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失忆(36)


    辛禾雪在邸舍中度过了一段悠然自得的日子,他将周山恒的爱意值刷到了九十六,剩下的再要想刷满,就需要额外的一些契机。


    但他如今就这么小小一点,要说做什么大事也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并不着急,平日里只是在邸舍的客房中赏雪喝茶,亦或是翻阅周山恒竹笈里的书籍。


    偶尔会出门去,也有自己的目的地,因着使用了一些伪装的小术法,所以也未曾使人发觉。


    他从那天帮恨真给伤势换药之后,恨真就没有再出现在他面前,兴许有什么事情要做。


    辛禾雪能够觉察到对方身上愈加浓重的血腥气,不仅仅是源自于恨真的伤口,更多的是沾染在体肤或者衣衫上,即使清洗过后还是能闻到的、来自其他妖鬼的鲜血——


    恨真的实力在壮大。


    他背负的业障已经集聚起来,到了同为妖族的辛禾雪已经能够直接感知到的程度。


    恨真没提,他也没有问。


    但是按照辛禾雪对恨真的了解,如果是什么好事情,这只狂犬估计恨不得摆着尾巴一天在他耳旁邀功八百遍,如今现在这样的反应,凭借敏锐的直觉,辛禾雪认为不会是什么好事。


    他好似嗅到了空气中在风雨欲来时才会有的潮冷气息。


    只不过辛禾雪现在还无从得知,只能稍微留一个心眼。


    他托狐妖帮他带来了一副围棋,黑白石质的棋子。


    在周山恒回来的时候,辛禾雪已经摆好了棋盘。


    如今正坐在棋盘上,穿着的正是他前夜缝制的绒毛大氅,略显瘦削的下颌让雪白毛领暖融融地拥着,身旁茶汤袅袅缭缭,模糊美人面。


    室内木雕花窗虚掩着一半,外面北风穿过竹叶生出簌簌的清寒之声,里头的炭盆闪着火星子。


    万分静谧,昏黄温柔。


    周山恒在门边抖落了外罩的袍服上沾的风雪,避免将寒气带到辛禾雪身边,即使他知道青年是妖,这些四季变换不会给对方造成困扰。


    辛禾雪问:“你会下围棋吗?”


    周山恒点头:“会一些。”


    辛禾雪在棋盘上站起来,“那就来陪我下棋吧。”


    他这样身量,下棋其实有点艰难。


    因为他必须站在棋盘上,推着白子走,就像是故事里才会出现的小精怪。


    辛禾雪下棋的路数和他本人极浅极淡的柔和气质完全不相符,倒是与遒劲有力的字迹风格更加相像。


    棋势如同蛰伏的飞龙,诱敌深入,在恰当的时机龙头迅速地捣碎敌人要害,招招记记都蕴含着杀戮之气,并且呈现出一种全然不留退路的,绝无回旋余地的孑然之势。


    过于剑走偏锋,因此也令人招架不住。


    从黄昏到入夜后,周山恒最后的黑子被攻陷得七零八落。


    “禾雪真厉害。”周山恒放下了黑子,棋盘与石子相碰产生清脆声音,惭愧地垂首,“是我棋艺不精。”


    他惭愧的点好似在于因为自己棋艺不精,而无法让辛禾雪下棋尽兴。


    辛禾雪摇首,肯定他道:“还不错。”


    不过……还需要一些特训。


    周山恒不明白辛禾雪的用意,连着两三日归来夜里都同辛禾雪下棋到半夜。


    但他只要能够和辛禾雪待在一起,两个人安安静静地一起,时不时说说话,就已经很满足了。


    胸腔中好似也盈满了春日里的柔和的雨。


    辛禾雪原以为那药丸的药效会顽强地维持个七日,结果不知道为何,或许是因为他在目标人物身边待久了,来自周山恒身上类似于天命之子的灵气也沾染了给他。


    因此辛禾雪在夜里睡眠时忽而化了形。


    周山恒比他本人还要早发觉。


    身旁是温凉如玉的触感,在炭盆猩红的寒夜里依偎着他,被子将两人之间温得暖融融。


    周山恒自从上京之后就一直在烦扰行卷一事,所以觉浅,加上也担心自己夜半睡得太死,万一随意翻身,不慎压到了辛禾雪就不好了,因此身旁一有变动,他就立即察觉到了。


    他睁开眼睛,往身旁看去。


    青年睡得很熟,许是这几天夜里与他下棋累了,周山恒白天很少待在邸舍当中,不知道辛禾雪白日里有没有补眠。


    两人依偎着睡的,靠得极近,清浅呼吸交织。


    他可以数清楚青年的浓密而分明的眼睫。


    砰、砰、砰……


    周山恒按住了胸膛的动静,唯恐惊动了同床共枕的人。


    只还是忍不住地,一个极轻的吻落在辛禾雪额心。


    好像这样的动作就已经足够担不起正人君子之名了。


    他捂着心口,紧张得心脏要跳出嗓子眼,重新躺正了,望向房梁。


    “子越哥哥。”辛禾雪轻轻笑他,“偷偷摸摸的可不是君子所为。”


    周山恒磕巴了一下,“你醒了?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辛禾雪摇了摇头,接着说道:“天亮之后,你要去拜谒吏部的考功员外郎?”


    周山恒:“是,已经投递了书信。”


    辛禾雪翻了个身,手肘撑着慢悠悠道:“但是主考官恐怕行卷的人多了,也不会稀得仔细看。”


    确实有这个顾虑。


    因着今年的举子当中有礼部侍郎的亲戚,主考官从礼部侍郎变为了吏部的考功员外郎。


    但年年春闱的举子一千八百余人,能够在春闱前给主考官留下印象的名姓寥寥无几。


    周山恒此行,不过是碰碰运气。


    辛禾雪:“若是明日考功员外郎家门前门庭若市,你倒不如往右拐进中宁坊的老桂树宅子去拜访,我听闻那个老先生的棋艺了得,你同他对弈几局,回来与我说一说吧。”


    周山恒不明白,但他向来很听辛禾雪的话,于是答应了。


    两人的视线如有实质,相互触碰在一起,周山恒嗓音带着些拘谨的干涩,“我能亲你吗?”


    好似是因为辛禾雪说了偷偷摸摸非君子所为,这一次周山恒学大胆了些,直接询问对方的意见。


    窗边桌前的一豆火烛没有吹,光影摇曳,映红了两人的轮廓。


    周山恒看见辛禾雪颔首答应了。


    “当然。不过……”辛禾雪放轻的声音像是妖类独有的蛊惑,“你想亲哪里?”


    他带着周山恒的右手手指,点在额心,“这里?”


    又让指腹顺着的线条流畅的脸颊而下,碰到了唇瓣,“这里?”


    周山恒喉结滚了滚,后脊也绷紧得有些沁汗。


    他的指腹所及,青年肌肤触感仿佛软玉化开,令人移不开视线,抬不起手。


    被牵引着,从略显瘦削的下颌为起始继续落下,摩挲过凹陷的锁骨,“或者这里?”


    周山恒的脑袋发烫发热,撩拨得一塌糊涂,“我……”


    只看见辛禾雪微微弯了弯眸,指腹滑过微敞的亵衣交领,最后的落在嫩嫩平平的一点,“还是……嗯?”


    周山恒不确定是否自己在桐油火烛的光影里,瞧见了同样映红的颜色,点缀在白如羊奶的肌肤上。


    他心神俱震。


    两人的唇舌方才碰到一起,空气中却响起清脆的碎裂声音。


    听起来是有人在房梁之上的屋顶偷听,恨得一脚碾碎了两片青瓦。


    周山恒神迷意夺,慢了几拍才反应过来,询问辛禾雪:“方才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辛禾雪悠悠道:“兴许是有什么禽兽夜里爬过屋顶吧。”


    看周山恒没理解,被他的说法弄得满头雾水,辛禾雪翻了个身,“我说笑的,你应该听错了,是窗外大雪压塌了竹枝呢。”


    “睡吧。”


    “嗯。”


    周山恒从后环住了辛禾雪,胸腔的温度传递到单薄脊背上。


    【周山恒爱意值+1】


    ………


    辛禾雪是趁着自己在七日清洗记忆之前,就将事情最重要的关窍已经提示给周山恒了。


    他看过周山恒的行卷,也了解过此人的水平,若是放在后世糊名制的科举中,倒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只是大澄的科举制度还不完善,非但没有糊名,甚至考前干谒行卷习以成风,俨然成为不可或缺的一环。


    这种风气其实容易助长结党营私之气,受到主考官亲点的举子,天然地成为了主考官的门生,构成拥蹙与庇护的关系。


    不过辛禾雪不用多想这个制度的弊端,他要做的只是帮周山恒一把。


    他此前遇见的狐妖,是礼部侍郎的远房子侄,自然不能够再主持春闱。


    但辛禾雪去看过了吏部的考功员外郎,外人可能看不出来,但从锦鲤妖的视角,这个考功员外郎身体亏虚非常严重,寿数度不过明年一月。


    辛禾雪行走的时候,大约摸清楚了吏部和礼部重要的几位官员。


    其中的礼部尚书,年纪已经大了,过个一两年就可以告老还乡,再因为官位没有什么再进的空间,主考官员能否买他的账不好说,还乡之后告别朝堂能提供的助力也相当有限,因此这几年来门庭冷落,举子们也无人到他这里行卷。


    但此人德高望重,为了稳妥起见,是最有可能在考功员外郎死后被安排主持春闱贡举的官员。


    这位礼部尚书,正是那日辛禾雪听左补阙与渡之对弈时所提及的棋中圣手,丰崖先生。


    周山恒回来时,眉目间尚带着喜色。


    辛禾雪便知道事情顺利了。


    ………


    腊雪终末时节,墙角数枝淡黄梅花。


    打更人沿街高唱着“火烛小心”,从熙熙攘攘街头巷尾而过。


    今夜是除夕灯会,京城解了宵禁。


    长街与廊桥上游人如织,沿街各家铺子酒楼张灯结彩,高高扎着的纸花灯笼表面洒了铜金粉,在烛火当中星星点点,绚烂至极。


    喜庆而明亮,火光有如白日。


    为求吉利安泰,驱傩的仪仗队伍也摆了长长一条街,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步锦程在摩肩擦踵的人群之中,好似一打眼瞧见了河边的青年。


    辛禾雪?


    他自打当初一别,许久未曾见到对方了。


    再到那个破庙当中,已经是人去楼空的状态。


    步锦程见对方只身一人,眼前亮了亮,正欲拨开人群,急匆匆往那边过去。


    视野里的河边就再出现了一人。


    柳枝披拂,辛禾雪对着那人笑,两人的模样很是亲热。


    那个男子还双手托着一盏花灯,送给辛禾雪。


    步锦程面露失意,正随波逐流顺着人潮往相反方向离开。


    等等……


    电光火石之间,他脑海中闪过什么,映亮了方才见到的那一幕。


    他注意到了辛禾雪对面那人的脸。


    怎么好像这个男的——


    不是之前辛禾雪那位“丈夫”啊?!


    步锦程又欲重新观望清楚,怕自己是眼花看错了。


    他重新逆流挤入人潮当中,却听闻街尾传来嘹亮慌乱的一声,“走水了——!”


    第82章 失忆(37)


    盛京的除夕夜,不再施行平素严格的宵禁。


    万人空巷,施放烟火,市肆张灯,热闹异常。


    从进入腊月开始,一直到来年立春前,街巷坊市当中,常常可以看见货郎们挑着各式各样的花灯叫卖,京城人称之为灯市。


    货郎担上挂着的花灯精奇百出,招财进宝、西施采莲、张生跳墙,各个人物像栩栩如生,更有飞禽百族与花果植物种种品类,御街之上,摩肩擦踵的人流当中几乎人手一盏花灯,小儿嬉笑着挑着兔子灯从巷尾跑过。


    辛禾雪与周山恒是在日暮时分出门的。


    今日无风无雪,因着是在岁晚时节,天黑得很快。


    京城中四处天地的灯都在夜里点起来,火树辉煌灿烂,酒楼铺子悬着彩棚,杂引流苏。


    两人并肩而行,在街头巷尾的人潮中,与世间其他的轻快小儿女并无什么不同。


    坊市热闹,周山恒低了低头同辛禾雪说话。


    “那日吏部员外郎家宅门庭若市,我念起你说过的话,便拐进了门口桂树的家宅拜访。”


    周山恒原先也不知道那简朴家宅的主人是何许人也。


    只是他上门拜访的时候,门房见他周身读书人装束,好像就知道了他的来意,二话没问就带他进去面见了老者。


    那老者果真是个棋痴。


    好在周山恒在经过辛禾雪的特别训练之后,与老者过手时也能有来有回,没有输得多难看,还被对方夸奖了后生可畏。


    这时候周山恒已经隐隐猜出了老者的身份,因此在两局棋过后,对方询问来意时,将行卷呈送了上去。


    那老者看了两遍行卷,捋了捋白须,很是满意的模样,笑着答应了会为他向主考官美言几句。


    周山恒是十月下旬向这位丰崖先生呈上了行卷,结果在腊月初的时候 ,就听闻了原定的主考官吏部考功员外郎一病不起,与世长辞的消息,他曾经呈送过行卷的丰崖先生,也就是礼部尚书,因德高望重被点为本次春闱的主考官。


    周山恒未曾想过事情会如此走向。


    好像今年的事情都格外顺利,虽然过程中稍有曲折艰辛,但是结果却偏向他。


    辛禾雪偏了偏头,视线撞入周山恒温厚如墨的眼中,“你就不怕是我将那个考功员外郎害了?好叫丰崖先生当主考官?”


    周山恒摇首,“你不会这么做。”


    阿雪是心慈面软的菩萨心肠。


    辛禾雪经过了几轮记忆的清洗,因为一直住在邸舍中,所以周山恒能第一时间发觉,向他重新说从前发生的事情,而恨真有时候夜半会来,给他说一通乱七八糟又莫名其妙的话,总之一顿乱说下来,又给辛禾雪补充了记忆的另一个视角。


    不过他的记忆仍旧是七零八碎地拼凑版本。


    好在今夜已经是除夕,距离春闱不远了。


    许多人走到廊桥上,人潮拥挤,辛禾雪和周山恒选择沿着往旁边人流更少的河岸走。


    月色与火树银花相互映照,风吹得烟柳依依,如同翠云一般。


    周山恒视野里出现了长街对面一角的货郎,挑着担子,上方物什琳琅满目,从那个货郎身旁离开的年轻儿女,其中一方手上都捧着一盏莲花灯。


    他转头对辛禾雪道:“你且等一等我。”


    周山恒穿过人潮往对面走过去,辛禾雪见到对方同货郎交流了两句,一手交铜钱,一手递过来莲花灯。


    接着在转身时,面朝辛禾雪的方向,周山恒唇边扬起不明显的弧度。


    不知道是谁在街尾打翻了竹篾扎的花灯,还是哪家酒楼店铺用彩带流苏装点的彩棚被火星子燃着了。


    深蓝色的浓烟在夜空中窜起,下方的一整排木楼酒家都是熊熊火光。


    有人大喊着,“走火了——!”


    火势肉眼可见地大起来,而人群就像是潮水一般退去。


    在退潮的时候,稍有不慎,人已经顺着群流被逼迫着带走了。


    周山恒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他正走过街来要给辛禾雪送上莲花灯,只差三步之遥,他肩膀遭人撞了两撞,莲花灯也打翻了,再一转眼,周围都是陌生的惊慌失措的面孔。


    容不得他再停留原地多转两圈寻找辛禾雪的踪影。


    周山恒已经脚步错落缭乱地拥挤到了廊桥边,他双手在嘴巴处成圈,集中扩大了嗓音,“禾雪——禾雪——”


    只是人头攒动,四周围各人喊各人的亲人眷侣。


    大约还有孩童走丢了,爹娘喊得声嘶力竭。


    周山恒神情惶惶地站定在原地,感到一阵莫大而空茫的恐慌。


    ………


    这场火势异常蹊跷。


    辛禾雪判断着。


    他逆着人流而上,因为是在河岸边,没有多少人跑过,所以逆流反而不太困难。


    火源来自这条街的北向。


    风从北方而来,一吹之后火势立即攒天地扩大了,本就在一个交接的十字街口,因为酒楼的幌子扎得高高,彩棚密集,这街口狭窄,只需一点焰火就席卷宇内,几个幌子在北风里错落地一碰,火势迅速蔓延。


    光是瞧着就令人心生惧意。


    辛禾雪在熊熊火光之中,看到了猩红色与玄黑色的“业障”。


    那是一种神奇的红黑雾气,凡人的肉眼是无法看见的,但透过锦鲤妖的眼睛,那些沉厚的业障就像是云烟一般,始终萦绕在火光里。


    由于他走得太近,北风卷着火焰,几乎要扑到他鼻尖,又虚张声势地退去。


    辛禾雪在业障的黑云当中见到了数张面孔,有两张令他留意到了,一张是前来寻他的狐妖,那狐妖顶替了的礼部侍郎的子侄,另一张面孔他当前的记忆里没有见过,但是觉得眼熟。


    在火焰的灰烟涌过来的时候,辛禾雪的指尖触碰到了那股业障。


    残存于业障中的画面重现在了他眼前。


    秋叶掉落的山头,一道白绫,桂树悬悬一具尸体,青白面目转移向他的方向。


    辛禾雪独立在画面之外,他看见了在画面正中央的人,一个金红袈裟的高大僧人,而站在僧人旁边的正是他自己。


    他见过这个自挂东南枝的读书人?


    辛禾雪直觉一种不详的预感。


    他又嗅到了风雨欲来时才会有的潮润冷气。


    因为记忆是断片的,所以很多时候他觉察到的任何线索都无法留存记下。


    这让他例外地感到些许焦躁,像是细沙从指缝当中溜走而无法留住。


    有什么人,本应露面的,但只存在于他能听到的那些人们口中传唱相颂的事件当中。


    他下意识往前踏出了一步。


    身后一下传来大声呼唤,“辛禾雪——!”


    有个青年书生揪扯住他的大袖,“还不快跑,你不要命了?!”


    辛禾雪诧然转首看去,他不记得对方的面孔。


    起码在这几天内没有见过。


    另一条街末有马蹄声阵阵,鸣声嘶嘶,想必是望火楼瞭望的士卒观察到火情,武候铺带着皮袋、溅筒一类器具来灭火了。


    这火势是人为无法扑灭的。


    因着火焰里夹着业障,辛禾雪虽然无法看见妖怪真身,但能通过业障判断引起火情的是一只大妖。


    步锦程趁着辛禾雪没回过神来,也顾不得什么,牵住对方的手就向远离火焰的方向转移。


    他一边跑着,一边絮絮叨叨地对辛禾雪说:“你最近进京了?我跑到原来不周山脚下附近的破庙寻你,里头都落灰了,你的东西也多数搬走了。你如今落脚在何处?”


    辛禾雪听着他的话,忽而望向四处,“你看见周山恒了吗?”


    步锦程:“你是说原来和你一起出来的那个?”


    步锦程:“着火了人家不会跑?难道像三岁小孩一样,等着被火焰妖怪吃掉,还是指望要太初寺的僧人来救?”


    步锦程本来是想要打个比方,什么火焰妖怪都是毛都没长齐的小孩眼中存在的。


    辛禾雪眸光闪了闪,“你认识太初寺的僧人?”


    步锦程诧异:“嗯?算是吧?之前不周山闹蛇妖患,你叫我去找太初寺报案。”


    辛禾雪反应过来了。


    这人是恨真口中那个——知晓旁人死了丈夫还厚颜无耻的只差毛遂自荐的上门小三,故作镇定又自称处男。


    当然,通过恨真口中艺术化的处理,肯定给人破了不少脏水。


    辛禾雪猜那一长串词句当中,“旁人”是指他,不然恨真不会这么和对方过不去。


    但现在还不是核对身份的时候,辛禾雪道:“你去找太初寺的僧人,走水得蹊跷,不像是巧合或者蓄意人为。”


    步锦程闻言,脸色也凝重起来,显然听懂了辛禾雪口中的弦外之意。


    “那你要到安全的地带等我。”


    两人各自分了一路。


    辛禾雪正顺着河岸那条街回去,但火势一路窜着蔓延,黑烟弥漫,他不得已掩着口鼻。


    燎烧的火焰带来热量,对于水生动物来说,这种炙热格外不好受。


    辛禾雪瞥了一眼护城河分渠,“……”


    还是先找到周山恒吧。


    与此同时,周山恒也在找他,双手绕在口唇边成喇叭状,“禾雪——辛禾雪——”


    上方飘着浓浓黑烟,喉咙呛了两口。


    他俯身咳了咳,视线在街巷四处扫过的时候,瞥见了白色的身影,“禾雪!”


    周山恒目光与辛禾雪遥遥对上。


    在他两三步之外,晦暗处忽而响起孩童的哭声。


    从花灯铺子前的桌底下爬出来一个走失的孩童。


    他又看见辛禾雪对他做口型,“小心!”


    周山恒抬起视线,酒楼上方的棚架悬悬欲坠。


    那本就是用彩色绸帛扎的,又系了好几只花灯,一点就着,木质架构已经被烧得炭火星子闪闪,再撑不住了,直直向下坠落!


    小孩、彩棚、大火。


    周山恒眼前的一切都乱得很。


    他只来得及扯离那个孩童。


    心中的最后念头是,幸好辛禾雪离得远些,棚架波及不到。


    滚烫铺天盖地袭来。


    天又好似下起了细微的绵绵雨,带来凉意。


    周山恒瞳孔放大,护着辛禾雪翻了个身,堪堪躲过棚架。


    那棚架竟然在下坠时,半空里奇异地悬置了几秒,正是如此才让周山恒捉住机会避开。


    庞大的木质构架在他们旁边轰然坍塌。


    有父母方才寻过来,将走丢的孩子拥入怀中。


    【周山恒爱意值+3】


    【目前周山恒爱意值已满】


    周山恒的眉头皱得死紧,“太危险了,你何苦过来!”


    他上下检查辛禾雪有无伤势。


    那棚架为何会在半空悬置,辛禾雪又为何能够从数十步之外转瞬间出现在他身边,周山恒再清楚不过。


    只怕担心有人发觉异常,会发现辛禾雪的妖族身份。


    周山恒抱紧了对方,“你使用了灵气,可有觉得何处不适?”


    辛禾雪脸色沉凝,他有些阴谋论地想到,方才那个情形,像是那带着业障的火焰,故意设计的陷阱。


    如果他方才没有前来,焚烧的棚架正好能够砸中周山恒。


    周山恒扯起辛禾雪的手臂,绕到自己肩膀上,还尚未将人扶起,就听闻辛禾雪轻声,“嘶……”


    “可有何处受伤?”周山恒紧张地察看。


    辛禾雪却抬眸望向街尾。


    “太初寺的人来了。”他低声对周山恒道,“你先送我回邸舍吧。”


    金色的梵文,如同盖地而来的禁制一般,拦住了深沉天空中的熊熊火光。


    渡之面无表情地转头,只看见了青年依偎靠入书生怀中,埋起脸。


    他是谁?


    渡之头上香火烙印的戒疤发烫而疼痛。


    胸口传来陌生又熟悉的悸动。


    他想不起来了。


    国僧了意唤他,“渡之。灭火。”


    渡之低头,“是。”


    ………


    周山恒面色异常难看,他盯着水中的鱼尾,眸底的担忧沉沉浮浮。


    邸舍只有大圈口的木浴桶提供,可以容纳人鱼。


    除夕的灯会因为一场走水而毁了大半,周山恒背着人回来,仔细检查,辛禾雪的双腿外表依旧光洁白皙,没有任何异常。


    但是在变幻出下身的鱼尾之后,雪白瑰丽的长尾上,尾鳍附近有着异常的红。


    辛禾雪抬手碰了碰,两瓣鳞片脱落下来,底下是嫩红的肉。


    周山恒的脸色已经沉郁得如同将要下雨的阴云,下颌也绷紧了,足以见得牙关咬得用了多少力气。


    和周山恒的紧张相反,辛禾雪只轻声咳了咳,手掌心的两瓣白鳞放到周山恒手里,随意道:“送你了,可以求得好运。”


    当然,他开玩笑的。


    这鳞片,一旦脱离了真身完全褪下来,就不再有任何灵气附着了,只是普普通通的漂亮装饰。


    周山恒想要攥紧掌心中的鳞片,却又连掌根都发软无力,他盯着鱼尾,“怎么会如此严重?”


    当时棚架滞空时的几秒,辛禾雪出现在他身侧,周山恒第一时间护着对方翻了个身,除却衣衫沾到了街上焚烧的各种彩纸灰末,应当没有什么其他意外。


    辛禾雪抬起湿淋淋的手,温热的水顺着他手肘滑落。


    他抚过周山恒眉间,将皱起的眉宇揉开,“好了,我无碍。不过是那火焰里有业障,烧到了一些。”


    辛禾雪之所以觉得那棚架是针对周山恒的陷阱,正是因为原本的火焰没有对他发难,而是在他出手让周山恒避免了棚架的危险之后,迅疾地咬噬了他腿边一口。


    火光中赤黑色业障碰到辛禾雪的真身,凡人肉眼当然无法觉察。


    周山恒从外面的医馆寻来了治疗烫伤的药。


    粉状药末撒在辛禾雪那脱落了鳞片的红肉上。


    辛禾雪静静坐在床头,只在药粉刚洒落的时候皱了皱眉。


    其实这个烫伤痛感不强烈,毕竟严格来说,并非真正的烫伤,而是业障吞噬了一口他的灵气才导致的。


    “先睡吧。”辛禾雪道,“这些药物于我不管用。”


    周山恒肩背绷紧,好似要被他一句话压垮了,脸上褪去色彩,“那还会恢复吗?”


    辛禾雪瞥了他一眼,逗他道:“那可能不行了,除非有太玄真元丹。不过这不妨事,两瓣鳞片而已,也不疼。”


    辛禾雪:“先休息吧。”


    ………


    辛禾雪睡醒后才发觉正月初一就下了鹅毛大雪。


    厚厚的雪堆积在楼下,积得扫也扫不开,只能等日头出来了什么时候晒化。


    只是不巧,年初一也不是晴天,而是持续的雨雪。


    周山恒不在。


    好像特意吩咐过,邸舍的小厮将一日的饭食都送到这间客房门外了。


    辛禾雪等到日暮才看见周山恒回来。


    他疑惑:“你去哪了?”


    周山恒立在客房门口,袍服上的厚雪已经在一楼抖落过一番,但还是沾着雪花末,在房门口又再次拍打扫落。


    他一双布制皂靴是湿漉漉的,好像跋涉了深层雪地,雪水融化了,但靴面没来得及风干就又沾湿了。


    周山恒沉默地移到床边,“我找不到。”


    辛禾雪:“什么?”


    周山恒:“太玄真元丹。”


    辛禾雪:“?”


    周山恒:“我问过了城中的药铺和医馆,他们说没有。”


    辛禾雪忽然想起来这是他昨夜随口糊弄周山恒的。


    看来那些医馆和药铺应当不只说没有,说不定还会骂人有病。


    辛禾雪诧然,“你是呆子吗?那是我昨夜开玩笑的。哪有这种丹药?”


    周山恒眼底青黑,声音沙哑,“那你的伤口……”


    他像是执拗的大犬,守在辛禾雪旁边,又一头钻进牛角尖里。


    京城有多少家药铺医馆?一百家?两百家?


    难怪问到天黑。


    辛禾雪叹了口气,“那鳞片脱落了会再长。”


    他扬起尾巴尖儿,昨夜脱了两瓣鱼鳞的位置,俨然已经重新长出了乳白的薄薄鳞片,像是笋尖冒芽,尚且嫩生生,不具备坚韧度。


    虽然没有什么大问题,但辛禾雪觉得其他鳞片也跟着有些痒。


    他好像到了蜕鳞期,需要换鳞了。


    眼下的情况不太合适。


    辛禾雪对周山恒道:“我要到不周山山脚的破庙去。”


    ………


    辛禾雪再次回到了这里。


    但和步锦程口中落了灰的破庙不同,分明还干净整洁着。


    推开木门就把辛禾雪沉默了。


    谁雕刻了一尊他的像,立在正堂?


    木像雕得栩栩如生,衣着形象仿佛水月观音,眉目昳丽,披帛绕臂,连珠璎珞,脚踏莲花。


    此人还给他额心雕刻了一点痣。


    一双眼轻阖垂覆,悲悯地望着芸芸众生。


    辛禾雪不知道自己在谁眼里是这般形象。


    不过现在也不是找人的时候。


    破庙靠着不周山附近,有山则近水,辛禾雪要寻到一处湖亦或是泉,足够让他静养蜕鳞。


    好在这破庙后方竹林小径通幽处,就有一处天然温泉。


    辛禾雪后仰头,背后倚靠着山泉石壁,发丝乌墨一般在水中化开。


    泉水浮浮沉沉,蒸气氤氲。


    一切都舒服得让辛禾雪的头脑有些昏昏欲睡。


    所幸也没有什么非常要紧的事情。


    其实他只要一直等到春闱结束,蜕鳞完成,周山恒金榜题名。


    一切都是顺水行舟的。


    因而,在正月的熏风里,辛禾雪放松地小憩了一会儿。


    睁眼就已经日暮了。


    好像睡了几个时辰。


    好在他本就是水生的锦鲤妖,并无大碍。


    只是睡了一觉,水底却突然长出了狗。


    这狗还在不停地舔他尾巴。


    辛禾雪的手探入水中,揪住对方衣领,一把扯起恨真。


    豁然破水而出之声。


    恨真的竖瞳紧紧盯着辛禾雪,剑眉和下颌都滴着水,“尾巴的伤口是怎么弄的?”


    辛禾雪没回答他的问题。


    恨真这种人,根本不会放心他,恨不得十二时辰无时无刻不在视奸他。


    即使真的有事离开,京城里也绝对会有对方布置的眼线。


    恨真能这么快找到他所在的地方,只隔了几个时辰,说明充当眼线的小妖传话很及时。


    自然不可能不了解这伤口的来历。


    辛禾雪倒是有一个问题想问他,淡淡出声,“你除夕夜,在何处?”


    恨真脸色空白一瞬,转而是不敢置信与无名孽火,“你怀疑我?”


    他一字一顿地重复:“辛禾雪,你怀疑是我伤了你?!”


    辛禾雪不过是问了他一句,他就像是真心挖出来却叫人给践踏到泥巴里了。


    眼底一片沉郁,猩红在眼中瞬息万状,仿佛江翻海沸。


    辛禾雪眉心微微蹙起,他看恨真疯惯了,因而脸色依旧平静,声音也没有什么起伏。


    “我没有怀疑你。”


    “那你是什么意思?”恨真像是应激了,“你为什么现在说话对我这么冷淡?你分明知道我就是捅死我自己,我也不会伤你一根头发。所以你是故意这么问我?实际你早就腻烦了我,我早就发现了。”


    “外面那些穷书生一个两个都缠着你,他们是年轻些,你就想同我一刀两断吗?”


    “呵,你以为我真的非你不可吗?你真要和我一刀两断?”


    “哈哈,我也没有很舍不得你。你真的一句话也不回应我?辛禾雪,你真的很装……”


    辛禾雪根本没有机会插嘴。


    他被恨真接连炮弹连珠的话吵得头疼。


    清脆的一巴掌。


    惊得松林里鸦飞阵阵。


    辛禾雪冷声道:“你正常点。”


    恨真左脸顶着个红印,原地顿住了。


    辛禾雪才放轻声音,找到机会解释道:“我没有说要和你一刀两断,也没有怀疑是你。”


    那大妖确实也背负业障,但业障的气息与恨真不同,他能够明显地感受出来。


    辛禾雪捧起恨真的脸,“我只是很久不见你,担心你,嗯?”


    辛禾雪认真地问:“所以,你是不是除夕夜去安宁塔了?”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其他理由,能够让太初寺的僧人们在本应严阵以待的节日,却等到业障火势已经燃烧得格外严峻的时候,才姗姗来迟。


    恨真闷声吭气,“嗯,我本来打算去夺取我原本的躯壳。”


    恨真:“你真的没有怀疑我?你相信我吗?你甚至还担心我?”


    辛禾雪:“嗯。”


    恨真眼中的猩红弥散了。


    他贴近青年的脸颊,从耳垂开始,一直到颈窝,不停地亲吻,他痴迷地低声道:“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他吐字清晰,“阿雪,你永远都别想摆脱我。”


    辛禾雪本以为自己将恨真扇老实了。


    结果发觉是把对方扇发情了。


    在两人相贴时,兄弟俩格外精神地对他打招呼。


    第83章 失忆(38)


    恨真的爱意值早就卡在了九十九这个峰值。


    辛禾雪的记忆不连贯,但是凭借对于恨真性格和行事规律的猜想,这个的峰值应该卡了很长一段时间全无进展了。


    至于虐心值,也许是嫉妒的情绪多了,也刷得快且轻易。


    近乎与爱意值同步地涨到了九十九。


    辛禾雪知道后面的数值要点满,说简单也简单,要说困难也困难。


    凭借上一个世界的经验,往往在选择兑换无痛脱离世界程序之后的一小段缓冲时间内可以解决。


    恨真的数值刷得太轻易,所以辛禾雪不打算再在这个时候给他甜头。


    说得难听些,反正做与不做,恨真都像狗一样围着他打转。


    因此,辛禾雪把恨真的兄弟俩狠狠摁了下去,眼中没有什么情绪,“别脏了我的池水。”


    恨真的感官好似遭遇了轰炸,额头和手臂的青筋猛然冒起而跳动,汗珠从他的侧颌滑落,脸上是矛盾的又痛又爽的神情。


    他圈着辛禾雪的手臂未曾松开,又低头蹭了蹭辛禾雪的脖颈,那是自下而上的姿态,多少带着些动物界里臣服的意思在。


    青年脖颈被蹭过的地带都晕染上一点浅浅的粉红,与冷白肌肤搭配在一起,画面像是粉釉一般精致好看。


    辛禾雪推了推他的脑袋,“不做,松开。”


    恨真遗憾地歇了心思,“好吧。”


    ………


    恨真白日里没有成功,夜晚辛禾雪还是同以往一样回到卧房睡眠,他又死乞白赖地跟着去了。


    辛禾雪只在白天泡在水中,是为了在蜕鳞期温养尾巴。


    夜晚睡眠则一定要在床上。


    恨真觉得的这个生活习惯已经和人类无异,必然是和那个穷书生待得久了。


    辛禾雪想起了什么,忽而问:“外面正堂那个像,你刻的?”


    恨真挑眉,“嗯,怎么样?好看吗?”


    辛禾雪:“……还可以。”


    他只是想不到恨真竟然还会这种雕刻的精细活。


    毕竟对方看起来业障缠身,每天都在精神不稳定的边缘,很难想象这样的血腥大妖竟然会静下心来雕刻塑像。


    辛禾雪看向窗外,今夜无雪无风。


    他听见了远在京城的焰火与爆竹声。


    正月到了,一整个新年期间,京中京郊各座寺庙道观都会设坛祭祀,庙会将一直持续到正月十六。


    辛禾雪:“将那雕像收起来罢。”


    恨真坐到床边,“不成。”


    辛禾雪侧目看他,“不然你准备做什么?摆个塑像在正堂,你要给我设个坛上供香火吗?”


    恨真眉峰微挑,“不行吗?凡人拜他们的神佛,我拜我信奉的菩萨。”


    他凑到辛禾雪跟前,殷勤道:“我还指望小鱼菩萨多多垂怜我,省得整日里救人救灾救书生。”


    辛禾雪懒得同他继续理论,恨真做事随心所欲,说话也同样不着调。


    他敷衍道:“你乐意。”


    从来只听人信奉神佛,倒未曾听过信奉妖邪的。


    即便有,也是些狐狸冒充佛像,代受香火的故事。


    恨真这样的,大约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他翻过了一页书卷,因着在蜕鳞期,所以他下半身将鱼尾敞露出来,没有变幻为双腿。


    鱼尾近乎绝大部分的鳞片都已经蜕去了,现在的是在旧鳞片脱落后露出来底下的稚嫩新鳞,尚且不具备坚硬度,粉润柔韧。


    他摊在锦被上不动,平白也由于换鳞而觉得尾巴发痒。


    辛禾雪的眉间微微拢起,蓦然余光瞥见了恨真手里的东西。


    在月夜与烛火下,闪烁着莹莹微光。


    辛禾雪诧异质问:“你拾我的鳞片做什么?”


    恨真理直气壮,“收藏啊。”


    恨真唇边弧度扩大,“宝贝不应当收藏吗?”


    他一展手中的物什,片片雪鳞叠叠层层,如同浪花般,被一线坚韧银丝串成珠链。


    脱落之后的鳞片早已经丧失了灵气,没有任何作用。


    但依旧美丽得灼目。


    恨真:“这是你第一次蜕鳞吧?”


    辛禾雪理解不了他变态的想法,在他眼里这些脱落的鳞片没有任何价值,就像蛇蜕一样,即使他不想把自己和外形可怖邪恶的毒蛇并列,但蜕鳞在他们当中是类似的活动,因此这些鳞片也和蛇蜕一样可以随意丢弃。


    他勉强从喉咙里挤出轻轻一声,“嗯。”


    见辛禾雪没有否认,恨真的手又以堪称温柔的动作将这串雪鳞收起,眸底平和,“很有收藏意义,你既然不要了,总不能禁止我捡吧?”


    他可是在山泉池里弯腰捞了许久,才将所有的鳞片都完全收集。


    辛禾雪:“……随便你。”


    他无意识地用指腹刮过鱼尾。


    那些新生的肉粉鳞片正在发痒。


    辛禾雪因为蜕鳞而耗空了许多灵气,如今丹心脉络里的灵气都几乎见底了。


    然而鳞片想重新长好,要等肉粉色完全褪去才会变成从前那样的雪白、坚韧,如果没有灵气支撑,这个过程可能会持续长达数年的时间。


    仅仅是生长过程中鳞片的发痒就已经足够扰人了。


    辛禾雪看向了恨真。


    恨真心领神会,故作不解,“你的鳞片很痒吗?”


    辛禾雪微微抿唇,不言不语地将尾鳍轻轻一搭,放在恨真手心里。


    原先半阖的眼皮掀起,眼睫纤长而浓密,静静看向对方。


    他不用说一句话,恨真就已经被人看得五迷三道、晕头转向了。


    喉结控制不住地上下滚了滚,恨真希望自己看起来值钱一点,因此清了清嗓子。


    呵呵,他要让辛禾雪知道,他可不是能够随随便便,呼来喝去的。


    “你不想吗?”


    辛禾雪问着,略一歪头,柔软长发从肩膀自然滑落,在烛火中,垂下淡淡朦胧光影。


    恨真沉默了一会儿,启唇道:“蛇涎还有止痒的功效,我能舔一舔吗?”


    辛禾雪摁下他的脑袋,直截了当地淡声命令:“舔。”


    ………


    他们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做这样的事情。


    红润润,湿漉漉,又小又紧,导致恨真开拓得稍显艰难。


    到了约摸可容纳三指的程度,恨真的脖子忽而被重新幻化出来的一双长腿绞紧了。


    天旋地转,场景颠倒,恨真看见高悬的房梁,又调整视线角度,辛禾雪正骑坐在他的腰腹上。


    水色洇湿了鼓起的肌肉。


    恨真的视线完全被雪色的腰肢黏住了,挪不开一眼。


    他抬手,大掌很轻易地把握住,是双手就可以圈住的细窄,瘦削又柔软,线条流畅。


    辛禾雪推开了他的手,浅粉唇瓣终于抿出点殷红色彩,垂眸居高临下道:“我自己来。”


    恨真望向辛禾雪的目光瞬间顿住了。


    辛禾雪可以觉察到身后的物件兴奋地跳动了两下。


    真是蛇性本淫。


    辛禾雪心中唾弃道。


    正是如此,他才担心恨真乱来。


    一次的灵气就足够了。


    辛禾雪轻轻抬腰,眉间皱起弧度让他神情像是在做什么万分重要的学问,谨慎非常。


    恨真得寸进尺,期待道:“阿雪……可以两个吗?”


    辛禾雪的心神因为被恨真突然出声打乱了,动作幅度疏忽了些,转瞬没入了一半,禁不住地由胸腔当中挤出一声闷哼。


    呼吸顷刻间破碎紊乱,浑身都在抖,腰肢更是颤得厉害,像是风里簌簌晃动的柳枝条。


    辛禾雪用力掐住恨真手臂的肌肉,咬牙道:“闭嘴。”


    他一紧张起来,恨真也难受得要命,觉得自己的兄弟简直要夭折了。


    恨真轻轻抚摸过细瘦的后脊,安慰辛禾雪。


    只是在青年软化下来之后,恨真还是忍不住嘴巴犯贱,笑起来,“阿雪,你的和我的融为一体了。”


    辛禾雪深吸一口,闭了闭眼。


    给他来了一巴掌。


    ………


    春闱安排在今岁的二月十三。


    等到二月十三这一天,年轻举子们将要在东方未明的清晨时分来到礼部南院的贡院当中,由于这场考试开始于天光未明的时分,又将一直持续到晚上烧完三根蜡烛后,耗时一个白天与半个黑夜,所以他们需要携带的物件很多,手提肩背,照明的蜡烛、取暖的木炭、早晚饭的餐具等必须齐全。


    二月十二的夜晚,一轮残月挂在天际,正逐渐转低,再过两个半时辰,就是二月十三举子进入考场的时间。


    辛禾雪踏入贡院。


    院角有棵梧桐树,岔开枝枝丫丫,无端令人感到鬼气森森。


    辛禾雪嗅到了鬼气当中的业障。


    科场看来并没有那么严格,甚至考场的木门没有封条,这般还省了事情,辛禾雪直接从门口向内推开了。


    “吱嘎”的沉重一声。


    光线晦暗的空气中,扬起尘埃,一阵飞舞。


    惨白青色面目的科场鬼从房梁倒挂下来,“哇啊——”


    辛禾雪往后仰了仰,“……”


    那科场鬼也不知道竟然有人不惧怕它,青色面目瞬息从中央一线咧开了,血盆之口大张,声音嗬嗬嘶哑。


    辛禾雪环臂,“……恨真。”


    科场鬼莫名听出了点关门放狗的意味。


    科场鬼:?


    从外头半明半暗里走出的男人,一双蛇瞳猩红,漆黑业障环绕周身,比它还要像索命鬼。


    眼神凌厉仿若能够凝结成实质,阴鸷如阎罗。


    恨真语气森寒,“你吓他了?”


    科场鬼:?


    青年完全没有被他吓到的样子,你两只眼睛看不出来吗?


    辛禾雪侧目向外,望了眼夜空的月亮,对恨真命令道:“动手吧。”


    科场鬼忙不迭地从房梁上直接掉了下来。


    这考场竟然是如此这样一个香饽饽,怎么锦鲤妖和蛇妖都要同他抢地盘?


    它不过是想吃两个书生饱腹罢了!


    天际隐约泛起鱼肚白,大街上只有上朝与赶考的人,灯笼忽高忽低。


    五更三筹,顺天门击鼓,伴随着天际一缕金色春晖洒落,街鼓参差之声响起。


    第84章 失忆(39)


    那个科场鬼在恨真手中几乎过不了三两个来回,青白的影子在空中劈裂成三缕,呈现魄散魂飞状。


    瞬息间,一缕黑烟从门窗缝隙中钻出去。


    辛禾雪只觉得那业障之气十足诡谲,好似有种熟悉感。


    但最终由于锦鲤妖的特性,他还是想不起来在哪里曾经有过接触。


    他快步追到院中,只见那从门窗溜走的黑烟在夜空里飞逝,残影指向黑夜里东方泛白的方位。


    那个方位……


    好像是在京城东北侧的郊野。


    那里有什么?


    辛禾雪微微眯起双目。


    恨真在他身后幽幽道:“回去吧。打更了。”


    ………


    “三烛尽——!”


    贡院结束省试的钟声啷当敲响,悠悠回荡在梧桐树头。


    枝枝丫丫上,挂着天边一轮转低的残月。


    举子们陆续从贡院中出来。


    有的已经因为饭食带得不够而饥肠辘辘,有的则端坐一昼半夜腰酸背痛,或是独自长吁短叹,或是三两交谈着,人声散乱。


    周山恒抬眼望向天空的月亮。


    春闱结束,就只剩余等待张榜了,直到布榜之前,谁人也不知道自己能否蟾宫折桂。


    周山恒攥紧了掌心当中的红线。


    ………


    放榜的日子在二月末,时候已经临近三月。


    昨夜细雨将空气洗得格外清凉。


    天际鱼肚白之际,朝霞化作赤红于城楼上摆动。


    禁鼓初鸣,宵禁一解,正是发榜时分。


    礼部南院东墙之外,人潮涌动,得了礼部尚书命令前来放榜的笔吏将榜纸张贴于墙上。


    榜旁小吏唱第之声嘹亮。


    榜下人山人海,哭的、笑的、傻的、闹的什么模样皆有之,除却举子,亦有凑热闹的百姓,喧闹非凡。


    周山恒看见了自己的名字,位居榜首。


    向来温厚平静的一双眼,也隐隐流露出喜色。


    唱第的小吏高声:“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一名周山恒——”


    周围有些在邸舍中相识或是在贡院考试前互通过名姓的举子,都对周山恒道贺。


    “第二名步锦程——”


    周山恒听见了这个名字,依稀记得自己曾经听过。


    他转眼看向此刻被簇拥着道喜的举子。


    周山恒记得这张面孔,因为除夕夜走水时,他正呼唤辛禾雪的名字,发觉人群街巷当中呼唤声重叠。


    当时还有另一个人,同样在寻找辛禾雪。


    周山恒辨认面孔,确认了正是步锦程。


    未得到唱名者郁郁而归,及第者列队而出。


    在及第之后,还有许多繁琐的程序必须进行,自然包括了拜谒宰相以及向今年掌贡举的礼部尚书以及其他知贡举官员谢恩。


    新科进士们收拾齐整,聚集于四方馆,此处已经备好酒食,等候宰相上堂后参见。


    约摸是宰相已经到齐,堂吏前来收取名纸,生徒随礼部主考官前去拜谒。


    堂吏通报:“礼部尚书,领新及第进士见诸位宰相——”


    周山恒的红线收在大袖当中,整个人皆有些心不在焉,直到旁侧的进士悄悄提醒,他才作为头名,站出来致词,一拱手,气度沉稳道:“今二月二十八,礼部放榜,恒等幸忝成名,获在宰相陶铸之下,不任感惧……”


    致词后,只是揖而退下。


    进士一一通报自己的姓名。


    既谢恩知举官员,又拜见宰相,大同小异的流程,仍要在谒见中书舍人时重现。


    待一轮下来,酒食也匆匆未觉察具体味道。


    得以致词后再拜而退出都堂之内。


    周山恒身上的服饰尚未来得及更换,匆匆地与礼部尚书道别,牵过红鬃马,稳当地跨至其上。


    这方才向着心中所念之地前去。


    暖风烂漫,马蹄声踩踏过雨淋日炙的河堤,自打南门出去。


    周山恒忽而听见了重重叠叠的马蹄声音,起伏跌宕在一起,好似什么奇异的韵律。


    他隐隐觉得有些许奇怪。


    后方的白马悠悠并驾上来,步锦程手中牵着缰绳,挑眉,“这么巧啊?周兄这是要向何处去?”


    周山恒侧目,再回首。


    在他往后的还有数匹马。


    对视的时候,任轲礼貌地对周山恒笑了一下。


    另外又有四五位是周山恒未曾留意的面孔,约摸是第二甲赐进士出身或是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的,因着隔了十数个名次,排在拜谒与谢恩的队伍中不相近,所以没有怎么留下印象。


    还有一位他见过,是礼部侍郎的子侄,位居他和步锦程之后。


    周山恒这时候才对步锦程一颔首,“我要到京外。”


    步锦程乘在马上,“真巧,我却也是要出京城。”


    任轲的马匹也往前,“周兄出京城可是有什么要事?”


    周山恒:“寻人,报喜。”


    他一手扯着缰绳,另一只手穿过大袖,探出一根红线,低眸缓声道:“两相倾慕,他不嫌我出身清贫,又助我良多。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惟愿携恩以报,长相厮守。”


    步锦程错落视线,喃喃:“是吗?我也有一恩人,当时我伤重,险些丧命,他收留我过夜疗伤。”


    任轲微抿起唇线,也道:“我原本还在舒州时,村中地痞无赖欺我任家,以驱逐旱魃为由,妄图掘开我家祖坟,幸好有一位善心的青年经过,为我打抱不平……”


    另外后头的三名进士听到前方的也都是出城去寻找各自的恩人报喜,同样打开了话匣子。


    “我的恩人收留我过夜,用丰盛的晚餐款待我。”


    “我的恩人为我收拾包袱,发觉我囊中羞涩,暗中为我添了盘缠。”


    “我的恩人借我银两,还给我安葬父亲的费用。”


    狐妖眼珠子滴溜溜转,虽然不能说出恩人将自己从屠户手中买下的实情,但不甘示弱地道:“我的恩人美丽又温柔。”


    二甲进士:“我的恩人肤如凝脂,好似神仙人。”


    三甲进士:“我的恩人罗衣叠雪,气度不凡。”


    二甲进士:“我的恩人嗓音清润,谈吐风雅。”


    周山恒始终握着缰绳,目视前方的道路,听他们话语之间,蓦然觉得不太对劲。


    有些太巧合了。


    甚至连去往的道路也太巧合了。


    巧到出了南门之后的两条分岔路,全都不约而同地向东侧一条行进。


    巧到这宽敞官道都无法容下好几匹马同时地并排前进。


    ………


    春和日暖。


    院墙角落的桃花满枝头。


    偶有一缕风吹过来,捎带了两瓣桃花,落在膝前摊开的书卷上。


    拂落桃花的那只手,腕骨窄瘦,指节白皙。


    辛禾雪转头询问恨真,“今日放榜?”


    那么穷书生应当很快就会来同他报喜了吧。


    即使辛禾雪又洗了一轮记忆,不过恨真已经同他说过了,那个救他的穷书生是周山恒。


    得到肯定的答复,辛禾雪合起书卷,从逍遥椅上起来。


    恨真微一抬颌,望着远处,脸色算不上友好,对辛禾雪道:“诺,你念着的穷书生来了。”


    辛禾雪随手将书卷交给恨真放回去,自己到了庙宇正堂之外。


    让他看看,他报恩的穷书生是什么样子?


    松间沙路干干净净。


    直到进士们骑着马匹奔到此处,尘土飞扬。


    为首的状元郎头戴金花乌纱帽,自红鬃马背跨下,目光殷切,“禾雪……”


    辛禾雪:“?”


    等等,他什么时候报恩了这么多穷书生?


    进士团建吗?


    O.o?


    ………


    并不算大的破旧庙宇,仅仅有两间僧房可以住人。


    因而只留了这些进士们共吃了一餐饭。


    竟然还用上了八仙桌。


    席间,有人问:“恩公,庙宇正堂上用红布遮盖起来的是什么雕像?”


    恨真幽幽插嘴说话,“恐怕你孤陋寡闻不知道,那可是体恤书生、慈善心肠的小鱼菩萨。”


    进士被这人刺了一句,不明所以,只好讪笑道:“倒是、倒是没有听过,确实是我孤陋寡闻了哈哈……”


    辛禾雪淡淡搪塞了一顿,便将这些进士们都打发了回去。


    独留下了周山恒。


    连恨真也被屏退了。


    月亮从山边河道上的淡蓝雾气中氤氲升起,又浮在山泉眼之上,碎光慌慌。


    周山恒足步很轻,上前道:“禾雪。”


    辛禾雪转过身来,月色之下,他唇边的笑意轻柔而朦胧。


    周山恒上前轻轻拥住了他,怀中人身着薄衫,如上好白玉一般温凉,周山恒忍不住担忧道:“虽然已经快要到了暮春时节,但未免入夜后还是料峭春寒,为何不多加一件氅衣?”


    他一边说着,又解下自己的外衫,要给辛禾雪搭到肩上。


    青年却制止了他的动作。


    声音很轻,但月夜里却格外凄清,听得分明。


    辛禾雪缓声:“周山恒,你往后官运亨通,今夜之后,就不要再来了。”


    周山恒整个人顿住了,身形僵直,语速不自觉地加快,“可是出什么事情了?为何忽然这么说?是不是今日太多人来,打扰到了你,还是我哪里有做的不是?”


    两人之间原先平和的氛围冷寂下来。


    簌簌风吹,树影婆娑。


    辛禾雪摇首,“不是这些缘故。你也没有做错什么。”


    周山恒仍旧不理解,“可是……从前我们不是说,待到我金榜题名……”


    他从大袖中取出那份曾经挂上月老树的红线,“另一份还在你的手中。”


    辛禾雪好像对他藕断丝连不能果断放下的态度感到疑惑,“你忘了吗?我是妖邪。”


    周山恒急切地呈明心意道:“禾雪,你明知道我不在乎,我曾与你说过的,人有作奸犯科者,可妖也有你这般含仁怀义的,若单以人或是妖的身份来分辨是非对错,那世道未免太浅薄了。”


    “自始至终,我心悦的就是辛禾雪,不论是作为辛公子的你,还是锦鲤妖。”


    辛禾雪蹙着眉心,十分不理解地看向周山恒,“可是你曾经说过的话,我已经全然忘了。”


    他细细去看男子手中的红线,“就连这红线,另一份我也弄丢了。”


    周山恒接上他的话,“弄丢了也无碍,红线不过承载人的祈愿,既然你人还在我身旁,那红线也没有什么价值,已经足够了。”


    “我说过的话,我们曾经发生的事情,一点一滴,我都可以再向你重述。”


    “周山恒。”辛禾雪打断对方的话,抬眸对上周山恒恳切的目光,“不是这世道浅薄,是你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


    “百年对于凡人来说遥不可及,但对我们妖族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辛禾雪静静述说,“我自招摇山天池诞生灵识,就用了两百年之久,这样的时间,是凡人不可体验与估量的。”


    辛禾雪转头,“我今日忘了你,七日后也会如此,再七日后亦然如此。人生三万天,你能忍受多少次?”


    他的声音清寒,即便不凛冽,也无端令人感到刺痛。


    周山恒下意识地上前想要牵住辛禾雪的手,却只拂到轻飘飘衣摆,从指尖悄然溜走。


    哗然水声——


    淋得周山恒红袍狼狈,眉骨向下滴水。


    雪色鳞片的人鱼在山泉池中摆尾,趴在岩壁边缘。


    声色清幽,淡淡道:“周山恒,你回去吧。”


    【周山恒虐心值+5】


    【当前周山恒虐心值95】


    ………


    眼见着几个话语来回之后,周山恒面目灰败,低声喃喃,“我过几日再来寻你。”


    甚至和恨真擦肩而过的时候,周山恒眼皮也没有抬,没有给昔日的仇人蛇妖任何一个眼神。


    但是走过两步之后,周山恒站定步伐,“你是不是同禾雪说了什么?”


    他疑心是恨真做了什么手脚,或是说了那些诋毁他的扭曲事实的话语。


    否则辛禾雪不会突然态度转变得如此反常。


    恨真耸耸肩,冷笑道:“你自己没本事留住人,却要埋怨旁人吗?这就是饱读圣贤诗书的状元郎的气度?”


    周山恒沉默几瞬,终是拂袖而去。


    辛禾雪在山泉中冷声:“看热闹看够了?”


    恨真竖三指以示清白,信誓旦旦道:“我可什么也没有偷听,你叫我到松林沙路里罚站,我就去了。哪里敢偷听?”


    “不过……”恨真踱步到山泉池边,“你当真放下了那个穷书生?真不喜欢了?”


    辛禾雪凉凉瞥他一眼,“你想如何?你要帮我唤他回来?”


    恨真摇头如风,“我可没有将心上人拱手相让的癖好。”


    他最多是辛禾雪的狗,又没有长着牛头。


    辛禾雪怠懒地趴在光滑石壁边缘,“我既然已经报完恩了,他也顺利考取了功名,眼下这样有什么不好?”


    恨真听他的话里,只提到了辛禾雪自己和周山恒,可没有提及恨真,“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没忘。”辛禾雪掀起眼皮,朝恨真的方向勾了勾手指,“小狗,过来。”


    恨真装模作样地缓步走过去,屈膝蹲身在山泉池边。


    一双洁白的手从水中探出,捧在恨真的下颌两侧,湿淋淋。


    辛禾雪脖颈仰起,曲线伸展,流畅又漂亮。


    温泉白雾蒸腾,月光朦胧。


    他们交换了水漉漉的一个吻。


    许久,风穿过林间。


    辛禾雪松开手,气息紊乱。


    缓过来之后对恨真道:“我明天要清洗记忆,别来吵我。”


    恨真迷得七荤八素,不知道天南地北,当然答应了。


    ………


    辛禾雪在池底睁开眼睛。


    眼中一片清明。


    他摊开手,掌心当中的正是一瓣已经剜下来的浅金色鳞片。


    护心鳞片。


    上面沾了丝丝缕缕的血迹。


    护心鳞片原本紧紧贴着护住丹心。


    如今剜下来,既然剥离了,就相当于丹心多了一个豁口,福泽自然而然地不断从那小口流泻而走。


    福泽支撑的是他这一类锦鲤妖的生命,若是福泽全流逝而去了,那也就不再是锦鲤妖,自然不再像以往那般自动清洗记忆。


    辛禾雪能够感受到由于生命力在不急不缓地流失,天地缘法对于他的限制在削弱,因此他的脑海正不断闪回过往的画面。


    他攥住了护心鳞片。


    辛禾雪对K道:【兑换无痛脱离世界程序。】


    K:【是。】


    他往记忆里觉察出不对的方向去。


    在京城的东北郊,是当时科场鬼体内业障遁逃的方位。


    离太初寺底下的安宁塔也很近。


    今日在那里进行新科进士的曲江游宴。


    ………


    春和景明,百花竞放,塔影山光。


    日光与水气相映,桥拱犹如三条长虹横跨湖心。


    静院明轩,布幕芦帘,亭中又悬挂以名贤书画。


    青衫白袷,错杂其中,犹闻笑语。


    任轲疑惑地问:“周兄,你这是怎么了?为何愁眉不展,好似郁结在心?”


    周山恒手中的酒盏都已经倾斜,酒水滴滴答答流落湖中,听闻有人向他说话,这才回过神来。


    他艰难地扯起唇角,“不,我无事。”


    遥遥湖面过来一艘六柱船,有如楼高,画船箫鼓,红幕青盖。


    进士们谈笑着上了船中。


    旨酒嘉肴已经齐备,箫鼓乐器之声清越激荡。


    周山恒从酒席当中走出来,到了前方的甲板上透气。


    他才搭着栏杆,却见天际风云色变。


    雨覆云翻,银雷滚滚。


    顷刻间大雾弥漫,伸手不见五指。


    周山恒觉得这天气变得太诡谲,转身再往船舱中去提醒,见到酒席之上的进士同僚个个伏倒在桌上。


    与此同时,画船四角忽而无风起火,燎烧窗边花帘,吞没角落的梨木携花桌椅,火势汹汹。


    热浪扑面而来。


    第85章 失忆(完)


    辛禾雪抵达湖畔的时候,正是炸雷轰轰,银火闪闪的时候。


    满园春色坠入阿毗地狱,白昼昏暗如长夜。


    曲江之外的长街与园林,游人惊慌地四散奔逃。


    辛禾雪沿着东侧长街快步走过,他正在从满雾的湖心当中,寻找到进士画船的踪迹。


    灰色雾气当中隐隐闪烁火光。


    找到了!


    辛禾雪双目微眯,将火光中画船的阴影看得真切。


    他搀起摔倒的小孩,送到前来寻找的父母手中。


    没有回应对方的道谢,辛禾雪在惶恐的人流当中逆向前进,走到沿河而下的青石阶。


    正欲变回原形游往湖心之时,隔着利落的窄袖,辛禾雪手臂被男人锢住了。


    他诧然回眸,恨真赤红眼瞳一片阴郁,语气森寒道:“你是不是以为我被你骗了第一次算了,第二次算了,还会有第三次?!”


    ………


    临水大殿靠近曲江湖畔,坐北朝南的方位可以将晦暗湖心当中的情况尽收眼底。


    殿内御用帷幄高挂围起隔绝春风,珠帘翠玉装点各处,光彩溢目。


    云龙戏水屏风,朱漆明金椅。


    凡间界的年轻帝王已经被美色酒肴掏空了身体,疲惫地躺在逍遥椅上,面目尽显出亏空之色。


    他问:“国僧,你说的事情可否能成?”


    了意双眉花白,早已经没有了在人间传唱的故事当中那样年轻,他的皱纹像是老树一般盘根错节,布在面容上。


    头顶金色戒疤,德高望重的高僧行了个合十礼。


    “阿弥陀佛。”


    “陛下忧国忧民,宵衣旰食,勤于政事,实乃我大澄之幸,理当长生,好延续我大澄千秋万代。”


    了意垂眼,目无慈悲,仍惺惺作态,“这数十个进士的血肉与魂魄,能为陛下分忧,已是他们修来的福分。”


    年轻的帝王哈哈大笑,双手鼓动拍出掌声,“来人,赏。”


    ………


    辛禾雪冷声:“松手。”


    恨真:“不。”


    恨真大手牢牢钳制住辛禾雪的手臂,两人立在湖边迎浪处对视。


    辛禾雪耳畔的发丝被吹得飘起在呼呼湖风当中,不断拍打着虚空。


    他以不容拒绝的态度重复道:“恨真,放手。”


    恨真阴鸷的视线紧紧盯着对方,湖畔太吵,连说话声音也忍不住提高,“你要我放手?要我看你去救那些穷书生?然后在业火里受伤,甚至是死去?”


    辛禾雪立在风中,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胸膛气不顺地起伏,恨真一咬牙,“辛禾雪!你怎么这么心狠?!”


    辛禾雪侧了侧头,“这里有你。我不会死。但你不能帮一帮我?”


    恨真冷笑:“那些人死便死了,与我何干?”


    他既然是京城人人闻风丧胆,事迹可以止小儿夜啼的血锦鲤,只有吞人噬妖、背上血孽的道理,哪里有救人的缘由?


    “与我有关,恨真。”辛禾雪叹了一口气,“他们与我有关。”


    若是周山恒在命定轨迹之外死去了,辛禾雪就将面临他大世界职业生涯的第一个难题。


    此刻,恨真与辛禾雪无声对峙着。


    青年说的话语内容极端残忍,但语气平淡,不急不缓,一字一顿都像是小刀子剜心脏——


    “如果你不想我去死,那就去和我一起救人。”


    恨真话音更重,近乎字字泣血地警告道:“你以为这只是寻常的业障妖鬼之事吗?背后的还有了意,甚至太初寺的其他僧人。”


    恨真撕破了真相的窗户纸。


    “那个老不死的了意,这么多年斩妖除魔,他以为杖下死去的全是邪妖恶鬼吗?死在他手中的凡人和灵妖数不胜数,他负载的业障已经沉重得让他无法坐化成佛了。”


    “所以,他才会在年初催动地龙,震动河山大地,引得去年各处妖鬼闹患、这些所有的妖鬼,都因为地龙所致,注入而分散了他的业障。”


    “它们已经成为了他的伥鬼。”


    “最终聚集在此,这些书生就是最后一道饵,湖心正是阵眼。”


    “通天罪孽会与血肉至精至纯的书生相抵,一起深埋入阿鼻地狱,销声匿迹。”


    恨真说到这里,“了意能够布置得如此周全,你以为这个阵法是你我能够随意阻断?”


    “为了不相干的人……”恨真薄唇开开合合,最终握紧青年的小臂,问:“辛禾雪,你不怕我死吗?”


    辛禾雪静静地看着恨真。


    比起真的去死,对方好像更在意的事情是,他没有流露出任何为了恨真担忧或者是心疼的情绪。


    辛禾雪意识到,在恨真的视角里,事情多严峻、胜算多渺茫不是关键,他可以为了辛禾雪去死,但他不能容忍辛禾雪是为了周山恒的性命而求情,为了周山恒。


    辛禾雪不能再向恨真编织谎言。


    如今的情况,却也不允许事态继续放任其发展。


    辛禾雪轻轻抬手,抚在恨真的侧脸上。


    再轻柔地滑落而下,安抚地抚过男人下颌与肩颈,在恨真被引导着低头时,辛禾雪缓缓抬眸。


    两唇相贴,之后是额心相抵。


    他们的倒影在湖面上模糊不清。


    辛禾雪:“你不会死的,恨真。”


    他屈指,撑开恨真紧握的拳,十指轻柔地相扣,好似缠绵尽了世间所有情意。


    两人交换了一个吻。


    略硬的触感刮蹭到恨真掌心。


    一枚金色的鳞片,上面还篆刻了他的名字。


    恨真整个人的身形都僵硬了,不敢去猜想如今辛禾雪的躯体正在遭受怎样的损害。


    他想去挣脱辛禾雪的手。


    平日里好似弱不胜衣的青年,恨真好像第一次察觉到他的力气。


    十指扣得更紧了,在掌心摩挲的时候,金色鳞片化作水,融进了恨真的掌纹脉络里。


    发挥它最后的效用,护心鳞片会为恨真抵挡一次致命伤害,替辛禾雪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护住恨真的生命。


    “你——!”


    恨真目光灼灼,死死盯着辛禾雪。


    ………


    庞然大物自湖中破水而出。


    五层塔楼之高,天地因而轰轰然。


    天地昏黄玄暗。


    蛇尾摆动之际,掀起滔天巨浪,风浪卷动着浇湿了画船之上的火势。


    画船摇晃,在湖中好像是一片孤叶。


    湖水疯狂地从船舱的窗户灌入。


    不断有人被晃出去。


    一尾雪白鳞片的鱼,在昏暗天光当中,穿游其中。


    在业火与大蛇缠斗的时候,辛禾雪不敢抬眼,他担心自己会中途被巨蛇吓晕过去。


    这完全是本能的反应,即使辛禾雪知道对方是恨真,还是不能避免。


    他只能在越来越大的风浪当中,低着头不往天空看任何一眼,驱使脉络当中的灵气,将这些昏迷的进士们推送到岸上。


    ………


    在殿外恭迎送走皇帝之后,了意的眼底闪过晦涩情绪。


    长生自然不过是托辞。


    当然可以再在之后编织什么谎言,搪塞国君。


    当今圣上既然是他一手扶持上来,什么性格底色了意洞悉得太清楚。


    他往回走,看见湖中滔天之景,蓦然脸色大变。


    快步走到偏殿,解开僧人身上的梵文枷锁,“渡之。”


    了意指向殿外湖中。


    渡之睁开双目,眸中一片空茫,没有丝毫情绪,仿佛一副傀儡架子。


    恭顺道:“是。”


    ………


    湖水翻涌变化成巨浪,在大妖与业火缠斗之时,火焰不断小团落下,湮灭在水中。


    因风浪扬起而凌空的湖水,最终与蛇的血液混杂,血雨滂沱。


    蛇躯表面由于苦战脱落了数瓣鳞片。


    恨真喉咙间溢出血腥味道。


    这终究不是他的躯壳,交战起来有所限制。


    他眼角余光一晃,却见金红袈裟的年轻僧人。


    本是冲着他来,在半途被辛禾雪拦下了。


    恨真眼睁睁看着渡之与辛禾雪被水墙吞没,目眦欲裂,业火抓住机会,狠狠重创了恨真一道。


    令他得注意力不得不重新回归到与业火的交战中。


    何况……


    恨真蛇躯闪身避开,一道佛光自他身后劈落,正正好劈到方才恨真所在的湖心!


    画舫彻底散架地轰然破裂开,湖水疯狂灌入,不堪重负地沉入水底。


    恨真切齿,“老不死的秃驴!”


    湖面火光四起,愈吹愈烈。


    烫得湖水蒸腾出直线而上的白色水汽。


    巨蛇血盆大口,尖锐的两根獠牙闪着寒芒,咬破业障中央的火心之时,仿佛能够刺破黑夜,撕扯开昏暗云幕,露出背后的天光。


    银色的闪电划破高空。


    “哗然”一声,破水而出。


    渡之眉目滴水,在灰色的视野里,捕捉到了一尾雪色游鱼的踪迹。


    他重新埋入水中。


    动作迅疾得像是矫健游龙。


    他手一扣,抓住了这只锦鲤妖。


    渡之沉着眼眸,漆黑如浸入深潭,理智与过往的经验告诉他,这样实力孱弱的妖邪可以当即屠灭,但是本能控制之下,他只是扣紧了辛禾雪的手腕。


    一声不吭。


    辛禾雪没有时间同他多耗,他救了这么多个昏迷沉水的进士,偏偏运气不在这个时候生效,莫说没找到周山恒的踪迹,他连步锦程也没有寻到。


    他对渡之道:“松开。”


    渡之静默了一瞬,平声问:“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辛禾雪揪扯过他的袈裟,两人的唇瓣近乎是在碰撞中贴在一起。


    天上地下皆是雨水,打湿了辛禾雪的眼睫,水漉漉地黏成一小簇一小簇。


    渡之的口腔中品尝到了一缕淡淡化开的血腥味。


    情与欲如雨,来得又迅又急,渡之的意志为之颤栗。


    辛禾雪却推开他,上颚抵住了舌尖破损的小伤口,有些微刺刺的痛感,含在口中的是锦鲤血的味道,醒神明目。


    他掀起眼皮,看向渡之,淡声问:“想起来了吗?”


    僧人的神情不知道是痛苦还是夹杂着什么其余情绪。


    渡之的记忆依旧混乱,过往的记忆像时被蒙盖在细密的蛛网里,隙缝里落满了灰尘。


    每当闪回一副模糊的画面时,魂魄中的禁制使他的额际抽痛。


    他捕捉到了一副副画面其中最为清晰的一幕。


    大红的锦帐,囍字窗纸——


    渡之:“……嫂嫂。”


    辛禾雪:“……”


    看来是想起来了,但没有完全想起来。


    …………


    业障黑烟当中的火心直直坠落在湖中央。


    巨蛇筋疲力竭,周身伤痕累累,拖着近乎破损得可以抛弃的躯壳。


    一时不察,金色的梵文织就成天罗地网,将巨蛇笼罩其中,猛然收束。


    梵文佛光灼烫,对于妖邪来说,无异于是十八层地狱般的剥皮酷刑。


    蛇躯在金网当中奋力扭动挣扎,血雨在金网缝隙落下。


    火尖杖以肉眼无法看清的速度,直直向蛇躯扎去,爆裂出破空之声。


    火尖仗穿破其七寸,将金网之中的巨蛇钉到湖岸安宁塔上!


    恨真耳膜刺痛,他听到了木塔裂开缝隙的声音,以及清脆可闻的——


    鳞片破碎声。


    辛禾雪?!


    血色模糊的竖瞳紧缩,横扫过湖面与岸边,没有见到分毫白色的身影。


    恨真目眦欲裂。


    木塔坍塌的轰隆之声,尘土高高飞扬,无法视物。


    了意原本正目露快意,忽而想到了什么,面色猛然一变。


    在尘埃落下的瞬间,尖啸龙鸣刺得耳膜阵阵嗡鸣,产生刺痛。


    了意苍老的眼睛眯起——


    从塔身的废墟当中钻起,血色的龙腾空,破开尘雾,向他的方向俯冲过来。


    镇压在塔下的血锦鲤化龙了?


    了意见到那双赤红翻涌的竖瞳。


    是杀戮道堕魔!


    了意心神俱震,瞬间握紧火尖仗。


    ………


    步锦程在昏昏沉沉当中,恍惚间以为自己听见了天崩地裂的声音。


    他缓慢地睁开眼睛。


    “禾雪……?”


    步锦程正被辛禾雪拖拽着往岸边游去,他之前都不知道辛禾雪会游泳。


    步锦程的视线往下一瞥,看见了雪色的鱼尾,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我、我是醉了吗?”


    醉后不知天在水……水、水里怎么真的有龙?!


    步锦程瞠目结舌地看向远方湖心之上的交战。


    辛禾雪:“会游泳吗?”


    步锦程从惊骇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正色道:“会。”


    辛禾雪将他推往岸边。


    步锦程回首望,“禾雪,你是妖吗?”


    回应他的是白尾掀起水声。


    步锦程在席间吃的酒水并不算多,因此意识恢复得很快。


    他游回到岸上,沙石滩上的皆是意识尚未恢复得昏迷进士。


    步锦程立即转身,望向水中。


    【步锦程爱意值+15】


    辛禾雪自是无暇理会,他还在寻找周山恒的踪迹。


    不知道火烧起来的时候,周山恒是否被压在了画舫烧毁坠落的梁木底下,若是这样,对方就可能与画舫一齐沉入湖底了。


    遥遥地,辛禾雪听见了渡之的声音。


    “这里。”


    辛禾雪循声望去,渡之为他指向。


    周山恒趴在浮木之上,虽然头部血淋淋地豁了个口子,但是性命无虞。


    辛禾雪紧绷的神经一松,视野变暗前最后一幕是渡之神色紧张地呼唤他,两人向他游过来。


    ………


    了意无法判断交战持续了多久,兴许是几个时辰,湖边树木遭到狂风摧折,尽数折断。


    他的修为在去岁摧动地龙时,就因为注入业障而分散了,再加上近百年来了意的修为已经无所精进突破,这也是他试图将业障尽数剥离,极力寻找坐化成佛契机的原因。


    了意能够察觉到自己体内皆是枯茎朽骨,再这般缠斗下去,他不会是恨真的对手。


    湖心底部的阵眼搅动风云,引入银色雷电,轰天裂地劈开夜幕。


    血龙一击重创了意,以摧枯拉朽之势,老僧的躯体骨头发出脆响。


    了意捂着胸口,从口腔中喷溅出淤血,他目光快速地扫过一切,最终锁定了自己的好徒儿。


    这副肉体凡躯已经到达了极限,了意想要坐化成佛,尚且需要更长的寿命。


    他需要一副更年轻强健的躯体。


    这在二十多年前,了意就已经做好了成算。


    按照古籍当中所记载,寻找到双生之子,剥离其中一个魂魄的七情六欲。


    等到长成,就是一副合适的容器。


    了意目光浑浊。


    谁也没有想到眼前即将陨落的老僧,会在此刻对渡之发难。


    就连恨真绷紧的神经也才刚刚一松。


    仅仅是这个瞬间的松懈。


    辛禾雪率先反应了过来。


    失去了护心鳞片之后,丹心的豁口在此时遭到创击,尽管有系统提供的无痛脱离世界程序在保护,辛禾雪没有产生任何痛觉,但他能体感到丹心的豁口被业障撕裂了。


    他软倒在渡之怀中。


    殷红血色在薄衫上静静扩散开来。


    龙鸣尖啸响彻天空,鹰爪一般的龙钩扎破了意的躯体,腾飞凌空,再猛然扎入湖心漩涡状的阵眼。


    随着阵眼最终将老僧与业障一齐封印下去,赤龙疯狂地翻江倒海般,泱泱湖泊水化为蒸气。


    底部的沉积物裸露出来,从赤龙口中喷薄而出的火焰与闪电一同降临,景象如同人间炼狱。


    杀戮道在逼疯它的理智。


    “恨真。”


    很轻的声音,还没有风声大。


    偏偏堕魔的妖听见了。


    巨龙轰然倒在岸边,龙首趴在浅滩上极痛苦地哀鸣。


    ………


    算命的卜卦师对他们说,或许将锦鲤妖送回招摇山的天池会更好。


    那是蝴蝶鲤的来处。


    即便不能救回性命,有洞天福地滋补,能拖得一时是一时。


    渡之和周山恒他们路上一直以血肉喂食锦鲤妖,续着命。


    恨真却不能够,他如今是魔,体内的业障之气只会污染辛禾雪本来就支离破碎的丹心。


    他们将辛禾雪带回了招摇山。


    山巅云水渺渺,烟波茫茫。


    恨真用术法修建了一座小楼,就在天池旁边。


    辛禾雪的情况一日比一日糟糕,有时候喂不进渡之的血肉,形成了恶性循环。


    雪白冰凉的长发披拂在脊背,病骨伶仃,近乎支不起薄衣。


    他一日睡得比一日久,有时候两天两夜没有醒来。


    辛禾雪再睁眼的时候,往往会见到守候在床边的男人,他睡了多久,对方就多久没有合眼。


    因此辛禾雪往往能从对方眼中的血丝与面目上的疲态,判断自己约摸睡过了多少时间。


    他们几人,谁都知道,丹心的毁损是不可逆的。


    天池旁的菩提老树已经闭上了双目。


    这一次守在床边的是恨真。


    辛禾雪勉强撑起身体,坐在床头,只是才这样简单地一用力,他就咳嗽得整个人都在一起颤。


    一重重紧密的咳声挨着,毫无血色的手指用帕巾捂紧了口唇,披着的外衫从他肩头滑落。


    好不容易,咳嗽声停歇了。


    恨真默不作声地将帕巾接过来,捧着一盆血水出去。


    辛禾雪不知道他出去了多久。


    他又合眼小憩了一会儿,也许睡了一刻钟,也许是一个时辰。


    恨真面无表情地回来了。


    走动的声响,让辛禾雪下意识睁开双目。


    辛禾雪问他:“外面开花了吗?”


    招摇山巅终年积雪,冰川不化,植物都稀少,自然没有花开。


    恨真没有回答辛禾雪的问题,他这次安静得异常,将手指搭在辛禾雪脉上,指腹下是薄弱得微不可察的跳动。


    “辛禾雪,你真是狠心。”


    恨真咬牙切齿地说着。


    他眼中翻涌的血色太甚,以至于辛禾雪没有看清楚恨真的眼眶是否红了。


    “我告诉你,”恨真与他的双眼对视,“你永远都不能妄想摆脱我。”


    “无论你在六道轮回里,变成小猫,变成鱼儿,变成凡人,我都会找到你。”


    恨真激烈地吻他,狂风骤雨一般,将辛禾雪缺乏血色的唇瓣亲得泛红。


    反反复复地说着恨啊爱啊。


    辛禾雪觉得恨真的情绪没有宣泄口,积攒得快要疯魔,恨不得与他做一顿。


    只是他如今像是个琉璃人,一碰就好似要碎了。


    所以辛禾雪知道,恨真不敢动他,不敢做那些叫爱还是叫恨的事情。


    他们只是在床铺上抱作一起。


    最后一次亲吻,辛禾雪觉察到顺着自己的喉咙口,滑落了什么东西,遇水即溶。


    “还给你。”


    恨真出去了。


    杀戮道的大魔,本来就没有好下场,与其迟早有一天理智沦丧,在杀戮中暴体而亡,魂飞魄散,死在他乡。


    他还不如死在辛禾雪身边。


    待他消弭于天地间,灵气会重新回归到这里,滋补世间的一切。


    一鲸落则万物生,但恨真从来只想要辛禾雪一个人活下来而已。


    他的魔晶能够保住辛禾雪的魂魄不散,也不会在轮回时误入修罗道、饿鬼道、地狱道。


    阿毗地狱那样危险,他的阿雪才不需要去。


    而看在他自愿用灵气回馈世间,修了两分功德的份上,兴许还有一丝丝重新凝结魂魄的希望呢?


    不论之后经历多少年,数十年,数百年,千万年,只要能够重新产生意识,只要辛禾雪的灵魂还在这世间,恨真都会重新找到这个人。


    恨真没有痛苦,他在满怀的希望中闭上双目。


    他会一直爱着辛禾雪,哪怕他的躯壳死去,魂也散了,魄也碎裂。


    ——万物山川为证。


    第二天的辛禾雪没有看见恨真。


    他的精神好了一些,渡之背他到小楼外透气。


    招摇山顶下了一夜的春雨。


    一夜之间,不知名的小花盛放在原野上。


    花开了吗?


    辛禾雪摊开手。


    一滴水珠正好落在他掌心,摇摇晃晃。


    ………


    数十年后。


    步锦程又一次回到了招摇山的山脚。


    山脚有三两个村庄,今日正好碰上了集市。


    步锦程卖了些从其他地方带来的特产,他每年都会来一次,大多数村民也认识他了,有个生面孔,直接问他另一个包袱里的东西卖不卖。


    步锦程笑了笑,他的两鬓白了些许,但仍旧剑眉星目。


    “不卖,我要送人的。”


    他沿着山脚准备上山,听闻村户又在说那个呆呆愣愣的读书人。


    他们都说,那是庆吉年间的一个状元,不知道为何,金花乌纱帽也丢了,官也弃了,跑到这偏僻的山上去,守着坟墓过日子。


    一月才下一次山,挣些零散的钱,寄家书与钱银回去。


    招摇山原本地势险峻,上下无从求索,也给这个读书人数十年间搭建起石阶栈道来。


    步锦程数十年走过了大江南北,倒是有些理解了祖父在祖母死后一头扎入山水的心境。


    他爬上山巅。


    守墓者兴许去田里耕作或许又是去打野货。


    两人没有碰上。


    步锦程将一年间各地搜罗的还有山脚下买的玩意儿摆到坟前。


    “这是荔枝膏,可惜日头大,我爬上来冰都化了,有点甜,不知道你爱不爱喝。”


    “这香叫做雪中春信,我闻着便想起了你,但是好像也没有你身上的气息好闻……不过我也已经记不清楚了。”


    “这么多年来,我游走山水,日日念着你。可你倒是吝啬,到底何时肯愿意入我的梦中?”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忽而喉咙发哽,掩面别过头。


    在日落前,步锦程下了山。


    他见到了渡之。


    当初安宁塔倒塌,放出了不少妖邪为祸人间。


    想必对方这些年来,也没有一刻得闲吧。


    对于凡人来说烦忧的岁月,全然没有在这位僧人脸上留下印迹。


    步锦程羡慕起对方来,“我最多只有再四十年能够念着他,你却还有长久的岁月。”


    渡之沉默下来。


    他在世间降妖除魔,重新镇压妖邪。


    一遍遍丈量大澄的土地。


    那些与辛禾雪有过见面之缘的凡人,都在慢慢地淡忘这位青年。


    可是渡之却在他们从前一起走过的路上,重新想起关于辛禾雪的记忆来,脑海中的回忆冲破落灰的蛛网,日渐清晰,日渐灼目。


    天光洒落在他头顶的香火戒疤上。


    恍惚间,渡之想起了自己怀中曾经仰躺着一只锦鲤妖,呵气如兰,“大人怎么不回答?究竟是人更可怕?还是妖更可怕?”


    渡之记得自己当时对着棋盘另一方答。


    “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可是,爱是什么?恨是什么?


    为什么胸口常常纠痛?


    他的七情六欲,已经随着青年的离去,彻底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


    因为白化的大纲还不完善,下个世界先写肌肤饥渴,大致设定在78章作话介绍过!


    小猫向导精神疏导状态下会解锁大翅膀,因为雪白的柔软的羽毛翅膀很大,所以完全能够给小雪自己夜里当被子盖住。张开来的话,可以把精神暴走的哨兵笼罩住,独立出两个人的暧昧空间,游刃有余地安抚哨兵……而且翅膀根部会非常敏感,碰一下的话小猫向导会整个人都在抖…… 逃跑的时候撞进陷阱里,前夫哥用藤蔓把翅膀捆起来的话,小猫向导就在半空中不能动弹了OvO


    第86章 渴肤(1)


    【正在进行小世界脱离……】


    【职员脱离成功。】


    【本次考核已结束,考核小世界已关闭。】


    【正在评估本次考核成绩……】


    【小世界结算中……】


    【周山恒爱意值已满,虐心值已满】


    【渡之爱意值已满,虐心值已满】


    【恨真爱意值已满,虐心值已满】


    【步锦程爱意值已满】


    【根据小世界人物设定圆满度和剧情逻辑、节奏、内容等多维度评估,最终本次考核综合评分为S,恭喜职员顺利通过考核,转型为二类演员。】


    【本次考核评语:】


    【小猫中的小猫,小猫中的支配者,小猫中的统治者,小猫之主,小猫的终结者,小猫King,小猫神,压倒性的小猫,小猫史上永垂不朽的巅峰。】?


    辛禾雪一目十行扫过输出的报告单,视线顿住。


    谁打的评分和评语?


    辛禾雪弯了弯眸,出声问:“考官先生?”


    怎么会有考官工作捅这么大篓子?


    K:“……”


    忘记替换正式文本了。


    K静默了几瞬,“只是程序输出的时候乱码了。”


    蹩脚的借口,好在宽宏大量的小猫神不会介意,小猫神只会原谅粗心大意的信徒。


    ………


    辛禾雪在脱离时候回到大世界后,照例经过了公司给职员安排的体检和心理咨询,才回到此前公司安排的高级小区住房里,开始自己为期半个月的带薪休假。


    作为辛禾雪的系统、经纪人、助理、住家保姆的K,因为使用两个小世界积攒下来的系统积分点亮了厨艺模块,他如今又多了一项头衔——厨师。


    莫名地,辛禾雪觉得自己的三居室拥挤起来。


    他在这个勉强可以称之为家的住房里,穿的居家服舒适随意,整个人像是没有骨头一般,柔软地趴在云朵沙发上。


    电视机正在播放明天的天气预报。


    辛禾雪随意瞄了一眼,视线被茶几桌案上的另一件事物吸引了注意力。


    是K的钥匙扣。


    只有这个家的大门钥匙,以及……


    辛禾雪手指捻着,拎起来,晃了晃。


    那是一个做工精巧的挂件,玻璃制成的风铃,下方坠着晶莹剔透的雪花,还有一尾白鱼儿。


    辛禾雪隐约觉得这个形象有些眼熟。


    他微妙地轻挑起眉梢。


    在客厅里能够听到厨房传来的油锅滋滋食材跳跃的声音。


    一旁放在矮几上的通讯器亮了亮。


    锁屏上显示出群聊艾特的提示。


    是K的通讯器。


    出于礼貌,辛禾雪本来应该不看的,只是亮屏时无意间瞥过去正好捕捉到了字眼——


    【群聊“宇宙小猫^>???<^の后院”中有人@你:老师!大大!卡密!求你再发一张绝密高清图吧,我和群友什么都会做的???】


    对比起消息提醒,屏保则很正常,用的甚至是默认的锁屏,反而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


    辛禾雪拿着通讯器,拨拉开了厨房的磨砂玻璃门,站在门边侧了侧头,“哥哥?”


    身形高大的黑发男人,手里还拿着锅铲,回过头的时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很快就做好了。”


    “噢。”辛禾雪倚在门边,他晃了晃手里的通讯器,“为什么她们喊你老师、大大、卡密?这些是什么意思?”


    因为有接连不断的群聊消息提醒,通讯器的屏幕亮起。


    K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僵在原地。


    他的声音压得有些低,眉头也皱起来,看向辛禾雪,“你……偷看我的通讯器?”


    好奇心太过旺盛的辛禾雪,眸中闪了闪,“抱歉。”


    K看向因为理亏在先,于是原地开始东张西望装作很忙的小猫。


    K:“没关系。”


    K:“菜就要做好了,可以帮我从橱柜里拿两个碟子吗?”


    辛禾雪依言背向K,打开了橱柜。


    事情揭过去了。


    好险。


    K面无表情地松了一口气。


    差点被宿主发现自己混入了宿主的最大粉丝群,并且靠两三张独家视角的且比剧版截图更清晰的照片成功当上了群聊管理员。


    辛禾雪慢悠悠地将两个餐盘放到岛台边。


    K接过来的时候手指微不可察地颤了颤,是他偷偷网购的盲盒餐盘,特殊的小猫系列。


    辛禾雪眼底划过一点狡黠意味,微笑地对K说:“辛苦了。”


    K的动作顿了顿。


    聪明的宿主什么都知道,宿主只是不说。


    ………


    高级小区的设施很完善。


    在他们楼下没有几步远的位置就有一家超市。


    辛禾雪在大世界里拥有提前体验健康身体的职员特权,这意味着即使是稍微放纵地吃垃圾食品也不会对他现在的健康身体造成什么大的影响。


    他喜欢背着K去超市抱一堆垃圾食品回去囤着,就和K总是背着他网购杂粮五谷一样。


    每种产品,每种口味,辛禾雪都觉得很新奇,味蕾上绽开的体验像是寻找到了新的世界。


    不过这种新鲜的劲头兴许很快就会过去。


    辛禾雪已经在让K准备抽取新的剧本了。


    他抱着一大堆食品,堆叠得很高,遮挡到眉上。


    辛禾雪直线往回走,和人撞到了一起。


    “对不起。”


    男声低沉,带着久未休息好的沙哑。


    辛禾雪偏转视线,看清了金发的陌生面孔,五官深邃,是没见过的人。


    实际上,这小区里多数入住者可能都是点星公司的职员,兴许出门两步就会见到一个同事,但基于这份演员工作的特殊性,他们不需要到公司坐班,自然也不会相识。


    辛禾雪态度平淡,擦肩而过的时候,金发男人忽然伸手想要拦住他,又紧急地收回手。


    “呃,你需要帮忙吗?”


    辛禾雪听见对方的语气有些殷切的局促。?


    什么忙?


    帮他拿零食吗?


    金毛手足无措地说道:“我不是坏人,我是说,你不放心的话,我可以给你看我的职员证,你、你住在哪里?我可以帮你把东西送上去。”


    辛禾雪心中升起两三分莫名其妙。


    ……奇怪的人。


    他错步而过,淡声道:“你的职员证证件照拍得很好看?抱歉,我不是很感兴趣。”


    金毛一怔,错过了机会,只能看着辛禾雪的背影离开。


    他拿出自己的职员证,照片上的男人金色短发利落,鼻高唇薄,眼尾眉梢尽是散漫的恣意。


    拍得其实确实不错,但是青年还没看见过,而且表示不感兴趣。


    ………


    假期的时间流速总是比工作日要更快。


    辛禾雪获得了由K传输过来的剧本。


    下一个世界是辛禾雪没有了解过的体系。


    末日废土背景,人类蜗居在安全区基地之中,在安全区之外的折叠区是曾经旧时代的遗迹,但已经被各种极度危险的怪物所占据。


    那些怪物的变异源头来自哪里,一切灾难从何开始,人类并不知晓。


    但在瓦砾构建成庞然巨兽、宠物犬长出骷髅头、空气中密布灰霾之后,人类也与环境一起进化了。


    他们当中的一部分人分化成了哨兵和向导。


    并且这两类特殊群体之后生下的孩子生来就是哨兵或是向导。


    哨兵的战斗力远高于普通人和向导,是最出色强悍的战士,往往深入折叠区出生入死,夺取资源带回安全区,甚至是与怪物搏杀,逼迫怪物退入折叠区深处,以拓展安全区的外围。


    与他们过人的战斗力相反的是他们极容易不稳定的精神力,精神力越不稳定越容易进入暴躁状态,感官过载到达极限之后则会完全丧失理智,陷入失控暴走,换言之,他们会无差别杀死爱人、至亲、队友,最终要么异化成为怪物,要么在异化成为怪物之前被同类解决。


    精神药物并不能很好地抑制哨兵过载的感官与狂躁情绪。


    这时候,只能依靠向导。


    和哨兵的特征相反,向导远高于普通人的方面在于精神力。


    唯有向导的精神疏导,才能够净化哨兵在残酷的折叠区战斗中日积月累遭受的精神污染。


    两者往往基于匹配度评估,被帝国绑定在一起。


    但由于向导的数量过于稀少,能够拥有固定向导作为搭档的哨兵是过分幸运的,大约是百分之一的中奖率。


    其余的哨兵里,战斗力等级高的一线哨兵可以拥有进入共有向导的诊疗室的机会,但这样的精神疏导服务也是需要在高等哨兵当中固定时间抽取或者用军功兑换的。


    绝大多数的低等哨兵,只能依靠精神药物,最终的结局如果不是死在折叠区,也会在精神药物过度滥用后陷入失控暴走,被同类解决。


    不过,在这个小世界里,辛禾雪的角色不是处境危险的哨兵。


    而是向导——


    帝国里唯一精神力SSS级的向导。


    向导可以与哨兵搭档成小队进入折叠区。


    拥有3S级的精神力,这也意味着他将承担数量更多、强度更大的折叠区作战任务。


    “辛禾雪”在学校进行向导特训还尚未毕业的时候,就已经被匹配了合适的哨兵。


    两个人在战场上是能够交付后背的战友,在安全区里是亲密无间的爱侣。


    但遗憾的是,几年之后,哨兵在一场深入折叠区的战斗里,陷入暴走,被怪物吞噬到腹中。


    他战死前的上一个月,两人刚订完婚。


    “辛禾雪”无法从悲伤中走出,申请从前线转入了后勤部医疗科,成为共有向导。


    他强大的精神力,不需要考虑匹配度,就可以给任意一个战斗力低于3S级的哨兵进行精神疏导的治疗。


    新的一年,军区里重新招入了一批新兵。


    “辛禾雪”发现了一个新人,和他死去的未婚夫容貌有四分相似,甚至同样出身边境,同样具备3S级的战斗力。


    “辛禾雪”提出让对方当自己前未婚夫的替身,交换条件是“辛禾雪”会无论何时何地为对方提供无偿的精神疏导。


    但在朝夕相处当中,两个人互生情愫,发生了你爱我但我不爱你,你不爱我了我最爱你,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等一系列纠纠缠缠的故事。


    比之前的剧本还要狗血,包括了白月光、替身、追夫火葬场。


    辛禾雪眉间轻轻一动,落在最后一个关键词上。


    他?


    和这个关键词兼容吗?


    K也如何都想不出来。


    凭他对宿主的了解,大约只有目标对象上赶着当替身的可能性。


    以防万一,辛禾雪询问:“我的上个世界转型考核通过了,现在是二类演员,意味着我可以在剧本的基础之上,进行剧情和人设的自我改编而不受影响了?”


    K给出了肯定的回复。


    辛禾雪心中有了成算,不过具体的要等他实际接触过目标对象才能应变展开。


    “好。”


    “现在进入小世界吧。”


    ………


    贺泊天的葬礼是在一个阴雨天气。


    天空灰暗得与折叠区里那个残酷的阴霾世界几乎没有不同。


    那片阴霾带走了贺泊天的性命,这位为帝国立下赫赫战功的哨兵。


    卫濯坐在礼堂的椅子当中,送别逝者的追悼会正在进行。


    他的视线望向前方一排的木椅。


    有一个位置是空的,受邀者并没有来参加。


    卫濯转移视线,微微低头,目光重新回归到膝盖上搭着交扣的双手。


    在礼堂的追悼会结束之后,场地变为户外的墓园,由于贺泊天的尸体葬身在怪物腹中,尸骨无存,因此替代骨灰坛的,是他从前的战斗制服,算是衣冠冢。


    一捧接一捧的泥土将功勋掩埋。


    天空开始飘雨。


    卫濯撑着黑伞。


    黑色西服修身,将哨兵宽肩窄腰的比例展露出来。


    男人高大肃穆,冷若冰霜。


    离去之时,有人叫住了卫濯,是军方高层。


    对方对于今日未出席的重要向导相当关心。


    “卫濯啊,今天辛禾雪没来,我们很担心他还接受不了现实,帝国已经失去了一位优秀的哨兵,不能再失去一名珍贵的向导。”


    “你和贺泊天是好兄弟,共事这么多年,又常常和辛禾雪见面,你去替我们劝一劝他?”


    卫濯沉默良久。


    “……嗯。”


    对方面露放松。


    在撑着黑伞离去之前,卫濯声音孤冷,澄清道:“长官,我和辛禾雪其实——不熟。”


    ………


    贺泊天的家宅是军方安置的。


    卫濯从军方那里获得了权限,没有钥匙也成功进入了这座别墅。


    哨兵其实不常居住在安全区里,他们往往深入折叠区,游走生死之间。


    但贺泊天的别墅装点得很温馨,基调是米白与浅绿色,富有生命力,和寻常哨兵乱七八糟或者是卫濯家里的极简性冷淡风格完全不同。


    视线一扫过去,就能看出来这栋房屋的主人肯定费尽了心思布置。


    除却本人的性格原因,只有一个缘故。


    这本来会成为以后贺泊天和辛禾雪的婚房。


    卫濯神情淡漠,迈入别墅之内。


    一楼的客厅宽敞,落地窗,将室内与窗外的景象一览无余。


    落地窗通往后院的泳池。


    卫濯余光瞥过,看见水池中闭着眼睛的人,他瞳孔缩了缩,快步拉开落地窗门,“哗”的一声。


    “辛禾雪。”


    青年仰躺于水面上,躯体随着水波荡漾起起伏伏。


    薄衫半透明,雪白肌肤细腻,在阴云照落的日光下几乎看不见任何肌理,白得简直要发光。


    卫濯有一瞬间以为青年已经……


    辛禾雪睁开眼睛。


    “……卫濯。”他游向岸边,看到卫濯的脸色,“让你担心了?”


    “抱歉,我只是觉得一切都太吵了,在水里待着就只能听见水声,会好一些。”


    辛禾雪垂落眼睫,脸色苍白。


    他的睫毛、他的脸颊、他的唇瓣,皆是湿漉漉的,看起来像是哭过了一样。


    卫濯心神一动。


    薄唇轻启,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卫濯听见辛禾雪说——


    “你是来劝我的吗?”


    “没关系。我没事了。”


    “但是我想从前线退下来了。”


    卫濯的目光对上辛禾雪的眼睛,那双漆黑眼珠深邃柔和。


    辛禾雪轻声道:“我的状态……没办法再上前线。”


    辛禾雪抬眸,勉强提起精神,对他笑道:“我向上头打了申请,留在安全区后勤部,当共有向导。”


    卫濯:“……好。”


    他攥皱了藏在身后的哨向匹配绑定申请书。


    第87章 渴肤(2)


    午夜,正是深海论坛活跃的时候。


    这个论坛的背后是军方,注册用户的范围当前只面向哨兵开放。


    深海论坛每晚都有数万哨兵活跃在线,他们多数是安全区的中坚力量。


    论坛内部被切割分为了多个板块,其中最大的板块是“折叠区怪物档案”,深入折叠区而成功生还的哨兵们将所见所闻、影像资料、战斗经验整理归档,方便其他哨兵们进入某个折叠区域前做好生存战斗的功课。


    除去折叠区怪物档案的模块,剩下的热门板块还有精神药物的交易板块、哨向关系处理的情感板块和聊天灌水专区。


    凌晨一点。


    灰色界面设计的特殊板块陷入空前的狂欢。


    这个板块从前很冷清,一个月也只有寥寥两三条新帖子,历史总计的帖子数目甚至还破不了三位数。


    仅仅在今晚八点之后,到现在短短的五个小时之内,帖子数量呈现井喷式指数般暴涨。


    红色字体顶上热门的帖子,盖上了千层高楼。


    【[爆]等等我没看错吧,黑塔系统上精神疏导申请列表上多了一位可选择的共有向导,你们绝对想不到他是谁……】


    楼主:是的,楼主不信邪,虽然正式入编序列B军已经满三年了,没有一次抽中我,但我还在每个月坚持不懈地提交精神疏导申请。每月一度,我又打开了黑塔系统的精神疏导申请板块,这个疑似钓鱼诈骗的网址。


    在寥寥的已经倒背如流的可选择项中,楼主敏锐地发觉了不对!


    原本只有十位向导,现在多了第十一席——


    关键词:腰细腿长、黑发白肤、忍冬小队、3S。


    一楼:好像猜到楼主说的是谁了……


    二楼:这个关键词,想不猜到都难吧?


    四楼:楼主疑似滥用精神药物,氯丙嗪用多了中毒了哈。


    八楼:嗬嗬,此帖疑似三年没有经历精神疏导的哨兵临死前的最终幻想。


    十三楼:鉴定为对着我老婆发情做起白日梦,自助了一发之后下面的小脑成功占领了大脑,什么都来不及思考,键盘一敲就上网发帖了。


    十四楼:楼上说谁老婆呢?明明是我老婆!


    楼主:[图片.jpg]


    楼主:截图在这里,楼上不信的、骂我的自己看,官网可查,是假的我倒立吃x!


    十八楼:卧槽居然是真的!


    二十楼:他怎么会转入后勤部医疗科当共有向导?!完全大材小用了吧!这种等级的向导,不是都和同级的高等向导匹配绑定到一起了吗?


    二十一楼:什么意思啊楼上?什么叫当共有向导就是大材小用啊?这几年向导的出生率越来越低了,截止目前,黑塔已经注册的十万哨兵里,只有不到一千名高级哨兵有匹配的向导搭档。剩下的九万九千名,要么指望人工合成的劣质向导素,要么每天滥用精神药物,没看到就连入编序列B军的楼主都三年抽不上精神疏导机会了吗?能入编序列B军,楼主的战斗力至少在B级,甚至可能是A级。我们这些普通哨兵就活该上前线当炮灰,最后失控暴走而死呗!


    二十二楼:别吵架各位,二十楼老兄的意思应该是没想到精神力3S级也会转入后勤而已,这可不像是帝国压榨一切力量的风格,更何况那位这两年就没有从前线撤下来过吧……前几天不还召开了授勋仪式吗?帝国授予了少将军衔,什么态度显而易见了,毕竟是帝国唯一3S级的瑰宝。我本来也猜测他会再次进行匹配度测试。


    二十四楼:其实3S精神力根本不用考虑匹配度吧,精神力就是碾压级别的,疏导不是轻轻松松?直接和剩下3S战斗力的那位重新绑定到一起,就是门当户对了。


    三十楼:你是说卫……?很难吧,卫不是说宁愿使用精神药物控制,也不接受任何形式的精神疏导吗,怎么可能会接受帝国给他强行安排一个向导?


    三十六楼:你们都看了授勋仪式的直播吗?少将穿那身黑色制服真的好涩啊……高岭之花,腰又细又窄,一双长腿裹在军靴里……身材比例真的完美,但是轻量的小骨架和旁边哨兵前辈的大骨架一对比也太直观了,感觉可以很轻松就抱起来了,完全揽进怀里。


    三十七楼:别做梦了,你敢这么做,他一定会直接撕裂你的精神图景。


    三十八楼:没人觉得少将获得授勋那天的直播画面,真的很惹人怜爱吗?睫毛长长地半覆着,脸色苍白,神情冷淡,但是眼尾有点红,就好像哭过了一样。


    四十楼:毕竟刚丧偶没多久……少将退场时有一个镜头,摘下了黑色手套,无名指上订婚戒指还没丢呢。


    一百零一楼:虽然很不道德,拜托请不要骂我,我可能是吃精神药物吃中毒了,但我真的会每次看到少将的影像就硬,对不起,我真的控制不住……没有侮辱少将的意思,是我的问题。非引战,非水军,非反串,仅为个人感想,本人家庭和睦安康,身体无不良疾病,智力水平正常,只是精神状态出现狂躁加妄想症状。


    一百一十楼:太正常了……一百零一楼的是不是刚成年,才入编?少将刚出白塔进入哨向综合军校培训的那年,就被论坛评为了帝国初恋你不知道吗?到现在,已经蝉联了三届[你的性幻想对象]NO.1……这还是一个哨兵向导普通人共同投票出来的结果……之所以不是蝉联四届,是因为这个非官方投票网站刚出来的时候,少将还没成年……


    二百五十二楼:提交申请了,我要第一个进入少将的诊疗室。


    一千楼:九万九千名注册哨兵……除去边境哨塔的四分之一,除去正在进行折叠区任务的四分之一,剩下还有四万九千五百名,这个月少将的病号名额放出有一百个……我算了一下,优势在我[闭眼]


    ………


    巴穆去年才从综合军校毕业,他进入序列B军仅仅只有九个月的时间,军中还有许多服役三四年的前辈没有经历过精神疏导。


    他从来没有想过,幸运之神会眷顾他。


    他拿着体检报告,焦灼地在诊疗室外等候。


    等到上一位哨兵神采奕奕地从诊疗室内出来,巴穆才忐忑地敲了敲半掩着的门,悄悄推开。


    在对上那双深邃柔和的黑眼珠时,巴穆紧张得后脊一个激灵,两脚一碰,整个人原地站直敬了个礼,“报告!长官!”


    辛禾雪轻声道:“请进来吧,带上门。”


    巴穆将门掩上,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迈步,像是扭动了发条的机器人,进入诊疗室之内。


    辛禾雪指向一旁的沙发休闲椅,示意他在上面坐下。


    巴穆僵直了后背,双手搭在膝盖上,正襟危坐。


    辛禾雪偏了偏头,“你是不是太紧张了?你叫什么名字?”


    巴穆:“报告、报告长官!我叫不紧张!”


    年轻的哨兵闪了舌头。


    辛禾雪接过他的体检报告,扫过姓名栏,“好吧,巴穆。”


    巴穆无地自容。


    辛禾雪对他微微笑道:“我先看你的体检报告,你可以把注意力放到诊疗室的白噪音上,尝试闭目放松下来。”


    哨兵的五感比普通人要敏锐得多,尤其在听觉、视觉与嗅觉方面,这让他们能够在折叠区隔着数百米发觉到怪物产生的活动。


    这样过度敏锐的感官,也带来了更大的负担。


    他们可能会因为夜晚同一高楼建筑物的邻居的洗漱声而睡不着觉,即使隔着十层楼的距离。


    走路声、人语、电器运行的电流声……


    一切环境产生的噪音堆在一起,会使他们感官过载,陷入痛苦之中。


    所以,哨兵的居住环境最好有水流这样的白噪音存在。


    诊疗室也是如此布置的。


    巴穆耳畔是水流与林间小雨交织的声音,细细絮絮,他没有闭上眼睛,但正在尝试让精神尽量放松下来。


    为了让哨兵感到安心,诊疗室布置的风格简约但温暖。


    这是一个足够静谧的私人空间,墙上的装饰画,自然的日光灯,柔软的地毯,浅木色的桌子与书架,白色的沙发椅,为了增加空间的生动性,还加入了少许的跳跃色,比如架子上的绿植盆栽。


    巴穆眼角的余光控制不住地瞥向辛禾雪。


    青年向导身上穿着薄薄的白大褂,内里的衬衣扣到最顶上的纽扣,黑手套从窄瘦手腕包裹着延伸到指尖,线条纤细流畅。


    侧脸隽美安静,浓密的睫毛垂覆着,视线正扫过他的精神体检报告。


    少将有洁癖的传闻好像是真的啊……


    巴穆看着对方的手套想到。


    辛禾雪抬眼,“精神污染程度评估只有35%吗?”


    巴穆蓦然和辛禾雪对上视线,磕巴了一下,“是、是的,因为我去年才毕业开始服役。”


    辛禾雪没有再继续对体检报告发问,大致情况他已经清楚了。


    “请闭眼吧。”


    巴穆后仰在沙发椅靠背上,闭上双目。


    很快,隔着手套,感受到辛禾雪的手掌放在他额头上。


    精神力温柔深厚,像是一股海洋而来的暖流,与他达成了精神链接。


    巴穆的意识在不断下坠。


    ………


    每个哨兵都有自己的精神图景,和识海的概念差不多,相当于在他们的意识当中构建了自己独一无二的精神环境,那里是他们情绪与心境的具象化,储藏着他们的重要记忆。


    当进入折叠区与怪物交战之后,精神图景会受到污染,污染的程度越深,精神状态越不稳定。


    如果积攒的污染程度达到百分之百,哨兵几乎无一例外地会陷入失控暴走,被同化为怪物,屠龙者终成恶龙。


    只有向导能够通过精神力,进入他们的精神图景当中清理污染。


    当然,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精神图景与一个哨兵的理智息息相关,地位至关重要,如果向导一时疏忽大意,就有可能在疏导过程中对精神图景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接受精神疏导,这无异于是让哨兵将性命交付到向导手上。


    但凡是人类,都很难做到这种程度的信任。


    所以,精神疏导也有极高的失败率,哪怕是已经绑定的磨合多年的搭档。


    是因为所有哨兵都会出于本能地,在向导的精神力进入时,竖起保护精神图景的屏障。


    向导需要破开他们的精神屏障。


    辛禾雪见到了巴穆的精神屏障,那是一片沙漠。


    他在精神世界凝成实体,踏在沙漠中,鞋底的沙子厚重而绵密,被阳光烘烤得温热。


    随着辛禾雪往沙漠的腹地前进,天空中聚起了云,雪花像是挦绵扯絮一般落下,很快聚积了薄薄的一层,白色覆盖在金沙上。


    炙热褪去了,沙漠里只有大片清新的寒冷。


    巴穆是一个B级哨兵,对于精神力3S级的辛禾雪来说,撬开对方的精神屏障不需要花费多少力气。


    沙漠腹地终于显露出了真正的精神图景。


    那是一个绿洲,草绿围住中央的一抹深蓝,是风景秀丽的月亮湾。


    但是由于精神污染,水边蠕动着猩红肉块,将近三分之一的碧绿色植物枯萎……


    辛禾雪看见了巴穆的精神体。


    一只白犀牛,踱步在月亮湾旁边,出于生物本能锁定了他。


    ………


    辛禾雪缓声:“好了。”


    巴穆猛然睁开双眼,耳根通红。


    少将不愧是少将……


    精神力三下五除二就净化了他的精神图景。


    但是……


    巴穆几乎不敢回忆自己的精神体是个什么样,前肢温顺地跪伏下来,犀牛角拱到辛禾雪手底下要抚摸。


    “谢、谢谢长官。”


    他燥得不敢多待,逃一般离开了诊疗室,在开门时险些撞到了下一位病人。


    哨兵高大冷肃,制服上是银质肩章。


    等等……


    巴穆瞪大了眼睛,行军礼,“长官好!”


    卫濯长官竟然也抽到了名额?


    论坛上不是爆料卫濯长官曾经说过——宁愿使用精神药物控制,也不接受任何形式的精神疏导……吗?


    卫濯目不斜视,面无表情,眼中好像没有见到这位年轻哨兵,错肩而过,进入诊疗室。


    ………


    辛禾雪有些诧异,这是他自上次贺泊天的别墅当中交谈之后,时隔半月,再次与卫濯见面。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


    “请坐吧。”


    辛禾雪道。


    卫濯薄唇抿成一道平直的线,将精神体检报告递给辛禾雪。


    他的体检报告有些不同寻常。


    在抽到精神疏导的名额之后,哨兵会在后勤部的安排下立即进行精神状况的体检,最后往往是后勤部部长盖的章。


    辛禾雪瞥过体检表的最后。


    红章落款是最高军人管理会,落的是军方总部的章——


    卫濯没有抽到名额,是用军功兑换的精神疏导机会。


    意识到这一点,辛禾雪将体检报告搁置,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3S级别的哨兵,进行精神疏导还是很棘手的。


    辛禾雪从十七岁出白塔时就传送进入这个世界了,时间点正好卡在进入哨向综合军校里学习课程。


    毕业后,辛禾雪就和贺泊天成功匹配,奔赴前线,他们被编排到序列A军的忍冬小队里,卫濯也是其中的一员。


    因此,他对卫濯有一定的了解。


    辛禾雪喝了半杯水,给身体补充水分。


    他对卫濯温声说道:“你的精神体太大了,我需要稍微先做些准备。”


    卫濯半边身体僵硬,目光从自己膝盖上搭着交扣的双手,上移到辛禾雪的脸。


    青年依靠着吧台,旁边是咖啡机,空气里有淡淡的咖啡豆香气。


    但对方没有选择咖啡,尚有余温的白开水将双唇渍湿了。


    第88章 渴肤(3)


    卫濯蓦然站起来,他穿着漆黑制服,身形笔挺高拔,线条冷硬,在主色调为浅木与米白的诊疗室里看起来格格不入。


    他向辛禾雪的方向走过来。


    辛禾雪端着杯子,疑惑地问:“你也需要喝水吗?”


    诊疗室的主体是进门后中央的沙发区域,而靠近左侧墙边的水吧,台子上有许多可供哨兵自助冲泡的茶包和速溶咖啡,以及酒精饮料。


    调酒和现磨咖啡的器具也是齐备的。


    毕竟哨兵和哨兵的体质不能一概而论,有些哨兵在微醺状态下会更容易放松警惕,更加配合精神疏导工作有些则需要依赖咖啡因或者茶多酚来维持清醒,避免在精神疏导时陷入狂化将向导扑倒的情况发生。


    这里说的扑倒是字面含义,物理上真实发生的动作。


    至于在狂化状态基于攻击本能而扑倒向导之后,会做什么,都是未知的,丧失了理智的哨兵行为难以预测。


    当然,狂化动荡的精神状态需要宣泄,最有可能直接导向的结果是性欲爆发。


    这是辛禾雪自己得出的结论,样本数量唯一,只有贺泊天,所以这个结论不具备全面性。


    辛禾雪想了想,转身在吧台的置物架上翻找茶包,“我让他们采购普通绿茶红茶就好了,但是物资科送过来的大多数都是……”


    “青提茉莉乌龙茶?”手指夹起其中一款茶包,喃喃地念出上面的名字,辛禾雪又放回去,“大多数都是果味和花茶,给你换成黑咖啡可以吗?”


    在他的印象里,卫濯不喜欢添加了其他花果调味的茶。


    以前在哨向综合军校的时候就是这样。


    寝室的公共休息区域,饮水机旁边统一提供了免费茶包,放在桌子下的抽屉里,往往是速溶咖啡或者基础款茶包消耗得最快。


    至于果味茶包和花茶包,只有辛禾雪心血来潮的时候会尝试,所以他对于它们的消耗情况很清楚。


    辛禾雪才想要去翻找速溶咖啡,猝不及防地掩唇咳嗽两声。


    白色的工作服宽大,更加显得青年身形瘦削。


    卫濯神情本就孤冷,现在绷得更紧了,他抬手扼住辛禾雪的手臂,逼迫对方不得不面对他。


    卫濯声线平直,陈述道:“你需要休息,现在回家。”


    辛禾雪微微一顿,“可是才轮到你进行精神疏导。”


    诊疗室的向导确实不需要长时间坐班,因为清理精神污染是相当艰巨困难的工作任务,哨兵在成百上千场战役中积攒的污染,往往需要向导在短短一次会面的时间内净化,为了避免向导因为工作强度太大而导致的精神力使用过度,医疗科交给向导的任务每天只有三到四个硬性指标。


    在完成指标之后,向导可以自由活动,相当于直接下班了。


    卫濯:“我不需要精神疏导。”


    卫濯:“我只是过来,检查你的工作。”


    又补充:“……是受后勤部部长所托。”


    他说后面那句话的时候,稍微偏转视线,留给辛禾雪一个侧脸。


    哨兵的下颌线条冷硬,和本人性格一样,像是不可融化的坚冰。


    “你今天已经超额完成了十个病号指标。”卫濯薄唇的唇角微微向下压了一压,语气生冷,“这种透支身体的工作风格,舍本逐末,太糟糕了。”


    “……”


    辛禾雪垂着眼眸。


    过了一会儿,才平缓地问:“你是在……教训我吗?”


    卫濯偏转视线,“我没有这个意思。”


    卫濯:“……这只是建议。”


    辛禾雪托着手肘,食指在侧颊压下了小小的窝,若有所思地问:“是作为前任同事的建议,还是作为……”


    他轻声唤:“学长?”


    卫濯的神情空茫了一瞬。


    像是被这个称呼一下子拉扯回到了两三年前还在综合军校的时候。


    帝国的哨向综合军校,由于两种学员的体质与精神力天差地别,因此学制也不一样。


    向导们只需要培训两年就可以开始服役,但哨兵则需要在军校里培训四年。


    因此,辛禾雪入学的时候虽然和卫濯他们分到一个寝室,很多公共课也一起修,可实际上在此之前,卫濯和贺泊天已经在综合军校里度过了两年时间。


    从年龄和入学时间来讲,确实是学长没有错。


    不过即使两人曾经是室友,也是直属的学长学弟关系,甚至在毕业进入军队服役之后,也在同一个序列军同一个小队里共事了两年,辛禾雪和卫濯的关系却算不上多熟稔。


    卫濯相当孤僻,甚至是高傲,平日里吐字如金,除去战斗时必要的指令交流,几乎不和他们沟通。


    尤其是在同样是哨兵但格外黏糊的贺泊天对比之下,如果辛禾雪没有系统的提醒,可能也会误判为对方讨厌自己。


    当然,没有人会认为卫濯的高傲是自命不凡。


    卫氏是帝都的大贵族,皇家近臣,而卫濯本人生来就是3S战斗力的天之骄子。


    “卫濯学长,”辛禾雪唇边带着很淡的笑意,“我的精神力还很充足,如果你认为只是负责十个A级及以下哨兵的精神疏导,就会透支我的精神力,那么你实在是太轻视我了。”


    他侧着头说道:“我们可是共事了两年的战友?嗯?”


    【卫濯爱意值+1】


    【卫濯目前爱意值85】


    脑海中响起K的提示音。


    对面的高等哨兵仍旧面容冷然,抿着唇线不语。


    辛禾雪:“请去坐下吧,咖啡很快就好。”


    在转身的时候,辛禾雪低低咳嗽了一声。


    帝都城位于安全区核心地带,目前是正是秋冬换季的时候。


    早两年作为随军向导的生涯确实给辛禾雪的身体造成了不大不小的损害,一旦到了换季时节,气温变化反复,他就容易出现咳嗽的症状。


    何况,上一次在西境的雨林折叠区……


    辛禾雪将热水加入玻璃杯中,速溶咖啡粉在白雾飘起来的同时,咕嘟嘟地化开。


    空气里是咖啡的气味,正好掩盖住血腥味。


    他垂下视线,纸巾从唇边擦过。


    白色柔软的纸张中央洇开殷红色,又被人轻飘飘地丢到垃圾篓里。


    辛禾雪牵起唇角,转过身时脸上没有任何一丝一毫异样。


    冲泡开的咖啡盛在玻璃杯里,放到卫濯跟前的茶几上。


    哨兵端起来,喉结滚动,深咖色的液体线很快下降,直到淤积在杯底的小部分没有冲泡开的咖啡粉也裸露出来。


    对于卫濯这种精神力级别的哨兵来说,咖啡更像是一种在进入精神疏导前起到积极心理暗示作用的安慰品。


    真要让他们平静下来,这些安慰品远不如镇静剂有用。


    “真是神奇。”辛禾雪想了想,“这是我和你第一次进行精神疏导。”


    忍冬小队里,主力成员是贺泊天和卫濯,还有几位S级的哨兵,辛禾雪和贺泊天是绑定的固定搭档,但有时候也会在营地里为其他队友进行简单的精神疏导。


    每次他提出的时候,卫濯从来都会走开,远离人群,独自到外面服用精神药物。


    辛禾雪陈述:“你以前从不接受精神疏导。”


    他有些好奇是什么原因。


    精神洁癖?


    “……”卫濯回避辛禾雪的视线,像是为了让辛禾雪不再追问,卫濯交代自己之后的工作安排,“后天我会到北境哨塔去,执行护送特殊物资列车的任务。”


    “如果有什么要交给北漠福利院,可以先给我,我会顺路进行转交。”


    北漠福利院是贺泊天的出身地,在战死后,贺泊天的一部分抚恤金由军方发放给了福利院,而辛禾雪把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也选择了向北漠福利院捐赠,还包括了贺泊天这些年来的大多数财产。


    唯一留下来的,是贺泊天的那栋房子。


    因为卫濯提及了与对方已逝未婚夫有关的事情,青年向导安静了下来。


    “时间很紧。”卫濯后仰到沙发靠背上,闭合眼睛,“你可以开始了。”


    辛禾雪眸底碎光晃了晃。


    忽而想起了什么。


    剧情里,那位“替身”也出自北漠福利院,按照时间线,估计现在还在北境挣扎。


    如果是到北境哨塔去,足够巧合的话,应该能够碰见。


    辛禾雪抬起手,隔着黑色手套,放在卫濯额头上。


    ………


    精神屏障最典型的是高高的围墙、漫天的荆棘丛和生锈但结实的铁丝网,这些标志物一看就充满警戒性,是哨兵本能保护自己精神图景的体现。


    像是巴穆以沙漠为屏障,已经算是比较少见的情况。


    卫濯的精神屏障还要更特殊一些。


    他的精神屏障是无形物。


    辛禾雪踩在极地冰原上,这是精神图景的外缘,他利用精神力能够感知到,中心在远方的一片冰蓝深海里。


    走到那里,辛禾雪需要穿越极地的风暴——


    这就是屏障。


    极昼之下,可以把霜白色的世界看清楚,而远处风暴中心极度昏暗,带起来的旋风破空般猎猎冲到辛禾雪的身前。


    他下意识抬手在额前护住眼睛。


    风卷起辛禾雪白色工作服的衣摆,发出噼啪声响。


    但没有什么攻击力,在接触到辛禾雪肌肤的时候,那阵风忽而对这位精神图景的陌生来客放下了警戒,刮在身上的瞬间变得柔和。


    八十五的爱意值,好像也还说得过去。


    辛禾雪继续向极地边缘走去。


    风暴对他展现出欢迎的态度,甚至不需要辛禾雪动用自己的精神力抵抗,就已经让出中间一条风平浪静的道路。


    精神图景不是由哨兵有意识地主动控制的,而是哨兵本能的反应。


    也就是说,卫濯的潜意识本能对他毫无戒心,甚至说是期待辛禾雪进行精神疏导,因此屏障才会像这样丧失护卫的功能。


    辛禾雪的靴子在冰原上留下印迹,连续不断地延伸到岸边。


    他听见了低频而深厚的嗡鸣,它从深蓝浩瀚的海洋里传过来。


    海风吹来淡淡的咸腥,海洋望不到边际,才让人感到冰冷、孤独与敬畏。


    辛禾雪耳畔的碎发被吹起。


    巨大蓝鲸浮出水面,呼吸换气时喷出海水,在丁达尔效应下晕开金色光芒。


    ……他就说卫濯的精神体太大了。


    幸好辛禾雪没有巨物恐惧症和深海恐惧症。


    第89章 渴肤(4)


    海天一色。


    极昼的日光之下,雪花却纷纷扬扬飘落,没有落至厚厚的冰盖上,而是融化在巨大鲸鱼如同山脉般绵延的蓝灰色脊背。


    卫濯的精神污染程度在百分之八十。


    这个数值已经算偏高了,一旦超过百分之九十这个临界值,哨兵将会引起最高军人管理委员会的注意。


    精神污染前期的积累是缓慢的,从百分之零到百分之九十,一般可以长达十年,甚至有的哨兵一辈子也不会到达百分之九十这个数字。


    但从百分之九十到百分百,精神力失控暴走,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也许是一次战斗,也许是一次休息,任何事件都将成为点燃导火索的火星子。


    这种哨兵是身边的非定时炸弹。


    军管会将根据哨兵的等级以及精神疏导的成功可能性,考虑之后是给哨兵安排精神疏导亦或是——


    人道主义死亡。


    军管会下达最终通知书之后,队伍的同行者必须时刻留意哨兵的状态,一旦出现失控暴走的前兆,就要立即抓住时机注射氯化钾,超越人体极限的过高浓度氯化钾,可以让哨兵在几分钟之内心律失常致死。


    那些深入折叠区作战的小队,队伍内主要负责支援的成员在每次进入折叠区行动前,都可以领取到一个随身的轻便医疗包。


    毕竟恶劣的折叠区环境,很少有能够原地休整给哨兵进行精神疏导的安定条件。


    这些药剂枪、紧急使用的特效药、镇静剂,都是必要的。


    如果已经错失了注射氯化钾的机会。


    到最后关头不得已的情况下,趁着同伴彻底暴走异化成怪物的前一刻,必须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然后……


    扣动扳机。


    辛禾雪的指尖颤了颤。


    右手的虎口好像有些发烫,指节无意识蜷缩起来,黑色的皮革手套随着动作突出褶皱。


    辛禾雪深吸一口气,他闭了闭眼。


    蓝鲸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发出海洋般深厚的轰鸣。


    辛禾雪试探地伸手向前,他需要先和精神体接触,建立信任。


    这个庞大的物种,背部有淡色的细碎斑纹,外周皮肤光滑,流线形的身躯可以让它在海洋里日游两百公里,不停地长距离游曳。


    按道理来说,蓝鲸流线形的躯干以及光滑的皮肤状态,往往不是藤壶的寄生对象。


    大面积寄生的藤壶,常见于皮肤粗糙、行动迟缓的座头鲸和灰鲸身上。


    辛禾雪往水底望去,藤壶从蓝鲸的两侧蔓延到底部,坚硬的壳,密密麻麻,每一只藤壶中央的头盖都像是一个眼睛。


    正在蠕动着猩红血肉。


    这显然不是真正的藤壶,而是精神污染物,像是腐朽的壳一样寄生在蓝鲸身上。


    雪落得越来越大,一片片融化在蓝鲸裸露到水面的脊背。


    这是哨兵的精神图景,本质是精神世界,只要是精神世界,向导都可以调动自己的能力,将精神力具象化,以此来帮助哨兵。


    落雪是辛禾雪在正式净化前的试探。


    观察到鲸鱼并没有显然的抵触态度,辛禾雪才好进行下一步工作。


    融化的雪水滑落海中,泛起星星点点的白色光芒,在鲸的鳍状肢汇聚。


    一点点清除上面攀附的藤壶。


    那藤壶头盖上的猩红血肉遭到精神力净化,垂死挣扎般用力挣动着,像是搅拌肉泥。


    这个比喻让辛禾雪丧失了食欲。


    背鳍、胸鳍以及两侧的藤壶还好清理,但底部看不见是什么样的情况。


    辛禾雪潜入深蓝不见底的海水中。


    海水冰冷,但有本身精神力的保护,不会给辛禾雪造成冻伤。


    他像是灵活的鱼,向深处潜下去。


    从水里仰头看,海面是白色耀眼的,光斑点点。


    辛禾雪的身边漂浮着大颗大颗的泡泡,遍布整片海域,那些是卫濯脑内记忆的具象载体。


    每一颗泡泡上面都反射着记忆录像,辛禾雪无意窥探旁人的隐私,因此没有停留视线,他游动着靠近了蓝鲸的尾片。


    那里同样寄生着大片藤壶。


    只是周围的泡泡太多,辛禾雪本来想要拨开一两颗,但是蓝鲸好像是被触碰到了什么逆鳞,低频的鸣声突然变尖锐了。


    尾片蓦然发起攻击!


    出于对战斗力3S级的哨兵的忌惮,辛禾雪下意识地释放了精神力攻击。


    精神力凝实成刀刃一般,反击刺向了鲸尾。


    进行反击的同时,偌大白羽翅膀在海中倏然张开,整个裹住青年自身。


    零星的两片羽毛漂荡水中,颜色是和有关于天使长的神话幻想一致的纯白。


    来自鲸尾的一点血液在海洋中化开淡淡血丝。


    辛禾雪很快反应过来,蓝鲸并不是想要攻击他。


    尾片并没有直接撞击到他身上,蓝鲸只是借助掀动的海浪将辛禾雪推开了。


    也许是刚刚辛禾雪想要拨开的气泡,他一靠近那些气泡,就引起了蓝鲸的警戒。


    尽管如此,蓝鲸本意不是攻击他,但这样身长三十米的庞然大物,掀起的海浪声势浩大,让辛禾雪在浪流的裹挟当中,撞到了另一个方向的泡泡。


    泡泡一经接触,记忆释放出来。


    辛禾雪的眼前重回一片血红地狱。


    ………


    密林、幽谷、无尽的雨。


    暗无天日。


    这是西境的核心折叠区——编号122,雨林。


    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枝干和突起的根部盘绕错节,湿淋淋的空气里漂浮着孢子与粉末。


    雨水是红色的,染红了挂在树枝上的头骨。


    122是西境最大的折叠区,已经不知道折损了多少支小队。


    这一次,忍冬小队是一定要将折叠区翻转过来,并关闭入口。


    一路上深入能够看到不知名的尸骨,腐烂的军服上依稀能够看清楚编号,辛禾雪他们所有人都已经快要到达极限了。


    雨林里的怪物像是虫群一样密集,捕捉到活人的气息就像疯了一般涌上来。


    稍有不慎,他们也会像地上的尸骨一样,长眠在这里。


    这是卫濯的记忆,卫濯的视角。


    所以辛禾雪看见了自己。


    青年眉间沾着干涸的血斑,对身旁棕发的高大哨兵说:“你需要精神疏导。”


    他的态度坚定,不容拒绝。


    棕发哨兵的作战服破损了好几处,他看起来是苦战的主战力,因此制服在小队成员里看起来是破损程度最高的。


    精悍的手臂线条裸露出来,肩背布着累累伤痕,有些是陈年旧疤,有些是新伤,洇红了作战服。


    是贺泊天。


    辛禾雪透过卫濯的视角,看到了忍冬小队五个成员的面孔。


    他们已经五天四夜没有停下来休整了,路上还折损了一名成员。


    从外围虫谷冲进雨林的中心地带,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场战斗。


    贺泊天拒绝了青年的精神疏导建议,挽过青年耳畔垂落的发丝,朗声安慰道:“我没事,阿雪,我能感觉到,我还可以控制。”


    卫濯移开了视线。


    所以在对方的视角,辛禾雪现在只能看到漫天的红雨,以及雨林中央高耸入云的娑罗树。


    那不是他们的目标,攀附在娑罗树上的绞杀树才是。


    他们能够从探测能量场的罗盘指针指向,找到这个折叠区的“开关”。


    对于折叠区,目前还没有科学的解释,只是凭借经验总结出来,折叠区可能是末日污染后充斥了怪物的平行世界,翻转过来,替代了原本的安全世界,并且像是病毒一样,一个板块翻传过来之后,周围的其他板块也随之翻转,目前绝大多数的地方已经沦陷。


    安全区的面积只剩下从前正常世界的十分之一,是人类最后的土地。


    只要将眼前的绞杀树摧毁,122号折叠区就能翻转过来,重新变回原本正常的雨林。


    可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身后的来时路又响起嗡鸣,刺痛耳膜,数量庞大的怪物虫群正在向这里奔涌过来。


    同时,地面的树藤盘踞着,等到来者靠近“开关”,就会毫不留情地将人类绞死。


    贺泊天:“我去将虫群引开,争取时间。”


    辛禾雪:“我和你一起。”


    棕发哨兵再一次拒绝了自己的向导。


    “不,你留在这里,和卫濯他们一起。”贺泊天道,“绞杀树需要你的精神力来祓除。”


    高级向导的精神力净化,同样对怪物能够造成伤害,足够强大的精神力,可以从根源净化“开关”,这比物理摧毁“开关”还要有用。


    他们分成了两拨人,贺泊天负责引开怪物群,而剩下的人要尽全力给辛禾雪争取到净化绞杀树的空间。


    血液是怪物的兴奋剂。


    贺泊天手中的刀刃一划,掌心汩汩流出鲜血,背向辛禾雪他们离开了。


    ………


    视野一遍遍被血雨浇淋,分不清处在地狱还是人间。


    卫濯的枪里子弹耗空了,他拔出长剑,像是中世纪的贵族骑士一样挥舞着长剑,砍断那些密密麻麻的如同肢体一般的树藤。


    仍然有树根不断扎向他们。


    斩断的残肢藤蔓不断飞起,绞杀树尖啸之声刺痛耳膜,太阳穴也被压得生疼。


    整片雨林陷入动荡之中。


    怎么会?


    这里的怪物像是赶不尽,也杀不绝。


    卫濯剑光一划,斩断了一截树藤,又有铺天盖地的植株涌来。


    蓝鲸浮在空中,甩尾拍打着飞舞的树藤,并不断撞向绞杀树所寄生的娑罗树。


    卫濯抬起视线,忽而瞳孔缩了缩。


    负责护卫辛禾雪身边的哨兵倒下了,四面八方的树藤找到了攻击目标。


    事情发生在一瞬间。


    密密麻麻的树藤,扎穿了白熊的胸膛。


    精神体在现实世界里没有真正的鲜血,但辛禾雪还是觉得有滚烫的血液喷洒到他脸上。


    他迟钝地看向护着拥住自己的哨兵。


    “贺泊天……”


    棕发哨兵和他的精神体一样伤痕累累,状态非常糟糕。


    蓝鲸撞断了娑罗树,绞杀树没有了寄生的根基。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卫濯冷声道:“他快要失控了!”


    精神污染从百分之九十到百分百,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刺穿了北极熊胸膛的树藤无情拔出,白熊的尖啸声像是山轰然崩塌一般响彻。


    不论是药剂枪还是镇静剂,都在随身医疗包里,但医疗包在路上战斗时遗失了。


    贺泊天在最后一刻,将手枪交给了辛禾雪。


    “枪里还有最后一发子弹。”


    贺泊天深深望了辛禾雪一眼。


    白熊和哨兵,同时奔向树藤挥舞的绞杀树,只在一瞬间,眼睛被赤红色吞没,完全在凭借本能攻击着一切视野里的事物。


    彻底陷入失控状态。


    硬生生撕破了树藤的重围,扎入绞杀树的豁口。


    卫濯握紧长剑,劈开虫群,转首提醒:“辛禾雪!”


    青年的神情空白,手枪在轻微颤抖中抬起。


    透过卫濯的视角。


    辛禾雪虎口开始发烫,他记得右手拇指第一节指节曲起的感觉。


    一个眨眼,扣动扳机。


    伴随着硝烟与火药的气味,子弹正中哨兵的心脏。


    青年向导左耳佩戴的监听器——


    心跳声骤停。


    绞杀树裂开豁口吞没了哨兵的尸体。


    ………


    精神疏导失败了一半。


    前半程进行得很顺利,然而后半程哨兵没有失控,向导失控了。


    精神疏导紧急中断。


    卫濯猛然睁眼,神情绷紧,立即去察看辛禾雪的情况。


    青年蜷缩着躺在沙发里,像是离岸的鱼一样呼吸,胸膛剧烈起伏。


    雪白的羽翅呈现保护状态裹挟着自身。


    冷汗涔涔地浸湿了黑发,纯白羽毛簌簌抖颤。


    圣洁而美丽,但脆弱易碎。


    向导杀死一个已经和自己精神肉体都结合过,精神图景也交融过的哨兵,斩断所有精神链接,无异于是杀死了另一半自己。


    “辛禾雪?辛禾雪!”


    卫濯试图唤醒辛禾雪的神志。


    但青年显然被记忆魇住了。


    卫濯的唇线抿得平直,他动作迅速地脱下了辛禾雪左手的皮革手套。


    左手的无名指上还戴着戒指。


    “……”


    卫濯紧紧盯着,最终和辛禾雪十指相扣。


    没有皮革手套的隔绝,直接的肌肤相贴,对于肌肤饥渴症的患者来说,是莫大的刺激。


    卫濯听见一声弱得像猫叫一般的呜咽。


    没办法挣脱开哨兵的大手,在持续刺激之下,青年整个人泛起奇异而瑰丽的粉色,身体蜷缩得更紧了。


    简直是以毒攻毒。


    辛禾雪脱离了梦魇般的状态。


    卫濯立即退开距离,在辛禾雪睁眼的时候,他衣装整齐地坐在原来的沙发上。


    不像是来精神疏导,像是参加某项帝国贵族会议。


    卫濯面容冷肃地抬起左腿,搭在右膝盖上,翘起二郎腿的姿势让足部微抬,军靴底部也一尘不染。


    辛禾雪低垂视线,重新穿戴好手套。


    热意从他身上褪去,苍白重新覆盖了粉色,辛禾雪拧眉,“抱歉,我失态了……今天的精神疏导没有成功,我会让后勤部的人重新在系统给你补一个班次。”


    卫濯:“无所谓。”


    他视线扫过,确认辛禾雪的状态恢复,平声道:“我后天会去北境哨塔,等回来之后。”


    说着,卫濯就要离开了。


    身后还在沙发上的青年蓦然道:“我很想他。”


    卫濯站定在原地。


    日光灯使他的背影在浅色地毯上拉长。


    辛禾雪眼睫颤了颤,“你去北境,会经过北漠福利院。”


    那里是贺泊天的出身地。


    同样,也是剧情里“替身”的出身地。


    贺泊天的死确实带给辛禾雪不小的影响,毕竟他们是精神图景交融过的搭档。


    固定搭档的哨兵死去,相当于切割了向导另一半的自我。


    不过因为知晓人物的命定走向,所以辛禾雪对于他的死亡早已有心理准备。


    方才的反应,三分真,七分演,但足够让眼前的哨兵深信不疑了。


    卫濯没有回头,“嗯。有什么需要我转交吗?”


    辛禾雪轻声道:“你去北境,可不可以……带上我?”


    卫濯转过身,看向对方。


    辛禾雪抱膝缩在沙发的角落,似乎是缺乏安全感,洁白羽翅环抱住了身躯。


    【卫濯爱意值+1】


    卫濯答应了。


    卫濯:“可以。”


    卫濯:“你可以到北漠福利院去,在我进入折叠区的时候。”


    护送特殊物资的那辆列车轨道途径数个折叠区中间的缝隙,卫濯不确定会不会有需要进入折叠区的突发情况。


    辛禾雪眸底闪了闪,“为什么我不能跟着你?”


    卫濯目光扫过青年苍白的脸和缺乏血色的唇。


    122号的雨林折叠区,显然让辛禾雪的身体更差了。


    何况又有贺泊天的死,同时在精神上打击了辛禾雪。


    卫濯冷然道:“我不会像贺泊天那样,寸步不离地保护你。”


    作者有话说:


    不熟哥的脑子:因为折叠区很危险,你不能进去。


    不熟哥的嘴巴:我不会像贺泊天那样,寸步不离地保护你。


    第90章 渴肤(5)


    帝国的军制与数百年前的和平时代不同,战功赫赫者虽然能够获得军衔,但军衔仅仅象征的是荣誉,而非拥有实权的职务。


    不论是元老院的成员,还是公民大会的代表,当中既没有哨兵,也没有向导。


    哪怕是最高军人管理委员会,也是由一群非哨兵非向导的普通人组成,只有军团行会可以让哨兵与向导表达自己的意见和利益,并参与军队内部事务的决策,但在整个帝国政治体系中的影响力有限。


    哨兵是为了战斗而生。


    未经分化的普通人既感激他们,同样也忌惮他们。


    哨兵和怪物的区别,仅仅只隔着一线理智,失控暴走的哨兵,不再被认为属于人类的范畴。


    换言之,哪怕是拥有帝国中将头衔的卫濯,也仍然是作战科内隶属序列A军团的前线高级干员,工作内容还比普通士兵要危险上数倍。


    他接受军管会的指派,这一次的任务是去往北境接应并护送特殊物资列车。


    在安全区北境之外的平原与山地一带,埋藏着大量矿产资源。


    铁矿、油田、煤田……


    这些都是建设安全区必不可少的部分。


    然而北境边界线之外的绝大多数地带,已经完全由折叠区覆盖。


    编号391,安库尔铁矿,是今年年初才净化的折叠区,在净化之后,帝国派遣了部分军团驻扎,建立生活区,又以大量的补贴条件吸引工人迁入,负责开采矿石资源,但由于安库尔铁矿和北境还有一百公里的路程,孤立的两块安全区之间,目前只有一条修复好的轨道运行列车。


    轨道两旁都是危机四伏的折叠区,尚未深入净化。


    派遣一个3S级的哨兵前去护送列车,足够看出来此次任务的重要性与危险性。


    中央军区北门,一个发质天生羊毛卷的哨兵,正在军用型越野车前后检查底盘和轮胎状态。


    他几乎是俯撑着身体,趴在地面看。


    远处的军靴踩碎枯枝,发出声响。


    哨兵的五感敏锐,羊毛卷立即发现了来者。


    “卫哥!”


    羊毛卷正打招呼,倾斜脑袋,视线却越过高大哨兵的身影,看见了卫濯后方跟着的青年。


    羊毛卷想到自己还狼狈地趴在地上,立即撑起来,还因为动作太急磕了一下脑袋。


    他局促地搓了两下手,拍走掌心里的灰尘,“禾、禾雪,你怎么过来了?”


    羊毛卷是S级哨兵,曾经也是忍冬小队的成员,之所以说是曾经,是因为忍冬小队的两名主力陨落了一名,而队伍核心的向导也转入了后勤部,队伍已经解散了。


    他在122号折叠区里,本来是负责最后关头守在辛禾雪身边的,其他人向着绞杀树开路,羊毛卷只需要保证辛禾雪的安全。


    但是雨林的攻势太猛,他没有成功完成自己的职责。


    羊毛卷一直认为是自己的倒下使得队伍出现了纰漏,间接导致了贺泊天的陨落。


    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辛禾雪。


    青年穿着纯白的羽绒服,看上去好像比从前还要瘦了一圈,下颔压在厚厚的围巾上,淡色双唇暴露在冷空气里。


    对比一身冲锋衣作战服的哨兵,向导的身体素质让他们在秋冬来临时更需要借助外物的保暖。


    辛禾雪抬起视线,从卫濯身后错开一步,向前和羊毛卷自然地打招呼。


    羊毛卷:“你是来送卫哥的?”


    他和卫濯被一同派遣前往北境。


    辛禾雪的双手揣在羽绒服衣兜里,身后跟随的哨兵背后一个背包,手中还提着一个背包。


    对于自己的猜测,羊毛卷又不确定了。


    辛禾雪回答:“不。我和你们一起,去北境。”


    羊毛卷还想再同辛禾雪说些什么。


    神态孤冷的哨兵,眉峰压下来,“先上去。不要耽搁出发时间。”


    羊毛卷闭了嘴。


    辛禾雪走在他身侧,解释道:“我提前完成了这个月的疏导指标,想到北漠福利院看一看。”


    羊毛卷一听北漠福利院,就知道了辛禾雪的用意。


    在爱人死后,回到爱人长大的故乡,兴许能够从一阵雨一股风里捕捉到亡者的思念吧。


    羊毛卷正要和辛禾雪一起坐上后面的载员舱。


    就被卫濯叫住了。


    “奎克,驾驶舱。”


    从帝都城去往北境最边缘的北漠市,需要近十小时的车程。


    有人得坐在副驾驶关注路况,同时对长时间的驾驶者进行提醒,避免由于疲劳导致发生事故。


    但是对于哨兵来说,十小时的驾驶能到疲劳的程度吗?


    羊毛卷目露诧异。


    辛禾雪原本正要踏上后面的载员舱,闻言停了下来,他询问卫濯,“不然我来坐副驾驶吧?”


    卫濯声线冷淡:“不需要。”


    在三人各自坐上座位之后,卫濯才在驾驶位说道:“载员舱的座椅靠背放下来。”


    越野车启动时引擎发出轰鸣声响,辛禾雪一开始还没留意卫濯的话,直到卫濯又重复了一遍,“靠背放下来,你可以休息了。”


    辛禾雪:“……”


    原来不让他坐副驾驶,是这个意思。


    如果不是有K提醒的爱意值在,换了谁来看了,也会以为卫濯对辛禾雪态度冷淡,甚至有些抵触。


    羊毛卷挠了挠头,不明所以,但是赞同道:“卫哥说得对,你提前完成了这个月的疏导任务,肯定累坏了!多休息休息!”


    ………


    在帝都还只是秋冬换季的时节,然而越野车一路向北,窗外的景象在短短几小时之内,由草木凋零的枯黄,变成了天地一色的霜白。


    莽莽山地之间,无尽的道路平直地延伸向前方,路两旁的铁丝网生锈,护栏上的白漆脱落,看上去像是雪落在上面没有化开。


    北境苦寒。


    很快就要到北漠市的范围了。


    辛禾雪正在翻找自己的背包,羊毛卷听见响动,转过身来,问:“你的包里带了什么?看起来怪沉的。”


    “贺泊天的遗物。”


    辛禾雪垂眸道。


    羊毛卷听了恨不得穿越回五秒钟之前扇自己两巴掌。


    叫你多嘴!


    叫你多嘴!


    说节哀一词实在是苍白。


    羊毛卷参加了贺泊天的葬礼,自然知道那一天辛禾雪没有去。


    可想而知青年有多难以接受。


    辛禾雪的声音很轻,“我想在北境为他立一座衣冠冢,北漠是他的故乡,或许他会高兴。”


    羊毛卷沉重下来,“……他会的。”


    辛禾雪展示自己的背包,“我还带了我的作战服。”


    哨兵和向导的作战服都是特制的,因为材质特殊,耐热抗寒,成本很高,往往两套来回更换,只有严重破损了才能向后勤申请重新定制。


    卫濯出声,“你不能进入折叠区。”


    他重申了之前对辛禾雪说的那一点。


    辛禾雪:“嗯,我知道。”


    他从作战服的口袋里找到了之前用的监听器。


    这是配给向导使用的监听器,可以监测哨兵的心跳,确认哨兵的状态,而另一端检测心跳的装置在哨兵的作战服里层。


    监听器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挂耳开放式的耳机。


    辛禾雪挽起耳畔的碎发,绕至耳后。


    监听器仍然能够正常使用,链接的是忍冬小队成员的频道。


    其中一个频道已经永远地断开链接了。


    辛禾雪调试后,他身形前倾,搭在驾驶位的靠背边缘,“你可以再说一遍之前那句话吗?”


    卫濯皱眉,“什么?”


    鼻腔闻到了浅淡的冷香,卫濯一瞥后视镜,辛禾雪就在他背后,手肘撑在驾驶座的靠背边缘。


    卫濯把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冷香好像因为距离的靠近而变得浓郁了些,令人无法不在意。


    辛禾雪:“我不会像贺泊天那样,寸步不离地保护你。”


    辛禾雪:“你前天说的。”


    “咦?”辛禾雪话音尾调微扬,好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为什么你的心跳声这么快?所以你在撒谎吗?”


    卫濯避之不答,“你干扰到我开车了。”


    辛禾雪重新坐好。


    卫濯正不正面回答都没关系,他只是试探对方的态度。


    辛禾雪:“我不需要有人寸步不离的保护。”


    他静静述说,“如果有特别的情况,我能够帮上你们。”


    【卫濯爱意值+1】


    卫濯不置可否,对于他是否能够一同前往的事情,依旧没有回答。


    沉默地把握着方向盘,坐得后背笔挺。


    羊毛卷本来只是留了左边耳朵听他们说话,目光看着窗外的景象,转过来时余光发觉了什么,瞳孔瞬间吃惊地扩大。


    他没看错吧?!


    发生了什么?


    卫哥的卫哥为什么在车上撑起帐篷了?


    羊毛卷回头看向辛禾雪,欲言又止。


    刚刚……


    卫哥应该只是和禾雪说了话而已……


    他只能抱着善意的猜测,卫濯是精神图景污染高达一定程度,精神状态比较动荡,所以外在症状表现在旺盛的性欲。


    但即使这样也不能完全说通吧——?!


    羊毛卷觉得自己发现了不能说出去的真相,如果说出去了,卫濯一定会先解决他的。


    ………


    自从第十一席向导出现在黑塔系统的疏导申请列表之后,深海论坛的灰色特殊板块空前活跃。


    【抽中了少将的精神疏导机会、、但想一枪毙了自己、、】


    楼主:组织请将我发配边境折叠区,没脸再回帝都了。


    楼主:这个月抽中了少将的精神疏导,我发誓,我真的在去诊疗室之前负重跑了三十圈,又去模拟作战室打了四场。但是兄弟实在精力太旺盛了,在少将对我说第一个字的时候,我的兄弟、对着少将、敬礼了!:)


    楼主:好想死,我本来还想营造一个阳光开朗大男孩的好形象,草一下人设,但是见到少将后,满脑子就只剩下草人了。


    5L:由于我的阅读速度太快……卧槽,赔老子眼睛!


    7L:接下来我要说五个字,口口,口口啊!


    113L:怎么都是吐槽楼主的??不是,你们不会吗?可是我每次看到直播少将的官方镜头,我都……


    150L:他没有在精神疏导的时候捣毁你的精神图景吗?


    231L:楼主呢?把后续放出来。


    楼主:来了来了,刚才又去跑了十圈。


    楼主:没有:)楼主还活着,能发帖,还不能证明精神图景完好吗?


    楼主:少将很温柔……怎么说呢,虽然官方镜头里看起来完全是高岭之花,但其实真的很温柔,我当时都恨不得杀了我自己,结果少将只是说,这是正常的反应,因为我的精神污染程度已经达到了百分之七十,不能够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欲望是正常的,不需要为此羞愧。还叫我先去卫生间处理一下……


    楼主:然后我就在少将诊疗室的卫生间里……嗯……给兄弟缓解了压力……


    楼主:那个洗手液的气味闻起来很像少将身上的香气,我完全控制不住,对不起……


    楼主:精神疏导很顺利,我现在感觉好极了,污染度从百分之七十降到百分之零,你们知道我有多爽吗?!你们知道我有多爽吗?!爽爽爽爽爽爽爽爽爽爽爽爽爽爽爽!!!


    366L:他爷爷的!一路看下来,忍不了了!少将为什么没有揍你一顿?!


    楼主:啊……我本来也很期待少将会不会冷着一张脸,骂我公狗,最好用看狗一样的眼神看我……


    楼主:但是被少将温柔地安慰了,好幸福,汪(*^ω^*)


    377L:孩子,你无敌了。


    401L:别揍他,他会爽到。


    燕棘咋舌一声,神色厌恶地丢开了通讯器。


    北漠的哨塔又死了一名哨兵,死于巡逻任务的时候怪物突然袭击。


    尸体是燕棘游荡边境线的时候发现的。


    他向哨塔发坐标上报了。


    找到遗失的尸体应当要有感谢表示,既然尸体主人不能亲口感谢他,那燕棘不介意自己拿走一些报酬。


    他拿走了那个通讯器,拆解之后零部件应该能到黑市里卖个几百块钱。


    只是燕棘没想到自己会在解锁通讯器之后看到这样的帖子。


    真恶心。


    这群哨兵都是管不住下半身的动物吗?


    像狗一样跪舔向导。


    燕棘冷笑一声。


    剑眉凤目,五官带着刚成年的锋锐,银灰色碎发利落。


    远处的白色山坡之上停下了一辆越野车。


    哨兵的视觉与听觉极好,燕棘双目微眯,隔着数十米,看清楚了车上下来的人。


    最后从载员舱下来的是一个黑发青年。


    穿着纯白色的羽绒服,身形瘦削挺拔,乌发之间露出的耳朵上挂着监听器。


    眼睫纤长,眉目淡淡。


    燕棘看见他正在熟练地配置药剂枪,戴着皮革手套也能看出来手指细窄修长。


    神情冷静,动作利落。


    莫名地,燕棘舔了舔干燥的唇。


    他突然觉得如果是对方这样的脸,这样的人,掐着哨兵的脖子,坐在哨兵腰胯上,骂对方是“公狗”——


    应该会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