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渴肤(6)
燕棘本来没想过去。
但是他看见了越野车漆黑硬壳上两侧的标识,银漆凹刻电镀,形象是一座白塔——
中央军区才有的白塔地标。
他们是帝都城来的人。
燕棘眉峰一挑,他将通讯器的芯片先掰碎了,再揣进风衣的口袋里。
越野车所停的山坡离他这边不远,不到一百米的距离。
燕棘看见山坡上的人将视线投诸到了他这里,他能够肯定他们一定看见他了。
即使被发现时旁边还有一具哨兵的尸体,燕棘也不急。
他气定神闲地等候着,后背倚着边境线上的护栏,上面白漆已经完全剥落,只裸露出水泥质地的内里。
燕棘在他们一行人走到这里来的时候,才作态问道:“长官,你们是接收到了我的报案信息,到这里来的吗?”
当然不会是。
北境边界上一带涉及哨兵的事情,归属北漠哨塔管理。
这群人显然是从帝都城派来的。
燕棘的视线扫过他们,走在前面的两个男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是哨兵,从他们作战服上的肩章标识来看,军衔还不低。
至于在他们后面的青年……
没有穿着作战服,但是配备了药剂枪和监听器。
孱弱、苍白、病恹恹。
是向导。
燕棘刚刚目睹了他配置药剂枪的过程,手套和羽绒服袖口露出来的一截腕骨白皙窄瘦,燕棘觉得自己用点力那就会断了。
向导都是这样——
弱小。
分明没有太大的价值,但仅仅是一个向导,就要成百上千个哨兵为了保护他付出鲜血乃至生命的代价。
燕棘注意到青年在看见那具尸体之后,淡色的双唇浅浅抿起。
这就害怕了?
他的眼神沉了沉。
卫濯扫了燕棘一眼,又错身而过,屈膝察看了一下死去的哨兵的情况。
尸体整体趴伏在地上,双目仍旧睁大着,脖子以扭曲的角度朝向外侧。
看起来死了有两三个小时,脸色已经青白了,尸斑呈现暗红色,和冻死的尸体才会产生的鲜红色不同。
排除了冻死的可能性,卫濯将哨兵的尸体掀翻过来。
心脏的位置被挖空了,伤口残留着折叠区怪物的气息。
血液流出后完全浸入雪地里,尸体原本躺着压住的地方像是一片红色结晶。
羊毛卷和燕棘搭话,“你误会了,我们不是北漠哨塔的人,是从帝都城过来的,你是这里本地的居民?”
燕棘笑了笑,“是,我从小在这里长大。”
羊毛卷道:“那你肯定知道北漠的哨塔在哪吧,真是太好了,我们开车到这里的时候,明明卫星信号导航显示是在这里,但是连哨塔的影子都没见到。”
燕棘:“这里是边境线,折叠区一直在扩大,信号经常不稳定。”
卫濯翻找过尸体,转过头道:“死于怪物突袭。但死者身上的通讯器不见了。”
那暂时还没办法立即确认身份。
三人的视线落在燕棘身上。
燕棘耸肩:“我可是好公民。”
他甚至从风衣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了自己的公民身份证。
辛禾雪注意到了公民证上的名字,压了压眼睫。
燕棘其实和贺泊天的长相并不完全相似,最多在眉梢眼尾能捕捉到一点影子,他们甚至不是一个风格。
眼前的男生五官带着刚成年没多久的过分锐气,银灰色碎发桀骜不驯。
笑容满不在乎,咧出犬齿。
是这里像?
辛禾雪眸底闪了闪。
虽然笑起来是完全不同的感觉,但是贺泊天也有一颗稍尖的犬齿。
真正让辛禾雪注意到异样的,是那张公民证上的字眼——
普通公民。
那一栏的内容不是哨兵。
………
卫濯重新和北漠哨塔取得了联系,暂时先说明了情况。
他们将尸体搬运到越野车的后备箱,由燕棘指路前往北漠哨塔。
一路上,辛禾雪和羊毛卷还有燕棘坐在载员舱里。
他们大概了解了燕棘的身份。
父母都是哨兵,但出乎意外地,燕棘十四岁进行检测的时候,从他的身上检测不到一分战斗力和精神力,既不是哨兵,也不是向导。
仅仅是普通人。
这个概率极小。
因为哨兵和向导两类人生下来的孩子,几乎没有例外,生来就是哨兵或者向导,并且在十四岁检测的时候能够检测出来战斗力或精神力的具体等级,之后他们会被送往“塔”进行注册与初步培养。
哨兵对应的是黑塔,向导对应的是白塔,那是帝国统一对哨兵向导进行管理的机构。
羊毛卷问:“那你的父母现在仍然在北漠哨塔服役吗?”
边境线上设置了许多哨塔,相当于小型军区,抵御折叠区向内陆扩张。
燕棘没什么表情,“他们?四年前就死了。”
燕棘平淡道:“我是孤儿。”
如果可以的话,羊毛卷又想穿越回五秒钟之前扇自己两巴掌。
叫你多嘴!
叫你多嘴!
他一天天的怎么就喜欢提问呢!
辛禾雪手中倾斜茶壶,热茶从细口泻出,水汽氤氲,白雾一缕缕地飘起来。
他将板桌上的茶杯都灌满了茶水。
羊毛卷终于找到可以转移的话题,“喝茶,喝茶!”
这台越野车是从军用重型轮式装甲车改装而来,载员舱的空间很宽敞。
窗外是北境普遍的冰天雪地景观。
一片白茫茫里,几乎一切都是一个样子。
和燕棘父母死的那一天没有什么区别。
十四岁的燕棘到边境线上等待出任务的父母归来。
这一天是他的生日,父母都在北漠哨塔服役,虽然平时很忙,即使没有任务也会有日常训练,但好在晚上可以归家,并且每月都有固定的两天假期。
在这次出任务前,他们计划着在这一天晚上陪燕棘过生日,之后的两天请假,他们一家会一起驾车到内陆的城市,看看不同的景色。
但是燕棘等回来的是两具尸体。
他的父母为了保护帝都派来的向导,在这一次任务中牺牲了。
十四岁的燕棘还不能看懂父母的战友们看向他的痛惜目光,他站在雨雪里,转头看向被簇拥起来的向导。
哨塔的高层正在向对方嘘寒问暖,递上驱寒的姜汤,他的父母无人问津,而那个来自白塔的珍贵向导,还在怨怒同行小队里的哨兵都是废物,没有保护好他,使他受了伤。
燕棘看清楚了那个向导身上的伤口,手臂划了一小道痕迹,大概两天就能够愈合。
数量稀少的向导是帝国珍宝,从检测出精神力起,就会送到帝国唯一的白塔里,锦衣玉食地供养起来,而大多数的哨兵,还在折叠区旁的边境挣扎。
向导往往会在哨向综合军校毕业前就找到匹配的哨兵伴侣,此后他们可以只为对方进行精神疏导,可以待在安逸的帝都城,等待出任务九死一生的哨兵归来,这就是向导们“服役”的内容。
他们可能一辈子,也不会直面折叠区的怪物。
因为他们弱小、胆怯、无能。
就连本职精神疏导工作都做不好。
就连四年前那个向导被帝都派来执行任务,也是极其罕见的临时情况,所以北漠哨塔才派遣了众多哨兵保护他,避免他在折叠区里死去。
正是为了保护他,燕棘失去了父母。
连年抵御折叠区,帝国财政吃紧,因此黑塔发放给死去哨兵的家属抚恤金并不多。
毕竟相比于向导,数量众多的哨兵只是一种可消耗资源。
燕棘得到的抚恤金足够支撑他一直到成年的生活还有余,但是由于他没有监护人,被编入了北漠福利院管理。
又过了两年,燕棘听闻,有位综合军校毕业的向导,自请参加前线的战斗,加入了序列A军团,成为军团里某个小队的固定成员。
他听说军方因为那个向导做出了许多制度革新,比如新的特制给随军向导的作战服、新的以向导为核心的小队阵型、新的作战方式……
传闻中有更多的向导受到感召,选择效仿追随那个人,前线的随军向导数量从零突破到了两位数。
燕棘嗤之以鼻。
他看到过四年前与他父母一同执行任务的向导的样子。
向导参加前线的战斗?
大概是需要整个小队拼死保护吧,就是为了向导而死去,还会被抱怨保护不力。
帝都天高路远,传到北境来的消息内容难免模棱两可,语焉不详。
燕棘并不相信这些传言。
他也不再关心这些。
无论是帝国也好,哨塔也好,人类的未来也罢,燕棘都不在意。
他没有要保护的事物,没有任何牵挂,周身轻松,活着不错,死了也无所谓,过一天是一天。
在带这一行帝都城来的人去到哨塔之后,燕棘从越野车跃下。
没有说任何的告别,燕棘唯有一个黑色风衣的背影,工装靴在雪地上蔓延印记。
………
燕棘将那个哨兵的通讯器拆解了,零部件分散到不同的商店进行回收。
拉扯了两三回价格,他得到的钱足够下个月生活了。
北漠市的生活成本很低。
虽然这里是北境上最大的城市,但是街道破败,房屋低矮,常年的折叠区侵扰之下,这里的城市建设还停留在数十年前的样子,甚至因为缺乏资金维护,比原来还要荒凉萧索。
折叠区扩张的力量越来越强大了,这里每天都会有人死去。
人们脸上带着对生死的麻木,眼底茫然。
人类真的有未来吗?
这里没有人能够给出答案。
燕棘穿行过残败冷寂的街道,不出所料,巷尾又有哨兵在暗中进行向导素交易。
这种人工合成的低劣向导素,具有成瘾性,比普通精神药物对身体的伤害还要大,但是因为其能够模拟出被向导精神疏导的愉悦,所以哪怕帝国严厉限制生产与使用,还是有许多人铤而走险生产向导素,并且有无数哨兵愿意为此买单,付出所有的薪水,甚至倾家荡产。
燕棘的双手穿插在风衣的侧兜中,面无表情地走过。
交易者的窃窃私语传入他的耳中。
“你抢钱啊,你还敢卖这么贵?!没听说哨塔外有个向导今天给哨兵免费提供精神疏导吗?”
“那和我一个卖向导素的有什么关系?你有本事就去让那个向导给你精神疏导啊。”
“算了算了,我不买了,我还不如去哨塔外边排队。”
“全城的哨兵都在那里,排到明年也轮不到你!总之不管你买不买,我家的向导素就卖这个价,今天不买,明天就不一定有货了!”
争吵般的讨价还价一番下来,交易者还是买下了那份向导素,想必也认为自己没法排到精神疏导。
北境没有向导。
那他们口中的向导只有一个。
燕棘站定的身体开始向哨塔方向走去。
………
哨塔外果然已经排起了长龙。
一个个身强体健的哨兵,哪怕在苦寒的北境,也只穿着单薄的作战服。
在雪地队伍里摩拳擦掌,热火朝天地谈论着。
“这得排到什么时候?我觉得我应该没机会了。”
“听说这个人是中央军区医疗科来的共有向导,一天可以给十个哨兵进行完精神疏导,而且还不是极限。”
“但是我们哨塔登记在册的哨兵有五千名,反正今天我感觉是没机会了。”
“不知道他明天还在不在这,要是明天还有精神疏导服务,就是用军功换我也愿意啊!”
“滚你丫的,论军功的话,就你那点,谁比不上你啊?”
“听说这个向导长得特别好看,是真的吗?我来得晚没看见。”
“是吧?前面的都吹成什么样了,天花乱坠的,我听着还以为是什么神仙下凡?”
“不然去论坛问问?应该会有讨论向导的吧。”
“……没信号。我都好几年没打开过深海论坛了,再说了,里面都是中央军区的哨兵在吹逼,看着就来气。”
“管他好不好看,能够净化我的精神图景,就算他是只猫,老子都要跪在地上感谢他!”
燕棘不是哨塔的哨兵,他在队伍长龙之外,继续向前走去。
队伍尽头是一个临时搭建起来的帐篷。
在具有高战斗力的同时,哨兵像是没有进化完全的物种。
一个向导的出现就像是冷水滴入沸腾的油锅里,足以让他们炸起噼里啪啦的油星,接着表现得和没有经历过文明社会驯化的野兽一样。
燕棘走过的时候,与两个逆向离开的哨兵擦肩而过,他们是从具有医疗标识的帐篷里出来的,看来已经经过了精神疏导。
其中一个黝黑肌肤的哨兵对同行者说道:“艹,你看见没?那个向导的身段也太带劲了,白大褂,羊毛衫,腰那么细,要是骑在我身上,我肯定颠得他乱颤!”
同行者意会地笑,“你做什么白日梦呢?!”
黝黑皮肤哨兵更加来劲,流里流气地吹哨道:“我没开玩笑,说真的,他那样的身板,估计我顶两个来回就得对着我喊爸爸!”
燕棘的步伐停下来,“喂。”
两个哨兵回头,看见叫住他们的是个刚成年的愣头青,不屑地上下打量:“有事?”
燕棘逆着日光,身形在雪地里投落长长阴影。
他对两个哨兵轻蔑地扯了扯唇角,“说话这么臭,就算是直肠子,你们也不能从嘴里拉吧?”
………
警戒的哨声响起,刺耳穿破晴空。
辛禾雪从帐篷里出来的时候,才经人告知是有两个哨兵和一个普通公民打起来了。
更奇怪的是,那两个哨兵被打得模样凄惨。
他勉强从青紫红肿的面目中分辨出,那两个是他之前进行过精神疏导的哨兵。
哨塔问清楚了事情的缘由。
两个挨打的哨兵低着头,要埋进地里去,无法面对眼前的向导。
辛禾雪目光冷淡地扫过他们。
他对前来的哨塔管理者说:“按照你们这边哨向法庭的习惯处理吧。”
骚扰向导是极其严重的罪行,哪怕是言语骚扰。
两个犯错的哨兵被哨塔押送走了。
辛禾雪没有过多理会,他回头,看向站定在原地的燕棘。
男生还是上午见到时候的装束,毕竟双拳面对四手,也很难不受伤害,面部颧骨那里发青。
辛禾雪轻微扬起唇角,“你要……”
他本来想问燕棘要不要到帐篷里坐一坐,顺便处理伤口。
燕棘却直接将通讯器传到他面前,“加,联系方式。”
第92章 渴肤(7)
辛禾雪诧然地看着他。
他刚刚有问燕棘要不要加联系方式吗?
银灰色碎发的年轻男生,因为抬手拿着通讯器在辛禾雪跟前伸着久了,眉峰拢起来,看上去还有些不耐的样子。
哨塔派过来的卫兵欲言又止,正想着怕辛禾雪不好意思,他可以帮辛禾雪拒绝。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自己负责保护的向导竟然真的拿出了通讯器,扫了对面银发小子的二维码。
燕棘看到对面的通讯器屏幕上已经成功扫描,他收回手,低着头看向自己的屏幕,随口解释道:“只是怕还有人骚扰你而已。有必要可以联系我。”
两名卫兵忍不住开口,“你当我们是死的吗?”
燕棘挑眉,眼中是十足的挑衅,反问:“那刚刚那两个人呢?你们就是这样保护向导的?”
卫兵辩驳:“他们都走出帐篷外这么久了,我们怎么顾及得到?要是他们敢在长官面前口出狂言,没轻没重,我们当然会揍得他满地找牙!”
燕棘拉长了语调“哦”一声,眼角眉梢都展露出明显的嘲讽。
不过,他留意到这两个卫兵称呼辛禾雪为长官。
这个向导竟然有军衔?
燕棘心中觉得挺稀罕的。
他手里的通讯器还是没有显示好友申请,燕棘瞥向辛禾雪,对方似乎正在输入他的名字,一双细长的手裹紧在手套中,漆黑皮革表面在雪日里反射轻微光泽。
怎么这么慢?
燕棘看着他手指在屏幕上轻点,莫名觉得好像被猫爪垫挠心一样。
应该就是两个字而已吧?还是说对方要给他安排什么特殊的备注?
还是说网络信号又走丢了?
燕棘已经习惯了北境莫名其妙的信号,以及一到严寒天气加上折叠区外扩就完全断网的生活。
如果在远离边境哨塔的市区内部,信号会稍微好一些,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提示音响起,燕棘等了两秒才点进申请列表里通过,他清了清嗓子,“名字。我得打备注。”
“辛禾雪。”
向导不急不缓地对他说道,凑过来在燕棘的输入的时候,给他指了指具体的文字。
辛禾雪:“嗯,就是这个。”
燕棘不动声色地瞥一眼观察,因为距离更近了,他可以看清楚青年向导垂覆的眼睫。
真的有男的睫毛这么长?
这正常吗?
一旁的卫兵看燕棘相当不顺眼,但也干涉不了辛禾雪的决定,只能插嘴道:“长官,先回到帐篷里吧,这外面风大。”
燕棘扫了一眼。
可能是在户外待久了,辛禾雪受了凉,鼻尖透着一点点粉色。
有这么冷吗?
燕棘注意到对方出来的时候还穿了羽绒服外套。
不对,他为什么今天好像被灌了迷魂汤一样,一直留意这个向导?
燕棘攥了攥手心里的通讯器,正打算离开,“没什事我就走……”
辛禾雪抬眸问他,“嗯?你不到帐篷里坐坐吗?”
辛禾雪用指腹轻轻点了点自己的颊侧,又指向燕棘的脸,“你这里受伤了,我可以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燕棘右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哦,我是没什么事,我可以到帐篷里坐坐。”
………
这应该是临时搭建起来的营帐。
将医疗室的器具搬了过来,隔音垫与白噪音环绕装置也是新布置起来的。
尽量按照辛禾雪的要求模拟出与中央军区诊疗室差不多的效果,只是一切从简低配了些。
可移动的电暖炉设计成仿真壁炉的外表,在米白色沙发前工作着,火光熊熊燃烧,柴火声毕毕剥剥。
燕棘环顾一圈,确实是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哨兵们,会眷恋的安稳环境。
辛禾雪将羽绒服放到沙发上,指向另一个单独的沙发,“请坐吧。”
辛禾雪对一旁的卫兵道:“你们可以出去维持一下秩序吗?让有意愿进行精神疏导的哨兵们登记,安排统一做一个精神污染程度的体检,精神污染程度在百分之七十五以上的哨兵优先通知疏导。”
两个卫兵一直看着他说话,怔怔地点头。
离开前又迟疑地看了一眼坐在沙发椅上的燕棘,卫兵说道:“长官,我们要不留一个下来……”
显然是戒备燕棘。
辛禾雪摇头,温声道:“没关系,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何况帐篷外也还有其他守卫,有需要我会叫他们帮忙的。”
燕棘从他开始说话的时候,视线就没有离开过辛禾雪身上。
眼前的人显然是一个标准的向导。
平心而论,辛禾雪如果放在正常的普通人群中,绝对是高挑的身高,当然本身也因为比例过分优越而彰显身形挺拔。
但是哨兵是强化后的人类,如果与平均身高一米八五加标准至少六块腹肌的哨兵相比,青年看起来就像是轻得没有重量的柳枝。
抛去这些不谈,燕棘之所以认为对方是一个标准的向导,是因为青年柔软、孱弱、瘦削。
身体似乎确实不好。
燕棘看见辛禾雪在帐篷角落的药柜旁,背对他的方向,掩唇咳嗽,咳得像是柳枝吹得弯了腰,肩背都在簌簌抖。
如果是正常人,这个距离,是闻不到那点血腥味的。
但是燕棘和他公民身份证上显示的身份不一样。
燕棘几乎是瞬间坐立不安地站起来了,“你怎么了?”
回应他的是噼里啪啦的脆响,地面上有玻璃碎渣炸裂开来。
燕棘耳膜刺刺地痛。
他快步上前,不动声色地扫过垃圾篓里辛禾雪方才丢却的纸巾。
叠得很厚,所以看不见晕开的血。
燕棘确认自己闻到了血腥味,对于他的嗅觉水平,一旦靠近了就更浓了。
他以为自己偷瞄垃圾篓的视线很隐蔽。
实际上所有反应都被辛禾雪尽收眼中。
药柜上的玻璃门静静地反射着暖光,辛禾雪低下头,淡淡敛眸。
愣头青都是这样沉不住气。
这样就暴露哨兵身份了。
【啊……】辛禾雪看着地上的玻璃碎渣,【浪费了一个杯子。】
K:【……嗯,真可惜。】
他尽量配合宿主,使用遗憾的语气。
猫科就是这样,看到玻璃杯放在不合时宜的高处,总是会将它扫落的。
在小猫的世界里,把杯子摆在高处真是大忌。
辛禾雪摆手,拒绝了燕棘的帮助,“我没事,我来吧。”
燕棘眉峰压着,不由分说地把他隔开。
又扯了扯唇角,凉声解释:“别误会,我是怕外面的守卫进来,以为是我做了什么。”
毕竟向导都这么柔弱,从小在白塔里娇生惯养,碰一下玻璃渣估计会把手划开了。
到时候守卫进来看见向导受了伤,他就是一号嫌疑人。
燕棘想着,将原地的残局打扫干净。
辛禾雪用镊子夹住涂满红花油的棉花团,给他处理了一下脸上的伤口。
棉花团摁上去的时候,燕棘眼尾肌肤抽动两下。
辛禾雪侧目,“很痛吗?”
燕棘瞥他一眼,生硬道:“没有。”
就是靠得太近了而已。
燕棘对人过敏,尤其不喜欢向导。
蓦然,他的视线一顿,看向帐篷角落冒出来的动物。
体型庞大的灰狼,在辛禾雪身后晦暗的角落里蛰伏着,棕灰色毛发覆盖着耳朵,耳尖则是黑色,竖立着。
犬科眼瞳锐利,在黑暗里闪着森冷的绿色光芒,从后方紧紧锁定了辛禾雪。
锋锐的犬齿龇出,好像随时就要发动攻击。
燕棘立刻用眼神警告自己的精神体。
发什么疯?
大白天就跑出来了?
辛禾雪浑然不觉,看燕棘神色有异,“我摁得太大力了?”
燕棘精神高度紧绷,为了维持表面正常,不得已移开视线,回答辛禾雪:“不,没有。”
等到青年向导在原地将工具收起来,燕棘的视线再瞥向角落里,突然注意到,火光投到帐篷围布上的阴影。
狼尾的影子,像是雨刮器一样,有力而疯狂地摆动着。
抽风了?
怎么突然像狗一样对向导献媚?
燕棘猛然站起来,那灰狼看了他一眼,终于才悻悻散去身形,回到精神世界里去。
幸好他的战斗力等级高,精神体不易被觉察。
3S精神力的辛禾雪佯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静静看着他,“你怎么了?”
燕棘烦躁地抓了抓银灰碎发,转移话题道:“你的两个同伴哨兵呢?”
“他们去执行任务了,需要到安库尔铁矿,一路护送物资列车回到北境。”辛禾雪把用过的棉花团丢进垃圾篓里,红花油也收起来,不过在收起来之前,他还是问了一句燕棘,“你身上其他地方还有伤口吗?”
问他这句话什么意思?
燕棘试想了一下,如果他身上有伤口,那么眼前的向导岂不是会叫他脱衣服处理?
燕棘是一个很保守的人。
即使躯干有伤,他也不会让一个外人处理,何况这还是一个向导。
“没有。”燕棘没什么表情,随之又嘲讽地扯唇笑道,“那两个废物哨兵还伤不了我。”
刚成年的男生,还处于嚣张过头的阶段,超经意展露自己的武力值。
辛禾雪微微弯眸,“你真厉害。”
青年的声音平和低柔,如同屋檐落下的雨滴,听上去是真心实意的夸赞。
燕棘后脊窜电一般,顺着直冲天灵盖,头皮都发麻了一瞬。
他清了清嗓子,“一般。”
在向导眼里应该很厉害吧?
燕棘不禁想到。
………
因为辛禾雪后续还有精神疏导的工作要忙,燕棘没有待多久,就从帐篷退了出去。
他从边境又一路往回走。
北风在狭窄的街巷里得到加强,北漠市本地的今日报纸被人随手揉皱成一团,抛却之后纸团在冷风里碌碌滚过长街。
燕棘插着兜,漆黑风衣的口袋里还有他今天挣到的八百块钱,他走回自己在市区的家。
父母曾经买的步梯房,走上三楼,灯光昏暗,楼道的声控灯时灵时不灵。
燕棘可以凭借记忆将钥匙准确地插入锁孔,打开房门,他已经习惯了。
他没想给生活做出改变。
也不愿意像是那些哨兵一样,深入折叠区冲锋陷阵,一辈子得不到精神疏导,最终在失控暴走,死在怪物手中或者是同类枪下。
或许是老天爷也顺他的心,因此燕棘没有在十四岁时检测出战斗力,因此身份证上的一栏是普通公民。
战斗力是在成年那一天觉醒的,在四个月之前,燕棘还只是一个从北漠市高中毕业的普通学生。
潦草地解决晚饭,洗漱之后,他呈大字型仰躺在床。
衣服没有挂好,从衣帽架落到地板上。
滴答、滴答、滴答……
黑夜里只有封闭的阳台没有拧紧的水龙头,不断地滴水制造粗糙的白噪音。
燕棘脑海里忽然闪过那个向导的脸。
他翻了个身,从床上爬起来,去把衣服捡起。
虽然家居简陋,但是因为燕棘每周会固定大扫除,所以地板没有多少灰尘。
通讯器的提示音“叮咚”响起,在空旷的房里格外清晰。
燕棘慢悠悠地拿起,通讯器屏幕亮起来的时候,他的瞳孔缩了缩。
迅速地面容识别,上滑解锁。
【辛禾雪:我还没有固定的搭档。】
【辛禾雪:你要和我试试匹配度检测吗?】
精神体和本体有心灵感应,燕棘看的一切,精神体也能够了解。
他那只该死的灰狼原本睡在房间的地毯上,现在爬起来,半夜长嚎了一声。
接着围在燕棘身边,准确地说是围着通讯器,像是傻狗一样转圈,狼尾摆得像是直升机的螺旋桨。
燕棘用力拍了它的脑袋一下,“闭嘴。”
明天还需要向邻居解释自己没有养狼。
燕棘太阳穴跳了跳,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是怎么暴露的。
通讯器因为长久没有操作,又息屏了,他重新解锁,正要斟酌着打字。
那边又发来了消息。
【辛禾雪:抱歉,你应该还没看到吧。】
【辛禾雪:我在和他们玩游戏,这只是一个恶作剧挑战,希望没有整蛊到你。】
【辛禾雪:尽管你应该第一眼就能看出来了,但是这么晚给你发消息,还是抱歉。】
毕竟他不是哨兵。
起码从辛禾雪的视角看是这样。
那样的话,“燕棘”会在第一眼看到搭档两个字的时候,就意识到这条信息要么是发错人了,要么就是游戏。
燕棘闭了闭眼睛,手指飞速轻点,【他们是谁?】
【辛禾雪:你离开之后我又完成了三个哨兵的精神疏导,你们北漠的人很热情,邀请我到本地的特色酒馆。】
【辛禾雪:食物很美味。】
【辛禾雪:你下次也可以来尝尝,不过你应该已经来过了。】
对方分享食物图片的时候,还附带了一个坐标。
在城北。
燕棘知道那里,那个酒馆确实很出名,附近哨塔的哨兵夜晚会去那里放松喝酒,借助酒精暂时摆脱精神污染的痛苦,这导致那里到处都是醉醺醺的哨兵。
甚至滋生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红灯生意。
怎么想都不是一个向导应该去的地方。
燕棘从衣柜里扯了一件夹克套上,他匆匆地在走廊夜风里向外走。
………
燕棘一路上都在想自己是不是多管闲事,是不是应该原路返回。
这又不是他的谁,他这么上赶着关心干什么?
只是怕有向导在北漠市遇害而已。
他这么解释着。
那会给北境带来麻烦。
从通讯器的内容看,他们既然在玩大冒险之类的整蛊游戏,又是酒馆,肯定还少不了喝酒。
燕棘后面再给辛禾雪发消息,没有回应了。
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
燕棘的步伐加快。
向导就是这样,柔弱又麻烦。
忽而,燕棘的脚步缓了缓。
在这条道路的尽头,就是那家酒馆。
路灯暖黄,雪地里反射微光。
青年就在他转角之后能看到的不远处,肌肤白得晃眼,好像是被不怀好意的哨兵纠缠住了。
隔着一段距离,燕棘也能闻到醉醺醺的扑鼻酒气。
那个完全醉得昏头的哨兵,说话口齿不清,“多少钱?你别看不起老子、老子付给你,多少钱都有!”
青年站在街头,大概是被以为是不正当职业者了。
燕棘正要上前去解围。
就看见路灯光影之下,青年隽美的眉心微微拢起,脸色顿时冷下来,在哨兵正想要动手的时候——
一个利落的肘击,加上借巧劲的过肩摔。
青年身体灵活,反击的动作极具观赏性,针织羊毛衫荡起衣角又坠落。
哨兵笨重得像是一只狗熊,轰然撞翻了铁皮垃圾桶,仰躺在一堆破烂渣滓里。
满头晕星地看着路灯。
燕棘看见辛禾雪抬起脚,小腿裹紧在黑色长筒靴里,线条流畅又漂亮。
接着,狠狠地踹了一下。
夜晚响起惨痛的叫声。
燕棘下意识喉结滚了滚,觉得自己的兄弟也凉凉的。
柔弱的……
向导?
第93章 渴肤(8)
辛禾雪侧过身,好像才留意到走过来的年轻男生。
燕棘脸上的神色是说不出来的怪异,有种认知被打碎了又重新用强力胶水粘起来的感觉。
深蓝色的夜空开始落雪,使得细碎的白色一片片填充昏黄的街。
北漠市的生活节奏很慢,夜晚加上是冬天,不会有多少人出行,何况这个钟点,绝大多数普通人都已经进入梦乡了。
街道寂寥,只有酒馆内部是喧闹的,偶尔巷尾才有人醉醺醺地拥着衣着暴露的同行者走过。
燕棘突然闷不吭声地向前,刺啦的拉链声流畅响起,他将加棉的夹克披到辛禾雪肩膀上,自己身上还有一件卫衣。
他问:“……你白天穿的那件羽绒呢?”
旁边撞翻垃圾桶躺在地上的哨兵太吵,一直吱吱哇哇叫,燕棘没忍住,踢了一脚另一个没倒的垃圾桶,生锈的铁皮垃圾桶晃晃悠悠,铁盖哐当掉了下去,正好盖到哨兵脸上。
消停了。
燕棘重复了一遍问题,“你的羽绒服呢?”
辛禾雪站在原地,缓慢地眨了眨眼,雪碎落在他眼睫上,晕晕地化开了。
他垂覆眼睫,昏黄路灯打落眼下一片淡色阴影。
燕棘注意到青年的耳根酡红,反应也有些不同于白天的迟钝。
他控制不住下意识像狗一样嗅闻辛禾雪身上的气息。
……是有些酒气。
大约是喝醉了。
慢了几拍才反应过来,辛禾雪温吞地回答:“忘记了。”
燕棘:“这也能忘记?”
燕棘:“是你没穿出门,还是忘在酒馆里了?”
他试图唤醒这个漂亮醉鬼的记忆。
辛禾雪面色如常一般安静,但眼中却是空空懵懵的。
“大冒险……忘记了。”
“出来透透气,我想……”
燕棘从他前言不搭后语倒乱的表述里,终于听明白了事情过程。
大约是今晚和同一个酒桌的哨兵们玩大冒险的时候落在了谁的手里,或者是搭在桌椅上。
他双手摆正辛禾雪,严肃地一字一顿道:“等着,别动,我很快就回来。”
酒馆复古风格的木门打开了,风铃才叮叮当当响起没多久,两扇门吱嘎拉开,银灰色碎发的男生又带着羽绒服出来。
辛禾雪听见声响,转头看向他。
燕棘走到辛禾雪面前,他看眼前这个人穿着他的夹克外套,怪顺眼的,可能是人长得好看怎么都好搭配吧。
就是宽松了些。
燕棘薄唇动了动,“夹克还我”四个字绕到齿边又打了个转咽回去了。
“你的。”他把羽绒服递给辛禾雪,让对方穿好,“我和酒馆的老板说了,这外面街道有监控,老板打电话报给了治安队,那些人会过来收拾残局。”
燕棘扫过地面上的哨兵,说话没什么情绪,“所以不用管他,走吧。”
………
燕棘脑子一抽,就把人带回了自己的住处。
“……”
他站在进门口的玄关处,低着头脸色凝重。
他本来应该,帮辛禾雪联系哨塔的负责人,将人接走安顿的。
燕棘觉得头有点痛了。
他对玄关的辛禾雪道:“先等一等。”
昳丽的醉鬼乖乖地站在原处,很有当客人的自觉。
燕棘从鞋柜里翻出崭新的毛绒拖鞋给他,是之前换季入冬时超市促销买的,外面的塑封袋还没拆。
还有一双拖鞋。
“你想先洗澡吗?”燕棘抓了抓头发,还是对辛禾雪的状态有些怀疑,“你能洗澡吗?
辛禾雪点了点头,“嗯,可以。”
不能随意相信醉酒者的话。
燕棘在他眼前比了个手势,“这是几?”
辛禾雪神色淡淡,“……是小狗。”
燕棘:?
果然醉得不清吧?
谁是小狗?
辛禾雪看向他,抬起手,指着墙边角落的地毯,“那里。”
燕棘余光一瞥,神色就变了。
忘记收起精神体了。
燕棘错步挡住辛禾雪的视线,回首给角落使了灰狼一个眼色,灰狼不情不愿地伏低身体,埋入地毯内,身形消散了。
燕棘神色不作假,正正经经道:“你看错了,那不过是一个图案特别的地毯。”
能把狼认成是狗,说明辛禾雪也没多清醒。
但是回来的路上能走直线,这样看来进行洗漱是没问题的。
屋里开着暖气,燕棘把拖鞋摆到辛禾雪脚下,又接过辛禾雪脱下来的羽绒外套和夹克。
“浴室在靠近阳台那边,房子最里侧,入口有脏衣篓,你出来把衣服丢里面就行。”
至于更换的衣服……
燕棘从衣柜里翻找了半天,找到自己以前买的尺码小了的睡衣。
辛禾雪穿着这套睡衣将就一夜,家里有烘干机,第二天就算是一早醒来要立刻离开,洗过的衣服肯定也已经干了。
浴室里响起哗哗水声。
水蒸气模糊了灰油砂玻璃门。
燕棘正在厨房里找出之前买的蜂蜜罐,调了一杯蜂蜜水解酒。
想了想,又切了几片生姜,拿小锅盛水开了火,生姜放入,再撒上红枣和两块冰糖。
厨房内热水咕嘟咕嘟。
燕棘的头脑有些混乱。
他觉得自己的行为实在是太反常了,他其实对向导一点兴趣也没有,甚至是见到了会退避三尺的程度。
燕棘不像是其他因为深入折叠区导致精神污染严重加剧的哨兵,他才刚成年不久,身份证上是普通公民,所以也没有由于征召哨兵而进入折叠区,平时作为哨兵最大的烦恼,只有过于敏锐的五感会让他在噪音的环境下比普通人更难忍受。
燕棘觉得自己一直这样一辈子下去,只要他生存的几十年内折叠区没有扩大到吞没帝国,他一辈子也不用面对失控暴走的问题。
他不需要精神疏导,同样的,因为精神污染几近于无,他对向导也没有其他哨兵那样的天然亲近。
但是现在……
半夜,他将一个陌生的向导带回了自己的家。
燕棘想不出原因。
从目前医学研究的理论上来说,一个哨兵的精神污染和对向导的渴求,两者的程度呈正比,精神污染越严重,对向导的渴求越强烈,因此,帝国才通过了众多的法案来约束哨兵,避免他们对向导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可是燕棘几乎没有任何精神污染。
他的精神图景很干净,灰狼也没有任何的不适。
不对。
要说灰狼有什么不对劲,那就是它对辛禾雪过度热情了。
热情到尾巴变成直升机螺旋桨,摆得空气噼里啪啦响。
其实除去精神污染,还有一个可能,会让哨兵对向导格外亲近,甚至这种亲近是双向的,向导也会对哨兵产生好感——
匹配度。
这是帝国决定是否会将一个哨兵和向导绑定到一起的关键。
在匹配度检测当中,能够得到八十分的,就已经是天作之合,当两者绑定到一起,向导的精神疏导某种意义上就是对哨兵战斗力的强化训练。
八十分的匹配度,长期绑定,多次精神疏导,足以让一个C级哨兵进化成A级哨兵。
水咕噜咕噜地简直要掀翻锅盖。
燕棘突然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熄了火,撤下锅盖。
用汤勺把生姜红枣汤盛进碗里。
他用汤匙试了试甜度,一回头,辛禾雪正在厨房外站着,一边拿毛巾擦拭湿润的黑发,一边看向他。
睡衣还是宽松了一些,锁骨凹陷出两个小窝,精致纤直,肌肤白得像是上好的温润瓷器。
燕棘心中一烫,手中的汤匙抖了抖,把碗递给他,“姜汤,驱寒。”
辛禾雪垂眸接过去,燕棘双手插进卫衣身前的兜里,撇开视线,心思不知道落在何处。
等听见汤匙和碗碰撞的声音,他又猛然意识到,回过头来,脸色一变,“等等!那个我用过,我给你换一个!”
辛禾雪看着他慌慌张张地调换了一个汤匙。
耳边的爱意值提醒好像从见面开始就没有停过,加一加一的,吵得辛禾雪有点头痛,叫K把提示音暂时关了。
辛禾雪没说话,静静地接过了燕棘更换的汤匙。
也没有抵触,把姜汤喝完了,至于红枣,勉强吃了一个。
眉头细微蹙起,辛禾雪放下了碗,“……谢谢。”
“还有这个,解酒。”
燕棘把蜂蜜水送过去。
他倒是对辛禾雪的挑食不感到奇怪,毕竟从出生时发现是向导的,都会从小被送进帝都城的白塔提供锦衣玉食的条件,进行名为“培养”的高强度保护。
向导就是这样的珍惜物种,和哨兵以及普通公民完全不一样。
………
辛禾雪是燕棘见过的最安静的醉鬼。
如果不是辛禾雪把明显的灰狼认成了狗,还有懵然地打碎了一个杯子,燕棘会以为对方本来就是清醒的。
毕竟青年不吵不闹,也很听从安排,让喝姜汤就喝姜汤。
燕棘的父母都是哨兵,压力很大,在他幼年以及少年的阶段,看过太多次这两个成年人醉醺醺地归来,有时候会借着酒意上头,发泄吵架,甚至打起来。
燕棘还得收拾两个哨兵打架留下的残局。
他让辛禾雪先睡,就在他的房间。
燕棘自己打算去收拾了很久没有使用的卧室,原本是他父母住的。
在离开房间之前,燕棘垂下在身侧的手,忽而辛禾雪牵住了。
他诧异地低头,青年的一截手腕从被子里探出来,皎白而窄瘦。
燕棘喉结滚了滚,由于到了深夜还没有休息所以声音有些沙哑,“怎么了?”
陷在柔软床铺当中的青年,双唇轻微动了动,燕棘没听见他说什么,这可能只是一个没有发出声音的口型。
燕棘弯下腰,正要凑前去,“嗯,我听,你说……”
温凉轻柔的触感,像是羽毛一样贴过他的唇角。
燕棘整个人当头一棒地僵硬住了。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
久到时钟咔哒指向了凌晨一点。
燕棘低下头,辛禾雪已经在被子里沉沉睡去了,眼尾有点绯红色彩。
轻微掩上房门的声响。
【燕棘爱意值+15】
【燕棘目前爱意40】
虽然得到了爱意值的迅速提升,但辛禾雪也为刚才不戴手套的亲密接触付出了代价。
指节被刺激得让自己咬出了白色齿痕,眼眶发热,湿润润。
等到彻底缓过劲来,身上的热意褪去,辛禾雪才翻了个身,【哥哥,晚安。】
K知道这次宿主真的要睡眠了,他将提示音重新关上。
【晚安。】
………
燕棘觉得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他一晚上没睡觉。
盯着天花板到天亮。
起床时还把干净的衣服从烘干机里拿出来,放到了辛禾雪房门一出来就能看到的沙发上。
辛禾雪昨晚是什么意思?
醉了?想说话不小心碰到的?
还是说……
燕棘的指腹碰了碰自己唇角。
就好像那种羽毛般轻柔的触感还残余其上。
他想到自己昨晚的猜测。
按照这样推断,说不定辛禾雪和他的匹配度很高。
所以,辛禾雪其实是对他有好感?昨晚是借着酒意隐晦地表示吗……
燕棘把煮热的面条捞起来,又过了冷水让面条更筋道后,重新加进锅里,撒上蒜末、葱和白芝麻。
辛禾雪走路声音很轻,但燕棘还是第一时间发现了。
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你能吃辣吗?微辣的口味。”
辛禾雪颔首,“可以。”
燕棘放心地撒上辣椒面,又浇上热油。
酸辣的拌面在早餐比较开胃。
燕棘再要往锅里加少许的水。
厨房门侧的辛禾雪启唇道:“昨晚……”
燕棘手一抖,大半壶水都倒了下去。
辛禾雪:“……”
才成年的男生都这么不禁逗吗?
他叹了一口气,上前看了看锅里,递给燕棘一个台阶下,“水加的真好,做汤面很合适。你猜到我早上想吃汤面了吗?”
燕棘干巴巴地笑:“哈哈……是啊。”
眉峰却不自觉地皱起来。
辛禾雪是什么意思?
加水加多了也能夸他?
难道真的是对他有好感?
燕棘眼底闪了闪。
他莫名其妙地觉得辛禾雪刚刚问他是不是猜到了早上他想吃汤面,很有共同生活的夫妻感。
燕棘一个激灵,晃了晃脑袋。
辛禾雪:“昨晚我喝多了,什么也记不清,应该没有很吵吧?给你带来困扰了吗?”
这就忘记了?
那他昨晚一晚上没睡算什么?
燕棘唇线抿直,从喉咙里挤出生硬的回答,“没有。我也忘了。”
辛禾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却忽然毫无预兆地提起了另一个话题,“你知道北漠市最高的山在哪里吗?”
………
山顶的风有些大。
白雪皑皑覆盖着山巅,针叶林青翠地挺立着,像是钢铁般的护卫守护着整座城市。
燕棘最后一铲子终于挖成土坑,“喏,放吧。”
辛禾雪拉开背包的拉链,从里面拿出一套作战服,放进了土坑里。
那是贺泊天的作战服。
燕棘不清楚,这时候才提出问题:“这就是你说的,你们小队之前的队友?他已经殉职了?”
辛禾雪眼睫低覆,声音很轻,风一搅乱就好像要散开了。
“……嗯。”
“他的故乡在这座城市,即便不能够衣锦还乡,我还是希望他能够在这里看见自己守护的家园。”
燕棘很少了解外面社会上的事情,北境的消息闭塞,就连信号都时灵时不灵,这里的人们庸庸碌碌,慢慢悠悠,只关心最近的超市有没有临期折扣。
他只知道哨塔很看重辛禾雪,对方是有军衔的向导。
但听辛禾雪路上说,由于身体变差的缘故,已经从前线退下来了。
燕棘突然想起两年前听到的那个传闻,“真的有个向导在综合军校毕业后自请参加序列A军的前线作战?他很厉害吗?”
辛禾雪含糊地应答:“嗯……”
燕棘没有把辛禾雪与那个向导联系到一起,他以为辛禾雪只是在前辈向导的感召下报名随军向导的十几个人当中的一个。
毕竟都由于身体原因退下来了,那肯定本来身体素质就不是太好。
燕棘脑海中闪过了一个念头。
“你昨晚发的消息说,你还没有固定的哨兵搭档?”
一般来说,绑定的向导和哨兵是相辅相成的,哨兵能够得到战斗力强化,而向导也能够得到精神力加成,甚至可以提高身体素质。
所以,辛禾雪这样,是因为没有固定的哨兵搭档。
然后,他和辛禾雪的匹配度又应该很高……
难怪借着醉意对他表达了好感,说不定就是匹配度带来了天然的吸引和亲近。
燕棘眼底的情绪变了又变。
最后得出结论——
第一,辛禾雪对他有好感;第二,他们的匹配度可能高达百分之八十;第三,辛禾雪没有哨兵搭档。
综上所述,那他和辛禾雪岂不是——
天作之合?
第94章 渴肤(9)
因为这个结论,燕棘下山的时候心不在焉。
他落后青年一步的距离。
注意到辛禾雪垂在身侧的手,从洁白羽绒服袖口底下露出来。
手指修长,甲型圆润,肌肤因为缺乏血色而带给人一种病恹恹的苍白之感。
燕棘又想到昨晚辛禾雪就是用这样的手牵住他。
然后……
燕棘又想到印在唇角的触感,像是一片纯白柔软的羽毛,明明是蜻蜓点水的体验。
现在他魂不守舍,整个人的脑子都坏掉了,结果对方却说全然忘了,就可以抹去昨晚发生的事情?
那可是他的初吻——
即使昨晚那种仅仅擦碰过的体验,可能连吻都算不上。
半山腰的风有些大,辛禾雪将拉链拉到了最顶上,风仍旧一直向羽绒服的领口灌进去,并且掠过所有裸露在外的肌肤。
羽绒服是毛领的款式,风吹得绒毛纯白蓬松地簇拥着辛禾雪的脸。
他垂落在身侧的手微微蜷缩起来,指节冻得生白,指尖泛红。
燕棘若无其事地上前一步,从落后一步到保持并肩的距离,在两人的双手即将碰上的时候,辛禾雪的手揣进了羽绒服的侧兜里。
仿佛小猫尾巴无心钓鱼,从水面收回来。
辛禾雪眼尾余光瞥到身侧男生隐隐露出了懊恼的神情。
微不可察地牵起唇角,辛禾雪佯装没有发现对方的行径,从衣兜里找到手套,重新穿戴好。
燕棘忍不住问:“你为什么总是带着这对手套?”
辛禾雪:“嗯?”
他在燕棘跟前伸张了一下五指,眼睛弧度微弯起来,“我不太喜欢碰到其他人或者什么东西。”
洁癖吗?
燕棘不太确定,但这种事情是别人的自由,他们的关系也还没有到可以探究这种隐私的程度。
他唇角板直,罕有地沉默下来。
刚从山上的阶梯下来,出乎辛禾雪意料的,有个昨天负责守卫帐篷的哨兵在等着他。
辛禾雪在上山前给哨塔的人发过信息,避免他们因为找不到他而误会了情况。
辛禾雪看到对方不安焦灼的神情,上前轻声询问:“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那位哨兵欲言又止,像是顾忌着什么,最终还是打定主意说道:“卫濯长官和奎克长官他们回程的信号在地图上消失了。”
燕棘看见,辛禾雪的脸色缓缓变得凝重。
………
没有哨兵敢动手阻拦向导。
北境的哨兵极少接触向导,但是在他们的固有认知与接受的教育里,向导都是很脆弱的生物,身体素质远远比不上哨兵,因此,哪怕是领命守卫在哨塔指挥室前的哨兵,在青年向导一路向前的时候,也不敢多加阻拦。
哨兵抬起来虚虚拦住的手,在向导搭在自己手臂上,抬起眸温声问“可以让我过去吗?”的时候,已经放下来了。
青年向导肌肤冷白如雪,神色淡淡,原本是带给人疏离感十足的模样,但温声说话的时候,却格外具有亲和力。
哨兵只会怔愣地点头,晕晕乎乎地说:“当然、当然可以……”
指挥室的高级哨兵们警觉地看向推门而入的青年。
在意识到是向导之后,锐利的眼神收敛了起来,但仍旧摆出强硬态度,坚定道:“先生,这里是战略指挥室,请您尽快离开。”
因为门卫哨兵没有反应过来,所以燕棘顺利地跟在辛禾雪身后进去了。
他视线掠过指挥室内的布景,墙壁涂装成深蓝色,装载了特殊的隔音与风穿林声白噪音装置来保证哨兵的情绪理智。
中央是长而宽的桌上是三维立体模拟沙盘,投映着军方卫星图像传导的地形,燕棘很快从绵延起伏的山脉与熟悉的铁轨,意识到那是北境与安库尔铁矿两地之间的连接道路。
轨道是白色,图上的北境也是白色,但是在铁轨两侧的一切山岭森林都呈现出警示象征的血红色,这说明途径的两侧地域都是折叠区,能量波动相当剧烈,并且隐隐呈现出外扩趋势。
图中轨道一半的位置闪烁着蓝白色的光芒,明明灭灭,信号十分不稳定。
那光芒持续地停滞在原地,最后闪烁了两下,彻底灰暗了下去。
辛禾雪抿住唇,神色透露出一种难言的凝重,“他们是在这个位置消失的吗?”
他将银质的身份牌持在手中展示给对方看,“他们是我的同伴,如果要组建搜救队,我申请加入,作为随军向导。”
为首的高级哨兵视线落在独特的金丝滚边银底身份牌上,目光闪了闪。
但他的态度仍然很明确,“根据卫濯中将的命令,我们需要确保您的安全,绝不能让您进入折叠区。因此,您作为随军向导的请求,恕我们无法苟同。”
哨兵的身形高大,阴影从天花板的灯光照下来极其具备压迫感,面容肃然,“这里是指挥室,请您尽快离开。”
燕棘和辛禾雪被门口的哨兵带了出去。
当然,区别对待的是,辛禾雪是被请出去的,燕棘则是被两个哨兵反剪双手押送出去。
燕棘:“……”
从哨塔入口处被一把推出去之后,燕棘站定步伐,捏着自己的胳膊转了转肩周,回头道:“就算你们不押着我走,我也是会配合离开的,好吗?”
两名哨兵狐疑地打量燕棘。
看见男生一头银灰短碎发,耳畔穿了孔洞,在耳骨上夹着孔雀蓝色彩的骨钉,笑容带着点混不吝的气质。
北漠市不大,基本上有在北境服役了五六年经历的哨兵都认得这个人,父母是四年前因公殉职的哨兵,燕棘挂名在北漠福利院方便组织管理,实际上一直独自居住在父母留下的房子里,因此缺乏大人管教。
其中一名哨兵回去哨塔前,干脆对辛禾雪说道:“长官,请少和不明人士来往。”
燕棘:“……”
辛禾雪安慰道,“他好像误会你了。”
“那也不用当着我的面说。”燕棘质疑地反问,“我看起来很像不良少年?”
辛禾雪避开了这个提问,转而道:“你的头发是染的吗?”
燕棘:“……嗯。”
发色正好和他的精神体呼应上。
辛禾雪抬手,正好轻轻碰上燕棘耳畔的骨钉,“这个会疼吗?”
燕棘挑了挑眉峰,“还好,没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隔着皮革手套,但燕棘还是觉得辛禾雪碰过的地带灼热发烫。
燕棘不自在地摸了摸耳朵,询问:“你准备去找和你一起过来的两个人?”
辛禾雪点头,“不过,他们消失的地方离这里有很长一段距离,我需要交通工具。”
来时乘坐的军用重型装甲车改装的越野车,由于卫濯出任务,和奎克一起驾驶前往安库尔铁矿了。
角落里的哨兵走出来,他是一开始向辛禾雪通知消息的人。
“我可以为你找到交通工具。”
燕棘在哨塔指挥室离开前,就清晰地听到那个高等哨兵在训斥其他人,因为有哨兵向辛禾雪泄露卫濯他们信号消失的情况,而这与卫濯临行前的嘱托相违背。
意识到不对劲,燕棘眼底的眸光沉下来,对着前方的哨兵冷嗤一声,“他们都严禁向导接触危险源,你倒是反常,还是说,你有什么目的?”
他此时冷下脸来,横着两道剑眉,不像是这个年纪的男生会有的威慑力,一字一句都透露着切骨之寒般的冷意,仿佛潜伏在丛林里随时准备暴起攻击的头狼。
哨兵已经在北境服役了四年,额前沁出一点冷汗,他并不知道这样的威慑力实际上是来自高等战斗力的压迫。
只觉得被毛头小子吓到是莫大的丢脸,他哽了哽喉咙,板起胸膛强硬道:“我要求和长官单独交流,无关人员回避。”
………
辛禾雪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把车钥匙。
燕棘就在外面等候,冲锋衣肩头上沾了几滴从屋檐掉下来的融化的雪水。
燕棘:“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他一直留意着响动,里面没有发生打斗或者是争执的较大声响,否则燕棘早就冲进去了。
辛禾雪摇头,“他没做什么,只是让我帮忙进行了精神疏导。”
他之前的安排是优先对精神污染程度在百分之七十五以上的哨兵进行疏导,那个守卫哨兵的精神污染程度是百分之七十,因此错失了机会。
燕棘:“这么快?”
他没有经历或者是见过精神疏导的流程,只在听闻的只言片语里,了解到这项工作对于向导来说压力很大,任务艰巨。
即使这是他们生来就应当做好的本职工作,就像哨兵一样,不管折叠区多危险,都要赴火蹈刃,裹血力战。
所以燕棘的印象里,向导的形象从来都软弱,因为他们明明在白塔里享受帝国的保护与珍视,却总以压力很大作为理由逃避疏导。
但辛禾雪的出现完全打破了他对向导的印象,甚至他都没想到精神疏导的效率能够有这么快。
好像才进去了不到半小时。
辛禾雪好似自以为常,并不认为是稀奇事,只是说道:“乔斯是C级哨兵,所以疏导比较顺利。”
当向导的精神力等级高于哨兵的战斗力等级时,精神疏导的难易程度也会呈现倍数降低。
那么辛禾雪的精神力等级至少在B级以上。
燕棘跟着辛禾雪。
辛禾雪微微侧了侧头,“你不回家吗?”
燕棘:“我跟你一起去。”
他没有给辛禾雪拒绝他的机会,因为到达越野车所在地,车钥匙按下解锁之后,燕棘比辛禾雪更快地拉开了驾驶座。
燕棘:“如果你输入坐标按照导航走,路上会有关口盘查。”
燕棘:“我知道有条小路,甚至更快。”
他转头看向辛禾雪,神情认真,“让我陪你去,行吗?”
不过一会儿,燕棘又补充:“当然,你别误会,我只是担心有向导在北境受伤或者失踪的话,哨塔的人看见过我和你一起,事情会很麻烦。”
辛禾雪安静地坐上副驾驶,不过还是不太放心地问:“你确定你会开车吗?”
燕棘冲他咧出犬齿,笑容是这个年纪独有的轻狂嚣张,“放心吧,不明人士还是学了几个有用的技能。”
………
折叠区在卫星图上根据能量波动值划分为一小块一小块,分别进行序号排列与简单命名,并且根据能量波动的高低估测危险度,一一进行评级,评级的依据也参考了历次哨兵出入折叠区的平均伤员情况,从低到高分别是C、B、A、S级折叠区,背后蕴含的意思就是平均战斗力达到多少等级的哨兵小队可以进入折叠区最后全身而退。
这里说的全身而退,只是留得一条命在,甚至不包括四肢健全。
而在S级以上的折叠区,由于能量波动过度剧烈,无法准确监测,因此在地图上直接被评级为“不明”或者是“封锁”。
此前辛禾雪所在的忍冬小队,就是在122号的雨林折叠区折损了主力队员贺泊天,最终解散。
122号雨林原本的危险度评级是A级,又是西境当前除却不明与封锁危险级之外最大的折叠区,西境的自然资源丰富,帝国早就规划了多年试图收复,因此那一次才派出了综合战力最强的小队进入。
但是在辛禾雪他们一进入折叠区开始,在外面随时准备接应与支援的高空无人机小队就遭到了磁场空前紊乱的干扰,折叠区高空中飞舞的畸变孢子击落了所有无人机。
监测到的能量波动也开始空前高涨,瞬间突破了A级折叠区该有的峰值。
雨林折叠区最终让辛禾雪成功关闭了入口,翻转过来,恢复了正常世界里生机勃勃的模样。
那次行动付出的代价也很惨烈,一名3S级哨兵与一名A级哨兵付出了生命,而唯一3S级的向导也因此身体状况日益恶化。
这让帝国对待所有A级折叠区的态度都谨慎多了。
谁也说不准,这些A级折叠区会不会在瞬间之内变化,突破能量峰值。
辛禾雪这次的目的地,是连接安库尔铁矿与北境之间的铁轨中点,回程的铁矿火车就是在那里失去了信号。
他从卫濯那里看到过资料。
这列首次运行的铁矿火车,足够装载四万吨的货物,由于运货量大,因此需要四个火车头进行制动,前后一头一尾两个,中间两个,平均速度是五十四公里一小时,相较于普通火车要更稳更慢。
但即便如此,按照两地的距离,也只需要两个半小时左右就能够回到北境。
那列火车在中途刹停了,信号也迷失。
途径的两侧西北走势的山脉,折叠区的评级是C级,最高的是B级。
但辛禾雪还是觉得情况有些不对。
他将这些情况与燕棘说明了,又道:“上次我给卫濯进行精神疏导,因为某些原因失败了,他的精神污染程度还维持在百分之七十五到八十波动。”
如果折叠区突然像是雨林那一次一样,莫名高涨,突破原有的峰值,那么仅仅有卫濯和奎克两人,难免会有危险,何况卫濯的精神污染程度高。
在战斗中剧烈增长百分之十的污染度,然后失控暴走的概率虽小,但不为零。
这就是辛禾雪执意要前往的原因。
其中掺杂了一点提高燕棘爱意值的关窍,毕竟危险的环境之下,吊桥效应是很好推进感情的伎俩。
但这个考虑只占了极小的一部分,由于具备风险,所以辛禾雪很少选择用激进冒险的方式来刷取目标人物的爱意值,除非是在已经开启无痛脱离小世界的程序之后。
燕棘看着前方的路况,天空昏黄快要入夜了,白色车灯照得道路亮堂如白昼,路边两侧有树枝伸出来,丫丫岔岔,像是骷髅的手指。
“你可以稍微睡一会儿。”燕棘考虑到辛禾雪进行过精神疏导,应当很耗费精力,于是提出建议,“等快到了我喊你。”
辛禾雪依言闭目小憩。
………
“辛禾雪!”
“辛禾雪!”
辛禾雪醒来的时候,入目是燕棘分外严肃的神情。
他看了眼车上的时间,他不过才浅眠了不到二十分钟,“这么快到了吗?”
燕棘语气严峻,“三维沙盘图上,列车消失在轨道二分之一的位置,现在我们从北境行驶出了大约四分之一的路程。”
燕棘:“但是你看,前面的是什么?”
两个人下车察看,关上车门的声音在月夜里发出轻响。
踏在土沙路上,道路旁树林阴翳。
车灯打到最大,白光刺目的程度——
庞大的铁矿列车就停在他们跟前,青苔遍布车身,红漆一块块剥落。
风从人的后方吹过,后脊无端森寒。
辛禾雪确认了列车的车号,“是从安库尔铁矿开始试运的列车。”
辛禾雪对燕棘冷静道:“你到第二驾驶室看看,我去第一驾驶室,找一找有没有人类活动痕迹。离得不远,如果有什么问题,立即出声。”
他对燕棘的3S战斗力还是有信心。
燕棘:“嗯。”
辛禾雪登上第一驾驶室之内。
这里和普通列车的没有什么区别,前面的玻璃上方钉着标识,大字是“注意瞭望”,小字为“雨刷器检查孔”。
发动机在驾驶员座位旁边,座位前方是需要精密操作的工作台。
除却没有人,以及车表的陈旧,其余一切都很正常。
辛禾雪在玻璃前瞭望时,注意到外面是圆月,颜色澄亮。
空气中突然响起动物的嚎叫声,像是某种狼嚎。
燕棘厉声道:“辛禾雪!”
辛禾雪闻声回头,一头狼迅疾地向他跑了过来。
扑散了身后试图攻击他的灰雾!
是折叠区才会有的灰雾,他看见了雾里弥散的孢子与粉末。
果然是折叠区外扩的衍生物。
辛禾雪眼睛微微眯起。
脚旁的灰狼吐着舌头,尾巴摇得比车辆雨刷器还快,要把人扇感冒了的程度。
辛禾雪抬眸对上燕棘的视线。
燕棘干巴巴地解释:“这是……我养的狗。你相信吗?”
辛禾雪眼睫垂覆,声音轻淡道:“你觉得呢?”
燕棘:“那……汪?”
第95章 渴肤(10)
目前还没有时间解释这个问题。
因为在灰狼进行首次攻击之后,整座列车都在晃动,不仅仅是第一第二驾驶室所处的车厢,剧烈的晃动像是有无数的怪物在一节节矿车上攀爬、撞击、奔跑。
操作台的红绿按钮旁提示灯亮起,进出口的门轰然自动关上了。
驾驶室的灯光一闪一闪,仿佛随时会因为电路短路而断电。
两个人落在地板上的影子拉得很长,声势浩大的危机中独显孤绝无援。
洁白的羽绒服丢落在地面上,燕棘才注意到辛禾雪在里面穿了特制作战服,纯白的颜色,和哨兵漆黑的制服不同。
折叠区怪物绝大多数不是通过视觉捕捉猎物踪迹,或者说,长期生活在缺乏光照的折叠区内,它们的视觉约等于无,但嗅觉进化得分外敏锐,通常循着独特的人味就可以锁定猎物,而人血的气味更是会极大地刺激它们。
因此特制作战服通常不会因为考虑隐蔽性而设计成军绿色、迷彩或者棕色,怪物的视觉系统糟糕得几乎都是全色盲。
向导的特制作战服直接特意被设计为白色主调,这是为了在山林等特殊地形的折叠区能够让哨兵迅速分辨出向导,从而进行保护。
白色制服采用高腰礼服裁剪,外套大翻领的设计,修身而利落,踏地的是及膝盖的长筒马靴,紧紧裹住的小腿曲线绷紧而纤长。
这让眼前的青年向导美丽而富有攻击性,看起来像是一幅笔触锋锐的画。
驾驶室上方生锈的天窗传来嘭嘭嘭的震耳剧烈声响,天花板一步一步踏出凹陷,有什么东西……
正在列车顶上,并且试图疯狂地试图砸开天窗涌进来。
甚至数量众多。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刺耳声响,车厢上方的高强度金属材料棚顶,交错杂乱地被踩出一个个可怖的凹陷。
燕棘眼前飞来残影,他下意识伸手一捞接住了。
辛禾雪问:“会用枪吗?”
青年的神态冷静,眼中没有半分面对这种境况的恐惧情绪,和燕棘曾经见到的那位后怕地抱怨哨兵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向导完全相反。
M92F改进版的枪支在他手中转了一圈,燕棘咧齿笑道:““当然。”
他的父母都是哨兵,在七八岁时,枪械就像普通汽车模型一样,成为了燕棘的玩具,即使有几年没有碰过,可碰到枪支的瞬间熟悉感仍旧油然而生。
保护向导几乎是哨兵的本能与天职。
燕棘果断地上前,挡在辛禾雪身前,他的射击姿势很标准,对向了已经砸得完全形变的天窗。
辛禾雪的手搭在他肩头上,轻声道:“你进过折叠区吗?”
燕棘顿了顿,诚实地摇头。
辛禾雪带动燕棘的肩膀,让他退后,“士兵,你还需要更正统的训练。”
辛禾雪的眼睛如同湖中冷月一般清亮,瞥了燕棘一眼。
“现在,我来就好。”
密闭的空间,无风自动,泛着莹莹白光的一根羽毛飘过燕棘眼前,遮蔽视野。
他眼前是完全的纯白,等到羽毛下一秒如同尘埃般落定在地面。
一对纤长翅膀在燕棘眼前,那似乎是从辛禾雪脊背自然生长出来,挣脱躯壳的束缚,飞羽尽数舒展开,漂亮得仿佛油画中才会存在的圣物。
辛禾雪侧脸专注,眼睫掀起,在天窗摇摇欲坠彻底凿开的瞬间——
搭弓,瞄准,松弦!
一气呵成!
头部探入天窗之内的似人似鬼的漆黑怪物,迎头中了一箭,向导强大的精神力直直扎入它的双目之间。
这是高等向导的独特战斗方式,精神力能够凝结实体武器,并且附在武器之上。
怪物发出了刺耳欲聋的尖啸声,像是来自地狱的哀鸣,只不过时速瞬息的功夫,净化成粉末弥散在风中。
这是十分可怖的画面,因为还有源源不断的怪物企图从唯一开凿的入口挤进来,它们形如焦炭,血肉扭曲地涌动着。
如果是从来没有接触过折叠区的普通人,几乎会被吓到惊厥昏迷。
但是燕棘目不转睛,他看见青年手臂的流畅线条绷紧,眼睫交叠又分开,三箭齐发——
嘭、嘭、嘭。
从燕棘胸腔里鼓动的有力声响,和车顶破坏的砸撞节奏重合了。
他忽然感到和攀爬到高原之上一般的缺氧,有什么情感潜滋暗长,在危机中不管不顾地扎进他心脏里。
燕棘想起来了,他那天第一次见到辛禾雪的时候,也有这种感受。
【燕棘爱意值+10】
辛禾雪被提示音吸引注意力,斜睨了恋爱脑的愣头青一眼,嗓音淡冷:“别傻。”
………
没有时间让燕棘重新整理初恋萌动的心绪。
从天窗之中鱼贯而入的,是数不胜数的怪物,和夜风一起灌进来腥臭的血肉味道。
怪物们就像是行尸走肉,形状不一,没有痛觉与思考的神经,只会在嗅闻到车厢内的人气时,凭借生物本能地企图吞食、撕碎,因此疯狂地向他们涌过来。
驾驶室的车厢狭窄,难以伸展开战况,他们必须在怪物灌入之后,在最快的时间内解决它们。
以免整个车厢被怪物堆叠着血肉挤满。
枪声近乎没有过多的停顿,正中行尸走肉的额心,一具具怪物躯干扭曲着倒下。
灰狼的利爪攀过车厢墙壁,留下深深的痕迹,尖牙锋锐闪着寒芒,拦腰咬穿了畸变的怪物。
接着,它的躯体膨胀数倍,横冲直撞,辛禾雪险些被它叼起来。
敏捷地闪身避开,辛禾雪回头,“管好你的精神体!”
燕棘咬牙,“长官,我不会啊!你看它听我的话吗?”
没有经过军校正统培训的哨兵,缺乏了与精神体一起修《精神共感连结学》课程的体验。
好在灰狼虽然横冲直撞,没有任何技巧地厮杀,但战斗力足够强大,缓解了战况的压力。
辛禾雪的手臂有些发酸。
向导毕竟不是像哨兵一样能够持续输出战力的类型,他们的身体没有在进化中得到和哨兵一样的强化,对于向导来说,将精神力用于攻击会造成极大的浪费,如果持续战斗的时间过长,还会造成身体与精神双双透支的情况的发生。
最终,在天窗没有怪物侵入的间隙,辛禾雪收起羽翅,踏上驾驶座椅,借力轻巧地攀上天窗边缘,成功跃上车顶。
辛禾雪:“上来,先离开这里。”
他对车厢内的燕棘说道。
燕棘敏锐的听觉让他感到些微的不对劲,蓦然瞳孔一缩,“小心!”
从后面的矿车急速奔来一道漆黑的阴影,高空掠过,将青年掀翻在车顶上。
后背撞上坚硬的金属材料,辛禾雪吃痛地微微眯起眼睛,唇线死死抿住。
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许是在驾驶室的车厢里,就已经伤到的手臂开始抽痛,似乎是躲闪怪物攻击时不慎被划开了皮肤浅层,丝丝血液浸红了少部分的布料。
辛禾雪正准备凝结精神力最后一击。
冰冷长剑仅一道寒光划破月夜,锋刃穿透了他身前的怪物心脏。
与此同时,车顶与矿车内所有攀爬的畸变怪物齐齐发出尖啸,两侧山脉林间的群鸦惊飞。
伴随着眼前这个怪物的死去,折叠区的“开关”成功关上,列车与黑夜恢复成原本应有的正常模样。
辛禾雪对上了卫濯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睛。
这一切都发生在秒速之间,即使燕棘用最快的速度攀爬上车顶,“辛禾雪……”
他在下一瞬就被猝不及防地一拳击翻了。
下颌火辣辣地将疼痛传到大脑神经。
燕棘口腔里弥漫血腥味道,他啐了一口血沫,“犯什么病?”
寒芒一闪,面容冰冷的成熟哨兵稳稳站在车顶上,长剑剑尖抵在燕棘喉结致命处。
看清楚眼前的年轻哨兵,卫濯眉间骤寒,胸腔中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烧,“你是哨兵?你有几条命敢带他来这里?”
“是我让他来的。”辛禾雪上前,手搭上卫濯肩头,说道:“你需要精神疏导了,卫濯。”
不稳定的情绪,也是精神污染程度高的表现。
辛禾雪拍了拍他肩膀上的尘埃,在对方不经意间使用精神暗示安抚,缓声说:“听我的话,好吗?”
温柔但不容拒绝的态度。
卫濯沉默无言地僵持几秒。
随后,他像是庞大而危险的凶兽收敛起所有攻击性,臣服在青年向导的精神力之下。
又像是中世纪传统的贵族骑士,剑光一划,长剑收入剑鞘,守护在领主身侧。
奎克满身狼狈地从后面的一节矿车内爬上来,他的羊毛卷因为战斗更加蓬乱。
本来正在拍打着双手的灰,看清情形后,顿了顿,干笑道:“这么热闹,大家都在啊?”
………
那列货运火车在行程进入二分之一时,因为轨道两侧山脉折叠区的影响,瞬间被污染成为了怪物的温床,翻转滋生了新的折叠区。
不过这个小型折叠区在诞生后的半天时间之内,还没来得及进行收录命名与编号,就被卫濯捣毁了开关。
列车重新恢复正常世界中的样子。
接下来安稳地驶回了北境。
卫濯和驻北境哨塔的高级军官进行了沟通,之后三人将启程离开北境,回到帝都城。
辛禾雪和燕棘单独告了个别。
因为是两个人的空间,燕棘也无所顾忌地放出了一直嚎叫着想要出来的精神体。
辛禾雪穿回了来时的羽绒服,依旧纯白如霜,毛绒领簇拥着他略显瘦削的下巴,温和无害,看上去就是情绪稳定的温柔向导。
和那晚战斗时的理智冷静、锋芒尽显的模样不同。
燕棘的心跳不自觉加速,他不自在地摸了摸后颈。
瞥见辛禾雪的视线落点,燕棘道:“别看了,很丑。”
他的下颌当时遭到卫濯饱含怒火的一拳,现在还有小部分青紫痕迹。
辛禾雪弯了弯眸,“他太冲动了,抱歉。”
燕棘烦躁地抿直唇线,“你们什么关系,你要替他道歉?”
辛禾雪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燕棘知道他指的是哨兵身份方面,当时辛禾雪他们虽然知道了他是哨兵,但是回来后没有一字提及。
燕棘仅仅收到了哨塔的警告,而那个借出车辆的哨兵遭到事后追究受了罚。
他耸耸肩,佯装满不在乎,“就那样继续过吧。”
辛禾雪屈膝半蹲,轻轻抚过灰狼的头部,靠近贴了一贴,“再见。”
道别的声音很轻,寒风一吹就好像要散开了,不知道是在向燕棘告别,还是向灰狼告别。
燕棘紧紧盯着背离他乘上越野车的背影。
车辆在冰天雪地里驶过,碾压出两道深深的车辙。
灰狼迎着冷风追了一段路,最终追不上了,趴伏在雪地里,发出幽怨的呜咽声。
燕棘冷声嘲讽:“出息。”
………
哨塔组织了新的一轮战斗力检测,方便从已满十四岁的少年中筛选出哨兵。
“下一位。”
一张普通公民身份证从方桌对面丢过来。
执班的工作人员抬起头,来者是一位已经成年的男生,从眼底的青黑来看,对方一定这段时间没有睡好。
燕棘沉着脸,“你们四年前检测出错了,我申请重新检测。”
………
乘坐越野车回去的路上也是一样,八个小时的车程。
因为去的时候是卫濯开车,公平起见,奎克决定回程由他来驾驶。
然而卫濯就在辛禾雪登上载员舱的时候,也跟着上了后面的载员舱。
独留奎克一个人在驾驶舱。
奎克:?
辛禾雪原本以为卫濯是想要和他说什么。
但是卫濯上车之后,没有任何表示,甚至从两排相对而坐的座位中,选择了坐在离他最远的斜对角。
……或许是在冷战吧。
哨兵的情绪本来就因为精神污染而格外不稳定,难以揣测。
辛禾雪试探地问:“你需要精神疏导吗?”
卫濯回答了之前的答案,“回去再说。”
这下辛禾雪也不说话了。
载员舱内沉默下来。
钢化玻璃窗可以看见倒退的北境风光,长路漫漫,风雪飘了千里,本来就容易犯困。
在辛禾雪脑袋一点一点,即将撞上玻璃的时候,大手将其揽过,卫濯沉默无言地坐在辛禾雪身侧充当靠垫。
左腿抬起,膝弯顺势压住右膝盖,双腿交叠。
哨兵的面容仍旧如同正襟危坐时一般,严谨冷肃。
卫濯看向车窗之外,与几年前相似的风雪让他想起——
他其实比贺泊天,还要更早地认识辛禾雪。
………
三人回到帝都城,因为长途奔波,军方特意吩咐让他们休息一天之后再进行汇报,并且有关于列车折叠区的事情,也要进行笔录留档,云端上传哨兵论坛,而原始资料封存档案室。
卫濯开车送辛禾雪回到贺泊天留下的别墅门前。
在他们离开的时间里,帝都城彻底换季入冬了。
别墅青砖白墙的围墙外,密密地栽了一丛紫竹,因为季节变化,地面飘满了脱落的叶萚。
原本攀爬于白墙外的爬山虎也在降温冬天里落光了叶子,枯干的藤细细密密吸附在墙上,像是血管脉络,但显出十分的寂寥来。
辛禾雪抬眸邀请道:“你要到我家里坐坐吗?”
卫濯觉得家这个字有些刺耳,因为那栋别墅本来是贺泊天的房子。
即便如此,他还是一颔首,“嗯。”
热茶氤氲在客厅的案几上。
白雾升起,弥漫了卫濯的视野。
室内的暖气开得很足,是为了照顾青年的身体,可是温度热到哨兵额际发汗。
卫濯脱下了双排扣的军服外套,内里是白色衬衫,肩背束缚着枪套背带,宽肩窄腰,布料根据肌肉鼓起的走势出现褶皱。
他不习惯久坐,站起来走在室内的时候,发现一切日用品还是成双成对出现的。
辛禾雪没有将另一半属于贺泊天的东西丢弃。
卫濯眼底沉了沉。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过了没有多久,辛禾雪发丝湿漉漉地走出来,毛巾正在擦拭湿发。
卫濯下颌紧了紧,直截了当问道:“你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辛禾雪不可能无故留他。
没想到卫濯会这么快问出来,辛禾雪以为这个人还要再别扭一会儿。
辛禾雪坐到沙发上,面容宁静如水。
然而他的眼睫垂覆下来,幅度细微地颤动。
双唇在轻抿时相互研磨,耳根晕出色泽,淡粉的唇也泛起殷红了,此刻明艳得过分。
卫濯预感到了什么,步子牢牢钉在原地。
他看见青年将湿发全都撩到另一边,露出洁白的后颈。
睡衣的纽扣一颗接一颗地解开,静静飘落在地毯上。
霜白脊背敞露出来,有一颗水珠,顺着脊柱线滑落,流入后腰往下。
辛禾雪回头,淡声道:“我的病好像控制不住了,你能……”
他的眼皮很薄,抬眸时撑出的褶子恰到好处,形状优美。
辛禾雪询问对面的哨兵——
“摸摸我,可以吗?”
第96章 渴肤(11)
卫濯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小猫垂怜落下了一条尾巴,他像是无法捕捉尾巴的招摇节奏而晕头转向的池中鱼。
胸膛鼓动的响声真切地一声声振荡耳膜。
这个声音实在太大了,但是好在向导的听觉没有哨兵那样敏锐。
他不自觉地压了压喉结,控制住仿佛要鼓动到嗓子眼的异常。
军靴踏在了地毯上,沉稳安静,辛禾雪所坐的沙发旁边位子下陷了一定空间。
卫濯坐在他旁边,神态理智,就像是他只是在进行对同事的例行询问。
“你去找过季玉山了吗?”
“没有。”
辛禾雪垂首,由于他将发丝都拨弄到另一边,右方于是露出了白皙的侧颈,上面还蒙着一层刚出浴之后湿发撩过的水色。
卫濯回避了视线,“为什么不去?”
辛禾雪抿了抿唇,“我不想去。”
季玉山是中央军区哨向研究所里其中一间实验室的负责人,研究方向是哨兵和向导的精神结合与神经科学,属于精神体科学与现代人类神经科学的交叉前沿研究。
换一种说法,由于这个方向目前缺乏体系化的理论和成熟的临床经验,已经匹配成功的哨兵向导如果在之后产生了什么特殊的精神心理方面的问题,无法求助于普通医院,他们通常会成为季玉山实验室的常客,作为病患。
辛禾雪在和贺泊天成功匹配之前,就患有肌肤饥渴症。
这件事情,卫濯是知道的,毕竟他们是两年的军校室友,同样也是两年在前线共战的队友。
在和贺泊天成功匹配之后,病情得到了控制,或许是因为辛禾雪会定期和贺泊天进行身体与精神方面的结合。
卫濯眼底沉郁一片。
但是在贺泊天死去之后,这个病又卷土重来了,很可能比原来还要严重。
这是很正常而普遍的情况,绝大多数匹配的哨兵向导在失去伴侣之后,一辈子都走不出阴霾,甚至会患上各种各样或是精神或是身体方面的问题。
哨向综合军校的一名向导老教授就是例子,在匹配的哨兵战死后,精神力重创,直接从A级跌落到C级,当初想要转为共有向导也没有办法,因为她无法再成功进行精神疏导,最终由帝国安排她到军校担任教职工作,是辛禾雪他们那一届《哨兵向导关系处理方法学》的老师。
或许现在加重的肌肤饥渴症只是一个预兆。
卫濯的眉宇之间神态冷峻,语气更是严肃,“你需要去看医生,如果你不想精神力境界跌落或者再患上其他疾病的话。”
他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如果不是辛禾雪眼角余光瞥见哨兵严整的服装之下顶天立地的阴影,辛禾雪或许会相信卫濯对他全无想法。
这种人,竟然也是哨兵吗?
是准备忍到下一次宇宙大爆炸?
辛禾雪蹙起眉。
他印象里进入亲密关系中的哨兵,就和贺泊天一样,反向对他患有肌肤饥渴,在视野范围内恨不得二十四小时和他抱在一起,如果没有外人的话。
有外人的情况下,贺泊天会退而求其次,选择牵手。
卫濯现在的爱意值是八十七,辛禾雪其实不是很着急,但是对方的虐心值毫无起色。
辛禾雪只是想试探突破口。
既然对方不配合的话,他也可以找K解决一下。
辛禾雪淡淡地敛容,转而攥住落在腿边的睡衣。
卫濯看见青年咬住唇,上身赤裸着的境况下,隐隐露出了些难堪的神色。
他重新拿起睡衣,眼中还是病症引起的潮润水雾,轻声道:“抱歉,给你带来困扰了。只是在贺泊天离开之后……我不知道该找谁帮忙。”
辛禾雪的眼睫颤了颤,“我熟悉又十分信任的人,除了他,只有你了。”
卫濯整个人身形都僵硬住了,好像是山巅之上的劲松,一动不动。
辛禾雪殷红的唇瓣抿得中央发白,再次道:“抱歉。”
卫濯:“……可以。”
辛禾雪抬眸,哨兵在极力压抑控制着情绪,黑如墨潭的眼中一片寂静,什么也看不清。
卫濯只是一字一顿铿然道:“我可以帮忙。”
单薄睡衣轻飘飘落在地毯上。
温热干燥的大手碰到脊背的瞬间,积攒了许久未曾得到缓解的肌肤饥渴症在此刻爆发了。
感官敏锐数十倍后神经失控的体验,瞬间让辛禾雪趴在米色棉麻沙发上蜷缩起来。
他的唇咬得十分用力,印出齿痕,可是即便如此,还是从唇齿之间溢出细微如猫叫般的声音。
卫濯神态冷静,好像他面对的是一个重大的科研课题,而不是在为一个丧夫的向导疏解肌肤饥渴。
他把沙发尾端一个方形抱枕拿过来,帮助辛禾雪垫在身前。
没有布料的隔绝,指腹直接和脊背洁白的肌肤相触。
卫濯:“碰这里,会好点吗?”
辛禾雪的指节瞬息扣紧了方形抱枕侧方的白色拉链条。
没有听见对方的回复,卫濯的手指向上移动,按在肩胛骨突起所在的肌肤之处。
辛禾雪的躯干体脂率低,因而自然地覆盖着薄薄肌肉,形成轻微凹凸起伏的线条,只是相较于哨兵来说孱弱许多,但在正常男性人类对比之下,依旧是发育成熟的范畴,甚至身体发育得非常漂亮。
天花板吸顶灯的灯光照耀之下,肩胛骨纤细突起,腰肢纤秀。
青年趴伏在沙发之上,肌肤莹莹如雪,唯有手肘关节微微沉淀着粉色。
湿发产生的水滴盈在脊柱线上,像是明珠玉露。
随着卫濯的手掌贴合,顺着隽美脊柱线条沿路摩挲而下,辛禾雪的双肩都在颤抖,整副躯体都漾起粉色。
仿佛澄霞映照在雪山表面,日光融融地化开了。
辛禾雪的指甲扣紧抱枕侧方的白色拉链,发出划拉链条的声音,同时伴随着紊乱得不成样的气息,“慢、慢一点……!”
卫濯精神图景当中的蓝鲸发出兴奋的低频鸣叫,从冰蓝的海洋中冒出水面,呼吸换气喷洒的水雾化出长虹。
卫濯瞳孔紧缩,不自觉地放出无形的精神触角,试探地碰上辛禾雪的肌肤。
莫大的刺激,让脊背紧绷起来。
从肩胛骨中间往下的背肌,蓦然大张开洁白而纤长的翅膀。
张开羽翼时,飞羽扑棱地打到卫濯脸上。
不疼,是柔软的,仿佛饱满的软云堆叠,他们的精神交缠在一起。
哨兵理智的那根神经顿时崩断,精神迷失。
蓝鲸潜入深海,横冲直撞,撞毁了一座移动的小型冰川。
无数海中的泡沫摇曳着破裂。
………
卫濯坠入了第一次见到辛禾雪的记忆。
那是一个晚宴。
那时卫濯已经一意孤行地违背父母意愿,入学了哨向联合军校有两年的时间,再度过两年,他就可以毕业,接着申请加入正式的序列A军。
他所出身的卫家,是盘踞帝都上百年的大贵族,拱卫在帝国君王身侧的近臣,家族的子嗣原本可以不必如此参加前线的战斗。
他确实可以像是腐朽的老贵族一样,安稳地在帝都城里度过一生,至少按照折叠区当前的扩散速度,在近几十年内帝都城还不至于沦丧为怪物的温床。
但卫濯不愿如此。
不愿意像那些纵情酒色的贵族哨兵一样。
他们的身体是用药物得到强化,外强中干,他们的精神图景荒芜,狭小得一眼就能够看到尽头。
他见过了边陲小镇的贫苦,见过了因为怪物而失去至亲好友的人们,就不可能再继续高高在上地端坐在帝都城内城里,困在用高墙围出来的伊甸园。
卫濯当时已经有很久没回家了,从入学之后开始,两年他都住在宿舍,或者是边境驻扎的军营。
因为他申请了加入预备役军团,所以对比起普通的哨兵学生,他参与前线战斗的经历是从军校二年级开始的,而不是在四年级临近毕业前。
年仅二十岁的卫濯战斗经验还尚且不足,因此即使他的战斗力等级是世间罕有的3S,他还是在上一次行动中不慎受了十分严重的伤。
怪物的锐齿,深深刺入了蓝鲸的尾部,撕扯血肉。
蓝鲸的尾鳍近乎坏死,目前还没有修养过来,军校和预备役军团都给他批了两个月的假期休养。
因为不堪父母连环地催促,在父亲的生日晚宴上,卫濯还是回了一趟帝都内城的家。
酒宴奢靡,贵族们来来往往,觥筹交错,锃亮的大理石大板像是水面一般,倒映着所有人光鲜亮丽的礼服衣摆。
卫濯身着联合军校的制服,格格不入地出现在晚宴上,他的父母揽住他的肩头,正在热情地向宾客们介绍自己战斗力超群出众的次子。
这个哨兵是天之骄子,毋庸置疑。
然而天之骄子的父母在私底下劝导,“阿濯,前线太危险了,听军方说你前段时间又受了伤,回来吧,别太辛苦了。如果你想要施展才能,爸妈可以安排你进陛下的皇宫亲卫队,作为队长,为陛下效力,你觉得怎么样?”
卫濯不觉得怎么样。
“我为帝国效力,为人类的未来而战。”
父母的脸上出现了熟悉的茫然,他们实在不能理解这个孩子的想法。
人生百年,性命不过一条,不用像边境的平民一样面临折叠区的危险,挣扎在生死线上,在帝都里平安地度过一生,这样不好吗?
“好吧,为了人类的未来……”父亲讪讪地重复,想起了什么,立即说道,“我们为你向陛下争取了一桩婚事。你的精神污染严重吗?对方是向导,很厉害的,虽然还没出白塔,但是很快了,等他成年之后,你们就可以立刻匹配、结婚!你在前线战斗,我和你母亲都不放心——”
卫濯冷声打断:“够了。”
一个还没出白塔的向导?
至多十七岁。
他们竟然分毫没有询问过他的意见,单方面为他安排了一桩目前可能所有人都知道的婚事,除了当事方的卫濯被蒙在鼓里。
卫濯感到极度的压抑。
难怪一开始进来的时候,他看见受邀请参加宴会的有好几名向导。
他胸腔中寂静燃着了火焰,不是第一次对父母感到失望,但婚姻大事遭到控制安排的感觉还是使得火焰焚烧他的五脏六腑。
宴会纷纷扰扰,所有酒杯相碰、高跟礼鞋踩过大理石地板的声音在高等哨兵听起来都感到极度的刺耳。
忽然,卫濯发觉有人在摸他的精神体。
蓝鲸因为不习惯宴会厅的氛围,很早地悄悄游曳出去,在开阔的花园当中自由游荡。
温柔的抚摸落在蓝鲸受伤的尾鳍上,鲸鱼发出愉悦鸣叫。
——是谁?
卫濯冷着脸,只给父母留下一句,“如果你们不希望卫濯这个名字脱离家族,就立刻解除婚约,一个月为期限。”
他在花园修剪得如同迷宫般的绿墙转角看见了自己的精神体。
旁边是一个……
黑发向导。
眉眼昳丽,看起来还有些青涩。
对方在见到他之后,从秋千椅上起来,礼貌道:“你好。”
缩小得只有半人高的蓝鲸,高兴地轻轻撞在向导身上,向导摸了摸它的尾鳍,安抚道:“别闹。”
异样的精神触感,仿佛触电般顺着神经脉络传达到卫濯的头脑。
卫濯不自在地皱紧眉宇,声音沉下去,“请和我的精神体保持距离。”
………
卫濯在修养期结束之后,返回了军校。
正好赶上新一年的入学季。
他在路上听见哨兵同学们的讨论,今年入学的向导有十名,当中有一名竟然是3S级的精神力。
有一名哨兵道:“3S又怎么样?肯定有什么缺陷。你们都不知道原本这个向导在没出塔的时候,就由陛下钦点了婚事,结果遭到卫家退婚了吗?”
同行者嗫嚅:“真的吗?那可是向导诶……”
那名哨兵又道:“到时候看看不就知道了?要我说,可能是长得特别难看吧,向导这么稀少,不然还有什么理由会退婚?”
卫濯抿直了薄唇。
他回到宿舍里。
两月没有住过的宿舍,公共区域还是井井有条,纤尘不染。
他对门的室友贺泊天很注重卫生。
宿舍里原本还有一间走廊尽头的房间是空置的。
但卫濯在房外看见了新贴上的宿舍名单,多了一个名字。
磕碰的响动从进门口传来。
卫濯在公共客厅回过头。
贺泊天提着明显不属于他自己的行李,热情地招待,“请进。”
卫濯看见了新来的室友——
是那个很漂亮的黑发向导。
不难看。
………
卫濯重新从精神图景的泡沫回忆中挣扎出意识。
身下的青年向导已经被他弄得一塌糊涂了,浑身水淋淋。
赤裸雪白的躯体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翻过来,正面陷在沙发当中。
沙发是棉麻的材质,也许是在原本缓解肌肤饥渴症时摩擦到了,呼吸起伏,两点红尖突出,胸口微微隆起一点薄肌的弧度。
青年的双唇咬得靡红,上半张脸遮掩住了,从手背底下溢出生理性泪水的透明光泽。
卫濯意识到自己的手指堪堪挤入了湿红当中。
只是拇指,浅浅没入了第二个指关节,就被死死绞紧,进退不能。
辛禾雪呜咽出声,摇起头。
最终却在卫濯指腹无意识擦过的时候,含着指节,小腹敏感地抽搐,涌出湿漉漉透明水液。
完全打湿了哨兵的手掌。
【卫濯爱意值+5】
辛禾雪周身脱力,侧过头靠着方形抱枕,失去意识前最后呢喃道:“贺泊天……”
卫濯的神色顿时冷沉下来,倏然站起身。
他像是石头一样,站在原地,盯着眼前昏迷的向导,一动不动。
【卫濯虐心值+5】
………
辛禾雪再次醒来的时候,全身清爽。
早上八点,卧室的单向落地窗外,天地一白,可以清晰地看见在下雪。
卫濯应该做完了一系列收拾的工作,还将他抱回了卧室。
卧室是足够两人睡下的大床,毕竟这本来是辛禾雪与贺泊天同住的。
所有属于贺泊天的东西都没有丢弃,床头柜桌面上摆着情侣款马克杯,衣柜一拉开甚至还可以看到两人的长款风衣挂在一起。
辛禾雪:【卫濯的虐心值有多少了?】
K:【卫濯虐心值目前为15。】
比他昨晚睡过去前还多了十个数值,看来卫濯仔细留意了卧室的布置。
辛禾雪翻出了通讯器,立刻弹出的实时收到的邮件。
中央军区里哨向联合军校发过来的。
原本的向导老教授退休了,没有合适的人选进行授课工作。
他们以丰厚的条件邀请他入职,教导《哨兵向导关系处理方法学》这门课。
看来又能见到灰色小狗了。
辛禾雪漫不经心地回复消息,答应了校方的邀请。
又划到了短信届面,在看见文字信息时,微微挑起眉梢。
【卫濯:抱歉。】
【卫濯:我昨天只是受到精神狂化的影响。】
【卫濯:不要误会。】
【卫濯:没必要放在心上。】
第97章 渴肤(12)
似乎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在年仅二十一岁的时候就陷入了精神心理方面的困境。
前台的研究员这么想着。
黑发的青年站在研究所的前台,正在进行登记。
因为要进行更精细的书写动作而摘下了手套,露出的手指修长秀致,甲型圆润,看来一丝不苟地定期修剪过,他身上穿着厚羽绒外套,里层是白色高领毛衣,外层又有浅咖色围巾裹住,这让对方看着像是在和平年代会安静地坐在咖啡厅里等待复习周饮品的学生。
研究员看见对方填下的身份信息是——
姓名:辛禾雪。
性别:男。
年龄:二十一岁。
群属:向导。
婚姻状态……
似乎是前台的研究员盯视的时间太长了。
青年从书写的状态中抬起视线,向对方微微笑了一下,温声道:“你们研究所的装修风格很特别。”
研究员直勾勾盯着人看,被抓了包,干笑道:“虽然看上去像是黑心的心理咨询机构,但其实不是的,这里确实是黑心实验室哈哈……”
研究员卡了一下,话锋转变,“不,我是说这里确实是中央军区哨向研究所,我们实验室的研究方向是精神体结合与神经科学,作为帝国级实验室,我们始终保持虚心,走在精神体科学与现代人类神经科学的交叉学科研究前沿,我们始终坚信,通过不懈的努力,永葆初心,我们将为更多的哨兵与向导解决精神困境——”
青年向导身后的哨兵冷冷扫视过来,眼瞳漆黑如浸没深潭。
研究员定了定,心中发怵地吞咽口水。
比起接待哨兵,她还是更喜欢接待情绪稳定的向导,虽然实验室前来求助的客户往往都是哨兵。
所以才显得辛禾雪的情况特殊。
研究员问道:“辛先生,这位哨兵是您的丈夫吗?”
辛禾雪回头看了一眼卫濯,卫濯和他对视一眼,率先移开了视线。
【卫濯爱意值+1】
辛禾雪转过来,对研究员笑道:“不,不是。”
研究员恍然大悟,“噢,那你们一定是还没有步入婚姻的殿堂……他一定是您的男朋友吧?”
这种情况研究员也看多了,匹配在一起的年轻哨兵向导,在日常生活中肯定会产生情感不顺的摩擦,从而产生矛盾,甚至影响到各自精神体的状态,严重的还会带来心理方面的疾病,出现躯干化表现。
研究所的业务包括了方方面面,小到调解小情侣的矛盾,大到为他们的精神疾病进行治疗。
研究员以为又是吵架的小情侣,还顺嘴夸了一句,“你们看起来真是登对。”
她不确定是不是听见了鲸鸣,海水翻涌的声音和研究所安装的白噪音装置重叠在一起了。
填完身份收集表格时,钢笔在辛禾雪灵活指节间转了一圈。
辛禾雪才缓缓道:“不是的,他只是我的朋友。”
辛禾雪补充:“因为不放心我,所以送我过来,请不要误会,我的朋友会因此困扰的。”
好像有什么撞上冰川产生的碎裂声。
【卫濯虐心值+3】
研究员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她将辛禾雪填好的表格收好,确实在婚姻状态一栏看到了未婚,情感状态是单身。
她向那位哨兵道歉,“真是不好意思,误会了你们的关系。”
卫濯下颌线绷得硬直,“……无所谓。”
………
研究所的工作人员多是未经分化的普通公民,还有为了维持秩序以防万一而设置少量守卫岗位上是哨兵。
除此之外,就连实验室的主要负责人也是普通人类。
连会客室也设置得像是心理咨询室。
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人坐在桌后,扫视了一遍手中的登记表格,字迹飘逸潇洒,遒劲有力,和向导的外表不是十分相符。
他抬起头,镜片反射光泽,“这种症状以前就存在吗?在丧偶之前?”
季玉山对辛禾雪有一部分基础的了解。
辛禾雪坐在会客室中央的沙发上,“嗯。”
季玉山问他,“持续多久了?”
辛禾雪:“不记得了,从小就这样。”
季玉山:“从小是多小?”
辛禾雪:“也许是从进入白塔开始。”
进入白塔,那就是检测出精神力的时候。
向导会被送入白塔,万事周全地保护起来,一直到临近成年,帝国评估他们可以出塔的那一刻。
季玉山离开方桌,他走到辛禾雪身侧。
他的身形高大挺拔,身高能够与哨兵相媲美,只是周身温和严谨的气质,能够让人在第一眼将季玉山与传统刻板印象里的哨兵区分开。
季玉山戴着眼镜,看起来书卷气十足,指向辛禾雪的双手,“你一直戴着这双手套吗?”
“大多数时候,是的。”
辛禾雪垂眸,皮革手套不经意间交扣摩挲而过。
兴许是性格与职业带来的严谨使然,季玉山不喜欢所有笼统的答案,与其继续从明显还有着戒备心的向导口中求问,季玉山更倾向于直观地观察情况。
他询问:“可以脱下手套看看吗?”
辛禾雪慢条斯理地扯下漆黑的皮革手套。
指节白皙分明,虽说修长,但秀致得不像是一个男性的手。
季玉山想到了读书求学时,在学校花园里见到过的白色洋桔梗,那附近是象牙塔情侣约会的圣地,他每天去往图书馆都会经过的地方。
季玉山推了推眼镜,“牵手可以吗?”
眼前的向导明白了他的意思,张开手指。
季玉山的手要更大一圈,十指交扣时也能看出手指比辛禾雪的长一截,指节更加粗硬。
因为肌肤饥渴而过于敏感的感官系统,与陌生人简单的皮肤接触都已经成了莫大的刺激。
辛禾雪额际沁了点汗,眼尾卷起绯红色泽。
在向导流露出更难受的状态前,季玉山松开了手,“这种情况同样出现在精神体上吗?”
辛禾雪静默地点头。
季玉山:“我想稍微看看你精神体的状态。”
辛禾雪摇摇头。
季玉山:“不可以?”
辛禾雪眼睫掀起,语气平淡道:“我是残缺的向导,没有独立的精神体,融合在一起了。”
哨兵和向导的精神体和主体本人是独立的,如果是战斗状态,还有短暂融合体的情况,但绝大多数时候,精神体能够自由活动,成为主体的搭档,发挥最大的作用。
罕有精神体天生与主体融合无法分离的情况,这在哨向的体系里,确实能够算得上是先天残缺。
真难想象,帝国唯一精神力3S的向导,竟然先天残缺。
反射光泽的镜片挡住了季玉山的眼神。
季玉山:“如果融合在一起,那么能放出精神力看看外在表征吗?”
他话音刚落,空气中展开的是一对洁白轻盈的翅膀,飞羽纤长。
室内的暖气充足,青年没有穿外面罩着的羽绒服,那翅膀就像是从高领毛衣覆盖的脊背自然生长出来。
当然,因为是精神力凝实后的成果,所以没有对布料造成损伤。
季玉山的手指捻起最外层的初级飞羽,羽翅在受到接触之后簌簌抖颤。
纯白圣洁的颜色,尽管足够柔软,但是从光泽度和顺滑度都能发觉还有提升空间。
或者说,正是丧偶的原因,才使得羽翅丧失了最完美柔顺的状态。
毕竟对于已经进行过精神图景交融的向导,哨兵的死亡是重大的打击。
随之带来了许多问题,首要就是精神结合的空缺,这直接反映在向导身上的通常是精神体的状态萎靡,严重的会导致精神体抑郁。
当然,由于辛禾雪的情况特殊,没有独立的精神体,可飞羽的状态也能反映出问题。
季玉山松开手,在辛禾雪收拢翅膀的时候,蓦然出声问:“你和贺泊天以前一周做几次?”
会客室的隔音玻璃外墙被外面的哨兵敲了敲。
季玉山和卫濯的视线对上。
显然这层隔音玻璃还无法阻挡这个境界哨兵的听觉。
季玉山用通讯器联系了助手,语气带着轻微讽意,“把外面站桩的哨兵带到其他地方去,不要干扰病人的治疗。”
站岗的哨兵被人请走了。
高挺鼻梁架着银框眼镜的医生,查问自己的病人,“你和贺泊天以前,一周做几次?”
辛禾雪眼睫细微地颤了颤。
………
他带着一周的药从会客室出来。
等候在大厅边缘的卫濯上前,将臂弯里搭着的羽绒服还给辛禾雪。
辛禾雪套上羽绒服,季玉山向他告别,“从长远的角度考虑,希望你能采纳我的建议。”
开车送辛禾雪回去的时候,卫濯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的路况,最终在路程过半的时候,才启唇问:“季玉山建议了什么?”
辛禾雪坐在副驾驶,手肘撑在车窗边缘,看向窗外倒退的景色,声音很轻,“他认为我应该和新的哨兵匹配。”
卫濯握住方向盘的双手一紧。
汽车停在红绿灯前等候,斑马线上的人们行色匆匆,在偌大的帝都城,人流和车流一样不息,不知道什么时候相遇,什么时候又擦着肩膀背向分离,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车窗下降出了一部分空隙,新鲜而清寒的空气涌进来,缓解了卫濯有些发烫的头脑。
他喉结紧了紧,声音发涩,“你觉得呢?”
辛禾雪看见倒视镜里的自己,围巾拥簇着他的下巴。
“我不知道,我还没有做好开启新的亲密关系的准备。”
比起这个,他更想知道卫濯能够装到什么时候。
在新的宇宙大爆炸之前?
下一瞬,哨兵已经想要挑破窗户纸,“昨晚,我其实对你……”
辛禾雪眼尾弯了弯,转过头来看向对方时,又是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
“没关系,我能理解。”
“哨兵在精神狂化的时候确实会做出与以往不同的事情,但这并非你们能够控制的。”
他一番话,把卫濯刚说了半句的堵了回去。
“贺泊天以前也有失控的情况。”辛禾雪想了想,最后补上一刀,“所以我相信,昨晚只是一个意外,这不是你的本意,所以你不用感到愧疚,嗯?”
【卫濯虐心值+1】
【卫濯虐心值+1】
【卫濯虐心值+1】
……
虐心值持续增长,和红绿灯倒计时同步,一直到变换颜色。
汽车继续向前驶去,和道路两侧的行人背离前行。
车内保持了良久的沉默。
最终哨兵从喉咙里挤出压抑的一声。
“……嗯。”
………
哨向联合军校下半年的开学季在冬天。
哨兵们首先要进行传统的一个月拉练军训,抗着帝都城的严冬温度在操场负重跑,等一系列体能训练通过之后,才会开始正式的课程。
这时候已经是十一月末了。
校园道路上的梧桐树掉光了叶子,荒芜凄清。
燕棘终于拿到了收缴上去一个月的通讯器,领取了新的教材,哨兵今年的实践课和文化课各占一半,意味着在第一年会有一半的时间花费在教室里。
他在申请北境哨塔重新检测之后,战斗力不出他所料的是3S级,立即被遣送到了帝都城进行学习。
正常流程来说,四年之后,从联合军校毕业,他就可以参与战斗。
不过燕棘觉得时间还是太长了。
这意味着他是要在毕业之后才能和辛禾雪申请匹配度检测吗?
通常只有能够参与前线战斗的高等哨兵才有资格申请向导搭档。
他带着新的教材到了教室。
这里几乎和普通大学的阶梯教室没有差别。
舍友已经在一个月的拉练之内建立了基本的了解,正在第一排招手打招呼,“燕棘,过来,给你占座了!”
同一个教室的哨兵们听到这个名字都回了回头,或者视线下意识撇去。
毕竟3S级的战斗力,在这几年内也就只有三个而已。
燕棘这个新生的名头,还是太大了。
燕棘一路从后门走进去,他原以为舍友会聪明地在文化课上占个后排的位置,只是没想到加金这么好学。
加金说:“哥们够意思吧?”
燕棘坐下,“这节什么课?”
既然是用的阶梯教室,看来是门大课。
加金正在翻出自己的按动笔,“《哨向关系处理方法学》啊,我跟你说可热门了,我好不容易提早半小时到教室才占到前排的位置。”
他瞥了一眼燕棘桌面,“等会儿,你是不是带错书了?”
燕棘满不在乎,“带错就带错了,这什么花里胡哨的课程,名字听都听不懂,有什么必要学?”
他对文化课一概不感兴趣。
燕棘揽着脖子后仰,百无聊赖道:“什么时候能直接快进到和折叠区怪物的实战课?”
他想着,掏出才拿回来没捂热的通讯器,给置顶的联系人发送了讯息。
【燕棘:你在哪?】
【燕棘:我现在在帝都城,你有时间吗?】
燕棘敲敲打打,输入框里出现“我想见你”四个字,又被他一个一个删掉了。
这样会不会太直白了?
显得他好像千里迢迢跑过来了就为了见这个向导一面。
“能见一面吗?”
燕棘打出字来,又删掉了。
这个语气太客气,好像是他有求于对方一样,而且是一般疑问句,还有被对方拒绝的可能。
哈,他其实也没有多想和辛禾雪见一面。
辛禾雪也应该不会拒绝他吧?
燕棘重新敲打键盘,组织措辞,以至于没有留意到上课铃声。
直到加金用手肘猛地戳了戳他手臂,压低声音,“老师来了,我们可坐在第一排。”
切,典型的好学生。
燕棘漫不经意地抬起眼,整个人僵硬在座位上。
青年身姿颀长,穿着长款风衣,从廊外的风雪天色里走进来。
风衣挺括自然垂坠着,行走间的张力荡起衣摆。
辛禾雪站定在讲台上,扫视过一眼。
第一眼没有认出来燕棘。
联合军校的规矩严苛,原本银灰发色的哨兵染回了黑发。
辛禾雪淡淡扫过一眼,没有为对方倏然亮起的眼神停留哪怕一瞬间。
正式开始授课前,辛禾雪做了简短的自我介绍。
哪怕他的话语再简短,只介绍了自己的姓名,曾经毕业于这所学校,以及有两年深入折叠区的经验。
但仅仅是辛禾雪这个名字,就已经被台下绝大多数的哨兵所熟悉了。
更有甚者,对于辛禾雪的资料,参与的大大小小折叠区探索行动,都倒背如流。
辛禾雪的手掌搭在讲台上,“有什么问题吗?可以提出来,如果没有,那么我们就正式开始本学期的课程。”
第一排的哨兵举起手。
辛禾雪示意对方可以提问。
燕棘咧齿笑了笑,声音豁亮,哪怕在场的不是听觉敏锐的哨兵,只是普通人,坐在最后一排也能清晰地听到他的提问——
“老师的择偶标准是什么?”
第98章 渴肤(13)
就像向着寂静无波的潭水抛掷了一颗石子。
水花高高地溅起,一圈圈的波澜从中央向四周外扩,整个教室的安静氛围全被打破了。
杂七杂八的窃窃私语,乱糟糟像个菜市场,炸开了锅。
燕棘立在阶梯教室的乌泱泱学生当中,即使他的座位不是在第一排,优越的身高条件也足够引人瞩目,耳畔的骨钉光泽锋锐。
他的目光灼灼,毫不掩饰地和辛禾雪对视。
“老师可以分享一下吗?”
辛禾雪冷淡自若地转移视线,“抱歉,不回答和课堂无关的问题。”
燕棘微一扯唇角。
旁边拉拽的力道持续着,并且再一用力,燕棘终于肯顺着舍友的力气坐下来。
“如果没有其他的问题,那么就正式开始本学期的授课。”
青年看向讲台上的电脑调试课件,微一低头的角度,让柔软的乌发从颊侧垂落少许,窗外浅淡日光映照而过,照亮了线条流畅的脸颊和苍白的肌肤。
整个人看上去笼罩了一层薄霜,仿佛是树梢头的新雪,带给人淡薄的疏离感。
他什么也没有多说,教室里乱哄哄的讨论声就停歇了下来。
燕棘旁边的加金极力压低了声音,质疑自己的舍友,“你疯了?!”
燕棘转头看向加金,他撑着脑袋,理所当然道:“没有啊,我很清醒。难道在你们这里追向导犯法吗?”
疯了,真是疯了。
加金一边摇头,一边咬牙切齿道:“下课再跟你说。”
燕棘摊开自己的课本,从容得好像没有带错教材。
甚至还跟着课堂的节奏,不时在书页上写写画画做笔记。
加金更是迷惑不解。
燕棘吹了吹书页上的橡皮屑,手肘挪开之后,加金终于看清了上面的画像。
笔触细腻,简单勾勒就将青年向导的神韵刻画出来,跃然纸上——
在《思想道德与法治》的课本上。
加金觉得自己精神恍惚了。
………
年轻的哨兵毫不掩饰地将心思摆在明面上。
一头热地扎进了初恋的漩涡里。
如果是在之前,燕棘还能自欺欺人地将心跳加速解释成是在折叠区的危险环境中产生了吊桥效应,再是不管不顾地从北境跑到帝都城来,可经过了封闭的一个月特训,燕棘原本觉得自己的心情能够冷却下来。
但是在和辛禾雪重逢的第一秒,燕棘就觉得自己错了,错得很彻底。
什么吊桥效应都是鬼扯,他的心跳快得像是一头畸变的驴!
他就是不可救药地陷入了初恋当中。
燕棘抓着课间的间隙,给辛禾雪发送了讯息。
【燕棘:中午可以一起吃饭吗?】
他发完讯息,攥紧了通讯器。
抬头看向讲台的时候,却不知道辛禾雪什么时候已经被一群哨兵围起来了,他们就好像十万个为什么一样,对于上课的内容有无数个问题要问。
有什么好问的?
帝都上学的哨兵是智力有缺陷还是怎么的?
这么简单的导论和普通话是听不懂吗?
燕棘死死盯着人群,向导被水泄不通地围在中间,连头顶也看不见了。
早知道是辛禾雪来上课,他就带好教材了,装模作样谁不会?
加金用手肘推了推他,“你刚刚没在开玩笑?”
燕棘皱眉,“什么意思?我看起来像是说笑吗?”
加金肃然起敬,“可是少将是帝国唯一精神力到达3S境界的向导,追他的人可以塞满整个帝都城。”
少将?
精神力3S?
燕棘之前猜到辛禾雪的军衔不低,精神力境界也很高,但是这个程度还是超乎了他的预想。
来自消息闭塞的北境,燕棘还没有意识到这背后意味着什么。
燕棘挑眉,“我条件很差吗?”
加金想到了对方检测出来的可怖战斗力,“相当好。”
加金又补充,“但是这种事情没法强求,也不能光看战斗力,得看匹配度……”
燕棘打断了他的话,“我觉得我和老师匹配度能够在百分之八十以上。”
百分之八十在帝国的哨兵向导当中已经是非常高的数值了。
简直就是天作之合。
如果能够达到这个匹配度,帝国无论如何,也会催促向导与这个哨兵接触,能够顺利绑定就再好不过了。
根据精神体灰狼的表现,燕棘觉得这不是异想天开,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如果只是普通的哨兵,那么精神体很有可能仅仅是因为精神力臣服,而自然地向辛禾雪表示亲近,这也是为什么精神力更高的向导进行精神疏导的困难程度会大大降低的原因。
但是这个情况的前提条件是向导的精神力境界远高于哨兵的战斗力境界。
而面对同境界的向导,能够让哨兵的精神体臣服的主导因素,只有匹配度。
燕棘的推断不是信口胡诌。
百分之八十……
加金欲言又止。
可是,少将的前未婚夫,和少将的匹配度是百分之一百啊……
………
辛禾雪没有回复燕棘的消息。
大约是因为课间太忙了,没有时间看通讯器。
不过燕棘还是顺利地和辛禾雪吃上了饭。
青年在食堂队伍之外,视线扫过来来往往拿着饭卡端着食物的学生,眼里有轻微的迷茫。
燕棘抛弃了舍友,上前,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老师,你没带饭卡吗?”
辛禾雪将视线转向他,揣在风衣侧兜里的手指摩挲了一下IC卡边缘。
他面上如常地回答燕棘,“我是临时受到邀请,这学期过来授课,校方还没有来得及把职工饭卡交给我。”
燕棘见状,果断道:“那我帮你打饭吧,用我的饭卡。”
上钩了。
辛禾雪微微弯眸。
他的眼尾弧度因此自然地上翘,隐隐露出猫科动物的狡黠。
燕棘根本没有留意到异常,高兴得找不着北,已经到队伍的末端去排队了。
辛禾雪只需要找到合适的座位。
联合军校的校区占地面积很大,有五个食堂,分别占据校园的四角与中央的位置,在学生的口中简单地以东西南北中的方位区分。
东饭有两层,主体都是玻璃建筑,里外能够清晰可视。
辛禾雪找了一个外侧安静些的位置,从这个角度,燕棘从队伍里回来,也很容易找到他。
外面风雪停了,室内因为有暖气所以没有感受到化雪的冷意。
校内的环境绿化做得好,辛禾雪看见远处的树梢头站立一只松鼠,红棕色的毛发,抱着一颗硕大的过冬松子。
“我把钱转账给你吧?”
在燕棘回来的时候,辛禾雪抬头说。
燕棘摇头,“不用,我有补贴。”
每年帝国花在培养哨兵向导上的费用是个天文数字,哪怕是还没有开始服役的哨兵,只是未踏出军校大门的学生,原籍出身自边境或者家庭有苦难的哨兵都会得到一笔不菲的伙食生活补贴。
辛禾雪没有强求,“谢谢。”
燕棘从小在闭塞的北境长大,本身性格所致,也很少关注与自己无关的外界信息。
但是听到舍友在课堂底下称呼辛禾雪为少将,燕棘突然想起来两年前在北境听到的传闻,听说有个向导在毕业后就自请了加入了序列A军团,深入前线的折叠区,开创了随军向导的先河,也是因为此人的举动,有更多的向导受到感召,两年之内随军向导的数量从零突破到了两位数。
燕棘原本以为是在消息传播过程中出现了夸大的情况。
现在想来,帝国首个随军向导,只有可能是辛禾雪。
他看向辛禾雪,却见对方正因为打的其中一道菜里有葱花而面露犹豫。
燕棘刚才兴奋过头了,他忘了辛禾雪不吃葱。
之前煮面条的时候,他还帮人把葱重新挑了出来。
一回生二回熟,燕棘自然而然地拉过辛禾雪的餐盘,“我帮你把葱挑出来,很快。”
周围隐秘的视线忽而变得更加灼烫了。
燕棘环顾一圈,附近的哨兵立即将放在辛禾雪身上的目光收回,一副想靠近又不敢的模样,因此刚刚还在怒视燕棘。
无能的哨兵只会嫉妒。
燕棘冲那个正瞪着他的哨兵扯了扯薄唇,从上到下扫视对方,眼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讽意。
那个哨兵一拍筷子,端着餐盘就走了。
这些人懂什么?
他们知道他有辛禾雪的联系方式吗?
他们知道辛禾雪醉酒后亲了他一口吗?
他们知道他有多爽吗?
燕棘已经赢了太多了。
辛禾雪瞥了对面的燕棘一眼,年轻哨兵面上丝毫不做掩饰,让人想猜不出他的心思都难。
他只能装作未曾发觉,在燕棘快要将葱花挑完的时候,主动道:“可以了。”
辛禾雪:“你快吃吧,下午两点要上课吗?”
燕棘才想起来去查询课表,早上只有教室与课程安排,现在任课老师栏已经刷新出来了。
“是折叠区环境模拟实战。”
他们会在训练馆上课,那里有全套模拟折叠区环境的设施。
燕棘看见了下午实战课的老师。
为了培养这些哨兵,实战课程的教师往往是由军校直接邀请中央军区的一线高等哨兵,在未出任务的时间里轮流给他们上课。
实战课只有真正杀进折叠区七进七出的哨兵才能传授经验。
这周轮到的名字燕棘知道,很不巧,是那个长得像每个人都欠他二五八万摆着臭脸的哨兵。
燕棘看向辛禾雪。
辛禾雪问:“怎么了吗?”
燕棘反问:“那个卫濯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也是战友吗?”
辛禾雪放下筷子,“嗯。他和上次你见过的奎克,还有……我们以前是一个小队的,都在序列A军团里。”
燕棘留意到了辛禾雪话语当中微妙的停顿。
他猜测是那位由辛禾雪在北境最高的山头给立下衣冠冢的哨兵。
………
训练馆。
还没有开始上课。
哨兵们都在主馆内靠近大门的地方等候。
这里不只一个班的哨兵,是好几个班一起上的实战课,不同的班级根据地板上的划线泾渭分明地聚集在一起。
加金凑近了燕棘的身边,他觉得自己还是有义务劝导一下自己的舍友。
加金凑前,忽而因为吃惊提高音量,“不是,你居然加上少将的好友了?”
燕棘侧过头,晃了晃通讯器,笑容嚣张,“怎么?羡慕?”
加金看了看燕棘的脸,想到自己的某个猜测。
虽然少将不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但他还是得劝自己的舍友不要陷得太深了。
万一……
加金拍了拍燕棘的肩膀,尽量用缓和的语气。
“哥们劝你还是趁早放弃。”
“少将……他的未婚夫战死了,他们是曾经最亲密的战友,不可能还有谁可以插足,取代那个人在少将心中的地位。”
燕棘愣在原地。
加金痛惜道:“兄弟,你根本就不明白,少将和那个人……”
燕棘挑眉,“死了?还只是未婚夫?”
训练馆内已经有许多哨兵因为一开始加金提到少将时的音量而转过头来。
他们知道这位新生,3S级的战斗力,名声足够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只是没想到眼前的年轻哨兵,性格比他的战斗力还要更张扬,“哦,人都死了,又不能爬回来,还想怎么样?”
燕棘一咧犬齿,“我不能再让少将守活寡。”
军靴踏入训练馆的大门之内。
卫濯冰冷的视线扫过去。
第99章 渴肤(14)
训练馆的氛围倏然安静下来。
此前已经经历过一个月军训拉练的哨兵们,已经学会了自觉地按照身高序列站好。
面容冷肃的高大哨兵,身着漆黑军服,银质肩章在站定的时候反射出冷冰冰的金属光泽。
通过肩章上的标志,足以辨认出对方的军衔——
是曾经和贺泊天齐名的卫濯中将。
加金咽了咽口水,身体本能地反映出对于强者的敬畏。
至于之所以说是曾经,是由于哨兵当中的双子星如今已经有一枚永久地陨落了。
就像燕棘说的,人都死了也没法爬回来,虽然话是糙了些,道理还是一样的,人死不能复生。
帝国永久地失去一名战功赫赫的中将,哨兵双子星剩下仅仅一人。
加金出身帝都城,虽说家庭算不上富庶,但是因为在安全区中心的中心,在这片帝国的心脏之上长大,许多流不出帝都城的传闻都经历了他的耳朵。
军方有意让卫濯继续熬资历,但是估计不出两年,勋功也足够晋升为上将。
这种晋升速度,是普通哨兵无论如何也达不到的。
加金心想,卫濯长官年纪才多大?最多比他们大五岁。
未来即将出现一个不到三十岁的上将。
当然,军衔用了无数次的流血与九死一生才换来,但如此年轻的上将,是帝国史上前所未有的。
然而在一年前,加金原本以为这个上将人选会是贺泊天。
他身边的所有人都这样认为。
双子星从来都被放到一起对比,他们的年纪相仿,战斗力境界相同,履历上除却出身不同,成绩难分高下,但所有人都默认,从长远的角度看,贺泊天会更胜一筹。
没有一个哨兵会怀疑向导的重要性,这是影响他们生死的至关重要的角色。
贺泊天不仅是向导的搭档、伴侣,而且这位向导是帝国白塔数百年来难得一见的3S精神力。
普通的幸运一词已经不能够囊括贺泊天的生活了。
人生赢家的一生坍塌在二十三岁,化成了折叠区灰暗高空中飘洒的孢子粉末。
加金留意到卫濯的视线扫过来,下意识局促地绷紧了躯干,保证自己的站姿不会被挑出错误。
但是加金很快意识到,卫濯看向的人,是他旁边站在排头的年轻哨兵。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汇,就如同锐利的剑与刀锋芒相向一般,加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感知到了类似火药味的气息。
遭了。
加金突然想到卫濯进来的时候,他和燕棘正在谈论着什么。
卫濯长官可是少将的朋友,燕棘刚刚大放厥词……
加金为对方捏了一把汗。
但只是转瞬的功夫,卫濯自然地移开视线,他面向馆内所有的年轻哨兵,“我不想用长篇大论和你们讲道理。”
卫濯神色淡漠,“简单地告诉我,你们对于折叠区的印象。”
有个处于中间的哨兵举手,“报告长官!”
卫濯的视线越过众人,看向他。
那个哨兵回答:“危险?”
卫濯简单点头。
有了第一个学生开始,接二连三地也有不少的哨兵开始回答。
“刺激。”
“打打杀杀?”
“建功立业!”
“军功!军衔!人们的拥戴!”
尚未经历过折叠区的哨兵学生们,语气中充满热血与激昂,恨不得立即就操戈而上,与折叠区的怪物们生死搏斗,厮杀出一条血路。
在帝国对哨兵的严谨教育中,连死亡也让他们看来是无上荣光。
其间,忽而有个低低的声音插嘴,“那个……精神疏导。”
燕棘微一皱眉,侧过头,目光不着痕迹地找寻说话者。
说话的是个缺乏存在感的男生,身高在哨兵当中不高不矮,刘海久未修剪,显得气质阴郁。
卫濯声音沉下来,“什么意思?”
那个稍显阴郁的哨兵嗫嚅道:“有了军功,就可以兑换精神疏导的机会,就能够接触到向导,前辈们说……精神疏导很舒服……”
即使他说得小声,但是哨兵生来敏锐的听觉还是让偌大的训练馆内所有人都听清楚了。
已经有人明白了他话语中的言下之意,四处忽而小范围地发出了哄笑声。
燕棘眯起凤眸,眼底乌沉一片,冷冷注视着那个哨兵。
接着,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要及时收敛的时候,刚才笑出声音的哨兵,每一个都被卫濯点了出来。
卫濯面上没有表情,身上来自高等哨兵的天然压迫感却让人说不出话。
“既然是实战课,那就先由你们来进行首次的模拟体验。”
训练馆的主馆区域是供哨兵们彼此切磋的场地,占地面积大,足够宽敞,而模拟折叠区环境的设施则在分馆区域,分隔为不同的训练室。
每间训练室中设置了数量不一的模拟仓,同一间训练室模拟出来的环境是互通的,意味着他们成一队进入相同的折叠区模拟环境,因此训练室排过去大小不一,小的有单独的隔间训练室,大的有能容纳数十人组队同时进行模拟战斗。
众多类型的训练室满足多样化的教学与练习需求,军校的学生都可以登录系统,预约训练室的使用时间。
一开始说话的阴郁哨兵和后面笑出声来的哨兵,一共十个人。
中型训练室足够了。
在他们即将进入躺入一个个模拟仓的时候,燕棘忽而在队伍中站出来,“报告长官。”
他是队伍的排头,然而在从主馆走向分馆的时候,所有的队伍掉了个头,因此他从队伍的最末端迈步走到最前方,气定神闲道:“我也想体验一下模拟战斗。”
卫濯没有情绪,“很好。”
………
一开始没有人将第一场模拟放在心上。
他们才刚入学,哪怕卫濯中将想要立下马威,也不会太难为他们。
然而,当模拟仓里的战斗情景被播放在大屏幕上,供所有在场的哨兵观摩之后,没有几分钟,他们的脸色都凝重起来。
模拟仓的原理说起来也不算复杂。
军方根据前线哨兵的记忆、录音、录像等一系列资料,利用模拟仓——这种与上世纪科幻电影里全息游戏仓类似的设施,一比一地复原出虚拟的折叠区环境。
即使环境是模拟出来的,但身处模拟仓内的哨兵,受到伤害时产生的痛觉是实打实的,即使他们的肉身没有损伤,但是由于模拟仓连接了他们的痛觉神经,所有的痛感都是实时同步产生。
当痛觉超过人体极限,比如产生断肢更甚至死亡的伤害时,出于安全考虑,模拟仓会自动断开连接,弹出使用者。
场外观看战斗投影的哨兵,有的已经不忍再继续看。
有的心理承受能力差的,已经捧着塑料垃圾袋开始呕吐。
暗无天日的折叠区。
树木高耸参天,树冠一层叠着一层,漏下的日光非常遥远,目光所及都是残血一般暗淡的红色,头骨挂在树枝上,看得人心中发怵,待久了精神都处在沉重的压抑状态里。
湿润空气中弥漫着密密麻麻的孢子与粉末,仿佛是病毒一样想要往哨兵的鼻腔里钻入。
更可怕是好像永远也杀不尽、赶不绝的雨林虫群。
它们甚至畸变得不算是昆虫,只是尖锐的口器、巨大的复眼、蠕动的肉块的拼凑物。
跗爪像是镰刀一样,残影重重地向哨兵劈过来。
有的哨兵在战斗中手臂不慎被撕扯下一个深深的伤口,鲜血涌出的瞬间,虫群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声。
这对于五感敏锐的哨兵如同酷刑。
漆黑的畸变乌鸦成群在空中盘旋,黑羽隐天蔽日,它们随时想要用尖锐的鸟喙啄下任何一个哨兵的眼球。
他们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还在雨林的外围,甚至离雨林的中央的地带还有相当远的距离。
仅仅是外围就已经如此可怖。
十一个哨兵的精神体都不是弱势的的动物,不论是雪豹、灰狼、金雕亦或鬣狗,都是自然界中无可置疑的肉食性捕食者。
即便如此,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就已经有两名哨兵在模拟折叠区中受到了致命伤,直接断开了精神链接。
仅仅半个小时,雨林里只剩下传闻里3S战斗力入学的哨兵。
由于没有枪支的选项,燕棘一开始选择的武器就是弯刀,他的近身战斗还处于原生态没有任何技巧训练的痕迹,因此全凭直觉和身体本能进行格挡、翻滚、反击。
坚持了四十分钟之后,身上的作战服显而易见地出现大大小小的伤口。
燕棘翻滚两圈躲过致命一击之后,迅疾地重新爬起来,胸廓由于运动量而大幅度地呼吸起伏。
他和自己的精神体显然不是默契的战友。
灰狼与他各自为战,因为缺乏配合,庞大有半人高的螳螂抓住机会,将镰刀般的跗爪扎入灰狼的右后腿中。
转瞬间,螳螂被燕棘削下了头部。
精神体受到的伤害和本人是同步的。
因此长痛不如短痛,燕棘毫不犹豫地用弯刀将深扎入灰狼后腿血肉当中,将跗爪硬生生剜出来!
光是看着就让场外的哨兵倒吸一口凉气。
前面被模拟舱强行弹出的哨兵们,因为痛觉而周身冷汗地走出来。
他们一出来,就有人腿脚发软地屈膝跪在地上。
燕棘坚持了一个小时,最终同样因为受到致命伤,模拟舱自动断开连接。
冷汗浸湿了作战服,额发黏在皮肤上,燕棘形容狼狈地走出。
折叠区里地狱般的景象还在眼前。
燕棘记得非常清晰,心脏被扎穿死去的瞬间感受。
一直没有出声的卫濯问:“你们认为,刚刚的折叠区等级有多少?”
有哨兵半死不活地回答:“S级?等级不明?封锁区域?”
他们猜得越来越高。
卫濯冷声道:“122号折叠区,只有A级。”
“但祓除它的代价是一个3S级哨兵与一个A级哨兵的生命。”
银质肩章的哨兵站在他们所有人面前,像是一柄出鞘的寒刀,“这就是你们要学的第一课——”
“永远对折叠区保持敬畏。”
“非必要不做出没脑子的个人英雄主义式牺牲。”
卫濯扫过他们所有人,“你们的死亡只会带给生者永久的阵痛。”
燕棘忽然明白了那个牺牲的3S级哨兵是谁。
以及被留下的生者。
………
辛禾雪收到了卫濯的信息。
他本来是询问卫濯需不需要在最近安排一次精神疏导。
但对方好像在有意无意地避开他。
这种变化好像是上次辛禾雪和对方从研究所离开之后开始的。
【卫濯:我三天后要出任务。】
【卫濯:精神疏导,回来我会再提交申请。】
【卫濯:如果遇到什么事情,我不在,联系奎克。】
【辛禾雪:什么任务?紧迫级别很高吗?】
卫濯上一次回来还没有多久,中间理当有间隔的休息时间。
何况卫濯此前还受邀请担任了联合军校的教职工作。
【卫濯:和上一次北境的折叠区有关。】
【卫濯:指挥部发现卫星三维图上所有的折叠区都在同步发生高强度的能量波动。】
【卫濯:北境哨塔的哨兵口述,他们在铁路两侧的折叠区里,发现了存在于热带雨林的特有动植物畸变种。】
这完全不符合常理。
北境属于高纬度亚寒带,甚至边缘已经呈现寒带景观。
辛禾雪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只对卫濯回了一条消息。
【辛禾雪:你这次又要去北境一次吗?一路平安,回来之后和我说一说吧。】
他还在联合军校的图书馆里。
不是为了查找书籍,只是甩钩钓鱼而已。
辛禾雪收起了通讯器,在耳旁听到脚步声之后,眼角余光掠过又不着痕迹地收回。
他踮起足尖,伸手去拿书架上最高一层的书籍。
出现了困难。
从侧后方伸来的大手,手臂线条遒劲,“这本吗?”
辛禾雪点头,在对方帮他拿下来之后,接过书籍转过身,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意外,“好巧。”
燕棘清了清嗓子,“是啊,老师,咳,好巧。”
辛禾雪温和地微笑。
巧什么?
燕棘以为他没发现他在角落盯自己十分钟了吗?
辛禾雪:“你下午没有课吗?”
这个时间段大多数学生都有课,图书馆二楼看不到人影。
燕棘:“没有。”
他摸了摸脖子,大言不惭地说道:“在没课的时候,我比较喜欢阅读,充实自己。”
辛禾雪看了看对方,好意地提醒,“你的书好像拿反了。”
燕棘迟钝地看自己手里夹着的书,本来就是装模作样的道具,他手忙脚乱地反过来。
勉强镇定自若,“嗯,我正在尝试换个角度思考问题,进行战后复盘。”
辛禾雪:“……”
还有什么能够比得上男主的脸皮?
他弯弯眸,“你是对植物学很有兴趣吗?”
燕棘看了看书籍的封皮——《十万个你不知道的奇趣植物(青少年读本)》。
燕棘略微僵硬地点头:“……是的。”
他很确信自己把辛禾雪逗笑了。
好吧,虽然显得他很蠢,但是结果还不错。
他随手翻开了一页,指着读本上的植物,“这个看起来很有意思。”
辛禾雪侧了侧头,“仙女木?”
在高寒地区生长的蔷薇科植物,分布在北极圈之内,是寒冷气候的标志性植物。
辛禾雪之所以对这种白色花瓣黄蕊的匍匐矮生湖木有印象,是因为他在贺泊天的精神图景里看到过。
图片旁边的花语栏目还写着,“真诚和简单”,“永远心怀希望”。
“很浪漫的花。”辛禾雪对燕棘道:“不过现在已经找不到这种植物了,它的分布地都被折叠区吞没了。”
燕棘对此根本不了解。
他哪里懂什么花啊草啊。
但是辛禾雪看起来很喜欢的样子。
有什么办法能搞到吗?好像只能进折叠区了。
燕棘忽然问:“没毕业的哨兵,有什么方法可以提前参与折叠区的行动吗?”
辛禾雪想了想,“你可以像他们一样,向学校和军方各提交一份申请,通过测试之后,就可以加入预备役军团。”
燕棘敏锐地问:“他们?”
辛禾雪说:“卫濯和……”
燕棘挑起眉峰,迅速接上,“贺泊天?”
辛禾雪垂落眼睫,“……嗯。”
燕棘想到了自己了解到的事情。
从上次训练室出来,他就在打听有关122号折叠区背后的故事。
因为忍冬小队的主力贺泊天在折叠区中失控暴走,所以随军向导辛禾雪不得不向他开枪。
而在这次行动之前,辛禾雪与贺泊天才订婚一个月。
燕棘回忆起卫濯当时说过的话——
非必要不做出没脑子的个人英雄主义式牺牲,你们的死亡只会带给生者永久的阵痛。
他看向青年向导苍白的脸。
仿佛又回到模拟仓里的雨林景象。
燕棘觉得自己还差得远,他比不上卫濯,更加比不上贺泊天。
如果连这两个功勋赫赫的哨兵也会陨落在折叠区里……
燕棘意识到,他需要更多的锻炼机会。
只有足够强大的实力,他才能做得比贺泊天更好。
如果是他,他才不会给辛禾雪带来伤害。
颧骨附近的伤口被柔软的指腹碰了碰。
燕棘龇牙咧嘴,“嘶……”
辛禾雪眼中好奇,“怎么弄的?”
燕棘低声道:“实战课,和卫长官切磋了一下。他可能比较赏识我的天赋,没有留手,没关系,我知道他是好心。”
辛禾雪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些碧螺春的茶味。
辛禾雪没有戳穿他,“身上还有其他伤口吗?我帮你处理一下?”
眼前的哨兵显然以为年轻人的身体素质很快就能自愈,所以丝毫没有对伤口进行应有的处理。
也不一定,可能是故意跑到他跟前这副样子的。
身旁的哨兵好像压抑着兴奋,如果尾巴有形状的话,辛禾雪想自己应该能够看到直升机螺旋桨一样的摇动频率。
在燕棘把青少年读本放回书架上时,辛禾雪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记忆里的棕发哨兵曾经和他说过。
仙女木的另一个花语是——
无论何时,不要忘了还有一人在等你。
辛禾雪的右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第100章 渴肤(15)
辛禾雪能看出来燕棘除了皮外伤,精神体也存在不稳定的症状。
表现在围着他转悠的灰狼尾巴频率并没有之前摇晃得快,棕灰色的毛发缺乏顺滑,幽绿色的狼瞳好像也变得和蒙了一层灰一般。
由于辛禾雪观察得久了一些,燕棘不自在地把精神体强行收了回去。
灰狼在返回精神图景前,对燕棘表现出威胁与攻击的前兆,锐利的狼牙龇出来。
很明显,一人一狼发生了矛盾。
辛禾雪好似是不经意地问:“你们吵架了吗?”
燕棘立即道:“不,没有。”
燕棘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会有哨兵和自己的精神体吵架?”
辛禾雪侧过头,把问题重新抛回给燕棘,“嗯……你觉得不会吗?”
他唇边扬起的弧度很浅,但燕棘本身就时刻留意着辛禾雪的神色变化,自然没有错过一分一毫。
笑起来为什么这么好看?
大约是因为身体不好,唇只有淡淡的粉色,看起来很柔软。
燕棘不知道怎么形容,脑子唯一能反应过来的是,似乎在网络上看到过,像辛禾雪这样的就是特别适合接吻的唇形。
燕棘磕巴了一下,“你说的有道理。”
【燕棘爱意值+1】
辛禾雪:?
他还什么都没有说。
辛禾雪缓声道:“你最近是不是很少和你的精神体交流?”
燕棘:“我需要和它交流吗?可是它只是……一头狼。”
他以为灰狼仅仅能像狗一样对简单的指令做出反应。
真的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似乎猜到了燕棘没说出口的问题,辛禾雪回答:“当然。精神体是你动物性的一面,虽然表现为野生动物的外形,但是和本体沟通是没有障碍的。”
“在战斗中,本体和精神体的共感连结非常重要。”
辛禾雪想起了什么,“抱歉,你还没有修《精神共感连结学》,对吗?”
燕棘甚至连这个词都没听过,“我不明白。”
燕棘想到自己最近几天哪怕是不在实战课时间,只要有空闲都会到训练馆中去,他隐去了自己急于锻炼变强的深层目的,和辛禾雪说了情况。
“难道是因为我经常这样,累到它了?”
燕棘才成年不久,他的精神体是在十八岁生日那一天才迟迟觉醒。
对比起绝大多数在十四岁就会检测出战斗力的哨兵,他和精神体相处的经验更加匮乏。
他和灰狼既不像是家人,又不像伙伴,至于战友,也毫无默契。
燕棘很多时候想不通灰狼的行为,而他的精神体显然也不总是服从本体的命令。
辛禾雪看向玻璃窗外的大片花圃,有一只飞鸟从树梢头掠过,他又转过头面对燕棘。
光线打在了他背后,给整个人渡上柔和的浅淡光边,外面是白色雪地和青绿花丛。
燕棘听见青年向导发出邀请,“你想到我家里去吗?”
………
向导是在必修课程外还需要选修什么蛊惑的技能课程吗?
燕棘觉得自己一定是受到了向导的蛊惑。
否则这完全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在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站在辛禾雪家门口了。
别墅白色院墙外密密栽种的几丛紫竹,原本脱落的叶萚铺满小径,踩上去还会发出冬日独特的毕毕剥剥脆响。
现在已经由别墅区物业的保洁人员清扫干净了。
剩余爬山虎的藤落完叶子后,就像是干枯的血管,交叉着盘踞在墙上,等到春天到来的时候重新焕发生机。
这片别墅区住的都是中央军区里军衔较高的哨兵向导,离军区总部不远,而联合军校本来也就坐落在中央军区的东北角。
从别墅出发,不管是去军校授课,还是去军区总部医院的诊疗室值班,对于辛禾雪来说,通勤距离都很合适。
燕棘在门口玄关处换了一双鞋。
上方是感应灯带,暖黄色的灯光照下来,燕棘看见了红橡木鞋柜里齐齐整整的分区,两边的鞋码一眼就能够看出来不一样。
所有的鞋子都按照平底、中帮、高帮和筒靴一层层分好了,即使左边的鞋子再也没有机会被原来的主人穿上,但它们的结局仍旧是好好地封存在鞋柜里,既没有被烧毁,也没有被扔到垃圾堆,它们摆在那里,井井有条,一尘不染。
燕棘眼底暗了暗。
辛禾雪看他站在玄关处,将燕棘的反应尽收眼底,但佯装没发觉地解释道:“给你的棉拖是干净的,还没有人穿过,是尺码不合适吗?”
燕棘抬起头,扯起薄唇笑了一下,“没有,很合适。”
看来贺泊天的鞋码和他差不多,估计两个人的身量也相差无几。
辛禾雪:“那就好,请进来吧。”
燕棘:“嗯。”
他调整了步伐,走到辛禾雪身侧,微微一侧头,可以观察得出简单的结论,他比辛禾雪要高了一个脑袋。
燕棘的肩背无声绷紧了,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那么贺泊天一定能毫不费力地将辛禾雪抱进怀里,和守护宝物一样圈住。
燕棘觉得自己有些牙酸,原来是他快嫉妒地要把牙齿咬碎了。
年轻的视线灼热而毫不掩饰,充斥着哨兵对向导下意识的侵略性与占有欲,如影随形地黏在对方身上。
辛禾雪无法自然地忽略。
直到他进了卧室,燕棘礼貌地在客厅中等待。
属于年轻哨兵的那道灼热视线才从辛禾雪背后挪开。
辛禾雪从衣柜里翻出了以前贺泊天买回来还没有来得及穿的衣服。
贺泊天很喜欢给他买衣服,他们衣柜里百分之九十的衣服是贺泊天买的,他似乎把辛禾雪当做了私养的bjd娃娃,用不同风格不同季节的服饰装扮起来。
贺泊天的大多数工资都花在了这上面,并且乐此不疲。
当然,给辛禾雪买衣服的时候,他会给自己也买一套同色系的,美名曰情侣装。
因为买的服装太多,换季之后上一年的衣服在整理时只能被放到专门的衣帽间,只有当季的与常穿的衣服会能留在主卧的衣柜里。
辛禾雪将一套干净可换洗的衣服递给燕棘。
一边用毛巾擦了擦湿润的头发,一边说道:“刚刚淋了雨,避免感冒,还是去冲一个热水澡吧。”
燕棘怔了怔,还是从对方手中接过衣服。
他们从学校坐辛禾雪的车回来,去停车场的路上下了雨,两个人都没带伞,此时头发和肩头湿漉漉地回来了。
其实按照哨兵的体质,这么点雨根本就不算是什么。
但是……
这难道不是意味着辛禾雪关心他吗?
燕棘喜上眉梢,压了压唇角。
辛禾雪给他指向侧卧配套的浴室,“洗完之后我再和你说精神体的问题。”
………
燕棘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辛禾雪已经洗完澡了,正坐在沙发上和灰狼玩巡回游戏。
这实在是很温暖和谐的一幕。
客厅的落地窗外是院落瘦雪,青年肩上披着柔软的毛毯,听到脚步声转头望向燕棘的时候,毛毯从他肩头滑落一角,露出里面半高领的羊毛衫。
灰狼叼着狗骨头形状的橡胶玩具,甩了甩头,把橡胶玩具搭到辛禾雪膝盖上。
气吁吁地吐着红色舌头。
完全像是狗一样。
燕棘看见辛禾雪没有半分不耐,还伸出手去摸了摸灰狼的头部。
燕棘拿毛巾胡乱擦着头发,上前瞟了一眼,不仅有橡胶玩具,他在辛禾雪旁边放着的礼盒一角,还看见了项圈。
看起来是那项圈还是定制的牌子货,不然礼盒也不会如此精美。
燕棘挑眉,“你以前养狗吗?”
辛禾雪看了他一眼,似乎在回想什么,“……嗯。”
燕棘打量四周围环境,别墅两层,他从进门后没有看见过某种犬科动物,怀疑道:“那狗呢?”
辛禾雪沉吟片刻,回答:“送走了。”
再瞥向身侧的项圈,挂着的定制银质铭牌上雕刻着一只白熊,辛禾雪不动声色地将项圈重新放回礼盒内封存起来。
灰狼见辛禾雪光和燕棘说话,急得嗓子眼呜呜叫唤。
并且退到远处,向前伏下躯干。
辛禾雪只好再次丢出骨头玩具。
灰狼立即跃到半空,精准地叼住了骨头,再疯狂摇晃着尾巴颠颠地跑回辛禾雪跟前。
燕棘冷嗤一声,对自己精神体谄媚的样子非常不耻。
就这出息。
他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
辛禾雪仰头问:“你需要吹风机吗?”
燕棘:“不用,哨兵还没这么脆弱,不会着凉。”
灰狼的脑袋直往辛禾雪的手底下拱。
燕棘看了它觉得丢脸,转移话题道:“你刚才说要教我的精神共感连结是什么东西?”
辛禾雪缓声解释道:“那相当于是哨兵和精神体不需要语言交流就能搭建起来的沟通桥梁。通过精神连结,哨兵能够与精神体完全共感,完全相互理解,这是在战斗时和精神体达到高同步率从而互相配合的关键。”
燕棘听到这个就来劲了,难怪他总觉得自己在训练馆进行模拟战斗时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他和灰狼在战斗中完全是各自为战,不误伤对方就已经很好了。
如果是像C级这样的折叠区还好,面对B级折叠区内的畸变怪物就会吃力,而在进入A级折叠区之后,坚持不到一个小时就会因为致命伤而弹出模拟仓。
燕棘急切地问:“那我怎么才能和它建立起精神连结?”
辛禾雪清晰地吐词,道出关键,“理解。”
看向导没空理他,灰狼又急呼呼地试图去攀辛禾雪的膝盖。
它的体型完全是自然界成年狼的大小,因此为了不伤害到青年,只能又急又控制力道地拱。
辛禾雪皱起了眉头,“坐下。”
在灰狼呜咽着不甘心坐下时,辛禾雪身旁的沙发也完全同步地下陷了一部分。
辛禾雪诧异地转过头,看见了听话坐下的燕棘。
燕棘:“……”
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
辛禾雪弯了弯唇,眼中倾泻出笑意,可能取笑他的意思。
手指细白修长,轻轻抚摸着灰狼脑袋,灰狼夹着嗓子从喉咙里挤出呜呜声。
辛禾雪温声安抚道:“好了好了……乖小狗。”
他明明是夸奖着精神体,清亮如湖月的一双眼睛却向燕棘不轻不重地瞥过去,眼波潋滟流转——
“乖小狗。”
辛禾雪没出声,燕棘却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这个意思。
强劲的心跳在胸腔里,砰砰砰地剧烈响动,震得燕棘耳根都发烫。
这一刻,他忽然和精神体共感上了——
他也想叫辛禾雪一声“主人”。
………
燕棘得到了帝国唯一向导少将的小灶补课。
辛禾雪在《精神共感连结学》这门课上的成绩是满分,当然,他本来就是以几乎满绩的成绩从联合军校毕业,这并不奇怪。
实战课残留的伤口也得到了妥善的处理。
联合军校没有专门的宿舍查寝环节,对于学生的休息空间,校方管得很宽松,和外面普通公民的综合大学没什么区别。
因为当时已经是傍晚,燕棘顺势答应了留下吃晚饭和过夜的邀请。
第二天清早醒来的时候,燕棘伸着懒腰从侧卧出来。
他眼底还有些青黑,昨晚没有睡好。
这可是他的第一次——在心上人的家里留宿!
燕棘看见辛禾雪正站在客厅落地窗前,看着窗外,不知道在和谁通电话。
哨兵的听觉敏锐,他尽量避开,不让自己偷听到通话的内容,即便如此,燕棘还是听见通讯器那一头的男声说:“替代品?哈哈哈我有说得那么难听吗?……好吧,我确实是这么说的,你考虑得怎么样?如果想要控制你的病情,你最好找……”
话音到那里,辛禾雪突然挂断了电话,并且回头看向燕棘。
想必是发觉了有个哨兵在偷听。
燕棘被人当场抓包了偷听行径,站在原地有些不自在,“我真不是有意偷听。”
辛禾雪摇头,“没关系。”
燕棘:“那你刚刚突然挂断电话,没关系吗?和你打电话的那个人很重要?”
他主要想问的其实是后面的一个问题,因此在问出口后,敏锐地竖起耳朵听辛禾雪回答。
“没事的,我和他解释一下就好。”
“他是我的……主治医生。”
辛禾雪垂覆眼睫,轻声说着,又将手中的通讯器收进衣服侧边口袋里,屏幕暗淡的亮度能够看见屏幕上是通话录音播放的界面,而非实时通话。
但由于从一开始通讯器就是视野盲区,燕棘对此全无察觉。
燕棘看见了茶几上的放置的药。
是要找更好替代的药物?
………
因为辛禾雪明显不想过多解释,当时转移了话题,所以燕棘没有继续问有关于对方病情的事。
车驶入停车场,最终在林荫下的停车位熄火时,燕棘还是谨慎地试探着问:“虽然有些冒昧,但是,你还会再匹配一个哨兵吗?”
担心态度太明显会吓到向导,燕棘找补:“我只是好奇,没有别的想法。”
他不说还好,但一补充,却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辛禾雪的手还搭在方向盘上没有离开。
眼睫毛长长地垂覆着,模糊了眼中的情绪。
辛禾雪的声音很轻:“我不知道。”
没有正面回答。
但也没有直接否决。
说明他不是全无可能,从这个角度理解,燕棘的心跳瞬间快了快。
他和辛禾雪道别,从副驾驶下来,往教学楼方向走了好一段路了,忽然想起来什么,又沿着铺着残雪的柏油路,一路跑回来。
燕棘冲锋外套里面穿着深蓝卫衣,整个人饱含青春莽撞的气息。
几乎是一股脑地冲回来,急切地敲了敲辛禾雪的车窗。
车窗缓缓降下来,清寒的冬日空气瞬息灌入,辛禾雪的鼻尖泛起一点冻红的淡色。
外面天寒地冻里,体温火热的哨兵说话时口中吐出白雾,巴巴地问:“明天还能见到你吗?”
明天辛禾雪没有课。
因此他没有立即回答。
燕棘当然知道这件事,辛禾雪的课程安排他早打听得了如指掌。
他盼切地问:“明天还能和你一起吃晚饭吗?”
辛禾雪看向他。
燕棘一开始混不吝的气质在军校里磨去了一些,也可能是碰上初恋软化了态度,此刻更是有意地,在他面前表现出如此样子。
像一只患有分离焦虑的小灰狗。
有一瞬间,燕棘的模样确实和很早以前的贺泊天重合在一起。
辛禾雪眸底闪了闪,他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指节曲起,摩挲了两下。
“……可以。”
燕棘桀骜的眉眼遮掩不住喜色,如果尾巴有形,辛禾雪大约能够看到他一刻不停地冲他摆尾。
“好。”退开几步的哨兵咧齿笑,扬起通讯器,“那我选好餐厅,就把地址发给你,明晚见。”
在燕棘继续向教学楼走去的时候,辛禾雪关上了车窗。
不远的距离,隐蔽在停车场几棵柏树之后,却有摄像头接连闪了闪,将整个过程抓拍了下来。
………
辛禾雪只在车里待了待,还是决定回去休息一天,明天白天他要到军区总医院的诊疗室值班。
他和医疗部的负责人协调过,以他的工作效率,完全可以将每月一百个精神疏导的名额提高到两百个。
白天解决工作很快,晚上和燕棘一起吃晚饭的计划,也不会因为工作而冲突。
正在想着,辛禾雪忽然接到卫濯的电话。
接通后是长达几秒的沉默,只有哨兵平稳的呼吸声。
辛禾雪很少接到卫濯的电话,此刻对方好像不知道如何开口。
辛禾雪打破沉默,“卫濯?”
卫濯:“嗯。”
辛禾雪:“有什么事情吗?”
卫濯:“……我两天后要出任务,奎克说,我最好还是请你做一次精神疏导。”
辛禾雪语气轻松,“可以啊,你明天白天过来诊疗室找我好吗?我给你单独留出时间。”
卫濯那边又沉默了几瞬。
过了一会儿,那头的哨兵喉咙发涩,声音更沉,“……明晚。”
卫濯很少用这种语气对辛禾雪说话,低头请求道:“明晚,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