候,这种伤只能积攒起来,越积累越多,在辛禾雪的身体里积攒成沉疴,日常生活也只有多加注意休养。
辛禾雪抬眸,对燕棘道:“我多休息就好了。你能帮我倒杯温水吗?”
燕棘站起身,“退烧药家里有备吗?”
辛禾雪点头,“在客厅电视柜底下的左边抽屉。”
燕棘很快回来了,带着一板退烧药和一杯温水,甚至还有一份打包盒,里面装着热粥。
“来不及现做了,我刚刚点了外卖。”
燕棘猜到辛禾雪到这个点还没有吃午饭,因此他在电话打通之后,就点了附近粥店的一份外卖。
那板退烧药已经少了两片,燕棘猜测辛禾雪昨晚或者是清早已经吃过药了才睡的。
在辛禾雪喝粥的时候,燕棘站起来环顾房间,像是不经意提起一般,低声说着,“生这么严重的病,也没有个人照顾你,要不是我看见了邮件……”
昨晚忙里忙外换衣服喂药帮请假发邮件的透明人K:“……”
辛禾雪放下已经见底的粥,他仰起头,喉结在白净的肌肤下滚动。
药片无声吞入,搁置杯子时,唇面上还蒙着一层湿润的水痕。
平时浅淡的唇色好像也因为高烧而烧红了,色泽明艳得过分。
燕棘不经意间扫过,视线可疑地顿了顿,耳根莫名奇妙地发烫。
燕棘试图和固执的病人拉扯,“如果傍晚还没有退烧的趋势,就去医院,嗯?”
辛禾雪安静地坐在床头,“……嗯。”
燕棘一边觉得心痒痒的,一边又觉得自己没脸没皮黏上来臊得慌,“你……昨晚为什么放我鸽子?”
辛禾雪仿佛才想起来,那样恍然的神情让燕棘心中一瞬间更是发酸,似乎生生挖去了一块。
他在西餐厅等了这么久,结果人家根本就是没放在心上,还把他忘了吧?
辛禾雪微微低头,缓声道:“对不起。昨天傍晚加班的时候,哨兵突然陷入了精神狂化,情况比较危急,我一直到晚上十点多才结束精神疏导。”
“精神力透支,加上昨晚就开始发烧,我忘记回复你了。”
燕棘眉头一沉,“原来是这样……”
他虽然没经历过,但是也听过关于精神疏导过程中哨兵突发精神狂化的情况,有严重得上过新闻的情况,丧失理智的哨兵失手伤害了向导,或者是对向导进行了性侵犯……
燕棘理解了事情的严峻。
他连声询问:“那你怎么样?当时情况如何,你有哪里受伤吗?”
其实,辛禾雪的情况看起来还好,除却高烧带来的影响。
辛禾雪缓缓眨了眨眼,“我的诊疗室里有警报系统,所以一检测到精神狂化,保安都会赶过来处理。”
燕棘心中悬着的石头放下,“没事就好。”
坐在床上的青年却弯起眼睛,“你想知道我是如何对待精神狂化的哨兵的吗?”
燕棘下意识:“嗯?”
辛禾雪向他勾了勾手,“过来,我告诉你。”
燕棘听话地走过去。
辛禾雪耐心地解释道:“精神狂化的哨兵一般都有很强的攻击性,因此,要第一时间对他的身体活动进行限制。”
几乎是话音刚落下的瞬间,燕棘的领口遭到力道干脆地一扯。
他对病中的青年完全不设防。
因此,一阵天旋地转,他和辛禾雪瞬间调转了位置。
腰胯压上重量,燕棘仰躺在柔软的床上,他看向坐在自己身上的向导。
辛禾雪居高临下,神色依旧是淡淡的温柔,“就像是这样,控制住。”
身下的哨兵僵硬如铁。
辛禾雪静静述说着。
“诊疗室内室的床,两边有镣铐设计,可以锁得很死。”
“然后,为了避免哨兵激动撕咬。”
隔着手套,指腹按压在哨兵的薄唇上,辛禾雪不含温情地垂眸,“在这里,会套上口枷。”
“当然,针对仍旧无法自控的哨兵,还会进行口头教育。”
薄薄的手套抵在唇边,白齿一咬,侧脸偏向左边,手套安静地扯离。
手腕率先裸露出来,皎白窄瘦,之后是手背,上面布着淡蓝色的血管,美丽而脆弱。
秀致的指节曲起。
辛禾雪右手掐着手套,隔着冰冷的皮革料子,像是一次抽打,拍在燕棘侧脸,“……坏狗。”
燕棘的头皮发麻,爽得当场宕机了。
第103章 渴肤(18)
似乎是一下子说了太多的话,辛禾雪缓了缓气息,单薄的胸膛在一呼一吸当中起伏。
他的衣领扣得不严实,凹陷的锁骨窝敞露在外,此刻轻微躬身的骑坐姿势,燕棘的视线随意一瞥,就直直地撞入暖烘烘睡衣之内的景色。
肌肤是如同羊奶般化开的大片雪白,燕棘目光猛然一顿,他能看见在胸膛之上两颗粉色的乳粒……
猝不及防地感受到体内翻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热血,燕棘立刻偏开头,下颌线条因为咬紧的牙关而显得冷硬。
粉色的?!
真的假的?!
燕棘唇线绷得死紧,脑海里正在经历第一次宇宙大爆炸,产生的每一颗粒子都写着“再看一眼”。
由于硬生生控制住了叫嚣的念头,他的身体格外僵硬,整个人坚实得和他的意志一般钢铁。
也许是他的模样太过滑稽,坐在他身上的青年失笑。
笑声很轻,但仿佛是响在耳边,就和火星子点燃了导火索一样,爽感发麻窜电地淌过燕棘全身。
辛禾雪的声音很平和,手也轻轻地抚摸过他的发顶,“是吓到你了吗?”
他轻声安慰,“没关系,听话的哨兵不会受到这样的对待。”
他方才眼底不含温情地称呼坏狗,眼下却又恢复了柔和的语气。
燕棘被他钓得心脏七上八下。
青年话语里居于上位者的感觉保留在一个微妙的程度,不严重,但能让人感觉到界限是明晃晃地存在着的。
或许是因为面对的哨兵比自己小上三岁,所以不被视作是威胁,可以游刃有余地戏弄。
燕棘揣测着。
同时在心中默默想。
他没有被吓到,但是他不保证辛禾雪往后坐一坐,不会被他吓到。
燕棘正进退两难,身上的青年却倾身歪倒下来,不重的分量压在他肩头,乌发柔软,冷香浅淡。
高烧带来的热烘烘呼吸喷洒在燕棘的耳垂。
哨兵的喉结明显地上下滚动了两下。
太可怕了,燕棘觉得自己的耳钉都要烫得熔化了。
“你、你怎么样?”
一出声,燕棘都被自己粗哑的嗓音吓了一跳。
辛禾雪回答的声音比平时更软了几分,“好像是药效……让我有点困了。”
眼睫徒劳地翕张两下,视野中的人影越发看不清。
最终安静地合拢眼睛,辛禾雪道:“晚安。”
燕棘像是一具尸体,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生硬地转过头,看向躺在身侧的辛禾雪。
除却眼尾是淡淡的粉,辛禾雪的脸色呈现病中的苍白。
燕棘清楚,其实眼前的向导孱弱得他刚刚一推就倒了。
连强迫也能轻而易举地得手,但燕棘自觉还没有这么禽兽。
所以他从床上下来,小心地帮辛禾雪掖好被角,这才灰溜溜地进了卫浴。
燕棘甚至很有边界感地,选择了上一次留宿时侧卧的卫浴。
哗啦啦的水声因为隔着一个房间与过道,没有吵醒辛禾雪。
三十九度八的高温实在是让他睡得昏昏沉沉。
辛禾雪能够隐约地感知到冷毛巾反复地放到他额上进行降温。
燕棘试图用酒精擦拭他的手心,只是在触碰上辛禾雪裸露的手背时,那只手就显而易见地蜷缩了起来,像是含羞草收拢叶片,对外界的刺激产生了异常强烈的反应。
燕棘觉得有点奇怪,但辛禾雪已经下意识地将手收回了被子里。
他多次和沉睡的病号沟通无果,只能放弃用酒精擦拭降温的方法。
辛禾雪一觉睡醒,尚未完全拉起的窗帘,落地窗上的斑斑水痕已经沥干了。
外面的雨雪停了。
傍晚把房间地板泼成黄昏的颜色。
他感觉状态比今天中午时醒来时要好一些。
辛禾雪撑着边缘,穿上棉拖。
在床头柜上发现了自己的一双手套。
一股痒意从胸腔之内升起,辛禾雪闷声咳了咳。
听觉敏锐的哨兵发觉了响动,从一楼厨房里忙活的状态脱身,他跑到楼梯角,仰头对二楼的方向高声道:“你醒了?台面上的水壶里有热水,体温计在第一层抽屉里,记得喝水,然后再量一次体温。”
燕棘又道:“我快做好晚饭了,一会儿下来吃。”
成年不久的哨兵,在此时展露出了拥有多年独立生活经验的可靠。
辛禾雪缓步下楼。
燕棘正在摘下绑在身前的围裙,辛禾雪的视线扫过,在看见围裙上小熊的印花时,神色浅淡地错开了目光。
作为病号,自觉地在餐桌前落座。
盛着猪骨冬瓜粥的小锅放在中央,米粥炖得绵烂,蒸腾的白汽混杂着食物香甜。
多余没消耗完的冬瓜和菜脯还有鸭肉一起,另外做了一道老鸭汤。
一盘清炒秋瓜,还有一小碟的贡菜。
没有特别的精致,都是家常的菜,人间烟火味扑鼻。
辛禾雪的眼睫颤了颤。
燕棘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挑起眉,“……里面有你不吃的?”
之前有了经验,他这次可是精心避开了葱和蒜。
辛禾雪摇了摇头,他接过燕棘递过来的一碗粥和勺子。
米粥的香气绵密地在口腔里晕开,辛禾雪端着碗,“好吃。”
燕棘超经意展露厨艺的计划成功,勉强压住得意的笑,他清了清嗓子,“嗯,看来我的手艺还可以,多吃点。”
他眼里充满了活,不停地给辛禾雪夹菜。
直到辛禾雪挪开碗,正色拒绝。
燕棘终于消停了一会儿。
辛禾雪的视线静静地落在桌面上。
他几乎不会进入厨房,贺泊天还在的时候,如果对方有时间,都是贺泊天在做菜。
少数情况下,贺泊天工作忙得没有时间的时候,会选择外卖。
在贺泊天走了之后,辛禾雪的一日三餐如果不是在工作地点解决,就会让钟点工阿姨顺便做菜。
说是钟点工,其实是白塔特意派来的人,为了照顾已经独立出去但是生活遭遇苦难的向导。
在白塔的人眼里,向导是世界的珍宝。
而如今,他们最出色的珍宝,正在经历人生的难关。
在白塔看来,辛禾雪现在和无家可归的流浪小猫没有什么区别,甚至刚失去了绑定的奴隶不到半年。
基于向导已经独立出去离开白塔的事实情况,他们不可能再不顾小猫的意愿,将小猫强行绑架回白塔,只能在各个方面暗中提供帮助。
所以其实如果今天燕棘没有前来,白塔派来的清洁钟点工也会在下午发现辛禾雪的病况。
燕棘等辛禾雪吃得差不多放下碗勺的时候,又到厨房里将炖好的冰糖雪梨端出来。
燕棘说:“你咳嗽好像有点厉害。”
辛禾雪是真的被他一系列的举动弄得有些诧异了,因此多看了燕棘一眼。
哨兵仿佛忍不住摆起犬科动物的尾巴,“嗯……你不用太感动,我在居家和厨艺的方面确实有些天分,做起来轻轻松松。”
“尤其在你这种生病没有人照顾的情况下,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燕棘着重音在“没有人照顾”上,完全掩饰不住心思。
短短一天之内遭到两次内涵的K:“……”
【哥哥,你是不是不太高兴?】
辛禾雪轻笑。
K语气生硬:【……没有。】
辛禾雪:【没关系,我知道哥哥对我好。】
随口哄的一句话,成功安抚了搭档的情绪。
K:【……嗯。】
如果有系统的爱意值提醒,大概K对小猫搭档的爱意已经超出了上限。
哨兵的食量比向导要大得多,燕棘风卷残云地把餐桌上所有食物都解决,一点也没有造成浪费。
他看见了辛禾雪家中厨房配备的洗碗机。
但燕棘仍然没有犹豫地选择了直接手洗,原因不是因为他装,而是这样显得他比较会过日子。
厨房响起哗啦啦的水流声音。
外面客厅突然传来噼里啪啦的脆响,刺耳极了。
燕棘甩了甩手,也来不及擦干,匆匆地跑出来,“怎么了?”
辛禾雪伏在沙发旁咳嗽,肩背簌簌抖颤。
浅绿色地毯洇开了一滩水痕,湿透后变成深绿色格外显眼。
玻璃杯是磕到了茶几的边脚,因此炸裂成几块碎片。
K默默地记录着,这是宿主第五次打碎玻璃制品。
燕棘带着辛禾雪在另一边的沙发上坐好,“等着。”
他动作迅疾而谨慎地收拾残局,玻璃碎片都倒进垃圾桶里。
在确认还有没有残留的碎渣时,燕棘视线扫过了茶几。
他皱起了眉。
这不是之前退烧的那板药。
燕棘下意识地将药名记在心中。
因此也没有注意到辛禾雪在身后看向他的眼神。
………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辛禾雪的高烧第三天的时候已经完全退了,但是咳嗽的症状一直持续了一个星期有余。
燕棘就借自己不放心对方身体的原因,来去别墅自如,他获得了别墅的备用钥匙,面容也录入了别墅大门的智能系统里。
将近半个月里,每天上课前来解决辛禾雪的饭菜问题,督促辛禾雪吃药,晚饭自然也一起吃了,最后还赶在晚上十二点宿舍楼大门关闭前回去。
就是这样的日程,燕棘也没有松懈实战模拟训练。
他想要变强的野心越来越膨大,燕棘想要名正言顺地站在辛禾雪身旁,仅仅是战斗力3S的天资条件还不够,他需要丰富履历,他需要功勋,至少要比得上那个军衔已经到中将的卫濯。
燕棘觉得自己以往十八年的人生都是空茫的,他没有目标,也没有迫切生活的希望,保有一种活着可以,死了也没什么所谓的心态,他就像是一个空心人。
现在他终于有了点活气,他不再是一个空心人——
他要当辛禾雪的狗。
什么贺泊天,什么卫濯,都应该统统给他燕棘让道。
燕棘这次晚饭和辛禾雪说,“我提交给学校和军方的申请通过了,明天就是测试,没意外我明天就能加入预备役军团。”
能够加入预备役军团,就能通过各大军团内部老带新的模式,可以亲身前往前线参与战斗。
当然,未毕业的预备役哨兵,会被派往的折叠区等级不会超过B级。
但是这终归和训练馆中的模拟训练不一样。
模拟训练甚至会提醒怪物波次,会实时选择展示对战怪物的简介资料。
实战当中出现什么情况都是未可知的。
任何一场战斗都会是宝贵的经验,也是功勋的积累。
燕棘已经迫不及待了。
他将一切都计划好,“我最快会在这周末去出首次任务。”
燕棘向预备役军团里高年级的学长打听过,首次任务地点在东北境的351号折叠区,名称东山,危险度是D。
虽然危险度不高,但是那边都是高寒山原。
而辛禾雪之前感兴趣的那种花,仙女木,目前在安全区已经绝迹,从可以考察的资料上看,这种植物大多分布在高山森林的上限草甸冻原地带。
所以,351号折叠区里应该还能够找到。
或许会太心急,但燕棘甚至已经计划到要告白了。
他迫不及待地要获得青年向导的盖章承认,拥有一个专属的项圈。
还有……
上次在茶几上看见的药物。
燕棘回去查过了,几个药名里能够查出来的几乎没有,唯一一个能查出来的帕罗西汀,具有抗焦虑的药效,而至于剩下的药物,最大的可能性是它们都属于未经面世的特殊的药物,往往是由军区研究所开出的药。
从未听说过向导服用精神药物。
何况辛禾雪是精神力至高的向导。
燕棘想要知道真相。
等他从351号折叠区回来,带上那白花黄蕊的仙女木,他会向辛禾雪问清楚。
辛禾雪对他笑道:“注意安全。”
………
作为预备役军团的成员,燕棘在十一月底的周末前往351号折叠区执行任务。
由于折叠区难度不高,按照预计,他会在五天后回来。
路上他还在不断地给辛禾雪发送信息。
虽然多是一些早安晚安,有没有吃饭的信息。
但辛禾雪还是耐心地一一回复了。
一直到一天后燕棘进入折叠区内,失去了信号。
辛禾雪的通讯器消停了。
之后,他收到了卫濯的消息——
【卫濯:我有话对你说。】
【卫濯:你把贺泊天的另一套作战服埋在了五海山?】
那是北漠市最高的山。
【卫濯:这次,我们在北境折叠区发现了异常情况。】
卫濯发来了一张图片。
辛禾雪的通讯器信号突然出现了问题。
他不得不从床边离开,在靠近落地窗的时候,一直转白圈的屏幕终于呈现出这张照片的原状。
辛禾雪意识到这是作战录像当中截取出来的一幕。
灰蒙蒙,电视机出现黑白雪花信号般的画面。
铺天盖地都是怪物,空气中弥漫着孢子,树影森森重重,辛禾雪忽然在画面最右边深处的角落,看到了一个人影。
严格来说,那只是一个不人不鬼的形状。
很难定义为人类,但模糊的光影一打眼看过去,像是个哨兵。
作战服是特制的。
上面的银质肩章,辛禾雪不会错认。
第104章 渴肤(19)
凌晨一点。
也许是满月影响了哨兵的生物节律,在本该漆黑寂静的夜晚,仍旧有将近五位数的哨兵在线上论坛贡献活跃度。
深海论坛各个板块签到键一一点亮。
其中灰色系设计的特殊板块,和外面寻常的经验交流、聊天灌水、专业折叠区怪物档案的分区都不一样,点进这个板面必须满足的特殊限制条件是背后注册的哨兵身份已满十八岁。
【十二月要到了,十二月要到了……开始祈祷……开始做法……】
【每天一遍,霉运再见,坚持吸引力法则,每天正念一遍:少将是我老婆,少将是我老婆……】
【十二月的精神疏导名额,一定要有我的一个,好吗?】
【出少将珍稀掉落羽毛一根——】
【嘻嘻,不出,上次精神疏导结束后捡到的,不知道是不是少将精神体掉落的羽毛,我私人珍藏了,只是发出来炫耀一下[wink]】
【[爆]从少将的车里下来,还邀约明晚共进晚餐,他到底是谁?】
楼主:人在联合军校,刚下飞机,不说了,看图。
[附图x2]
37L:这不是我们的3S战斗力新生哥吗……关键词提示:“我不能再让少将守活寡。”
39L:在现场,说这话的时候真的特别嚣张。
43L:虽然是把我的想法说出来了,但是他看起来好欠揍……我就这样嫉妒他的3S战斗力然后阴暗破防了……这到底是中了什么基因彩票……
66L:ps再提示,笑点解析:此人大放厥词的时候,卫濯中将走进训练馆上课,正好听到了,死亡扫视。
70L:受不了了,中将没有把他解决了吗?卫濯中将和贺中将以前好歹是好兄弟吧?兄弟妻,遭到不知道哪来的乡下流浪狗觊觎,代入了一下,是我我就忍不了[怒]
71L:楼上忍不了是因为想要代入卫中将的位置,看到好兄弟留下的遗孀,直接忍不了要扑上去舔是吧?呵呵呵,卫濯真要解决,也是第一时间先把这个论坛板块里所有发言yy过少将的哨兵全部线下查水表,大家全都逃不过。
72L:看来还是卫姓正直,要不然人家是中将呢?
88L:不是,没有人记得几年前一开始的传言版本是少将和卫才是订婚关系???
89L:假的吧?卫真有婚约了哪还有贺后来的什么事情?不知道谁yy出来的版本谣言,这你也信?
311L:卧槽,这什么帖子,转发给卫哥看一下。
312L:楼上?
999L:所以这个新生到底是谁,谁能扒一下资料?
………
:不是,这都大半个月过去了,谁又把这帖子铲起来了?
:因为新生哥参加了预备役军团,又吵起来了。我看见预备役名单公布了,等等……北境出身,3S战斗力哨兵,大一参加预备役军团,这个履历不是那谁的前半生吗?高度重合……
:草啊,老子不想再看到草根穷小子追白富美故事了!!!
:有没有可能是前夫哥夺舍重生。
:别发散玄幻了,小说看多了吧你,卸载你的绿色□□软件
:凭什么啊?!又是一个北境来的杂毛土狗,什么时候轮到我帝都镶黄旗?!白塔你们就这么看着杂毛狗拱小猫??
:听说这小子已经拿到少将别墅的钥匙了?!
:疑似十二月向我开战:)刚刚上黑塔系统看了一眼,少将十二月的精神疏导名额又没抽中我。
:啊啊啊啊啊老子要去死!有人顶着少将的头像加我,说给我做精神疏导,卡被盗刷十万块的时候,我才知道什么叫做你只是没遇到适合你的骗局……
:不是,有人注意到北境那边的折叠区全都更新了资料吗?是我bug了?为什么四十多个目前有资料记录楼的北境折叠区,都齐齐更新了一波西境那边热带雨林才会有的畸变怪物??
:想你的风终于吹到了北境……对不起,我只是想到今天是少将和中将恋爱三周年纪念日……有点鬼故事了,我现在就去把□□软件卸载,当初就是看这个把我脑子看坏的。
………
辛禾雪在看见那张截图之后,询问过卫濯是否还有更多更清晰的图片。
虽然从银质肩章雕刻的大致纹样走向来看,和贺泊天作战服上的相当类似,但那张截图画质就像是黑白电视机失去卫星信号时的雪花屏,朦朦胧胧。
有时候反而可能是画面的光影重叠,导致出现了这样的情况。
卫濯的回复是,图片是在导出微型摄像头里的作战录像时,截取了能够捕捉到的最清晰的一帧。
卫濯将完整的作战记录原原本本地发送给辛禾雪。
辛禾雪才知道为什么图片这么模糊。
他皱着眉,盘腿坐在床上,将录像投影到对面的白墙放大观看。
前面就是一大段正常作战影像,除却画面因为战斗动作抖动,以及镜头不小心糊上了鲜血又粗糙地擦拭掉之外,还算正常。
不,也不能说是正常。
辛禾雪很清楚,卫濯去的北境,现在临近年终,深冬的北境山林莽莽,雪下得更大了,进入折叠区要面临的,除却怪物,甚至还有雪崩的危险。
但是画面里却出现了完全不属于北境原生畸变种的怪物。
那些怪物他们在西境的122号雨林折叠区里都遭遇过。
虫群、头骨、娑罗树和烂沼泽地。
以及漫天的红雨……
此刻,在录像中可以看见,这些事物和亚寒带莽莽榛榛的高山雪原穿插在一起。
一个血红的肉瘤扇着翅膀,从腹部咧开血盆尖牙,冲向镜头!
同时发出独特的尖啸声——
冷剑猛然从中间劈开肉瘤!
下一个镜头,就是一闪而逝出现在画面边缘的残影。
辛禾雪按下了暂停,然而还是反应慢了两拍,那残影一转而逝,完全消失在了画面的最右边。
他不得不拉回进度条,并调整成0.5倍速播放。
一次、两次、三次……
辛禾雪反复看着肉瘤虫被从中间劈开,他暂停不到关键帧,因此卧室里反复响起肉瘤虫尖锐的叫声。
阴天,在没有开灯的环境下,反复的尖啸声令人心中发寒。
然而,辛禾雪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他紧盯着画面,直到终于停在了关键的一帧。
灰暗的阴影,形状不人不鬼。
一双锐利眼睛隐藏在重重树影当中,盯向画面外。
闪电划过,顿时扯裂了阴云天,随后闷雷声轰然震彻耳畔——
画面“刺啦”一声,彻底黑了下去。
大雨忽然在窗外倾盆落下。
辛禾雪垂下视线,看向通讯器。
信号不好,视频加载失败了。
他皱起眉,走到玻璃窗前,这两年折叠区的能量波动一直在不断增强,连卫星信号有时候也会受到影响。
通讯器的信号微妙地恢复了两格。
卫濯这次派往北境,没有记错的话,奎克不在此次任务的成员范围,剩下和卫濯一起前去的两名哨兵,有一个是从前忍冬小队的成员,另一名叫邢先齐,辛禾雪不了解,只听说是才从序列B军团调动升入序列A军团的哨兵。
他发送消息给卫濯。
【辛禾雪:我想给佩戴这份作战录像摄像头的哨兵进行一次精神疏导,如果他不介意,我想进入他这次行动的记忆当中看看。】
卫濯可能是在开车返回的路上,所以没有立即回复。
过了大约两分钟。
【卫濯:我问过邢先齐了,他不介意。】
【卫濯:我也不介意。】
辛禾雪合起了眼睛,又重新睁开。
他们都默契地没有提起上一次精神疏导时发生的事情。
水痕揉皱了窗外的景色。
又是一道雪亮的白色闪电划过,短暂照亮了卧室。
辛禾雪视线一凝,在大片玻璃反映的卧室景象里,他身后侧对着的衣柜没有关。
棉拖趿拉在地板上的声音很轻。
辛禾雪站在衣柜前,那里面空空落落的。
为了加快燕棘的爱意值增长效率,他把别墅里有关贺泊天的东西,全都收拾到了大杂物间。
表现出要与过去割舍的样子。
所以摆放了贺泊天衣物的这半边衣柜,已经空无一物了。
辛禾雪面无表情地将柜门拉上。
………
卫濯鲜少踏足这栋别墅。
这是贺泊天为了与辛禾雪婚后共同生活而向军方申请的。
当初为了选址,因为卫濯是帝都城的本地人,贺泊天还跑过来咨询过卫濯的意见。
白塔在辛禾雪独立之后,赠送了一套住房,位置在城西,风景宜人,但离哨兵活动密集的中央军区有相当远的一段距离。
而军方后来也给这位随军向导安排了一套住房。
最终,辛禾雪只留在贺泊天的这套房产里居住。
这是卫濯第三次踏足。
第一次是在贺泊天葬礼当天,军方高层委托卫濯前来察看辛禾雪的情况。
第二次是北境的任务结束,送辛禾雪回来。
首次进入的时候,是因为他受军方所托,从军方那里获得了权限,即使没有钥匙也能进入这座别墅。
这一次,卫濯打通了辛禾雪的电话。
青年向导穿着居家服的身影,出现在二楼客厅的玻璃窗前。
邢先齐有些紧张地在原地整理服装,身材板正,还拘谨地询问卫濯的意见,“中将,我的面貌还好吗?这几天没休息好,会不会看起来不入眼?”
卫濯看也没看一眼,冷声道:“士兵最重要的是战斗能力。”
邢先齐:“……好的,中将。”
但是在大门受到主人家指令,向两边打开迎接客人前,邢先齐还是好好地整理了一番仪容。
走进门内的时候,邢先齐感慨,“少将的家真好看……”
邢先齐一边走,一边道:“花园里栽种的花明年照样会开吧,看起来照顾得很好。”
花园里的花都是贺泊天和辛禾雪一起选种,贺泊天料理栽种。
卫濯薄唇板直,“你话密了,别忘了今天你的工作。”
邢先齐立正,“是!长官,我一定会对少将毫无保留地敞开精神图景!”
不知道是不是邢先齐的错觉,他好像看到卫濯中将皱起了眉,脸色更冷了。
………
辛禾雪温声道:“请坐下吧。”
邢先齐脱下军服的制帽,拘谨地坐到单人沙发上。
二楼的客厅临时充当了诊疗室。
但这里的环境本身足够舒适,装修设计风格也是暖色调。
墙内的白噪音装置静静模拟着432赫兹的舒缓雨声,8D立体环绕。
辛禾雪简单地和邢先齐交流了两句,为了缓解眼前哨兵的紧张情绪。
又问:“路上用了很久吗?”
邢先齐道:“是的,我们的越野车在半路抛锚了,耽搁了行程,路上花费了两天才回到帝都。”
邢先齐继续说:“回来之后,又马不停蹄地去军方总部录入了此次行程所有的资料,花了三天才从里面出来。”
辛禾雪浅笑道:“辛苦了。”
卫濯发现比起上一次他来的时候,这一次所有可以看到的成双成对的物件都不见了。
他心中隐隐升起两分希望。
那一边的辛禾雪已经将意识沉入了邢先齐的精神图景。
邢先齐的精神体是金雕。
由于对方是B级哨兵,因此在精神力等级完全碾压的情况下,辛禾雪几乎没有花费什么力气,就穿越了邢先齐的精神屏障。
他来到金雕的巢穴。
这是在悬崖之上,风声猎猎,底下是万丈林海,这些都属于哨兵的精神图景。
辛禾雪估计对方的精神污染程度还没有百分之五十,折叠区残留的污染很轻,他顺便就帮邢先齐解决了。
高空落下雪花,在风中洋洋洒洒,大面积地将污染祛除一空。
因为他精神力自带的亲和,金雕已经完全放下了戒心。
它靠近了辛禾雪,温驯地贴在青年身侧。
邢先齐精神图景的记忆储藏与卫濯不同,卫濯的记忆潜藏在深海泡泡里,而邢先齐的记忆藏在金雕的羽毛中。
辛禾雪成功选中,瞬息间,意识被拽入灰暗的作战回忆里。
从邢先齐的视角,一切都和录像里没有多少区别,只是能看得更加清晰了一些,没有那些蒙在镜头前的血迹。
辛禾雪发现,那道阴影不是因为当时闪出了镜头外才没有被记录到,而是在现实中,对方就是一掠而过。
庞大的黑色影子,和斑驳的森森树影近乎完全重叠。
所以从记忆中观察的效果,其实还不如录像里的画面,毕竟录像还能够暂停,逐帧分析。
但辛禾雪没有直接从记忆当中脱离,他一直等到作战结束,卫濯和邢先齐一行人从折叠区安全退出去。
卫濯、邢先齐还有忍冬小队里的从前的一个成员,其余的众多哨兵都是生面孔,应该是从北境哨塔调的人手。
他们在折叠区外边缘休整。
透过邢先齐的视角,辛禾雪看见卫濯正在做决定。
高大的哨兵站在队伍最前方,一身漆黑作战服沾着不少污血,面容冷肃,“273号折叠区目前已经与274号折叠区融合,暂时无法探查出新的‘开关’在何处,避免人员折损过多,现在返程。”
“是!”
哨兵齐声道。
哨兵们于是四散收拾装备与临时驻扎的用具,交谈声混杂。
“真是见鬼了,从来没遇到过折叠区中途融合的情况。”
“每个折叠区不都是独立不互通的单块拼图吗?就算地理位置看起来拼接在一起,但拼图边缘是凹陷的,拼接线就相当于独立的屏障,根本没可能完全平整地融合啊?”
“这到底怎么回事?那以后逐个击破那些小的折叠区岂不是更难了?”
“活一天算一天,老子已经什么都不想了,今晚回去先灌两瓶酒。”
纷纷扰扰的人影,搬着装备穿梭,将用具都塞到几辆越野车上。
辛禾雪扫过视野里可见到的一切。
忽而,他眼角余光觉察到了什么。
它不在画面的重点,因此邢先齐应该是没有留意到。
那像是一个庞大的草垛,之所以说“像”,是因为这一大团蠕动的绿色是由藤蔓组成。
每一根藤蔓都扭曲地胀大、涌动、翻搅,共同滚成不可名状之物。
辛禾雪看见了几根藤蔓翻卷的缝隙里,有漆黑的布料,银色肩章吞没其中。
它在最后方那辆越野车的后箱。
来来往往的哨兵却好像没有见到这个东西。
它跟着他们回来了。
………
辛禾雪坠入了更深的记忆,起因是又见到了那枚银色肩章。
这一次他可以肯定,那就是属于贺泊天的。
而那团藤蔓,他不会记错,那是雨林折叠区里的绞杀树才有的藤蔓。
虎口发烫的感觉重新袭来。
像是有火舌吞没了他的右手,烈焰滚滚,燃烧着所有一切的罪孽。
提醒这位向导,是他亲手扣下了扳机,是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哨兵。
“嘟——”
左耳畔仿佛又响起监听器失灵的声音。
监听器所连接的哨兵,心脏跳动骤停,鲜血从胸膛涌出。
绞杀树裂开了豁口,只在瞬息,谁也来不及反应。
它将哨兵的尸体彻底吞入。
辛禾雪记得,他最后用精神力将绞杀树祓除了,杀死了。
可是……
真的吗?
他真的祓除了绞杀树吗?
辛禾雪的胸腔如同漏风一般空茫。
他试图搜寻事实的记忆,然而唯有白光在他眼前炸开。
脑子像是布满了裂纹的蛛网,不断地产生刺痛。
“辛禾雪!”
“辛禾雪!”
卫濯不停地喊他,试图唤醒辛禾雪的神志。
邢先齐忐忑不安地问: “少将怎么了?”
青年向导蜷缩在一旁的沙发上,冷汗涔涔,浸湿了额际的乌发,狼狈苍白,如同随时将要破碎的瓷器。
胸膛剧烈起伏,氧气剥夺一般无法继续呼吸。
卫濯没有丝毫犹豫,扯脱了辛禾雪左手套着的保护性手套。
十指严丝合缝地扣紧。
卫濯意识到,辛禾雪原本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也收起来了。
此刻左手是全然的裸露。
肌肤相贴带来了足够巨大的刺激。
青年蜷缩得更加厉害,发出的弱声拒绝如同猫叫,完全无法有效制止哨兵的强制接触。
只会让人邪念顿生,只想要将青年狠狠欺负得整个人乱七八糟了才好。
辛禾雪的耳垂红艳艳,连双唇也因此显露出瑰丽之极的色泽,仿佛待人采撷。
卫濯眼神一沉。
对方终于从梦魇般的状态中脱离出来,而第一时间,却是甩开了卫濯的手。
卫濯整个人怔愣在原地。
身侧穿过一阵风,两个哨兵肩头还冲撞了一下。
卫濯看向来者。
年轻的哨兵风尘仆仆,显然是刚回来就直奔此地的样子。
没有人去给他开门。
但是他就是这么进来了。
“很难受吗?”燕棘火急火燎地将辛禾雪拦腰抱起来,手臂紧实的肌肉绷起,“我们去医院。”
第105章 渴肤(20)
面对擅闯进入家宅的不明哨兵,在场的另外两名哨兵立即绷紧精神,呈现出戒备的姿态。
卫濯眉宇冷肃,黑沉的眼瞳紧盯着对方,“放下。”
他身上来自高级军官的压迫感极强,不怒自威,完全以高位者的语气,命令对面的年轻哨兵。
燕棘冷冷地扯起一个笑,“你说放下就放下?”
而邢先齐站在燕棘的前方,堵住了去路,“你是谁?要把少将带哪去?”
燕棘扫过对方一眼,就没将邢先齐放在眼中。
注意到辛禾雪的状态不佳,臂弯有力地将人向上托了托,抱得更紧了。
“没看见他这么难受吗?”
燕棘站在两个哨兵的对立面,像是一头孤绝的狼,眼神冷下去,“让开。”
卫濯皱着眉,脸上所有表情都消失,“普通的医院根本没有治疗他的方法,你什么都不了解,凭什么一副无畏的样子。”
燕棘不可避免地被戳中痛点。
他下颌收紧,憋着一口气,反唇相讥,“总比你干站着强。”
“放下他,别乱动,如果你不想让他的情况变得更糟糕。”卫濯冷冷看了燕棘一眼,拿起通讯器拨打了简短的电话号码,“我会联系白塔的特殊医务过来。”
失去哨兵之后接连的后遗症袭来,辛禾雪一时间头脑昏昏沉沉没来得及反应,又被他们吵得头疼,他隔着作战服的臂章,拍了拍燕棘,“放我下来,还走得动。”
燕棘闷不吭声,和捧着一尊精致易碎的瓷器差不多,稳妥地放下辛禾雪。
“要喝水吗?”
“渴不渴?”
“你脸色好差,是不是最近都没休息好?”
他一分钟八百次嘘寒问暖,围着辛禾雪团团转。
邢先齐一时间不知道该请示谁,“长官,他私闯民宅……”
燕棘闻言,冷笑一声,“什么叫私闯?你们不会都没有少将家的钥匙吧?哦,就算没有备用钥匙,不会连面容也没有录入智能系统吧?”
燕棘:“既然都没有,所以,该滚的是你们吧?”
邢先齐没有他牙尖嘴利,还被人绕进去了,转念一想对方说的也是实话。
没关系,中将也和他一样没有钥匙啊……
卫濯声音冷沉,一直在和通讯器对面白塔的负责人交涉,但他仍旧听见了哨兵叫嚣的话语内容。
辛禾雪淡声道:“燕棘。”
被喊到名字的哨兵,虽然神色仍然保留着对其他人的纯粹恶意,但及时收住了语言攻击。
他转过头,低眉顺眼,关切地问:“你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辛禾雪拧了拧眉心。
他话音很轻,好像光是说话都要十分的力气,只简洁道:“手套,拿过来。”
燕棘将两步之遥外茶几上搁置的手套递给辛禾雪。
不知道是不是辛禾雪平时的衣物露肤度低的缘故,总是穿着高领毛衣或是立领外套,衣扣扣紧到喉结下方,就连手套也不常摘落,此刻慢条斯理地将手套重新戴上时,就连手背血管脉络浅浅浮起的样子,燕棘也觉得格外色气。
辛禾雪是冷白皮,淡蓝色脉络覆盖在手背上,一路蔓延到指节根部,手指修长秀致。
血管是细长的根系,手指是生长而出的洁白花枝。
燕棘不争气地滚了滚喉结。
他只是想到了那天中午,辛禾雪就是用这样的手,轻拍在他脸颊侧方。
攥着冰冷皮革手套,像是一次抽打。
燕棘觉得自己脸皮有点痒。
他舌尖用力地抵住犬齿,才从刺痛感里清醒了些许神志。
左手裸露的肌肤终于重新套上遮蔽物。
辛禾雪掀起眼皮,“……口水。”
燕棘立刻用手背摁住。
燕棘:?
辛禾雪笑了一下,“我开玩笑的。”
没等燕棘说话,他自然地问:“能去给我倒一杯温水吗?”
燕棘:“哦。”
一个哨兵在厨房接水,一个哨兵在阳台通电话,辛禾雪抬眸看向邢先齐,“今天的事情,请你保密可以吗?”
他的话语很客气,眼神温和平静,但莫名地就是令人服从。
这是一个命令,即使用请求的语句做包装。
邢先齐点头,“是,长官。”
卫濯从阳台退回来,他走到辛禾雪跟前折膝蹲身,以平视甚至幅度有些仰视的姿态,沉声问道:“白塔那边……希望你能回去几天养伤,可能会有三方会诊。”
辛禾雪轻微抿唇,“你把我的病情说得很严重吗?”
卫濯否认,“没有。”
卫濯平静地解释:“你已经很久没有回过白塔了,所以他们那边很心焦。”
白塔对向导的意义,与黑塔之于哨兵不同,黑塔只是注册管理机构,对哨兵完全放养,而白塔几乎承担了完全的抚育与培养向导的责任,每一个幼年或是少年被检测出精神力的向导,都会被送往白塔,接受最好的教育与生活条件。
白塔是向导的第二个家。
原生家庭几乎不用出任何的金钱帮助,白塔会替他们将向导抚育至成年独立。
辛禾雪这个小世界的身份是孤儿,很早就展露出了精神力,四岁入塔。
但他自从独立出塔之后,没有再回去。
辛禾雪有点头疼。
这个头疼不是病理性的,他只是想到白塔,心理上感到头疼。
燕棘端着水杯过来,顺势挤走了卫濯。
辛禾雪缓缓抿了几口温水。
燕棘看他好像是从刚刚那个状态缓过来了,心中悬着的石头放下。
但不可避免地,仍旧有一根刺,扎在他心头。
“刚刚……是怎么回事?”燕棘没办法掩饰自己的试探和求知,“你怎么突然那样了?”
哨兵以往桀骜的眉眼现在透露着不安。
这是很正常的心理,发生在一个阅历尚浅的,除却战斗力天赋就只有一腔热血和拼劲的哨兵身上。
在这一方面,先沉溺在爱情中的人总是要低一头。
燕棘清楚自己,跟贺泊天和卫濯做对比,他连年轻都不算是优势。
因为他年纪尚轻,所以就连被辛禾雪信任、需要、依赖的资本都不足。
三年,如果在普通的和平年代,根本算不得什么沟坎,但这里是随时面临折叠区吞噬的世界,他们比他要更早认识辛禾雪五年。
他不是能为辛禾雪赴汤蹈火的头一个,也早有人为辛禾雪淌过生死。
但是他也有他独特的优点——
他活着。
而且他不要脸。
所以什么都有可能。
燕棘看着辛禾雪,眼神隐隐发亮。
虽然不想这么比喻,但是辛禾雪觉得自己在对方眼里大概像是什么肉骨头。
他蹙起眉,没有和燕棘对视,“以后我再告诉你,好吗?”
燕棘神情失落一瞬,但是又迅速地打起了精神。
他冷冷扫过邢先齐一眼,肯定是因为有这个外人在场!
白塔的人手比预计中来得更加快。
车辆在别墅外鸣笛。
………
白塔和它的名字一样。
这是一座巨大的、圣洁的、高耸的建筑,坐落在帝都城的中心。
像是定海神针一般,矗立在安全区的心脏。
这座巨构建筑具有一切功能,水源储备区、温室种植区、海盐生态区、休闲娱乐区、居民区、学院、商店、游泳馆……
它几乎是能够完全独立于外界的伊甸园,只属于向导,白塔只为向导服务。
在目前已经发现的力量当中,只有向导的精神力能够彻底净化折叠区的畸变源头。
有人曾经断言,如果折叠区最终要吞噬安全区,白塔将会是末日里唯一能够残存的人类火种希望。
黑西装们训练有素,拥护着向导回来。
在进门的时候,同行的三个哨兵被拦下。
门口的黑西服男性肃穆道:“哨兵与狗不得入内。”
燕棘瞪大双目,“我总要确认他安全吧?你们这不是绑架吗?”
一同守卫的黑西服女性上前,“哨兵?军官证有吗?”
她道:“高级军官可以破例,进入后只能在监控范围内活动,请与向导保持至少一米的安全距离,否则我们将会采取强制措施。”
燕棘还是预备役的学生,哪里有什么军官证。
燕棘吃了一瘪,神情透出浓浓的不快。
深蓝皮质封面的高级军官证展开。
高大的哨兵面无表情,和证件照里的冷峻面容一致。
黑西服女性扫过一眼,“卫濯?不好意思,不得进入。”
卫濯皱起眉心,“什么意思?”
守卫者双手放在身后,站得笔挺,“2049年10月23日,您已被正式列入白塔黑名单,白塔不欢迎卫氏九族。”
卫濯:?
2049年,他想起来,这是在五年前。
卫家退了和辛禾雪的婚约。
看见卫濯也没讨着好,燕棘冷嗤一声。
辛禾雪在原地站定脚步,叹了一口气,走回来道:“我没关系,你们先回去吧。”
他特意对风尘仆仆的年轻哨兵又说了一句,“你刚赶回来,先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情线上可以联系,嗯?”
燕棘欲言又止:“但是……”
他的花还没有送出去。
铁面黑西服们冷冷盯着这些哨兵,在场几乎没有人怀疑,但凡有人敢违逆眼前的向导的话语,就会被黑西服们从门口撵出三里地之外。
………
白塔将辛禾雪从前的房间保留得很好。
干净,纤尘不染,可以看出来定期清扫的痕迹。
为他布置的风格还是一如既往。
蓝色的床铺,丝质被枕如同海浪般柔和宁静,藤编椅与窗台旁的小桌已经布置好了下午茶。
拱形门窗,冬日的温暖光线透过蕾丝窗帘,照在贝壳、珊瑚、海星模样的装饰品上。
这看起来更像是为了“海的女儿”准备的。
辛禾雪:“……”
跟随他进来的黑西服期待地道:“请——请先享用下午茶吧。”
眼前的向导已经不是从前孱弱的少年了,辛禾雪甚至获得了少将军衔,这让白塔的人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什么称呼来对待他。
好在辛禾雪只是微不可察地叹息,还是坐下开始享用下午茶。
“是按照您以前的口味泡的茶……”黑西服忐忑道,不确定辛禾雪的口味是否变化,于是询问,“需要加糖吗?”
辛禾雪淡声道:“不用,刚刚好,你去忙吧。”
然而黑西服却没有什么真正需要忙的事情,他的工作就是为了向导服务。
辛禾雪咬了一口曲奇,他听见了外面三方会诊的争吵。
所谓的三方会诊,早在贺泊天死去之后,他刚从折叠区生还,就已经经历过一次。
一系列的体检、心理疏导和嘘寒问暖,和他方才回来时经历的流程一样。
一个幸存的向导,在匹配的哨兵伴侣以这种方式暴烈地死在自己眼前,很有可能会精神崩溃地一同死去。
这正是白塔、黑塔和军方都担心的关键。
军方担心是因为帝国失去了最优秀的哨兵之一,无法再接受失去最优秀的向导。
黑塔担心是因为他拥有3S级的精神力,是目前唯一一位能够给高级哨兵进行完美精神疏导的向导。
白塔——
白塔只担心辛禾雪,并且平等地恨来自其他两方的所有人。
军方派来会诊的代表,这次是季玉山,最近这段时间辛禾雪肌肤饥渴症复发都是找对方拿的药物,定期还有复诊。
三方代表声嘶力竭,他们不像是在会诊,而像是在怒吼。
季玉山:“你看不出来吗?他需要一个哨兵!”
黑塔:“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我支持。”
白塔:“那个贺泊天呢?死哪里去了!辛禾雪需要他的时候他不在,怎么当的向导配偶!哦不对,他真的死了!”
黑塔:“不许侮辱我们的士兵!”
白塔:“你是哨兵?那你滚出去!在白塔,禁止哨兵大声说话!”
季玉山:“……我觉得我们需要坐下来聊聊,以平和的态度。”
黑塔:“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我支持。”
白塔:“在白塔,禁止哨兵说话!”
黑塔:“……”
季玉山:“我觉得你们根本没有搞清楚情况。辛禾雪的身体不能再拖下去了,他的检测报告都能看出来精神力透支了,甚至现在已经影响到了他的身体,他的肌肤饥渴症、他的咯血症状……”
季玉山:“他的精神图景在缩小范围,他的精神体,我是说,与他融合的那部分外在精神体表征——他的飞羽,不论是光泽度还是顺滑度,都不像是一个健康的向导。”
季玉山:“只有新的哨兵进行精神图景交融,才能帮助刺激他恢复精神力。”
白塔:“季玉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无间道,你们研究所吃我们黑白两塔的钱!”
白塔:“他不需要哨兵,我们会将他养好,白塔才是向导永恒的家。”
黑塔刚才被限制发言永久回合,没有吭声。
季玉山慢条斯理地擦了擦镜片。
“他的精神体是雪鹱。”
“鸟类是很擅长藏病的动物。”
他冷静地抬眸,镜片反射玻璃光泽,“当你发现他的身体出现明显症状时,那么他大约离死亡已经不远了。”
白塔的代表沉默下来。
辛禾雪坐在卧室里,望向窗外,他发现燕棘还没有离开。
………
燕棘原本准备了惊喜。
在前往别墅之前,他将整捧仙女木的花束藏进了作战服外套的内层。
但是当时没有注意,发现青年状态不好之后,他就匆忙地抱起辛禾雪。
白花黄蕊的仙女木,他在从折叠区出来之后,赶到距离最近的花店帮忙用牛奶棉扎束好。
本来就是极小的花朵,盛开自蔷薇科的匍匐矮生湖木。
现在压得有些扁了,看起来也不好看。
燕棘坐在白塔外的小公园边缘。
森寒冷杉上淋着雪。
靴子踏在草茎里的声音很轻。
“不打算告白的话,花还能送给我吗?”
嗓音清润柔和。
辛禾雪从他后方走过来,说话间呵气成白雾。
燕棘倏地站起来,他心脏快得像是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他将花束藏在身后也不是,捧在胸前也不是。
整个人手足无措,“我……当然……”
头脑就像是发条已经损坏的陈旧玩具。
燕棘神情一片空白,他把自己一路上打的腹稿全部忘了。
“我、我、我……”
辛禾雪歪了歪头,发丝柔柔地绕落右肩,“嗯?”
他的侧脸挤压到了雪白围巾,褶皱蔓延,线条像是一幅浪漫的画。
燕棘磕磕巴巴,“我喜欢……我喜欢……”
一个红色激光点锁定在燕棘的额心。
辛禾雪:?
他转过头,看向白塔高楼之上明晃晃架起枪支的狙击手。
燕棘莫名觉得后脊有些发凉。
脖子以上冷飕飕的。
作者有话说:
白塔:塔塔开!
第106章 渴肤(21)
辛禾雪上前一步,接过了燕棘手中捧着的花束。
白色的花朵簇拥在他胸前,和同样洁白的围巾相映,他看起来不像是存在于凡世里的人类,像是神话里描绘的脱俗的圣灵。
燕棘的眼睛一刻也无法从对方身上挪开。
他体内的肾上腺素急速飙升,已经分不清到底是来自怦然心动带来的生理反应,还是来自顶着白塔的死亡威胁,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告白的惊险刺激。
应该是两者皆有之。
“谢谢。”辛禾雪向他道谢,眼睫微微垂覆下来,看着胸前的捧花,淡黄花蕊缀在白色花瓣当中,这种特殊植物像是勾起了他的什么回忆,他轻声道,“我很喜欢。”
燕棘觉得有哪里奇怪。
辛禾雪的神情像是沉湎于什么情绪里。
他还没有弄清楚,有关于对方过去的一切细节。
但喜悦还是冲昏了头脑,他的交感神经完全处于兴奋状态,掌心一直在沁汗。
“那、那我……”
“我们……”
辛禾雪对他笑了笑。
燕棘忽地安静下来,只觉得脑袋被迷得七荤八素。
温凉的指腹按在燕棘颧骨上方的青紫处,辛禾雪关心地问:“这是在折叠区受的伤吗?”
哨兵含糊地应答:“嗯。”
燕棘不想在辛禾雪面前展露脆弱的那一面,伤口会让他显得不够强势。
他本来就比辛禾雪稍小三岁,几乎所有哨兵都会有的傲气也在他身上有所体现,燕棘更希望自己给辛禾雪留下靠谱的、可以依靠的印象。
因此在辛禾雪触碰他的侧脸时,燕棘露出了异样的神情。
辛禾雪将他别扭的变化纳入眼中,略微弯了弯眸。
他放下手,“记得要处理一下。”
从辛禾雪接过那捧花开始,来自白塔之上的红色激光点已经消失了。
不过他已经出来有一段时间,那些人再吵也应该吵出了结果,他该回去了。
辛禾雪后退两步,右手在侧脸颊做了个电话的手势,晃了晃,他道:“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情可以给我打电话联系。”
燕棘郑重地点头,目送辛禾雪回到白塔。
他穿着作战服,站在寒天冻地里像是一棵高大屹立的冷松,比起半年前年轻气盛的青涩,现在又高了两分,漆黑碎发搭在眉弓,眉宇之际也逐渐展露出成熟。
从外形看起来,和贺泊天更加接近了。
靠外侧的电梯缓缓升起,辛禾雪隔着白塔的玻璃墙,垂眸望向燕棘一眼。
【燕棘爱意值+5】
【目前燕棘爱意值85】
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辛禾雪碰上了季玉山。
男人高挺的鼻梁上架着眼镜,隔着冰冷的镜片,两人视线相接触。
季玉山缓缓说:“看来你已经找到了合适的替代品。”
辛禾雪眉心蹙起来,他不是特别想和对方接触。
“你说话有点难听。”
他垂下视线,和季玉山擦肩而过,进入走廊侧方的房间。
………
辛禾雪并没有将燕棘当做所谓的“贺泊天的替身”。
即使剧本上是这么写,并且他有时候还会刻意表露出模棱两可的态度,留给燕棘不太明显的零星线索。
但是严格来说,贺泊天对辛禾雪也没有那样重要,至少没有重要到人死了也要找替身缅怀的情况。
可是,找替身不本身也说明了贺泊天对他意义不那样重要吗?
辛禾雪不太理解剧本的逻辑。
如果这个人是不可替代的,为什么会找替身,既然找了替身,那原本的人就不至于重要到非他不可的程度。
不过辛禾雪不会将精力耗费在纠结这种细枝末节上,他要做的,仅仅是获得目标对象的爱意值和虐心值,完美完成任务之后,脱离小世界即可。
辛禾雪了解一切剧情的走向,贺泊天的死亡也在他意料之内,这种条件下,这些目标对象对他来说只是由于工作而必须要接触的数据团,不论是燕棘、贺泊天还是卫濯,都是一样的。
没有人会对数据付出百分百真切的情感。
即使他们有血有肉,有人类应该拥有的一切。
只不过对辛禾雪来说,他们仍旧是不同世界的人,甚至可以说,他们在他眼中只是类人生物。
就连在进行最亲密的活动时,辛禾雪也不免产生有种跨物种的错觉。
这种错觉的产生,也有可能是因为目标对象们在性事上表现得比较禽兽,辛禾雪只是潜意识觉得他们烦人。
至于系统K,那是仿生人。
自然也不一样。
辛禾雪在窗旁坐着,冬日的淡白色光线落在他身上。
像是小猫掉进了陌生的世界,这个世界上只有类人生物与仿生人伪装的饲养员。
白塔的人员每天都会过来看他,有专人负责他的饮食起居,如果辛禾雪想的话,他可以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闷了也会有人过来逗他开心,带他去塔内的娱乐休闲区域闲逛。
在白塔之内,这里的一切景象都仿佛停留在末日之前。
欢声笑语,人来人往。
这里是特意营造的乌托邦,最后的伊甸园。
白塔自始至终是帝国未来计划里的中心。
面临缩减到只有从前十分之一的可居住土地,数以亿计的人类被吞没在已经沦陷的折叠区里,在难以看见希望的当下,帝国的保守派当权,每一年新通过的法案也足够看出意识底色。
直至目前,仍旧没有彻底消灭所有折叠区的方法,除却向导的精神力净化。
那原本是帝国一开始选定的方向,在末日才开始没有多少年的时候。
但将数量稀少的向导全部投入折叠区里,找到一个接一个折叠区的源头,进行净化,最终的结果呈现,显然计划的失败率远高于成功率。
折叠区一直在分裂、分隔、增长数量,源头的数目增速远比向导的人口增速要高得多,即使是在向导和哨兵的拼死配合下,人类的领土还是紧缩到了原本的十分之一范围。
末日初始几年间,向导一半死在折叠区里,另一半则是死在开发大脑精神力的实验台上,或者是死在哨兵失控暴走或者精神狂化时的误杀,一直到向导和哨兵的人口比例只剩下1:100。
这段历史被尘封起来,没有人再提及。
更多的人意识到,面对这样可视化的损耗,人类未来的希望渺茫。
保守派认为,如果到了最后的关头,只要向导待在白塔之内,和剩余的人类待在一起,由精神力凝聚起来的结界,就是最后一堵密不透风的高墙。
他们将所有人类智慧的结晶都搬入白塔之内。
因为保守派的呼声,向导地位水涨船高,而他们通过严丝合缝的保护法案,为了保证最后那一日到来时向导的数量。
向导被寄予厚望,疯狂的拥护者们认为向导才是人类进化的正确方向,只有具备净化能力的人类能适应未来。
尤其是在帝国出现了一位3S级高等向导之后。
此刻,被寄予厚望的向导正在服用药物。
不知道季玉山和白塔、黑塔的代表说了什么,总之,辛禾雪在白塔休养了将近一个星期之后,他提交的离塔回家的申请批下来了。
条件是每个月的检查与复诊必须要回到白塔进行。
白塔的人员依依不舍。
辛禾雪离开塔的这一天,和当时出塔独立的时候是一样的天气。
无风无雪,日光是浅白色,也不冷。
辛禾雪留意到白塔进出口大门处挂上了红色横幅——向导与小猫之家。
淡淡的疑惑。
辛禾雪侧过头,他问随行者,“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突然挂这个?”
白塔的人员解释:“哦,因为之前我们说了哨兵和狗不得进入白塔,被黑塔代表捅到哨向联合大会去了,黑塔方面认为我们歧视哨兵,不利于哨兵向导大团结。”
辛禾雪:“……所以?”
白塔的人员指向横幅,微笑道:“向导和小猫欢迎进入。”
“这里永远都是您的家。”
白塔的人温柔地说。
………
辛禾雪拒绝了白塔派车送他回家的请求。
他走向白塔外正在等待着的年轻哨兵。
燕棘有些疑惑地问:“那个……是什么手势?”
辛禾雪回头,白塔送他的一行人当中有的正在低头拭泪,有的向他挥手告别,有的在对黑暗处打手势。
“你还是不知道会比较好。”
辛禾雪对燕棘浅浅笑了一下。
那大概是……
停火、锁定目标、继续观察的意思。
………
燕棘送辛禾雪回家,辛禾雪只让对方送到路口就好。
冬天日落得很快,橘红色余晖褪去,昏沉的夜色叠上天边。
路灯点亮街道。
在辛禾雪往内里的别墅区走之前,燕棘叫住了对方。
高大的哨兵站在原地,视线看向地面又瞥过沿街的灌木,“那个……下周是圣诞节。”
两道声音交叠在一起,一道沙哑,一道温润——
“你想和我一起过吗?”
辛禾雪对他歪头,唇边是笑意。
燕棘惊喜地瞪大双目,看向对方,斩钉截铁地说:“当然!”
辛禾雪了然地点头,“嗯……”
有意拖长的语调像是猫尾摇摆,燕棘眼巴巴地等着回应。
辛禾雪尾音轻快,“那好吧。”
“到时候见。”
“到时候……见。”
燕棘呆呆愣愣地,对着青年离去的背影摆了摆手。
不敢相信,他居然将要和辛禾雪一起度过圣诞节。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的关系更近一步了?!
而且,辛禾雪收下了他告白的花束。
灰狼在精神图景的山巅长嚎一声。
才让燕棘没有做出在大街上兴奋狼嚎的丢人举动。
他向学校的方向回去时,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别墅区,靠近辛禾雪别墅的路灯闪了闪。
和失灵一般,诡异地在夜里闪烁了两下。
………
做成干花标本的仙女木放在桌上。
青绿色的藤蔓从地板蜿蜒爬过,尖端抬起来,碰了碰花朵。
与记忆之中的定情信物吻合。
巨大藤蔓兴奋地打了一个激灵。
家……
回到家……
他们的家……
它的脑袋浮现起模糊念头。
它的东西……
马克杯、鞋子、衣服……
它的东西在哪里……?!
庞大的阴影,一条接一条藤蔓缠绕,发狂地挥舞在衣柜内。
这一侧的柜子里空空落落。
它的东西在哪里……?!
浴室响起哗哗的流水声。
白雾氤氲,蒙住了磨砂的玻璃门。
“嗯……?”
“停电了吗?”
热水浇淋在身上,辛禾雪忽地在黑暗空间里顿住动作。
第107章 渴肤(22)
帝都的别墅区也会停电吗?
辛禾雪没有接到过物业有关于电力维修或者是附近的有关工程开发会导致短时停电的通知。
几乎只有在安全区的边境,才会因为折叠区的能量波动而导致异常停水停电的情况发生。
浴室朝向外的窗户和门一样,也是磨砂玻璃的材质,辛禾雪能够看见外面的路灯是亮的,远处的独栋别墅也是亮的。
邻居家没有停电,只有他这里停电了吗?
辛禾雪觉得有点奇怪。
突发的眼睑痉挛,让他的右眼皮跳了跳。
辛禾雪不是一个迷信的人。
眼皮跳可以用睡眠不足导致眼部疲劳来解释,而停电或许是因为别墅跳闸了。
从贺泊天离开之后,辛禾雪就是独居的状态。
只有钟点工会每天过来打扫。
不过对方为了回老家探亲,和辛禾雪说了需要临时请假一周,他当时就在白塔,只简单地回复了知道。
原本的钟点工知道哪里需要重点打扫,哪里不可以进入,因为觉得换人再将一切注意事项叮嘱一遍会很麻烦,所以辛禾雪拒绝了白塔再为他安排新的人。
左右也就是一周而已。
别墅里有扫地机器人,他平时活动有限,也习惯了将常用的物品在使用之后放回原位,辛禾雪的生活习惯注定了他不会在短短一周之内把家里弄得一团糟。
所以现在完全独居的情况下,造就了现在辛禾雪的困境。
如果是以前,他可以喊贺泊天去看看是不是跳闸了。
但是别墅里现在除了他,空无一人,安静又空旷。
黑暗中难以视物,辛禾雪的精神有些紧绷起来。
他没有把通讯器带进浴室,所以也无法联系外界。
好在他已经洗得差不多了。
他关掉淋浴开关,用毛巾擦干净身上的水迹。
浴室是干湿分离的构造,根据记忆中的方位,辛禾雪试探地去找自己挂着的浴袍。
他不知道碰到了什么。
脚底踩到了异样的触感,又软又韧。
辛禾雪在黑暗中顿住了步子。
凉意丝丝缕缕,从地砖上升起,沿路从细瘦的脚踝攀附而上,经过膝盖,在大腿之间蜿蜒辗转,和附骨之疽一般刻入骨髓,又像是毒蛇吐出信子缠绵地舔舐。
那里什么都没有。
他的腿上什么都没有。
是因为停电,所以电力供暖也没有办法运作了。
别墅的温度冷却下来。
刚才淋浴时蒸腾的热汽,凝结在磨砂玻璃门上,水漉漉地流下一道一道痕。
辛禾雪蹙紧眉心,他弯下腰。
刚刚踩到的……
是他的浴袍。
也许是一开始没有挂好,才会在没发现的时候掉落下来。
被他湿润的鞋底踩了一脚,不能穿了。
“吱嘎”一声,划破别墅悄寂的空气。
辛禾雪松开门把手,平静地将手中的浴袍丢进脏衣篓里。
他需要联系一下物业。
手电筒之类的照明物品好像放在了杂物间,他现在得先找到通讯器。
否则没有办法视物。
辛禾雪走到床边,身上水痕未干,顺着他的腿根流落下来,产生一道细微的湿痕,从双腿中间滑到内踝。
床上被子和衣服拥挤的一堆里,有他才从衣柜里拿出来的睡衣。
辛禾雪记得自己将通讯器放在了床头柜上。
他一边披上睡衣,扣子草草扣了两颗,另一边就将手探向床头柜。
摸了个空。
冷清的空气虚握在他手中。
辛禾雪喉结在洁白肌肤下,小幅度地滚动了一次。
他的呼吸一滞。
像是猫科动物般敏锐的直觉,辛禾雪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叫嚣着——
陷阱,有危险,尽快远离!
只是黑暗中的狩猎者显然也发觉了猎物的退意。
高空的流云瞬息溜走,月亮从云层中露面。
纯白羽翼张开,几乎是同一个瞬间,墙上也出现了一根根粗壮膨大的藤蔓黑影。
它们挥舞着,一个眨眼就将青年淹没了。
吞入幽深深绿色。
“唔……!”
一声从胸腔中挤出的闷哼。
深绿色一团当中,勉强探出来的手腕皎白细瘦,指节极尽舒展,将近是用力舒张到痉挛的状态。
才接触到空气,分秒之间,又被藤蔓弯曲盘绕,不仅仅是腕骨,连每一根指缝中央都遭到强势的挤入。
手指肉眼可见地泛起粉色。
藤蔓毫不留情地扯了回去。
暧昧的喘息,密封进藤蔓内部。
黑暗中通讯器亮起。
停留在和一个年轻哨兵的聊天界面。
【燕棘:下周我有个期中考试,可能这几天会一直泡在训练馆,不能及时收发消息。】
【燕棘:但考完就是平安夜,那天晚上一起吃饭可以吗?】
【辛禾雪:可以。】
【辛禾雪:好好准备考试。】
【燕棘:[语言通话]对方无应答】
【燕棘:[语音通话]对方无应答】
【燕棘:你已经睡觉了吗?】
【燕棘:那……晚安。】
【燕棘:好梦。】
半空里,两片纯白羽毛飘飘扬扬,最终坠落到地毯上。
………
卫濯正在哨向研究所前台填写表格上的信息。
哨向匹配度申请有前置条件。
哨兵需要提交的检测结果单有很多,相当繁琐,包括但不限于本人一个月内的身体体检报告、一年内精神污染程度每月检测结果、家族史上无遗传疾病证明等。
还有几项内容只有在军区的哨向研究所可以提供检测服务。
卫濯正是为了这件事情而来。
他从黑塔方了解到内情,辛禾雪当务之急是需要一个匹配度契合的哨兵。
互补的哨兵向导本来就是相辅相成的关系,精神图景的交融会提高哨兵的战斗力,同样的也会滋养向导的精神力。
辛禾雪的精神力透支得太厉害,并且没有办法自主恢复。
对于一个已经匹配过哨兵的向导而言,和新的哨兵结合显然是最适应当下情况且最行之有效的方法。
他想要……
提交针对辛禾雪一人的匹配度检测申请。
即使对方现在还并不知情。
卫濯攥住中性笔的手一重,笔迹洇开一个墨点。
好在并不影响太多。
他继续填写表格。
之后才是专业仪器检测环节。
但是在检测之前,有人敲了敲卫濯旁边的大理石前台。
季玉山幽幽出声道:“你想要和辛禾雪绑定?”
中性笔在台面搁置,卫濯神色一如既往冷肃,看不出他在写着的表格材料实际上与婚前检查之类的程序挂钩。
季玉山穿着白大褂,手重新插入两侧口袋中,虽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但还是忍不住挑衅道:“你不会以为,你能超越贺泊天在他心中的位置吧?”
“何况……贺泊天和辛禾雪当时的匹配度是百分之一百啊。”
季玉山容貌整体看上去温文俊逸,眼型是丹凤,眼尾上挑,就给人一种精于心计的狐狸感,配合上他的语气,甚至显出不符合原本书卷气的几分刻薄来。
“百分之一百——天作之合哦。”他摇头,“啧啧啧。”
卫濯垂落身侧的双手攥起来。
季玉山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的语气,“哦,差点忘了。”
“如果卫家没有退婚的话,是可以无视匹配度,直接绑定的吧?”
卫濯没说话,薄唇抿得冷硬。
季玉山继续感慨,“毕竟陛下直接敲定的婚约啊……”
“我应该没记错吧?唉,我也不是出身什么皇家近臣的家族,对这种事也是一知半解。”
季家和卫家的关系,就和新起之秀面对古老贵族一样,势同水火。
他们两人小时候是一个圈子的,从小就被放在一起比较。
直到卫濯检测出战斗力,而季玉山只是一个普通正常人类。
两个人的名字终于不会继续放在同一个语境下比较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一直视为命中对手的敌人,突然进化了,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有一段时间,所有长辈见到季玉山的时候,都扼腕叹息。
季玉山耿耿于怀。
他觉得像是卫濯这样的人,老天是不应当这样眷顾的,太偏心眼了。
对方应该要在这辈子狠狠栽一个跟头。
季玉山从南城游学回到帝都大学医学院,联合军校的新闻传到了他这里。
卫濯退了一个向导的婚约?
季玉山没有多留意,但一次偶然的机会,他跟随导师前往联合军校宣讲。
他见到了传闻里那个被退婚的向导——
季玉山栽了一个跟头。
然而他只是普通人类,几乎不可能与向导结合成家庭。
眼角余光,让他看见了卫濯看向辛禾雪的眼神。
起码在这件事情上,老天还是没有偏心眼。
“你知道吗?”季玉山坦然道,“有时候我挺嫉妒你的。一想到你命这么好,辛禾雪才刚出塔,就被安排了和你的婚约。”
卫濯的脸色已经越来越沉,越来越难看。
“你想说明什么?”
季玉山笑起来,“鸟类是拥有天空的圣灵,被婚约一样的金笼绑定也太可怜了。”
季玉山轻讽:“好在,你也没有多珍惜。”
他慢条斯理地从口袋中取出刻章,前台上放着红色的印泥。
没有犹豫地印在卫濯的表格上,三个鲜红的大字——
“不通过”。
季玉山:“他找到了比你更好的人选。”
季玉山:“这一次,是他自己选择的,就像当初选择贺泊天一样。”
季玉山离去之前,悠悠道:“不过,估计谁也取代不了贺泊天吧?”
“他为了辛禾雪死了,死得太暴烈,我们就只能永远活在这个人的阴影之下。”
活人怎么可能比得过死人呢?
随着时间流逝,死人只会更加完美无缺。
一切糟糕的印象都会和沙子一样流逝,剩下可以缅怀的,都是金子一般发光的优点。
季玉山嘲讽地轻笑,不知道是在笑站在原地的卫濯,还是在笑他自己。
“除非贺泊天能诈尸活过来。”
“但是这又怎么可能呢?”
所以,辛禾雪只会爱他,更爱他。
………
“呃……!”
闷哼声都沙哑。
辛禾雪头脑炸开了烟火大会,视野里好像是一片黑白点点密布。
他昏昏沉沉地,借着清晨的光线,看见了大床上一片混乱,枕头甩在床尾。
被子不翼而飞。
不对……
被子,被子,被子在他身下。
所以……
辛禾雪意识到自己躺在地毯上,压着被子。
但他昨晚半夜是在床上度过的。
他被、他被……
他被藤蔓从床上草到地板了……
辛禾雪晕晕的,但是余光一瞥,他看见藤蔓再次凝实成死鬼丈夫的形体。
已经形成条件反射地,他一个打颤。
与此同时,通讯器亮屏——
“卫濯。”
来电提示音响起。
辛禾雪撑起膝盖,腰身过度发软又塌下来,他只能向床头柜爬去。
几根粗壮藤蔓瞬息之间捆住他的双腿。
辛禾雪的手指无力地挠了挠床边板,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唔!”
辛禾雪从来不知道自己能折叠成这种弧度。
腹部紧实,很容易看出突起的几根藤蔓形状。
过于刺激而产生的白光在他眼前炸开,辛禾雪崩溃地无声尖叫。
他一定要、他一定要、他一定要……
杀了贺泊天!
第108章 渴肤(23)
辛禾雪已经有点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了。
比热恋时期的贺泊天还要可怕的是已经变成了怪物的贺泊天。
床上,地毯上,甚至是沙发和浴缸。
有时候是终于入睡,但大多数时候辛禾雪都在反反复复地醒来,昏过去,然后再次因为过度的刺激醒过来。
如果他不是在躺着,那么就是在趴着,每一次辛禾雪觉得自己已经到极限的时候,冰凉的黏液喂入他的口腔,入口即化地顺着嗓子眼滑了下去。
割开的藤蔓正在汩汩地流出这些黏液。
辛禾雪不知道这种到底是什么东西。
也许是怪物的血液,类比之下或许和恨真的妖血一样,但是竟然比志怪世界观里的妖血还要滋补。
一天……
还是两天……?
三天……?
辛禾雪迷迷糊糊,他意识到自己既没有饥饿感,也没有因为水分过度流失而感到干渴。
他体内积累的沉疴甚至在缓慢地自愈。
黏液像是胶水一样,把他布满裂缝的病躯粘起来。
为此,藤蔓更加努力了。
——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冰凉的黏液再次被藤蔓喂进他的喉咙。
即使那没有什么味道。
由于心理上的抵触,辛禾雪眼尾潮红,控制不住地干呕一声。
辛禾雪很快意识到,他这是一个不好的表现。
因为藤蔓换了一种方式,试图将黏液继续源源不断地向他供给。
“呜!”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他真的吃不下了,贺泊天一定会把他弄坏的。
辛禾雪眼中失焦。
腰腹鼓起浅弧,身下黏糊糊,冰凉的黏液在藤蔓挤压过内里的时候,从双腿中间咕叽咕叽地流出来。
辛禾雪非常清楚,当时的停电就是一个陷阱。
因为在藤蔓将他团团捆住的时候,别墅恢复了供电。
似乎又是夜晚,卧室明亮的灯光打在他身上。
镜子倒映出画面——
青绿色藤蔓缠绕得太紧,洁白躯体之上浮现一道道红痕。
像是堕落的圣天使,连羽翅也遭到束缚捆起来。
他会被绑在火刑架上审判,所有人都会看到他被怪物草开了。
辛禾雪崩溃地发现,自己还在吸收来自怪物供给的养分。
咬紧的牙关一松,他低呛着哭出来,声音像是幼猫的叫声,提出要求,“关灯——!”
藤蔓大约还能够听懂简单的指令。
房间瞬息陷入黑暗。
眼前白光炸开的时候,辛禾雪脖颈后仰,像是濒死的天鹅。
他脑海里甚至开始走马灯一样。
辛禾雪忽然想起了以前第一次的贺泊天。
处男还是比怪物要好拿捏。
………
平安夜的夜晚空气是清寒的,然而夜空晴朗。
雪花在街道与屋顶上积攒一层薄薄的白色,沿街的商家给银冷杉的树桠戴上圣诞帽,五彩的灯饰与金色花环随处可见。
广场上的驯鹿拖着雪橇,金色铃铛挂在脖子下叮叮当当响,帝都城沉浸在圣诞到来前的氛围当中。
就连联合军校的广播台,也播放出舒缓轻快的圣诞曲目。
这意味着,圣诞假期开始了。
不断有哨兵和向导从教学楼里出来,迎接假期的学生们充盈在欢声笑语之中。
即使这个学期的期末考试会一直到一月下旬的小年夜才结束,现在只是期末月的开端,但学校的圣诞假足足有七天,算是中场休息的缓冲时间。
辛禾雪才从教室里出来,他刚考完这个学期的第一门向导必修课程,因为课程内容简单,课时也少,所以安排在圣诞假开始之前考试。
他低着头,将双手揣进羽绒服的侧兜里。
下颌抵着拉链顶端。
呼出的一口气在空中化成了白雾,散开。
辛禾雪看向天空,星子已经挂上来了。
后面忽而有人冲过来,一把揽住他的肩头,是隔壁宿舍的亚历山大。
一个开朗到神经大条的家伙。
“辛,我有一个超棒的平安夜计划!目前有两个宿舍的人参与,422和我们423,你呢?你要加入我们吗?”
“不过……”亚历山大又挠挠头,“你应该和贺有单独的安排?”
辛禾雪语气轻松道:“我都可以。”
亚历山大惊喜,“那太好了!你和贺都会来参加的,对吧?”
辛禾雪神色淡淡地垂眸,“我不太清楚他。”
亚历山大一怔,“你们……不会是吵架了吧?”
辛禾雪摇首,“没有。”
严格来说,不算是吵架。
亚历山大明显不相信,小音量地愤愤嘟囔道:“有这么好的向导当男朋友,贺还能和你吵架,也太不知足了吧?!”
所有人都认为辛禾雪和贺泊天在谈恋爱。
毕竟他们从一开学起,就形影不离。
一个温和坚韧的漂亮向导,一个阳光爽朗的英俊哨兵,不论是从外貌条件还是从硬实力条件看,即使哨兵们嫉妒得半夜在宿舍蛐蛐,甚至找贺泊天到训练馆约架,也还是不得不承认,贺泊天确实和辛禾雪很般配。
毕竟他们没有一个人打得过贺泊天。
有时候这种事情就和动物界的求偶是一致的,战斗力强大是求偶成功的前提。
当然话也不能说满,但这一届唯一可能和贺泊天较量的哨兵,大约是对校花没有想法,否则既然都是在同一个宿舍,之前又有婚约在身,早就在一起了,也轮不到给好兄弟机会。
外人看来是怎么样的,辛禾雪并不清楚。
但他其实目前还只是在钓着贺泊天而已。
他们之间还没有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停留在友情之上,恋人未满的阶段。
辛禾雪留意到贺泊天好几次犹犹豫豫挣扎地要和他说什么,但最后显露出一种良心受到拷打的神情,紧紧闭上双唇。
辛禾雪当然不急,对方已经有八十的爱意值,表白是迟早的事情。
就算憋着不说,反正到时候会憋死的又不是他。
所以辛禾雪按兵不动。
但是比贺泊天告白来得更快的,是一次算不上争吵的争吵。
前因是辛禾雪向军方和预备役军团提交了有关于随军向导的申请,这起码在近一百年来是没有同例的。
贺泊天知道后,罕有地情绪爆发了。
辛禾雪和他就“向导能不能进入折叠区前线”进行了争论。
“折叠区太危险了!”
贺泊天当时极力压抑着情绪,来回地在辛禾雪前方的地板上走动,因为无法说动辛禾雪撤回申请,也没有办法改变辛禾雪的想法,这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头焦虑的熊。
辛禾雪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抬起视线看他。
淡声道:“如果你担心我无法自保,可是你知道我平时在训练馆的表现。”
辛禾雪除却学习向导的必修课程,同样选修了一部分哨兵那边才会主修的实战模拟训练。
向导和哨兵的学制不同,向导的课程只有两年,哨兵则是四年。
贺泊天和卫濯一样,比他年长两岁,现在是联合军校三年级,所以即使他们在同一间宿舍,但是从年龄和入学时间客观来看,他们是直属的学长学弟关系。
贺泊天已经在预备役军团待满了一年,他亲身去过折叠区,见过那些真实的、血腥的、残忍的场面。
“阿雪,折叠区不是模拟训练……”
贺泊天竭尽全力地去描述他见过、听闻过的生死,然而辛禾雪的神色淡然自若,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
这正是贺泊天为对方着迷的地方。
辛禾雪看起来瘦削体弱,但贺泊天知道那副看似孱弱的躯体里居住着坚韧的强大灵魂,一旦辛禾雪认定了什么事情,旁人就很难改变他的想法。
可现在,贺泊天又为这一点觉得头痛。
向导的天职是进行精神疏导,面对随时有可能狂化的哨兵,本来精神疏导这项职务就足够风险了。
所以向导其实只需要待在安全区里就好了,外面那么危险,向导又不像哨兵一样身体素质得到空前强化,折叠区的一切随时都会危及向导的生命。
他心中是这样的想法,但是又不能说出来。
万一辛禾雪觉得他是个大哨兵主义怎么办?
贺泊天的下颌紧绷,剑眉沉沉压低,“总之,我反对。”
辛禾雪瞥了他一眼,轻描淡写道:“你有什么立场反对?”
一击就把贺泊天打垮了。
他又露出了一种辛禾雪很难形容的纠结神情。
好像还差一步就能表露心迹,但是又有什么隔阂在他们中间,贺泊天的良心备受拷问。
他们之间陷入了僵持。
贺泊天照样给辛禾雪打水占位,提醒天气和穿衣,但他们之间说的话变少了。
辛禾雪有意地冷处理晾着对方。
他在等待下一个契机,能够一举让贺泊天情绪真正爆发的契机。
这个契机很快就等到了。
………
平安夜的街道格外热闹,哪怕时间已经临近深夜,街上仍旧人来人往。
有行人路过酒馆,瞥见了靠窗的卡座,视线不由自主地黏附上去,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酒馆之内。
酒馆是复古的格调装潢,相比于其他酒吧在午夜震耳欲聋的兴奋音乐,这里播放的曲目更加舒缓。
因此很受附近学生的欢迎。
圣诞树在大厅中央闪着金色碎光,彩带和纸碎落在胡桃木地板上。
被吸引进来的路人将视线投向左侧靠窗的卡座。
节日特调的姜饼人奶酒放在桌上,高脚杯系着红白相间的围脖装饰。
那里坐着一个很漂亮的男生,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
酒馆内温度适宜,他穿着高领毛衣,肩上随意地披着羽绒服,靠在卡座的沙发靠背上。
路人听到了窃窃私语,显然其余人也将好奇心投诸在那特殊的一桌。
来自联合军校的学生。
中央坐的漂亮男生好像是向导。
酒馆的灯光偏向暖黄色。
辛禾雪缓慢地眨了眨眼,眼中蒙起一层水光。
贺泊天语气难掩高兴,问道:“太好了,你终于困了吗?我们回去吧?”
辛禾雪故意冷淡地没给他眼神。
贺泊天又老老实实地闭上嘴巴,坐在位子上。
贺泊天和卫濯是中途遇到亚历山大一行人,看见辛禾雪也在其中,自发加入的。
这就是不请自来的客人。
好在卡座上的游戏正在进行,没有人留意到贺泊天和辛禾雪刚刚的情况。
这是一个常见的酒吧团建游戏。
国王游戏。
这一局被抽中鬼牌的国王指定了进行惩罚的两个倒霉蛋,正在酒馆的厕所门口,向第一位进门的客人整齐地鞠躬:“欢迎光临!”
再向第一位出来的客人鞠躬,“欢迎下次再来!”
路人一脸莫名其妙地快速走开。
卡座里其他哨兵笑弯腰,等着两个人回来。
受罚的两个哨兵无语凝噎,“能不能别整这么神经的惩罚,全酒馆都以为我俩有病了。”
亚历山大笑嘻嘻,“那下一把来点浪漫的。”
几张扑克牌重新洗过。
一个接一个地抽取。
亚历山大惊喜道:“我是国王!”
他将鬼牌亮出来。
随后贼兮兮地坏笑道,“那就让红桃A坐在红桃9的腿上,向红桃9问你是不是喜欢我,要深情对视三十秒,录下来当圣诞节珍藏特辑哦……”
“三十秒,那也太久了吧?”
“什么鬼问题?”
“噫——亚历山大你好恶心。”
众人一边鬼叫着发出嫌弃作呕的声音,一边叫嚷着起哄。
“谁是红桃A?”
“红桃9呢?”
辛禾雪微微诧异地摊出了自己的扑克牌。
红桃A。
场面突然静默了一瞬。
亚历山大意识到事情大了,“红、红桃9呢?”
贺泊天死死绷着脸,扑克牌就要被他用力攥出折痕。
卫濯声线冷淡,“是我。”
第109章 渴肤(24)
帝都城十二点的钟声敲响,宣告圣诞日的到来。
周围的灯光一暗,随之集中的光束,猛然打在酒馆最末端的台子上,驻唱乐队激扬起一阵吉他音与强烈的鼓点。
午夜场开始了。
酒馆的驻唱乐队在社交平台上小有名气,许多客人是冲着他们来的。
摇滚乐带来将人撕裂的魔力,随着鼓点与灯光的节奏,人们的思维被剥夺,理智被抽取,灵魂聚焦在吉他手中颤动的弦,以及和汗星一起扬起又下落的棒槌尖。
在晃着光点的昏暗环境里,没有人再留意靠近玻璃窗边的卡座。
卫濯开始想,今晚过来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很少有哨兵会喜欢摇滚乐带来的强大音浪,过度加强的五感,让他们难以欣赏强烈的鼓点打击。
这个酒馆的午夜场受众更多是普通人。
他们坐在酒馆的边缘。
这边不是闹市,随着夜深,玻璃窗外的街道人影逐渐稀稀落落。
摇滚乐撕扯着卫濯的精神感知,左侧是光影乱晃的强烈暖色,右侧是街道白色路灯与雪地堆积的冷色。
双腿压上一份令人无法忽视的重量。
随意搭在旁边沙发靠背的羽绒服,安静滑落。
卫濯视线的落点,在辛禾雪的毛衣领口。
毛衣是半高领,没有遮住洁白脖颈上微突的喉结。
基础款的米色毛衣,简单勾勒出对方单薄削瘦的身形。
卫濯听见辛禾雪问:“要录下来吗?”
说话的声音不大,在音乐声音下甚至太轻了。
但卡座里所有哨兵都听见了。
像是应和着乐曲,亚历山大激得一个颤音,“是、是的……”
辛禾雪低低道:“好吧。”
卫濯瞥见坐在对面的一个哨兵打开了摄像头。
他不知道自己和辛禾雪现在是一幅什么模样。
红桃A的纸牌,夹在向导的食指与中指之间。
那只手搭上了卫濯的肩膀。
卫濯的呼吸瞬息一滞。
向导坦然地接受国王游戏惩罚,像是并没有发现,被他跨坐着的哨兵身体已经僵硬如铁,神情因为混乱的心跳而下意识地泛冷。
哨兵拥有着遗传自贵族世家的优越五官,只是面容冷肃,看上去生人勿近。
辛禾雪的睫毛很长,卫濯一直都知道。
但他是第一次这样直观地近距离观察。
画面呈现在同伴的镜头中,或许是因为什么隐秘的心思,摄像的同伴手部持续小幅度地颤抖,因此镜头也反复地在晃。
街道上车灯打过,光影在墙上移转。
两个人的身形越发靠近。
“你……”
镜头成功聚焦在贴近的两人身上,所有暧昧的背景如奶油般化开。
再靠近一些,甚至连辛禾雪眼尾的小痣也能拍得格外清晰。
卫濯看见对方的眼睫颤了颤,他们的视线交缠在一起。
“……你是不是喜欢我?”
卫濯下意识启唇。
薄唇开合。
玻璃窗外忽然响起刺耳的鸣笛,两辆汽车险些追尾。
外面的鸣笛声和酒馆内的喧闹音乐,遮掩了红桃九的回答。
与此同时,高大的人影闯入了镜头当中。
贺泊天神色不耐地用手挡住摄像头,“三十秒,拍够了吧?”
很难在这个哨兵脸上看到类似于不耐的暴躁情绪。
贺泊天和卫濯不同,他性格好是公认的,因为爽朗直率,在同级的哨兵里混得很开。
见到他这个反应,同伴都愣了愣。
辛禾雪神色平淡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亚历山大忽然战战兢兢地问:“刚刚……卫说话了吗?”
辛禾雪抬眸,微微讶异的态度,瞥向卫濯,“你有说话吗?”
刚刚接受国王游戏惩罚的哨兵,倏然站起来。
他身上还穿着联合军校制服,压迫感笼罩。
“……无聊。”卫濯冷声道,“视频删掉。”
他长腿跨过,和录像的哨兵擦肩,离开了这里。
这一局之后,即使继续游戏,卡座当中的气氛也没有之前高涨了。
卫濯本身就是独来独往的孤狼型,他的中途退出不会让现场的同学感到奇怪。
他们早在一开始对方表示加入这个局的时候,就已经表现出足够的惊讶了。
因此,卫濯中途退出游戏,或许只是因为游戏太过火了,毕竟卫家的家风严谨在整个帝都有目共睹,接受不了这样的整蛊游戏也是情有可原。
真正让气氛有些古怪起来的,是闷声不吭坐在位置上就开始喝酒的贺泊天。
旁边的哨兵用手肘戳了戳亚历山大,压低声音道:“你今晚怎么了,我们平时可不玩刚刚那种惩罚内容,最多不是打电话给老爸唱世上只有妈妈好吗?”
或者是在卫生间门口向进入的客人道一声用餐愉快。
虽然恶心,但不至于和刚刚那样暧昧过界。
当然,在场的都是直男属性的哨兵,如果受惩罚的换了在场其他的两个人,这本来也是一个足够恶心人的游戏。
但偏偏是辛禾雪和卫濯。
亚历山大面露难色,“我本来是想着,之前贺泊天和辛禾雪吵架了,我好心给他们破个冰……”
就算不能抽中这两个人,至少也不应该抽中辛禾雪和卫濯啊。
他们三还是一个宿舍的……
亚历山大意识到事情大条了。
旁边不嫌事大的同伴,还偷摸地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贺泊天不知道在想什么,气闷地一杯接着一杯。
他本来酒量就好,没有丝毫醉意,反而刚刚看见的画面在脑海里更加清晰了。
于是更加气闷。
另一边卡座有个年轻人前来,举着刚调好的酒,目光直勾勾地看向辛禾雪,语气倒是腼腆,“那个……我们在玩大冒险挑战,我能请你喝一杯吗?”
辛禾雪一直安安静静地坐着,仿佛才意识到对方在和自己说话,他抬起视线。
年轻人刚扬起一个笑容,手中端着要递过去的酒杯,已经被贺泊天一把夺过。
贺泊天仰起头。
喉结明显地滚动。
之后干脆地将空酒杯还给对方,强硬道:“我替他喝完了,你可以走了。”
辛禾雪皱起眉头,在贺泊天坐下时,淡声说:“下次不要喝陌生人的酒。”
在鱼龙混杂的场所,不应该随意接过陌生人给的饮料。
他以为这是谁都知道的基础常识。
结果贺泊天刚刚喝得太快,辛禾雪都没有反应过来阻止。
总之,如果贺泊天喝醉了,辛禾雪是不会拖着醉鬼回去的。
街道的冷风呼呼吹过。
辛禾雪习惯了早睡,但是罕有的一次和同伴在外面玩到两三点,他竟然没有丝毫困意。
他们在酒馆门口分别。
亚历山大一行人都是帝都城本地人,圣诞假期回家度过。
中途离开的卫濯也是一样的,圣诞假期回到卫家。
而辛禾雪不打算回白塔,所以他和贺泊天能回的地方只有学校宿舍。
回去的路上,醉鬼突然抱着路灯杆子开始哭嚎,“别离开我,你别和他在一起——”
辛禾雪:“……”
行色匆匆想要归家的路人,扫过一眼,默默地绕开道路,远离了他们。
辛禾雪:“……”
……好丢脸。
他戴起了浅蓝色羽绒服的兜帽,拉链拉到最顶上。
辛禾雪半低着头往前走,露出在外的一点鼻尖,透着些冷风吹出来的粉色。
都走出了一段路。
哨兵还没有跟上。
辛禾雪轻轻抿住唇。
他转过身,贺泊天还在抱着路灯杆子哭嚎,撕心裂肺,就像是老婆被隔壁老王抢走的倒霉男人。
他只能又绕了回去。
为了第二天不在新闻上看见——哨兵醉倒马路,失温症英年早逝。
辛禾雪一把扯住贺泊天卫衣帽沿的两条绳子。
牵着人在前方埋头走。
雪地上留下的脚印错杂纷乱。
………
室内的暖气烘烘地驱散了户外夜寒。
辛禾雪才拉开羽绒服的拉链,就被哨兵袭击了。
贺泊天背着光,身形高大笼下阴影,手掌猛地撑在辛禾雪背后的门板上,发出轰然的一声。
发什么酒疯?
辛禾雪蹙起眉,神情流露出几分嫌弃的情绪。
正是这几分嫌弃,刺激到了对面的哨兵。
贺泊天嘴角下撇,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口中好像都是苦涩的味道。
他借着酒劲,晕晕忽忽地,莽撞地去亲吻辛禾雪。
来自哨兵炽热体温的吻,印在辛禾雪耳垂、下颌和唇角。
肌肤饥渴对这种程度的接触也足够敏感。
酥麻的异样感受顺着暧昧蔓延。
辛禾雪推了推贺泊天。
即使因为肌肤的接触,后腰有些发软,辛禾雪仍旧语气平静地道:“你喝醉了。”
“你别和卫濯在一起……”贺泊天不知道到底是醉了还是醒着,乞求的语气问,“行吗?”
没听见辛禾雪回答。
贺泊天开始死死抱着对方,口中模糊不清地接连喊,“辛禾雪……阿雪……宝宝……”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辛禾雪正要推开他。
却有什么温热液体,顺着毛衣的半高领滑入辛禾雪脖颈肌肤。
贺泊天嗓子又干又哑,哽着道:“宝宝,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又没有卫家的背景,也没有他以前接受的教育高,我根本就不懂你们谈的什么严肃文学什么哲学,我一点都听不懂。”
“每次听你们说那些,我就像是一个绝望的文盲,我前言不搭后语,可我只是想和你说话,宝宝……”
他恨不得把跳动的红色心脏剖出来,放在辛禾雪面前证明爱意。
“我求你了,你不要答应他,你不要和他走,不要和他在一起……”
“别抛弃我,我会对你好的,比任何人都要好……”
潮湿的、咸苦的吻在他们之间交换。
一切都混杂着浅淡的酒味,又也许是暖气温度太高了,无端令人眩晕。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唇相贴的状态才分开。
辛禾雪后仰着头抵在门板后,缓缓地吐息,他原本浅色的唇蒙着水光,被挤压深吻得色泽格外鲜润。
他摘下了白色手套,攥住贺泊天的领口,迫使对方低下头,目光相接。
辛禾雪对着不安的犬只,一字一顿道:“我没有说要抛弃你。”
弃养家犬是违反帝国安全区宠物保护临时条例的。
“况且,”辛禾雪蹙紧的眉心没有松开,“我什么时候说要和卫濯在一起了?”
之前贺泊天那有些纠结拧巴的状态,他还以为这个人是和卫濯签署了什么《禁止追好兄弟的前未婚夫条约》。
好吧,或许这是一方面的原因,但听贺泊天刚刚的剖白,更令贺泊天不敢行动的一方面原因似乎是自卑?
辛禾雪不太能理解这种心态,但他还是安慰对方,“你很好。”
贺泊天:“你真的觉得我很好吗?”
辛禾雪拿出在向导必修课程上学习的温和态度,安抚哨兵的不安情绪。
但也许是他夸得过头了。
贺泊天莽撞告白,“那你会和我在一起吗?”
辛禾雪淡淡应答:“嗯。”
贺泊天被喜悦冲昏了理智。
反应过来的时候,辛禾雪已经被醉鬼哨兵推进了房间里。
贺泊天将人抵在门后亲吻,大手托着臀部,让辛禾雪只能双腿分开地夹住他的腰身。
混乱的喘息环绕,炽热的呼吸交织。
哨兵常年训练和出入折叠区,宽大的掌心粗粝,哪怕不用力地揉在向导瘦白的脊背上,对于肌肤饥渴症患者也像是一场异常刺激的酷刑。
辛禾雪的羽绒服外套落在地上,毛衣在推蹭中也卷到了上方。
胸前大片莹白的肌肤,哨兵将他整个人揉搓得泛红。
薄肤温润细腻,乳尖被来自贺泊天掌根的粗茧摩擦过,辛禾雪根本受不了这样,喉咙中溢出呜呜声。
他的脚背绷紧,足弓展现出紧致的曲线。
倒在床铺上的时候,辛禾雪的毛衣垂坠,严严实实地遮掩住上身的肌肤。
洁白而柔韧的双腿却暴露在空气中,一览无余。
他身上好像没有一处不是雪白色,一直蔓延到腿根处,才是嫩粉的。
贺泊天的视线死死盯着,如有实质,要把辛禾雪烫化了。
辛禾雪不自在地撇过头,“没见过?”
贺泊天只觉得鼻腔涌上热流,他下意识地去捂住,幸好没有丢脸地流鼻血。
“没、没见过。”贺泊天诚实道,又大咧咧地向辛禾雪袒露,“我的是黑的。”
谢谢,他一点也不想看。
辛禾雪干脆闭眼,一咬牙,冷酷点评,“嗯,很丑。”
贺泊天就像一头棕熊一样拱过来,恨不得黏在辛禾雪身上永远不分开,“宝宝……你的好漂亮……”
辛禾雪要被他拱倒了,勉强用手肘撑住。
他才发觉贺泊天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那杯陌生人递过来的酒里好像加了东西。
贺泊天的体温比平时还要烫。
他的另一个好兄弟就这样抵在辛禾雪腿根。
兄弟营养过剩了,发育得太好。
站起来的时候,辛禾雪觉得这绝对是他无法接纳的身高。
贺泊天低着头,不断地用棕发脑袋去蹭辛禾雪的脖颈,“不可以吗?”
辛禾雪怀疑他才有肌肤饥渴症。
汗涔涔的潮湿深夜。
被彻底拱倒在床铺上的时候,辛禾雪已经有些晕晕乎乎了。
“不行……”
他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拒绝。
体内被破入的感觉强烈,辛禾雪仰倒着拼命摇头,汗浸湿了他的额发,整个人像是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即使前面的工作做了很久,显然还是很难更进一步。
他难受,贺泊天也难受。
不间断的吻像是雨点一样,落在辛禾雪身上,贺泊天俯身哑声道:“宝宝,还有一半……”
还有、还有一半?
辛禾雪晕晕乎乎地去触碰。
贺泊天看着那纤白细瘦的手指碰上狰狞的物件。
给他带来极大的视觉冲击。
辛禾雪确认属实之后,崩溃地摇头,“不行,会坏掉的……”
贺泊天听他说话听得头脑产生一片嗡鸣。
一片浑浊,淋在湿粉色的股间。
辛禾雪缓缓眨了眨眼。
贺泊天埋首,梗着脖子哑声问:“能再给一次机会吗?”
………
辛禾雪在黏腻腻的环境中醒来。
入目还是青绿色的一重重藤蔓。
已经形成条件反射地,辛禾雪抖颤了一下,他意识到自己正在浴缸当中。
热水缓缓地满溢起来。
辛禾雪看见了角落里已经流完黏液的干瘪藤蔓。
那些割开组织放完“血”喂给辛禾雪的藤蔓,已经枯黄了,像是垃圾一样堆在角落里。
辛禾雪:【现在是什么时候?】
K:【12月23日中午十二点三分零八秒。】
一、二、三、四……
辛禾雪脑子现在还没恢复完全清醒,像是浆糊一般,他反应慢半拍地数清楚了。
七……
他一定要、他一定要杀了贺泊天!
第110章 渴肤(25)
燕棘自从成功进入预备役军团之后,就显得有些分身乏术。
圣诞假期前学校安排的阶段性考试除却一门占据学分大头的实战模拟课,还有三门理论课,他之前由于进入折叠区执行任务,已经落下了不少的课程内容,借了舍友加金的笔记,看着还是一个头两个大。
联合军校毕业后哨兵的去向与绩点挂钩,即使注重实战与战斗力等级,但并不意味着那三门理论课不重要,燕棘想要毕业后直接分配到序列A军团,至少要满足绩点在3.5之上的要求,所以他这七天几乎不眠不休地在准备考试。
有时候燕棘大汗淋漓地从训练馆走回去,迎头吹来的风又冷又干,黑色碎发渍湿了,在额际黏成冷硬的一缕一缕。
他也已经没功夫在意了。
回到宿舍的时候才是傍晚,迅速地冲热水澡冲干净身上的灰尘和汗。
黑发像是在野外久未打理的狼毛,鬓角乱糟糟地翘着,好在燕棘是浓眉星目,五官线条凌厉,细碎的刘海散在额前,不至于难看,反而平添几分难驯的野性。
在普遍因为考试而熬得眼底青黑的哨兵当中,仍旧还是相当出众。
燕棘径直地去食堂潦草地解决晚餐,顺便再打包一份回去给加金,为了感谢舍友借的笔记。
把打包的快餐放下时,正在践行量子波速阅读复习法的加金抬起头来,“谢了,多少钱?”
加金等了一会儿,还没听见燕棘回答。
他拆了快餐盒配的一次性筷子,一转头,燕棘正看着通讯器,神情凝重。
加金喊了他好几声,都没反应。
肩膀突然遭到一拍,燕棘像是才回过神来,“怎么了?”
加金问:“多少钱?”
燕棘魂不守舍,“哦,我看看……”
燕棘:“十三块。”
“转你了。”有点不放心,加金还是问,“你怎么了?看起来精神状态这么糟?复习也别太拼命了。”
燕棘没说话,垂头不语。
加金叫他放宽心,安慰道:“你不是已经加入预备役军团了?就算绩点不够,到时候毕业了在序列B军团混个一两年资历,到时候肯定还是会调上去的。”
燕棘唇角压得很紧,过了一会儿,转头问加金,“你觉得……辛禾雪是因为什么原因不回我消息了?”
加金听了,当即被食物呛了一下。
差点忘了,他的舍友是个恋爱脑。
哦,现在甚至可能还在单恋。
加金满脸莫名其妙,“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有加少将的联系方式。”
燕棘双目危险地眯起,“你还想加他的联系方式?!”
加金:?
他有这么说吗?
加金如鲠在喉,最终还是道:“应该没有人不想吧?”
那可是3S级精神力的、连续蝉联“性幻想对象”榜单NO.1的向导……
加金不得不向燕棘进行科普,这位来自北境的年轻哨兵显然从前消息过于封闭了,以至于展现出了连卫家次子都没有的自信力。
加金长篇大论地说完,又向对方展示深海论坛的灰色板块。
那个充斥着各种粉红泡泡与黄色废料的板块,里面成千上万个帖子都绕不开辛禾雪的名字。
燕棘像是终于才反应过来自己在追的对象有多受欢迎。
或者说,他知道辛禾雪很好,但他还没有这样真切的感受。
仗着板块限制成年注册哨兵才能进入,里面的词汇甚至有些过分露骨。
燕棘之前看见过的,在北境的时候,他遇见辛禾雪之前,从一个在边境线死去的哨兵身上摸到了通讯器遗物,那时候,通讯器的左上角信号缺失,可屏幕正好停在年轻哨兵对疏导者的幻想内容——
很期待少将冷着一张脸,骂他公狗,最好用看狗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燕棘喉头紧了紧,不得不承认,他甚至也这样恶劣地幻想过。
但出自其他哨兵的文字就让他感到分外愤怒,这和自然界里雄性动物遇见求偶竞争对手时的产生的斗争情绪差不多。
“这些人都没老婆吗?”燕棘扫过一眼加金通讯器屏幕上显示的内容,极度厌恶地道,“恬不知耻。”
加金耸耸肩,“虽然有一部分哨兵选择和普通人或者是哨兵同类在一起,但帝国尚且有一半以上的适龄年轻哨兵处于单身。”
他瞥了一眼,也有些没眼看,关上了自己的通讯器。
好在深海论坛背后创办者是哨兵,并且限制了只有哨兵可以用身份证注册进入,否则白塔的人看到灰色板块的内容,一定会将那些哨兵都逮捕起来,送上哨向法庭,控诉的罪名将会是强制猥亵,证据就是他们在论坛里无法无天的发言,充斥着无处发挥的哨兵荷尔蒙气息。
加金将话题带回,“所以,你是说,少将不回你消息?之前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认为少将应该不至于无缘无故地不回复。
加金提出更有可能的猜测,“或许他只是不希望分散你的注意力,打扰你考试。”
燕棘自述了之前的事情。
加金点头表示了然,“所以你是送了花,然后告白了,并且约人圣诞节一起度过。”
加金好奇,“你告白的时候,少将当时答应你了吗?”
燕棘仔细回忆,思忖着开口,“他没有直接答应,但也没拒绝,他说很喜欢花。”
加金顺嘴问:“你送了什么花?”
燕棘:“仙女木啊,我从折叠区带回来的,他之前提到过,看起来很钟爱的样子。”
于是他一挑眉,神态胜券在握,“既然花是我送的,当时他也说了喜欢花,那不就是喜欢我吗?”
向导因为精神力强大,对于情绪的感知敏感,连性格都是比较内敛的。
不需要辛禾雪说得明明白白,燕棘肯定,对方一定是对自己也有好感。
燕棘一直以来抱着一种乐观的心态。
像一只一往无前的流浪犬,因为本身就一无所有,所以哪怕是得到辛禾雪的一点垂怜,就已经足够让他鼓舞斗志,争取脱离流浪狗籍了。
加金好似有什么难言之隐,神情挣扎,最终还是说道:“仙女木是少将和贺泊天中将的定情信物。”
两人一起进入的第一个折叠区里,开满了仙女木。
甚至这种植物,也深深植根在贺泊天的精神图景当中。
流浪狗在转角猝不及防地撞上南墙,轰然地一声。
燕棘眸中的笑意凝滞,脸上瞬息间失去了所有表情。
加金不知道该不该将自己一开始对于替身的猜想告诉燕棘。
对方看着从一开始就没往这方面想过的样子。
但见到燕棘已经足够失意的神色,加金还是没有开口,免得伤口撒盐。
他的舍友应该……
这次就能学会知难而退了吧?
年少的恋人,只差一步就能进入婚姻殿堂,却在折叠区中为了保护自己而死在眼前,哪能是这么容易取代的?
加金觉得燕棘应该认清楚现实。
他拍了拍燕棘的肩膀,“你别太难过了,整理好状态,明后两天还有考试呢。”
………
燕棘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是在三天前。
辛禾雪上滑了几下,快速地浏览过屏幕上的信息内容。
对方之前平均一天要和他发二十几条消息,这可能还是有意控制过的结果。
多是早安晚安吃饭了吗,还有分享当天的所见所闻。
都是零零碎碎的事情,不过因为辛禾雪连着几天没回复,到了第四天,明显有些着急了。
开始追问辛禾雪为什么不回复自己。
三天前——
【12月22日 0:13】
【燕棘:我之前送你花,你说的“很喜欢”,到底是——】
【燕棘:喜欢我,喜欢花,还是喜欢以前送你这种花的人?】
【燕棘:我不想自作多情,那样显得我很贱。】
【燕棘:所以你别钓着我,又不给我明确的答案。】
【燕棘:辛禾雪,你大可以直接拒绝我,如果你担心我会死缠烂打,放心。】
【燕棘:我还没有那么不值钱。】
之后,因为辛禾雪一直被迫放置了消息,遭到冷处理的燕棘在第二天半夜又发了消息。
【12月23日 0:14】
【燕棘:你为什么不理我?】
【“燕棘”撤回了一条消息】
【“燕棘”撤回了一条消息】
【燕棘:既然你不想给我正面答复,那就先这样吧,我觉得我们都需要考虑清楚。】
辛禾雪正在奴役藤蔓团。
他把粥碗往桌前一推,“凉了,重做。”
不知道是不是放血太多的缘故,辛禾雪能觉察到藤蔓的实力削弱了,对方甚至做不到凝实成贺泊天的形体。
实话说,辛禾雪也没有完全的把握,他不确定在他眼前的怪物,还是不是“贺泊天”。
亦或只是在吞噬了贺泊天尸首之后,学会了以人类为拟态行动的新型怪物。
这已经过度跨物种了。
太超过了。
辛禾雪抿起唇线。
他实在是不太能够接受和自己进行性活动的东西,连基本的脑部结构都没有。
藤蔓虽然现在不能凝结实体,但是分散各个行动还是很灵活。
这种类似触手结构的东西,在和章鱼一样广受猎奇文字或漫画作品欢迎的同时,和后者类同的另一点是,每一根藤蔓也和腕足一样各有自己的想法。
因此,在它们不为了争夺地位而厮杀的时候,就可以像现在这样分工合作。
两只藤蔓上前,将碗重新端进厨房,重新做一锅粥。
外面的阳台在自然光线中晾晒着被子,暖烘烘空气中是洗衣液挥发后的干净味道。
兢兢业业的藤蔓取代了扫地机器人的位置。
茶水从壶嘴中倾泻出来,倒进杯中。
辛禾雪抿了一口茶水,淡声道:“……太烫。”
藤蔓连嘴巴都没有,因为缺乏吹凉的可行性,正在急得团团转。
辛禾雪面无表情,半分怜悯也没有。
从这边桌子的视角看过去,厨房里正热火朝天。
这种植物看起来不惧怕火焰。
这些藤蔓的原型是他们当时在122号折叠区遭遇的绞杀树。
辛禾雪不知道这个怪物是怎么从折叠区逃逸出来的。
污染畸变后的绞杀树,显然已经和正常世界里学名为斜叶榕、高山榕等的树种外形有所区分了,但习性仍旧有相通之处。
这种绞杀植物处于藤本植物与附生植物之间的过渡类型,折叠区怪物档案里将它分类为“半附生植物—榕属畸变种”。
它的根系会循着被附生的树木,向下长入地下,夺取走原本树木的养分、水分与光,根系的侧根、气生根与气生根之间形成的大网,压迫原植物树皮和导管组织,一直到阻断养分的运输。
这些藤蔓阴暗而潮湿地生长壮大,加速原植物的死亡。
凭借顽强生命力与发达的气生根,它成为了植物当中当之无愧的杀手。
辛禾雪敏锐地皱起眉头,他发觉之前的七天里,绞杀树一直在通过藤蔓将“养分”输送给他。
虽然运输方式不太对,但从结果上分析确实是这样。
这明显是和绞杀植物的本性相互背离的行为。
所以辛禾雪才会认为藤蔓能受到贺泊天的意识驱使。
如果藤蔓里还有贺泊天的意识……
辛禾雪看向干完活之后想要和他亲近的藤蔓。
青绿色的,像是触角,碰了碰他的手。
辛禾雪无情垂眸,一字一顿说得很清晰,“……恶心。”
【???虐心值+5】
数值提醒音忽然响起,肯定了辛禾雪的猜想。
同时响起的,还有通讯器的提示音——
【卫濯:我有事和你说。】
【卫濯:有关于折叠区能量波动的公事。】
【卫濯:你今天有时间吗?我过来找你。】
K:【他在一周内经过了别墅前三次。】
一切都在别墅对着大门的监控摄像头里有所记录。
看来是三过家门不入,终于找到了一个有关于公事的借口。
得到了来找辛禾雪的正当理由。
辛禾雪调整了一下坐姿,即使腰后和底下都垫了垫子,他的脸色还是白了白。
连打字的节奏都能看出来他的心情不美妙。
【辛禾雪:好。】
【辛禾雪:路上能帮我带个药膏吗?】
辛禾雪找了网上一个可以用于人体任何部位的低敏外伤药膏,将图片发给卫濯。
【辛禾雪:帮我问一下药店里有没有。】
随后,辛禾雪又给已经被他晾了好几天的燕棘发信息。
【辛禾雪:对不起,我之前没有看到你的消息。】
他还没打完下文,眼角余光瞥见藤蔓,忽然顿了顿。
由于这个怪物的出现,事情大约变得更复杂起来了。
因为辛禾雪在此之前,一直以为贺泊天死得很透,他本来的计划里没有贺泊天的位置。
不过现在也可以稍微利用一下。
他微微眯起双目,眼如点漆,看起来有种美丽的危险。
好像酝酿着什么坏水。
K不吭气。
经过七天的洗礼,小猫已经从纯白的狮子猫黑化了,现在是炒糊了的暹罗猫。
爪子黑乎乎,下手毫不留情。
“砰——!”
铁铲沉闷地敲打在藤蔓上的声音,非常实心,一听就是坏藤蔓。
在别墅的花园后方,有个配套的地下室。
今天之前,一直空置着,没有用处。
辛禾雪只是找出了之前送给贺泊天用的项圈。
他随手将项圈丢进了漆黑的地下室,这些藤蔓就自觉地涌入争夺起来,相互拳打脚踢。
稍微有一两根聪明点的,发觉了辛禾雪的意图。
“砰——!”
“砰——!”
“砰、砰、砰——!”
辛禾雪眼中没有情绪,铁铲拍在藤蔓上。
像是打地鼠一样,为了把藤蔓拍扁,小猫使出了邦邦邦连击。
轻微“咔哒”一声。
辛禾雪锁上了地下室入口的门。
他转身向花园外走去。
却诧然地发觉一个年轻哨兵气喘吁吁地站在大门外。
燕棘好像是一路跑过来的。
辛禾雪其实还没给他发完信息。
燕棘撑起身,视线移转到别的地方,“我只是晨跑路过。”
现在似乎已经过了中午。
他自己也觉得借口太蹩脚。
于是燕棘转移话题地问:“刚刚……那是什么声音?”
辛禾雪轻飘飘地将手中的铁铲丢弃。
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沾了泥巴和灰尘的手。
“……没事。”
K眼睁睁看着坏水小猫藏起了黑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