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谋算 你们两个,现在、立刻给我出去!……
终是睡了个好觉, 叶倾华晨起时只觉神清气爽。福至心灵间,她似乎找来了突破口,找到了症结所在。稍后去衙门再细查卷宗,便能验证。
她脚步轻快地哼起小曲, 第一次不是强撑着困意去上衙。然而, 这份难得的愉悦并未持续太久, 马车行至云府门前,那飘扬的白幡, 瞬间将她的心绪截断。
叶倾华心里咯噔一下, 慌忙跃下马车, 快步上前询问门房,“小哥,府上这是?”
门房识得她,抹着眼泪哀声道:“回禀郡主, 是我家大夫人, 昨夜去了。”
叶倾华惊愕,踉跄着后退一步, “怎么会?”
“大夫人前几日便有些不适, 只道是中了暑气, 请大夫瞧了便没太在意。谁知昨日骤然加重,夜里夜里就这么去了。”门房的声音愈发哽咽。
叶倾华不及多想,当即走进云府。只见府内处处已挂上白布,灵堂也已布置妥当。云序带着年仅六岁的云灿跪在灵旁, 面色戚戚,一片哀伤。
见她过来,守灵的丫鬟默默点燃三支香递给她。叶倾华接过,恭敬地对着棺椁深深三鞠躬, 将香插入香炉。透过袅袅升起的烟气,她看着棺中安静躺着的蒋诗沁,心里幽幽一叹,堵得慌。
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只是可怜了孩子。她转向一旁的云序父子,轻声宽慰,“节哀!”
云舒听闻她来了,疾步往灵堂方向赶去,恰好在回廊处碰见了祭拜完正往回走的叶倾华,他下意识挡在她身前,神情间带着几分慌乱、急切,又透着一丝小心翼翼,“阿倾,我可以解释。”
“不必解释,我信你。”叶倾华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平静却有力。她不是不懂,世家大族在此等关头,最妥当的办法便是弃车保帅。但她信他,她认识的云舒,绝不会一开始便断人活路。
一句“我信你”,瞬间抚平了云舒心中所有的惶恐与不安。他深深地回望着她,干涩的眼眶微微发热。半晌,他才温声道:“去上衙吧,莫要迟了。”
他们之间,无需解释,不必多言。
“嗯。”叶倾华应了一声,走出两步,又折返回来,“晚上过来一趟,我会把长生也叫来。你们两最好把你们的计划,原原本本跟我说清楚。”
昨日安无恙将她带出去一天,午间她想回府都不让,怕的不就是她感情用事,阻了他们的谋划吗?
“好。快去吧,时辰快到了。”云舒点头应下。
看着她的背影,云舒嘴角不合时宜地微微勾起。就知道瞒不过你,只是阿倾,若非遇见你,识得了这般赤诚,我当真成了那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留丝毫余地的云家少主。
他倏然想起,昨夜去送大嫂一程时,她凄厉质问,“三弟,若明珠郡主是我,你是你大哥,你当如何?”
如何?他当时并未作答。首先他的阿倾不会助纣为虐;再者,若她真有此意,助她反了这天又何妨。
云家之事虽让叶倾华心情低落,她却未忘要事。径直去了卷宗库房,去查历年的天灾情况,这一查便是一日。
下衙时时辰已晚,原以为同僚均已归家,没想到还有一个于员外在。
“于员外怎么还未回去?”叶倾华含笑问道。
“回郡主,今日事多,多忙了会儿,这便回了。”胖胖的于员外语速极慢,又问:“郡主怎么也还未回?”
“今日事多。”叶倾华用他的理由回他。
“那郡主您先忙,微臣告退。”于员外一边躬身行礼,一边向外挪步。错身之际,他似被花盆绊了一下,一个趔趄摔倒在叶倾华脚边。
叶倾华忙弯腰欲扶,却见他已挣扎着撑起身子,只是动作颇为笨拙,想拍打衣摆上的灰尘,又因肥胖弯不下腰,显得颇为狼狈。
“案桌左侧下有夹层,里面是荣国公倒卖官粮的证据。”一句语速极快、清晰无比的低语骤然传入叶倾华耳中。
叶倾华一怔,还未及反应,于员外已恢复那副憨厚模样,慢吞吞地赔笑道:“让郡主见笑了。”说罢,便转身慢悠悠地踱步离开,仿佛方才那迅疾的低语从未发生。
原来,她的值房是于员外让与她的。
回到值房,叶倾华钻到桌低,仔细摸索一番后,终于找到了那处精巧的机关。打开夹层,几本厚厚的账册赫然躺在其中。粗粗翻看,触目惊心。
夜幕低垂,东城于府。于员外难得多喝了几杯,他今日高兴极了,也难过极了。乖囡,我的乖囡啊,阿爹给你报仇了!
仁恩侯府大书房,叶倾华坐在案桌后,抱着臂懒懒地斜靠在太师椅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下首左右两个男人。
安无恙悄悄给云舒递了个眼色,你说!
云舒难得不顾仪态地回了个白眼,你未婚妻,你说!
“谁说?”两人都有些心虚地避开她的直视。“长生,你说。”
安无恙抬头看她,只见她眼中带着明晃晃的威胁,好似在说:不好好交代清楚,以后休想上她的榻。
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定了定神,组织了好语言,老实交代,“从结党营私、贪墨渎职这些方向入手彻查晋王一党,确实是个稳妥的办法。但太慢了!蒋相、荣国公、晋王,哪个不是在朝堂沉浮几十年的老狐狸?想抓到能一击致命的铁证,需要耗费大量时间,徐徐图之。”
“而如今,缊余一角已被掀开,时间拖得越久,真相越容易大白。虽说一样能扳倒晋王一党,但同样得不偿失,太子必定受到影响,若那时太子要保太子妃,必定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若太子因此被废,新一轮的夺嫡必将开始。新君,未必能容得下女子为官参政的格局。因此,太子必须保下。晋王这顶绿帽,先皇不戴也得戴。
“所以,你们打算如何?”叶倾华沉声问。
“逼反!”云舒答道,亦为蒋诗沁之死做出了解释,“大嫂为蒋家做了不少事,所以云家只能放弃她。此举,既是清理门户,亦是打草惊蛇。我们就是要逼蒋相自乱阵脚。”
安无恙接过话,“据查,晋王和蒋相恐怕并未将他们是亲生父子这层关系透露给辽国公。因此,辽国公才一直按兵不动,不敢轻易冒险。辽东一片已被辽国公严密掌控,我能查到的信息不多,只查到东辽那位兴亲王,每年都会秘密前往边境地带活动。但够用了,我让人给辽国公送了些似是而非的信件,如今,那边已有异动。”
“这事,三哥知道吗?”叶倾华追问。
“知道,我们与太子殿下一同定下的。”云舒答。
“逼宫造反,同样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你们如何能保下太子妃?”
“可以。届时为她安排一场‘救驾’之功,只是封号诰命怕是要被褫夺,贬为庶人,幽拘于东宫。”
“所以”叶倾华坐直身体,“为什么瞒着我?”
因为你太纯粹善良,两人同时在心底说道。
“夜明珠,这般肮脏之事,不必脏了你手。”安无恙试图解释。
“你闭嘴吧你。”叶倾华抄起一本书向安无恙掷去,被他稳稳接住,“夫妻一体,未婚夫妻亦是,你的手和我的手有什么区别?”
云舒闻言,心下五味杂陈,既有酸涩,又有一丝见安无恙吃瘪的幸灾乐祸。愣神之际,另一本书已挟风而至,他慌忙伸手接住。
“还有你。子谦,不管如何,我们是朋友吧?你也瞒我。”
“夜明珠,我”
“阿倾,你听我”
“不听。”叶倾华断然打断两人,指着书房门,“你们两个,现在、立刻给我出去!看见你们就来气。在你们眼里,我是那般不懂变通之人吗?”
“那若那时告诉你,你会同意吗?”云舒反问。
“我”叶倾华竟一时语塞,她还真未必会同意。虽说她并非圣母,但兵变意味着必有伤亡,她自然希望兵不血刃最好。闻言,她恼羞道:“出去!”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无奈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用眼神无声交锋。
云舒:安长生,你到底教了她什么?她以前何等温婉!
安无恙:哼!不过是你没给足她安全感,而在我这儿,她可以全然释放本性罢了。怎么?这样的她让你失望了?失望了便离她远些。
云舒:呵!无论她是何种摸样,在我眼里,皆是可爱至极。
“回来!”还未走到门边又被叶倾华叫回。
“怎么了?”两人转身往回走。
让他们气糊涂了,差点忘了还有正事。叶倾华递给两人一人一本帐本,“于员外收集的,关于荣国公倒卖官粮的帐本。”
“于员外?他不是荣国公的人么?”云舒疑惑,根据吏部档案,此人是荣国公提拔的。
安无恙却是知道缘由,“因为于微。”
二人翻开帐本,数目之大,令人咂舌。
“还有,”叶倾华揉揉发涨的太阳穴,“我查到正西一带的问题所在了。”
“怎么说?”
“出在西宁,不在太原。”叶倾华目光沉凝,“二十五年,西宁大灾,课税矿收锐减;次年虽有回升,却远不及前,之后竟全是持平。因二十四年前,帝位交替,一场火烧掉了部分卷宗,户部又经历大换血,无人深究这点,亦或者被人刻意隐下了。”她此前查的是近二十年,故而一直未曾查出问题根源。
“二十几年,数额不小。”云舒沉吟道。
“是呀,不小。加上倒卖官粮的金额,以及其他未查到的,这么多钱,荣国公都用去了哪里?”
安无恙灵光一闪,忽然想起高家子弟是何时开始屡立战功,却又不见伤亡的。似乎也是二十年前,他一点案桌,道:“辽东!”——
作者有话说:宝们!以下是我下本要开的新文,感兴趣的宝可以点颗小星星哦!爱你们!
——《疯批男二拯救计划》——
风意穿书了。穿到自己的小说里!
穿越原因相当离谱:读者怨念太强,把虐男二的她,直接——踹!书!里!了!
任务:让男二蒋行舟HE!
好消息:穿成了他名义上的表妹,近水楼台,方便搞事情。
望着竹林那抚琴的谪仙公子,风意打手:让你欠!让你欠!
咋整?撮合他和女主呗,不然咋办。
然而,当红娘,要!氪!金!
原主爹娘是渣渣,姨母给的月钱不够打点。
风意撸起袖子:莫慌!老本行,干起来!
然后,京城文圈炸了,马甲战神横空出世!
纯爱?写!狗血?写!绿江不过审的“午夜场”?写写写!啥来钱快写啥!
某日凉亭赶稿,风意猥琐一笑……
身后幽幽响起:
“桃酥柳软与郎浓,花开凝露润春风。”
蒋行舟把玩着她的发丝,玉面含笑,“表妹这诗,何意?不若今晚给表哥详细说说,嗯~”
完犊子了!
掉马了,掉的还是小破文马甲!
说好的撮合白月光呢?
疯批这眼神……怎地像是要拿她当“素材”,就地“实践”?!
她这是把自己搭进去了?
【蒋行舟视角】
继母接把风意接来的用意,他心知肚明。一个欲塞给他的玩意儿罢了,不值费心。
那日他在抚琴,他那名义上的表妹就在不远处痴痴凝望。
他嗤笑,与其他女子无甚区别。
忽见她重重地打了下自己的手背,随即抱臂蹲下,把自己团成个球。像极了他多年前养的那只猫,又像午间那枚软糯的雪媚娘。
莫名的,手痒,想rua!牙也痒,想咬!
谁知这雪媚娘胆大包天,敢写艳本,还敢……跑?!
【疯批小剧场】
蒋行舟将风意抵在窗边,火光映红半壁天,“绵绵,好看么?这就是你跑的下场!”
他轻咬她的耳垂,气息灼热,“还跑吗?”
风意转身攀上他的颈,梨涡盛酒,娇声软语,“不跑了,求表哥,多怜惜~”
红唇送上,眼底暗涌:呵,蒋行舟!我是你爹!能写出你这么个玩意儿,我能是什么小白花?!
【食用须知】
1. 1V1,双洁!
2. 强制爱+火葬场!男主狗中狗,慎入!
3. HE?BE?你品,你细品!
4. 男女主非完美人设!
5.本文没有雌竞,只有girls help girls!
第152章 生气(三合一) 这些个混账小子,专会……
事情谈完, 叶倾华将安无恙和云舒一并请了出去。然而,在她临睡前,安无恙再次返回仁恩侯府。钻进她薄被,自身后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叶倾华身子一僵, 积蓄的委屈瞬间翻涌, 她挣扎着扭动, “松开!”
安无恙非但不放,反而收紧了手臂, 温声道:“是我不好。不气了, 可好?”
“我说, 松开!”语调已带上了压抑的鼻音。
“不松。”安无恙固执地将她更深地压向自己的胸膛。
“喘不上气了,松开!”她终是泄出一丝呜咽。
安无恙臂上的力道这才微松,却依旧将她牢牢圈在怀里,不肯放手。
叶倾华翻过身来, 与他四目相对。抬眸间, 水光潋滟,胸膛因情绪剧烈起伏着, 冷声问:“好, 那你告诉我, 你错哪了”
安无恙心尖一颤,慌忙温柔地吻去她眼角将坠未坠的泪珠,低声道:“错在,我不该瞒着你, 不该不相信你,不该”他顿了顿,艰难吐出那几个字,“小觑你!”
是的, 安无恙、云舒、太子,三人定下此计,选择将她排除在外,确有守护之心,这点毋庸置疑。但更深层的原因,是他们潜意识里的不信任,不信她能有那般手段与筹谋,唯恐她坏事。归根结底,他们下意识地轻视了她。纵使他们欣赏叶倾华,可在他们眼中,她仍是需要保护的弱者,是有大才却无大谋的愚者。
叶倾华原本只是无声淌落的泪水,此刻汹涌而出。身体因委屈、愤怒而微微颤抖。她狠狠拍开安无恙伸来给她拭泪的手,透过模糊的泪眼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轮廓,带着破碎的哭腔,“长生,若是你想让我一辈子都躲在你身后,当一只你饲养的金丝雀那我告诉你,我做不到。”
他的行为何尝不是在圈养她,不过是笼子更大些罢了。
“我没有”安无恙急切辩白。
“长生,”叶倾华打断他解释的话语,声音哽咽,“你若真想养,大可另觅他人。我相信有大把的姑娘愿意。”她一想到有别的女子依偎在他怀里,她的心便痛得几乎窒息。她强吸一口气,决然道:“我们这婚,不成也罢。反正我叶倾华,曾经是一个人走来的,未来,也可以一个人走下去。我”
安无恙猛地俯身,以吻封缄她那锥心刺骨的话语。他悔极了,怕极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如同深渊中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席卷、吞噬。心底无限涌出无助、迷茫,仿佛骤然被全世界遗弃,在茫茫无际的深海中彻底迷失方向。
“夜明珠,我错了!你别丢下我!”他的眼泪砸落,一滴一滴,滚烫地落在她的脸颊,与她的泪水混在一起,蜿蜒而下。
“卿卿,卿卿。对不起!对不起!”他胡乱地吻着她,失了所有的章法。
“吾妻,吾妻。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不要我!求你!”得不到她的回应,这位驰骋沙场、八尺有余的将军,此刻竟像个被遗弃的孩子,将脸深深埋进她的颈窝,双臂将她箍得死紧。
叶倾华的心,终究是软了。她的长生,向来意气风发,何时这般卑微脆弱过?而她却咬着牙,没有松口,若是轻易掀过,必有下次。
“原谅我!夜明珠,卿卿,吾妻,你原谅我!”安无恙越抱越紧,好似一松手她便会消失不见,“或者,你罚我吧,打我骂我都行!”
叶倾华轻叹,语气软了下来,“怎么都行?”
“怎么都行。”安无恙如蒙大赦,眷恋地蹭着她的颈窝。
她想了想,“成婚前,不许再碰我。”
安无恙身体猛地一僵,抬起头,眼中满是错愕与哀求,“换一个,行不行?”他想她,夜夜都想得发疯,这惩罚比打他半死还狠。
“你说呢?”她幽幽开口。
安无恙颓然垂首,认命道:“……我知道了。”忍吧,忍忍就好,婚期也近了。
“还有下次吗?”
“不会再有下次了,我保证!”他怎敢还有下次。
叶倾华终于抬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脊,“好了,回去吧。”
“不回。”安无恙嗡声道,带着浓重的鼻音,“夜明珠,我害怕。就让我抱着你睡,我什么都不做。”
叶倾华无奈,顺便吧,反正难受的不是她。“那你松开些,热。”
翌日清晨,薄雾未散。叶倾华去上衙,还未走到云府,便瞧见一道颀长身影斜倚在青灰色的墙边,正是云舒。
见她的马车驶近,他直起身,哑声唤道:“阿倾。”那嗓音带着明显的疲惫与干涩。
叶倾华跃下马车,行至他前面。只见他茶白的外衫已被晨露沾透泛润,也不知在这等了多久。
“你怎么在这?”叶倾华明知故问。
“等你。”云舒坦然应答,目光紧紧锁着她。
““等我作甚?府里正办着丧事,你该忙得很,快回去吧。”说罢,叶倾华就要转身离开。
她果然还在生气,如此疏离。云舒忐忑之余,又有些庆幸,至少证明她还在意自己。
在她转身之际,云舒忽然伸手,擒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执拗,轻声道:“对不起!”
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有真挚的歉意。
昨夜离开仁恩侯府时,他便想通了她生气的结症所在。刻意的欺瞒固然伤人,但那种无声无息、根植于潜意识里的轻视,才真正刺痛了她的骄傲。
只是,如今的他已失去夜闯深闺的资格。他惶恐得一夜未眠,唯恐这裂痕会让她就此疏远,连朋友的情分也难以为继。
这一晚,他反思了许多。她真的会不同意吗?也未必,她是心善,却不是烂好人。只要说清其中关键,她定然也是同意的。
是以,天未亮他便等在了此处,只为求得一个原谅。
叶倾华回首,那双眼的血丝较昨日更甚,憔悴不堪。心一紧,她轻呼一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地心疼,“这会儿时辰还早,当没什么人来吊唁,回去再好好睡一会儿。”
察觉到她态度的松动,云舒眼中瞬间迸出难以抑制的欣喜。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阿倾,你不会不理我的,是么?”
叶倾华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道:“子谦,别的事也就罢了,若是事情与我有所关联,我希望下次”
“绝无隐瞒!”云舒立刻接口,语速快得几乎失了平日的从容沉稳。
“我该走了,你也快回吧,记得换身干爽的衣衫。”叶倾华温声叮嘱,目光示意性地落在他仍拽在自己手腕的手上。
云舒立刻松开,将手背至身后卷起,将指尖残留的她的温度珍藏。
恰在此时,一道突兀的身影闯入这微妙的氛围。蓝思容款步而来,作为名义上的云家媳妇,丧期她自然也宿在云府。晨起时,她一如往日去骚扰云舒,却发现他不在家,她便一路寻到了此处。
一眼瞧见云舒与叶倾华相对而立,气氛虽不算亲昵,却透着一种旁人难以介入的熟稔。蓝思容胸中妒火腾地燃起,嗓音拔高,刻意染上浓浓的阴阳怪气,“哟,明珠郡主好早啊!这是对我们家子谦余情未了,大清早便来叙旧情了?”
叶倾华眉梢微挑,同样阴阳怪气地回道:“可不?情深意重呢。女侯若看着碍眼,不如发发善心,把他还我?”
明知她是故意气怼蓝思容,云舒的心跳还是不受控制地漏了一拍。而蓝思容却是一噎,恼道:“郡主就不怕我将你这番话,原原本本告知镇远侯?”
“哦,去吧去吧,要不要我给你指个路?”说完,叶倾华懒得再施舍蓝思容一个眼神,只对云舒微微颔首,“我走了。”
“嗯。”云舒点头,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
叶倾华的马车辚辚远去,巷子只剩下云舒与蓝思容二人,气氛陡然降至冰点。
蓝思容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走到云舒面前,脸上挂着扭曲的笑意,“人都走远了,还痴痴望着呢?这份痴情,当真是感天动地。可惜了”她拖长调子,“明珠再亮,如今也是照进别人的院子。你再念着,也是徒劳,更是犯贱!”
云舒收回目光,淡淡扫了她一眼。他一个字都吝于回应,径直转身,便要绕过她回府。
蓝思容却不依不饶,跟在他身侧低声拧笑道:“子谦,还是那句话,给我个孩子。我放过你,去请旨和离。”
云舒的脚步终于顿住。他没有回头,声线平静,“我也还是那句话,做不到!”他话锋一转,眼神凌厉,“还有,烦请女侯莫要再念云某了,是徒劳,更是犯贱!”
先不说他对蓝思容生理性厌恶,根本无法亲近。就算没有,他也不会碰她分毫。不然,他的阿倾,便真的不要他了!
八月的第一日,老天爷好似陡然意识到是时候该入秋了,哗啦啦下了一场瓢泼大雨,为炎炎夏日依依送别。
叶倾华再次收到赵英如的信件,亦如上次,信被人拆过。她冷笑,依旧不予理会,只仔细拆开信封,熟练解码读取信息。
看完信件,她不禁面露赞叹,英英不愧是神探!不过一月未到,便已查到了蒋光与林太后这些年私会的证据。只是她没想到,这两位大人物,选择的场所竟然是,相国寺?!
当真是,坊间话本诚不欺我!
相国寺,与南山寺并称京城两大名刹。其殿宇恢弘,气象森严,远非南山寺可比。然而,因鲜少对平民开放,故在民间声名稍逊。
赵英如此处进展神速,余唯那头却是陷入了死局。
前些日子,他们专案组尚未抵达缊余,关键人物宋群便已遭灭口。一场大火,将一切可能存留的证据焚为灰烬,线索彻底断绝。
另一边,左相府的幕僚正对着抄誉而来的信件抓耳挠腮,依旧研究不出个所以然来。对上蒋光越来越阴沉、几乎要滴出水来的眼神,幕僚只觉后背发凉,频频擦拭着额上并不存在的冷汗。然而,两个时辰过去,案前依旧一筹莫展。
窗外哗啦啦的雨声,如同密集的鼓点敲在蒋光心头,令他烦躁不已。二孙女之死意味着云家已探知了真相,或者部分真相。云舒那小子与叶倾华交好,消息必然互通。他必须立刻知道,对方究竟掌握到了何种地步!
他沉吟片刻,敲了敲桌子,对侍立一旁的侍卫冷声道:“去把谢姑娘请来。”
叶倾华、赵英如、谢灵三人是挚友。他相信,谢灵必然知晓那密信的破解之法。
仁恩侯府,一声惊喝在花厅炸响。
“什么?你说谁丢了?!”叶倾华震惊站起,动作之大带翻了身前杯盏碗碟,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郡主,是我家大人,我家大人丢了。”谷雨抹着眼泪,急急道。
叶倾华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惊怒,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冷静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下衙的时候。”谷雨抹着眼泪,抽噎着回忆,“大人每隔几日,都爱去东福大街后头秋水巷那家老饼铺买葱花饼。今日奴婢和大人刚转入巷子,两个黑衣人从天而降,打晕了奴婢。等奴婢醒来,大人大人就不见了!”
“你先别慌,我这就派人去找。”叶倾华安慰了谷雨一句,转头看向安无恙。
他立刻起身,“我去查,谢姑娘平日可曾与人结怨?”
“小灵芝性子爽朗,待人向来真诚,从未听闻她与何人结怨。”叶倾华沉吟道。
“这就奇怪了。”
叶倾华倏然灵光一闪,想到了那封信,道:“我想,我大概知道是谁绑走了小灵芝了。”
“是谁?”一道焦急的男声响起,却不是安无恙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四皇子浑身湿透,仓皇闯入。他那一身华贵的孔雀绿锦袍紧贴在身上,不断往下淌着水,俊美的脸上毫无血色,桃花眼里盛满了无法掩饰的惊惶与焦灼,再无半分往日的风流倜傥。
“四哥?”叶倾华惊诧,悄然挥手让欲阻拦的下人退下。
“到底是谁?” 四皇子胡乱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声音因急切而拔高。
“左相。”叶倾华答道。
得道答案,四皇子干脆利落转身,又要扎进门外滂沱的雨幕之中。不追问缘由,不顾一身狼狈,更遑论喝口热茶驱寒。此刻他只想快些找到他的小灵芝,也不知,她有没有受伤?会不会害怕?
“四哥你去哪?”叶倾华疾步上前拽住他的手臂。
“找她。”四皇子用力挣脱她的手。
“左相那么多别院、庄子,你上哪找?”叶倾华急道。
“那就一个一个找!”他猛地回头嘶吼,双目赤红。
眼见四皇子濒临失控,安无恙迅速挡在叶倾华身前,沉声道:“四殿下,请冷静!”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怎么冷静?”四皇子激动地咆哮,额角青筋暴起。
“四哥,你让我想想,想想怎么快速定位小灵芝的位置。”叶倾华语速极快地说道。
四皇子听到叶倾华的话,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想大声催促,又怕打断她的思路。
叶倾华闭上眼,思索凭借三人多年默契,小灵芝若有机会,会如何留下线索?那两封被劫密信的内容骤然浮现脑海她眼底精光一闪,霍然睁眼,“等。”
四皇子几欲发狂,等?她苦思冥想半天,就得出一个“等”字?就在他即将破口怒斥的瞬间,听到了叶倾华的后半句,“去凤阳书局,等一个买书的人。”
随后他们分头行动,四皇子、叶倾华、安无恙去书局守株待兔;谷雨前去通知谢家探查左相各个别院与田庄。
一股刺鼻的气味钻入鼻腔,谢灵猛地呛咳一声,悠悠转醒。她晃了晃昏沉的脑袋,强撑着睁开眼,迅速环顾四周,这是一间陈设考究的书房。她下意识地探向右手腕,心头一沉,那贴身藏匿的小袖箭,果然已被卸下。
“谢姑娘醒了。”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古井无波。
谢灵抬眼望去,看清端坐在太师椅上的蒋光。她定了定神,缓缓站起身,“下官拜见左相大人。不知左相大人相邀,所谓何事?”她把“相邀”二字咬得重重的。
蒋光像是未曾听到她言语的锋芒,只平静道:“请谢姑娘前来,实为请教解惑。事出紧急,手段或有不当,还请姑娘海涵。”
他拿起手边早已备好的几张誊抄纸,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只要姑娘能为老夫解出这纸上玄机,老夫定保姑娘毫发无伤,安然归家。” 言下之意,若解不出,皮肉之苦乃至性命之忧,便是她的下场。
谢灵心头一凛,面上却不显,一瞬间脑子千转百回。她迅速盘算着,动手劫持蒋光的成功率有多大。她屏息凝神,直觉这间书房只怕藏匿了不少高手,胜算微乎其微。
父亲、兄长以及倾倾和英英皆说过,遇险时,保全自身为要,勿要逞强,虚与委蛇,伺机而动,或静待援兵!
她立刻换上平日里那副不谙世事的模样,唇角扬起甜甜的笑意,天真道:“好呀,能为左相大人分忧,是下官的荣幸。只是”她露出些许为难,“下官才疏学浅,脑子也不甚灵光,怕是解得慢些,大人您可要多担待。”
蒋光将纸张递来。谢灵恭敬接过,垂眸一扫,险些当场笑喷出来,英英这促狭鬼。只见左边两页密密麻麻抄录着菜名,右边两页则全是点心名称。这哪里是什么密信,分明是两份毫不相干的食单。
她强压下翻腾的笑意,煞有介事地在矮几前坐下,铺开纸张,执笔装模作样地写写画画,时而将菜名和点心名进行各种匪夷所思的排列组合,时而凝眉苦思,口中还念念有词,一副绞尽脑汁、苦不堪言的模样。
见她半天没个结果,蒋光逐渐失去耐心,语气染上凌厉,“还没结果吗?”
谢灵恰到好处地被他冷不丁的声音吓了一激灵,她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长长呼出一口气,才怯生生地抬眼看向蒋光,“左相大人,下官从未见过这套密码,实在不知何意?”
“你和明珠郡主以及赵英如不是至交好友吗?”蒋光明说这是二人的信件。
谢灵又适宜地露出一抹受伤来,垂头道:“她们也不是什么都和我说的。”
这话蒋光信。据他所知,谢灵此女性格外向跳脱,口无遮拦,叶倾华和赵英如那两个心思缜密的丫头,未必敢将如此机密之事全盘托付于她。但事已至此,人已绑来,谢家注定得罪,岂能空手而返?
当即威胁道:“那便劳烦谢姑娘,凭着你对她们二人的了解,好好揣摩一下,这些食单,究竟藏着什么惊天秘密。”他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压力笼罩,“谢姑娘,京城繁华之地,每日都会悄无声息失踪一两个人。老夫想,这偌大的京城,少你一个,应当也不会起什么波澜。”
谢灵浑身一颤,豆大的泪珠瞬间吧嗒吧嗒掉了下来,砸在面前写满菜名的纸张上,晕开一片墨迹,结结巴巴说:“我我会解的,我一定好好想。左相大人,求您求您让我回家。”
她擦干眼泪,垂眸凝思,看起来就像在想怎么破解。
与叶倾华、赵英如相比,她亦是聪慧过人,不过是因没什么大志向,在春闱后便沉寂下去,故而不显。
此刻,她的大脑正飞速运转,思考着英英会给倾倾传递什么信息?思来想去,大概与那件事情有关。
四月那会儿将英英的密信信息传递给太子后,她便不再参与此事,全权交由大哥。一则大哥才智更胜于她;二则,她虽非口无遮拦之辈,但与四皇子走得近,唯恐自己说漏了嘴。
再想到了蒋诗沁之死,想到今日蒋光隐隐的急躁。谢灵心头豁然开朗,这事怕和蒋光也脱不了干系,太子一系在打草惊蛇,引蛇出洞。
思及此,谢灵决定助他们一把。看着案几上信签的内容,一个绝妙的主意瞬间成形,即能给倾倾留下线索,又能
她抬眸,眼中闪烁着恍然大悟的光芒,“左相大人,我想到关键了,但我需要一套书。”
“什么书?”蒋光问。
“《大齐食录全谱》。”谢灵见他面露疑惑,解释说:“原因有二:一,这两封信的内容都是吃的。二,此书刚刊行不,她二人便买了这书,可她们都不善厨艺。所以……”
“那是密码本。”蒋光迅速接道,见谢灵点头,他立刻对侍卫下令,“去买来。”
《大齐食录全谱》,由凤阳书局整理出版,独家少量售卖的食谱,全套十二册。一般诗书人家不会刻意去收录这套书,例如蒋家。
凤阳书局,掌柜的提着衣摆快速来到二楼的雅室,轻轻叩响。
“进。”
掌柜推门而入,欲行礼,被叶倾华挥手制止。心知事态紧急,他语速极快,“郡主,有人来买那书了。”
四皇子闻言,当即就要起身去追,被叶倾华拉住,并示意掌柜退下。待掌柜合上门后,她才道:“四哥,稍安勿躁!我们目标太大,被发现了反而不好。已让人跟着了,放心。”
四皇子强压心焦,重新坐回椅中,指节捏得发白。时间在煎熬中流逝,大约过了两刻钟的光景,房门再次被叩响,安十一闪身而入。
“在哪里?”四皇子迫不及待问道。
“左相府。”
左相府?怎么不是别院?
叶倾华、安无恙、四皇子皆是心下一惊,相互交换了个眼神。若是左相府,蒋光必定露面,他这是没打算让谢灵活着离开。
“四殿下,稍后你设法拖住蒋光;夜明珠,你负责外围接应;我去救人。”安无恙迅速安排着。
“好。”四皇子周身寒意四起,蒋光!又对安无恙道:“请务必将她毫发无伤地带出来。”
天色已彻底沉入墨黑,滂沱的大雨不知何时悄然停歇。左相府的书房内,烛火摇曳,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
谢灵正煞有介事地对着摊开的《大齐食录全谱》,一手翻着厚厚的食谱,一手执笔,对照着左边那页密信,在食谱中寻到对应的菜品,然后在那些冗长繁琐的烹饪步骤里,煞费苦心地挑选着几个看似无关紧要的字眼,慢吞吞地抄录下来。
这会已经查了五个菜名,摘抄了二十五个字。她揉揉眼睛,继续去寻下一个菜的烹饪步骤。
蒋光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立在了她身后。或许是心中那根弦绷得太紧,他的目光自动在那二十五个字里精准攫取了五个,“鲜”、“黄”、“杯”、“虾”、“舀”。
先皇被下药?一股寒意瞬间窜上蒋光脊背,他惊骇交加,踉跄着后退一步,他们果然知道了。
就在这时,侍卫敲门走进,瞥了眼谢灵,欲言又止,“相爷”
“说!”蒋光声音紧绷。
“四皇子殿下到访,正在前厅等候。”
蒋光眉头紧锁。四皇子痴恋谢灵,为她散尽后院的传闻他早有耳闻。却一直嗤之以鼻,一个风流成性的皇子,怎会为区区女子放弃整片花海?不过是图个新鲜罢了,否则怎会蹉跎三年仍不迎娶?可此刻,心中惊疑不定,难道消息走漏,四皇子是为谢灵而来?
“我去会会他。”蒋光说罢往门外走去,边走边吩咐,“这个,一会处理了,处理干净些。”
“是。”侍卫躬身领命。
谢灵闻言,立刻又吓得涕泗横流,浑身抖成筛糠,哀求道:“左相大人,我真的快解出来了,您老别杀我”
蒋光嫌恶地扫了她一眼,冷冷地宣布死刑,“不必了,已经够了。”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门外。
谢灵颤巍巍地向旁边的烛台挪去,口中不断念叨着“别杀我”。然而,若有人细看,定能看到她眸光一片清明。看来倾倾已知晓她在此处,这会应该已经有人遣进来救她了,她得想办法让他们知道自己在哪。
侍卫像猫耍老鼠一般,举着刀缓缓逼近,终于带着风声狠狠劈下。
电光火石间,谢灵动了。她迅速右手反抄起烛台,左手拔出蜡烛掷向纱帘,侧身跃起,将烛台的尖刺狠狠扎入侍卫的脖子后迅速拔出。又一脚将另一侧的灯台踢向书架,书房瞬间燃起大火。
谢灵迅速从窗户跃出,守在门外侍卫立刻攻了上来。她拿起烛台迎战,只是平日练功多有偷懒,又更精于远攻,不善近战,多有狼狈。心里默念着,倾倾啊,你再不来我要挂了。
就在两名侍卫即将砍到她之际,两只利箭破空而来,侍卫瞬间倒地。一个玄衣蒙面人背着弓,提着剑从天而降。
尽管他蒙着面,谢灵还是认出了他是谁,当即惊喜喊道:“姐夫!”
谢灵虽与叶倾华、赵英如同年,却小了几个月,她又磕安无恙与叶倾华两人,故而在他们赐婚后,仅有几个好友的情况下,她会调侃地叫安无恙“姐夫”。
安无恙闻言一笑,解决掉眼前的侍卫后,问:“还能走吗?”
“能。”
两人脚尖一点,飞身上屋顶,沿着屋檐廊壁迅速向外跑去。眼见追兵要追上来了,安无恙干脆揪起她的后领,将人提留起来狂奔。
左相府前厅,灯火通明。四皇子正与蒋光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话题始终绕着诗词歌赋、茶道棋谱打转,绝口不提谢灵二字。
正闲话间,管家神色仓惶地出现在门口,见四皇子在场,不敢贸然闯入禀报,只得在门外焦灼地来回踱步。
四皇子余光扫见管家那副模样,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悬了一路的心终于落回大半。他斯条慢理地端起茶盏,轻轻吹散浮沫,慢悠悠啜饮一口,方才搁下茶碗道:“天色已晚,本殿叨扰多时,也该告辞了。”
“殿下言重了。”蒋光自然也瞧见了管家的异样,知道定然是出了事,也不说什么客气话,起身道:“老夫送送殿下。”
“不必,蒋相留步。”四皇子径直起身,步履从容地向外走去。刚行至前院照壁的阴影处,便听得身后厅内传来一声清脆刺耳的瓷盏碎裂声。他脚步未停,唇角的笑意却更深了几分。
四皇子策马快速来到接应的后巷时,正见谢灵抱着叶倾华哭得伤心,安无恙在一边看得直皱眉头。
“小灵芝。”他翻身下马快步上前,声音带着失而复得的后怕与欣喜。
谢灵闻声转头。那张小脸被泪水糊得乱七八糟,还在不停地抽噎。四皇子心疼不已,顾不上有没有其他人在,上前便捧着她脏兮兮的脸吻了下去。
叶倾华下意识地就想抬脚去踹,却被安无恙眼疾手快地拦腰抱住,另一只手迅速捂住了她的眼睛。
“夜明珠,非礼勿视!”安无恙低笑着,顺势抱着她轻盈地转了个圈,稳稳放下,随即牵起她的手,“走吧,别碍事。”
他们悄然离开。徒留一对劫后余生的壁人在浓夜里相拥、亲吻。
“好气哦。”叶倾华鼓着腮帮子,她家灵芝被人摘走了。
“还是看不过眼。”安无恙失笑,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她鼓起的脸颊,瞬间泄了气。
叶倾华回头瞥了眼巷中仍在忘情深吻的两人,轻声道:“但我会祝福他们的。” 这位看似玩世不恭、实则心思深沉的皇子,今日彻底撕碎了所有伪装与风度,那份疯狂,皆因爱她入骨。
两人刚转过巷口,便看见打马匆匆而来的谢烁。
谢烁见二人步履轻快,便知谢灵已安然无虞,但总要见着才能放心下来。故而也未下马,只是相互.点头示意,算是招呼。
在谢烁转入小巷,叶倾华立刻拽着安无恙躲到墙边,一低一高两颗脑袋探了出来。
“怎么了?”安无恙小声问。
“等着瞧,四哥要挨揍了。”叶倾华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的期待。
话音刚落,巷中便传来动静。只见谢烁怒不可遏地翻身下马,将难舍难分地两人分开。紧接着,一记饱含怒火的拳头便重重砸在了四皇子的颧骨上,全然不顾对方尊贵的身份。
“嘶”叶倾华和安无恙同时咧嘴,瞧着就疼。
四皇子趔趄后退,抬手抹去嘴角渗出的血丝,竟不还手,反而异常郑重地开口,“大哥,我会娶小灵芝的。”
这一声“大哥”更是火上浇油。谢烁怒意更盛,挥拳便要再打,却被回过神来的谢灵死死拦腰抱住,“大哥,别打了。”
“微臣但不起殿下这声大哥。”谢烁强压怒火收回拳头,深吸一口气,接着道:“我家灵儿不嫁皇室中人,还望殿下高抬贵手,莫再纠缠。”他拱手一礼,语气疏离,“今日相救之恩,谢家铭记于心,明日定当备厚礼登门致谢。告辞!”
说罢,他拉住谢灵的手腕:“灵儿,跟我回家!”
四皇子急上前一步,紧紧攥住谢灵的另一只手,声音带着委屈与恳求,“大哥小灵芝”
“好茶~”叶倾华轻声对安无恙评价道,他闻言抿嘴轻笑。
四皇子看着谢烁,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大哥。我要娶她,只娶她!不会有侧妃,不会有如夫人,不会有妾室,更不会有通房、外室。往后余生,唯她而已,还请大哥成全!”
谢烁神色复杂地长叹一声,他不是不感动于四皇子的深情,只是四皇子有夺嫡之心,他不愿自己单纯的妹妹跟着涉险。道:“四殿下,谢家势单力薄,灵儿性子单纯,恐难以胜任四皇子妃之位。”
“若我放弃去争夺那个位置呢?大哥可同意?”四皇子急切追问,语出惊人。
此言一出,不仅墙后的叶倾华与安无恙惊愕对视,连谢烁和谢灵也瞬间怔住。
谢灵杏眼弯起,梨涡盛不下晶莹的泪水,“值得吗?”
“值!”四皇子笑笑,桃花眼里的风流在遇见她时便已消散,如今只剩深情,“今日遍寻不着你,我几欲疯魔。那一刻我才彻底明白,你重过世间一切。”
“可以吗?”四皇子看着谢烁,执拗地问。
“殿下,当真不悔?”谢烁反问。
“不悔!”四皇子毫不犹豫应答,“我本无意那个位置,不过是被推着赶着去争罢了。”
谢烁沉默片刻,终于缓缓点头,“既如此,那殿下拿着德妃娘娘的紫玉钏前来提亲吧。”
德妃有一紫玉钏,十分难得,曾明言传于儿媳。若是四皇子能拿来,说明他已说服德妃,从此不再参与大位之争。
眼见谢烁拉着谢灵朝巷口走来,叶倾华连忙拽着安无恙,“快走快走!”
“你好像很怵谢文耀。”安无恙边走边好奇地问。
叶倾华解释道:“小时候我们三哥皮,几个大人又不好管小孩子之间的事情,便把我们交给谢大哥和谢二哥,他们两天天给我们三收拾烂摊子。谢二哥生气顶多吓唬我们一下,谢大哥却是罚我们抄书,一个字都不能错。可严厉了!”
安无恙忍笑捏了捏她的脸颊,拉着她跑起来,“那还不快跑?他们过来了!”
两人手牵手在寂静的巷子里飞奔,清脆的笑声惊扰了檐下酣眠的家犬,引来一阵不满的狂吠。
跑出巷子,叶倾华撑着膝喘息,抬头望着安无恙,眼中闪着促狭的光,“长生,看四哥挨揍,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嗯?”
“我在想,若是爹爹还活着,你怕是被揍得更惨!不过不怕,娘亲肯定维护你,毕竟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安无恙心一疼,知晓她是看到谢烁对妹妹的维护,触景生情,想念自己的父母了。
他上前一步,温柔地将她拥入怀中,指尖温柔理着她被风吹乱的碎发,笑道:“那可不?名花尚未过门,连盆带土都被我端走了,挨顿揍岂不是天经地义?待我们成亲回门那日,定要去祠堂,陪岳父大人好好痛饮几杯,陪岳母大人说说贴己话。”
这时,耳畔隐约传来细微的马蹄声。安无恙眸光微动,忽生一计,他的明珠,也该感受一下被兄长爱护的滋味了。他蓦地俯身攫取她柔软的唇瓣,辗转深入,吻得缠绵而炽热。
谢烁的身影恰好转过巷口,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顿时气得额角青筋直跳。这些个混账小子,专会欺负他妹妹。咬牙怒喝道:
“安、长、生!”——
作者有话说:好肥一章。感谢各位宝的支持,爱你们呀!
第153章 临月 莫做了那负心人,辜负了今日的自……
炎夏似乎恋栈人间, 迟迟不肯退场。爽秋也纵容着它,于是秋老虎的余威仍在京城肆虐。
咸福宫庭院内,青砖地面被烈日烤得滚烫。四皇子已在此长跪了一个时辰。膝盖早已失去知觉,麻木取代了最初的刺痛。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滚落, 砸在滚烫的青砖上, 洇出深色的圆斑, 旋即又被蒸腾的热气抹去。他双唇干裂起皮,面色惨白, 眼神涣散难以聚焦, 整个人摇摇欲坠, 却仍死死咬紧牙关硬撑着。
殿内,德妃身着翠青色宫装,端坐软榻。保养得宜的素手执着一卷诗集,目光却久久凝滞在同一页上, 未曾翻动。
贴身的大宫女白露轻手轻脚地进来添茶, 犹豫片刻,终是忍不住低声劝道:“娘娘, 让殿下起来吧。外面日头正盛, 再跪下去, 奴婢怕殿下的身子骨受不住。”
德妃闻言,将手里的诗集掷于榻几上。她眉宇间怒意未消,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让他跪着,何时知错, 何时再起。”
早年他风流成性,搜罗美人充塞后院,虽说是为迷惑外界而做的戏,实非重欲之人, 却也丢尽了她的脸。好在尚且知道分寸,未曾耽误正事。
后来,他未一个女子散尽后院。因他政事依旧勤勉,她便只当他是寻了个体面的借口。
万没想到,今日他竟要为那女子,放弃多年苦心经营的一切!真真是她的好儿子!
恰在此时,临月郡主怀抱几卷画轴与一沓手稿步入咸福宫。看着在院中跪得笔直的四皇子,心头猛地一揪。自请降爵后,她虽有自己的府邸,但因年纪尚小,德妃与四皇子皆不放心她独居,她便一直住在四皇子府,兄妹感情极好。
她立刻对侍女稻香吩咐,“去给四殿下撑把伞。”随即快步走向四皇子,蹲下身轻声道:“哥,再撑一会儿,我去求母妃。”
“仪儿,别去,”四皇子勉强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声音喑哑,“别连累你也受罚。”
“放心,母妃舍不得罚我。”临月郡主起身,顿了顿,又轻声问了一句,“哥,当真不悔么?”
“不悔。”回答虽轻,却斩钉截铁。
踏入殿内,德妃没好气地睨她一眼,“你也是来替他求情的?”
临月郡主做到另一侧软榻,笑道:“不是。是得了些上好的丹青墨宝,来请母妃品鉴。”
德妃一噎,一时竟气笑了。原想着女儿来求个情,她也好顺台阶下,把那孽障叫起来。没成想这丫头竟让她赏画品诗?真是一个痴情种,一个没心肝!
“你没瞧见你四哥还在外头跪着?”德妃的声音不觉拔高了两分。
“瞧见了呀,”临月郡主歪头,笑得一派天真,“定是惹母妃不悦了,该当受罚。”
德妃又一噎,刚想说什么,就听临月郡主朗声道:“母妃快瞧瞧,这画如何?”
说着,她拿起一副画卷徐徐展开。
德妃漫不经心地瞥去,目光却在触及画面的瞬间被牢牢攫住。这是一幅山水,远峰叠嶂,近水潺湲,茅屋枯树点缀其间。题材虽寻常,甚至未施重彩,仅以墨色勾勒晕染,却因那奇巧的构图、流畅洒脱的笔意,处处透着一股子掩不住的灵气。
她的指尖不自觉地抚上绢面,动作轻柔至极,唯恐有一丝损伤,眼中满是欣赏与赞叹。她扫视画卷四角,未见落款,便问:“此乃何人手笔?我大齐竟隐有如此大家?笔力意境,比之年轻时期的镜湖居士也不逞多让。你快给母妃引见引见。”
“不急。”临月郡主狡黠一笑,又展开另一幅,“您再看看这幅。”
这是一幅花鸟小品,描绘几只蜜蜂在盛放的杜鹃丛中忙碌。花朵并非名品,只是最普通的山杜鹃,却画得娇艳欲滴,生气勃勃。用色大胆明丽,线条精微细腻,蜂鸟之态跃然纸上,灵动悠然,上上之作。
德妃不由心痒难耐,连连追问:“快说!究竟是哪位青年才俊有此妙笔?”
“母妃怎知是青年才俊?许是位耄耋老翁呢?”临月郡主故意反问。
德妃微微一笑,指尖在画面上虚点,“此人画技虽娴熟,然用色构图不拘一格,画面疏朗开阔,笔锋间隐隐透着少年人的锐气与意气。年纪,定然不大。”
临月郡主笑而不语,又将手中诗稿奉上:“母妃再看看这些诗作,写得如何?”
德妃接过,发现是临月郡主的笔记,想来是从哪里抄誉而来。她细细品读,只觉这些诗诗与画一般,极具灵气。只是与画的疏朗相比,诗句字里行间弥漫着失意与郁结,处处透出不得已而为之的无奈。
读至此处,她心中已隐约猜到作者是谁。霎时间,喜与怒交织,且怒气更甚。喜的是他竟有如此才华;怒的是他瞒得严实,自己对此竟浑然不知,更怒他词句间竟满是身不由己的控诉,仿佛是她这做母亲的生生扼杀了他的天性,将他推入牢笼。
眼见德妃面色越发阴沉,临月郡主缓缓展开了最后一卷画轴。画中,一位年轻娴雅的宫装丽人端坐牡丹凉亭,手持一卷《楚辞》,正凝神细读,神态安宁静好。不远处,一个约莫三四岁的粉雕玉琢的女童正踮着脚扑蝶,扑了个空,小嘴微微嘟起,憨态可掬。画中人,正是昔年的德妃与幼时的临月郡主。
德妃一怔,目光彻底胶着在画上,难道那时仍是小少年的他,就已有如此天赋了吗?
“母妃,想必您已猜到,这些诗画的作者是哥哥了。”临月郡主声音轻柔,“这些画,哥哥府中还有很多,这些不过其中几幅,亦非他最得意之作。坊间传闻,四皇子擅美人图,实则不然,哥哥笔下,山水花鸟人物,无一不精。”她顿了顿,望向德妃,目光恳切,“母妃,哥哥的魂魄,从来不在江山,只于山水。您成全他吧。”
“成全他?”德妃像是被刺了一下,“那谁来成全我?!”
“我!母妃,我来成全您的夙愿!”临月郡主目光灼灼地承诺。
德妃,太清殿大学士、工部尚书之女。当年与皇后并称“京城双姝”,一文一武,双星辉映。因同姓刘,明里暗里不知较劲了多少回。后来一同嫁入天家,一为后,一为妃,她终究略逊一筹。这份不甘,便尽数化作了对四皇子的期望,定要将太子比下去.
要说两人水火不容,倒也未必。两人内心深处,未尝没有惺惺相惜之时。她们都有一个深埋心底的遗憾,恨不生为男儿身:一个渴望科举入仕,施展胸中经纶;一个梦想执掌帅印,驰骋沙场,光耀门楣。可惜,两人皆被深宫高墙,困锁了一生。
故而,在女子科举开禁后,临月自请降爵为郡主,执意下场科考时,德妃默许了,皇后更是暗暗助了一把。
“母妃,”临月郡主直视德妃的眼睛,抛出灵魂一问,“您真觉得哥哥能赢过三哥?”
德妃脑海中闪过朝堂局势,太子的才干。胜算确实渺茫,但她仍嘴硬道:“事在人为!”
“然后呢?”临月残忍地打破她的幻想,“纵然险胜,也必是尸山血海堆砌,代价几何?若败”
未尽之语,皆懂其意。
德妃陷入了沉默。临月郡主见其动摇,趁势进言,“母妃,您所求的,真是那凤冠霞帔的国母之位吗?不是!我的母妃岂是那般庸碌势利之人?您所求的,从来都是经天纬地、一展胸中丘壑。我母妃大才,若是经年女子可参加科举,或者晚生二十年,明珠姐姐的探花之位定然不保。”
这番话,如同暖流淌过心间。德妃眼眶微热,都说女儿是贴心小棉袄,果然如此!这偌大深宫,最懂她的,竟是年仅十四的临月。她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下来,“你呀,惯会哄母妃开心。”
临月郡主起身,抱着德妃撒娇道:“女儿句句实话。”她转向一旁的白露,“白露姑姑,你说是也不是?”
白露笑容真挚,“那是自然,我们娘娘自是最高洁之人。”
“母妃,”临月仰起小脸,眼中闪着自信的光,“女儿如今已是秀才,将来定要蟾宫折桂。您的抱负,女儿替您实现,可好?”
德妃心防已明显松动,“可不争,未必就有善终?”
“三哥仁厚,定有善终。”临月郡主肯定道。
想起太子的品性,德妃又动摇了几分。
临月郡主见状,凑近德妃耳边,声音带着诱人的蛊惑,描绘着另一种未来,“母妃,大齐的大好河山,您不想去看看么?待哥哥封王就藩,便可接您出宫,共享天伦。您想想,哥哥天资聪颖,灵儿姐姐亦是钟灵毓秀,他们的孩儿,必是世间罕有的璞玉!只是”她故意顿了顿,委婉道:“只是他们二人,皆是淡泊随性之人,若将璞玉交予他们雕琢您真忍心?”
话音未落,德妃猛地一拍桌几,“不成!孩子绝不能放手给他们教,我好好的孙儿别让两人教得毫无志向了。”她从未怀疑过未来孙儿的资质,有她的血脉,有谢家满门俊彦的传承,包括那个“不上进”的谢灵,哪个不是人中龙凤?
“所以啊,还得靠您这位祖母大人亲自掌舵才行。”
德妃这才恍然,自己竟不知不觉落入了女儿的言语圈套。然而她非但不恼,反而生出几分骄傲,她的女儿,心思玲珑更胜于己!她伸手轻捏临月的脸颊,终是松口:“去吧,把你那不争气的哥哥扶起来。”
“谢母妃!”
临月郡主雀跃着奔出殿外。德妃望着女儿轻快的背影,陷入沉思。曾经视作女子桎梏的科举之路,如今已被踏破。那未来,是否还有更多的不可能?比如
临月郡主小心搀扶着脚步虚浮、一瘸一拐的四皇子回到殿内。他虽疲惫不堪,脸上却难掩狂喜,强撑着行礼,“儿臣,谢母妃成全!”
德妃故意将头扭向一边,看也不看他,只将一个锦盒随手递了过去,“拿着快走,看见你就心烦。”
四皇子双手恭敬接过,却发现德妃的手指并未松开。只听她声音低沉,嘱咐道:“即做出选择,便再无反悔的余地。往后,好好过日子,莫做了那负心人,辜负了今日的自己!还有,你那一身才情,莫要明珠蒙尘,该署名便署名吧。”
他这才注意到榻上摊开的几幅自己的画作,躬身郑重承诺:“儿臣谨记母妃教诲!他日若有人赏儿臣拙作,定会由衷赞一句:德妃娘娘真乃世间奇女子也,方能教出李征这般画坛大家!”
“油嘴滑舌!”德妃终是松开手,嘴角却泄出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随即正色催促,“还不快去你父皇那儿求道赐婚圣旨?听闻老九那小子,也对灵儿颇有些心思。”
德妃提醒着。她对谢灵本人并无不满,甚至颇为满意。她恼的,从来都只是自家这混账儿子!
落日熔金,为巍峨宫墙镀上温暖的余晖。四皇子手持明黄圣旨,一步步踏出宫门。甫一抬眼,便见谢灵伫立在不远处,今日他进宫多久,她便等了多久。
他几乎是踉跄着加快脚步奔向她,膝盖的剧痛让他身形猛地一晃。
“小心!”谢灵惊呼一声,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四皇子顺势紧紧握住她的双手,眼中盛满化不开的情意,“小灵芝,嫁给我,可好?”
他打开手里的锦盒,取出那对光华流转的紫玉钏,一只一只,珍重地套在了她纤细白皙的腕上——
作者有话说:临月郡主,名李仪,后期一个比较重要的角色。
我个人很喜欢德妃那句“莫做了那负心人,辜负了今日的自己!”。负心,负的不仅是那给了你真心的人,还有曾经真诚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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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纳征 想你,哪哪都想,快想疯了……
许是安无恙那与生俱来的好运再次显灵, 八月初的黄道吉日竟都巧巧落在了官员休沐之时。
初五,天朗气清,正是安无恙与叶倾华行纳征大礼的吉日。安家一行由老侯爷安成亲自领队,官媒相随, 携聘礼, 浩浩荡荡往仁恩侯府而去。
沿途百姓纷纷驻足围观, 脸上皆是露出惊讶之色,指指点点, 议论声此起彼伏, 热闹非凡。
倒不是因为这聘礼有何不妥, 恰恰相反,相当符合礼制,半点不曾僭越。
当朝已出降的帝姬,驸马所下之聘, 最低的是一百二十抬, 故而安无恙便把聘礼控制在了一百一十八抬。只是那盛放聘礼的箱笼,个个瞧着都比寻常大了不止一圈, 大约是压得实, 每抬皆需四名精壮汉子方能抬起。
听着街边百姓的啧啧称奇声, 安成老脸微赧。好在沉浮官场数十载,练就了一副厚脸皮;加之今日是孙儿的好日子,心底着实欢喜,面上便始终挂着春风满面的笑意。
只是白眼偶尔还是忍不住飘向身侧的安无恙。安无恙却恍若未觉, 只悠然抬首,目光投向天际流云,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
仁恩侯府中门大开。因叶倾华家中无至亲长辈,纳征又是三书六礼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之一, 而帝后又不便亲临主持,故而女方的主事人是太子,以兄长身份迎礼。六月纳吉送“聘书”,亦是太子为叶倾华出面。
当聘礼满满当当摆在前院,礼官手持一份几乎垂地的礼单,开始高声唱礼。每唱一箱名目,便开一抬箱笼,由女方执事上前验看。直到此刻,满堂宾客才恍然大悟为何需四人抬一箱,只见那些箱子被塞得严严实实,连个缝都没有。入眼尽是真金白银、绫罗绸缎、珠宝玉石、古籍孤本、古玩珍宝、商铺田庄应有尽有!
待最后一抬唱毕,礼官的声音也已干哑,将礼书恭敬呈予太子后,才去喝水润喉。
太子接过,笑容满面地对安成打趣道:“老侯爷,长生这是把镇远侯府掏干净了么?”
安成捋须大笑,配合着玩笑,“可不是,只给老臣留了几匣子燕窝。”
太子朗声大笑,将礼书交由叶倾华,让她拿至祠堂供奉。
她来到祠堂,她将礼书端放于香案之上,取香点燃,青烟袅袅中,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盈盈下拜,笑道:“爹、娘、各位列祖列宗。今日长生送聘礼来,这是礼书,请各位先祖过目。以后他便是咱家人了,他是武将,若是各位先祖在天有灵,还请多保佑他,佑他一生平安顺遂,长寿安康。”她顿了顿,面颊微红,声音小了一些,“也保佑我们琴瑟和鸣,白首不离。”
悄悄跟过来的安无恙,将这番话语一字不漏听入耳中。瞬间,温情至心底蔓延,涌上眼底。唇角的笑意再也抑制不住,如春风般荡漾开来。他的妻,怎么如此可心可爱!
叶倾华刚踏出祠堂门槛,安无恙便从身后追了上来,手臂自然地环过她的肩头,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带着促狭的笑意,“方才跟先祖们嘀咕什么了?怎地脸还红了?”
叶倾华仰起脸,“不告诉你。”
“你不说我也知道。”
叶倾华在他腰侧上不轻不重地一拧,“你偷听?”
“嘶”安无恙低吸一口气,道:“谋杀亲夫啊夜明珠。”而后轻轻捏了下她的脸,“我还用偷听,我光明正大的听。”
“对了,”安无恙忽然想起正事,语气正经了些,“下个沐休我来请期.成亲的吉日,离得近的有这么几个,八月十六、八月二十八、九月初二,你想定在何时?”
虽然她曾说过选最近的,他还是想再确认她的心意。
“你想选哪天?”叶倾华反问。
“今天。”安无恙不假思索。
“正经点?”叶倾华嗔道。
“我很正经。”他是真恨不得今天就娶她过门,“十六那日,好不好?”
“来得及吗?只剩十日了?”叶倾华有些担忧。
“来得及!”安无恙笃定点头,“该准备的我已准备好了,请帖也已写好,就差填写日子了。”
“好!”叶倾华唇角微扬,轻轻点头。
待他们回到前厅。太子将包含帝后、自己、叶倾华签字并加印叶家族印的婚书交还安家,同时递上叶府的回礼礼单。
叶家的回礼同样丰厚,价值约抵聘礼之半。其中一箱字画尤为特别。叶倾华特意低声嘱咐安无恙:“这个,回家再看。” 不料却被耳尖的宾客们听见,顿时起哄声四起:
“小侯爷,这是什么宝贝啊?打开瞧瞧。”
“对啊对啊,让大家开开眼!”
今日来的,都是至交好友,玩笑起来没那么多顾忌。
安无恙把箱子一盖,得意道:“就不开!你们能奈我何?”
“如何?”霍深冷哼,瞬间出拳,“当然是这样!”
安无恙反应极快,抬手格挡。霍深攻势不停,侧身一记凌厉的扫堂腿攻他下盘。安无恙顺势向后跃起,恰恰离开了箱子范围。
霍深本意就不在追击,见状立刻收势,转身一把掀开箱盖,眼疾手快地捞起最上面一幅卷轴,“唰”地抖开。
画上,一位俊美无俦的男子,手肘闲适地撑在身后,半卧于茵茵草地,唇间慵懒地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眉眼含笑,一派逍遥自在。
这人赫然是安无恙!
“哦~”起哄声再次响起,众人揶揄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叶倾华。
绕是叶倾华脸脸皮够厚,也不禁一热,又羞又恼地瞪了安无恙一眼。那始作俑者却立刻摆出一副无辜至极的摸样,摊手摇头:不是我开的,真不关我事!
她信他个鬼!若不是他授意,或刻意放水,霍深会打开才怪。
安无恙见被识破,索性不装了。他迎着叶倾华嗔怒的目光,痞气十足地挑了挑眉,眼神里满是得逞的笑意。他就是要让所有人,尤其是让某些人知道,她对他情意。
天晓得,早年在书楼的库房,他无意间发现那一小箱云舒的画像时,他有多酸。如今风水轮流转,他也有了,比云舒的多,未来还会更多。
安无恙见好就收,一个箭步上前,利落地从霍深手中夺回画卷,小心卷好,珍重地放回箱中,随即“啪”地一声合上箱盖。“去去去,小爷的宝贝,岂是你们能随便看的。”
许是高兴,席间安无恙多喝了几杯。离开仁恩侯府时,步履已见虚浮,明显是醉了。
玄月清辉洒落庭院,晚风送来几缕初绽的桂香,沁人心脾。
叶倾华怀着美好的期许坠入梦乡,也不知是梦见了什么,嘴角还挂着甜甜的笑意。忽地,她眉头微微皱起,怎地越来越热,她伸手想把被子往下拉些,这才发现整个人已被牢牢箍起,动弹不得。
她缓缓睁开惺忪睡眼,侧首看向身旁的热源。安无恙这厮不知何时又返了回来,醉成这样,还能翻墙,也是厉害。
“怎么又回来了?”她声音带着刚苏醒的慵懒,又带点被人扰了清梦的怨气。
“想你,哪哪都想,快想疯了”安无恙含糊地低语,手臂收得更紧,滚烫的脸颊带着醉意,不停地在她细腻的颈侧磨蹭着,像只寻求慰藉的大猫。
叶倾华被他蹭得颈间酥麻发痒,忍不住往里缩了缩。不料他却得寸进尺地贴了上来。她又好气又好笑,“别闹,痒。”
“卿卿,我难受”他声音暗哑低沉,带着压抑的喘息,执着地拱着她,寻求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慰藉。
“忍着!”
“忍不了了”他叼起她的耳垂在唇齿间研磨,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畔,“我知道,罚期未满。我不做,就就蹭蹭,只蹭蹭,好不好?”话语间带着诱惑与无赖。
叶倾华脑中瞬间闪过无数话本,深知“蹭蹭”是男人最大的谎言之一。当即道:“你猜,我信不信?”
“那你帮帮我”他转而低声哀求,带着撒娇意味,“卿卿帮我。”
“怎么帮?”叶倾华心软了,主要是这样的安无恙实在太过诱人。
安无恙牵过她温软的左手,解开系带,引着那柔荑覆上自己滚烫的所在,低声哄诱,“一会儿,我帮你净手可好?”
非礼勿视!弯月穿过云层,将月华抛向别处。
京城以北二百余里。茂密幽暗的丛林深处,无数影影绰绰的人影正无声疾行。他们阵列整齐,行动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萧杀之气,如同自地府潜行的鬼魅,彻底融入了浓稠的夜色。
清影居的小院,灯火如豆。蒋光将一张密签悬在烛火之上点燃,而后掷于茶盏之中,见火舌将其卷成灰烬,才把目光转向端坐对面的晋王。沉声道:“人快到了。通知宫里那位,依计行事。”
“你在命令本王?”晋王眸光冰冷,仿佛在看一个死人。他也确实是这般想的,待事成,亲手杀了他。
盛南伯府,揽月居书房。云舒静坐于书案之后,一瞬不瞬地凝望着桌上摊开的画,那是曾经叶倾华为他画的,半裸着上身,被他没收的画像。
想到白日里安无恙炫耀的行为,云舒嘴角扯出一抹讽笑,淡淡评了句“幼稚!”,可眼底却是掩饰不住的艳羡。
“少主,有消息了。”暗卫悄然来报。
云舒快速扫过信笺内容,道:“通知花仙,准备行动。”
“是。”暗卫领命,正欲转身,又被云舒叫住,低声吩咐,“让她这么做”——
作者有话说:真的没做,没做!求放过![笑哭]
第155章 云涌 共什么举?老子只想赶紧成亲入洞……
翌日, 户部官衙。
叶倾华搁下笔,捏捏有些僵涩的后颈,起身行至窗边。望着窗前那缸残荷发呆,右手不自觉地揉揉左手发酸发涨的小臂。
她不禁暗想, 昨晚安无恙到底醉了没醉?若说没醉, 偏生缠着她做尽了荒唐事, 撒泼耍赖,浑不知羞;若说醉了, 倒还晓得用她的左手, 若是右手, 今日怕是连笔都提不起来了。
“真真混蛋”她低低笑骂一声,转身回到案前,埋首于堆积的文书。
下衙时分,安无恙的如意算盘彻底落空。雍和帝骤然降旨, 八月十五行秋猎, 命京中四品以上重臣携家眷同往,共襄盛举。
“共襄盛举?”安无恙气得牙痒, “共什么举?老子只想赶紧成亲入洞房!”
满腔愤懑无处发泄, 他只得无奈地将婚期定在八月二十八。心头却隐隐悬着不安, 根据北边的线报,只怕那几日有大事发生。只盼那惊雷,莫要劈到他的洞房花烛夜才好。
至于这突如其来的秋猎原因,还要从蓉贵妃说起。
自小产之后, 蓉贵妃便失了往日的鲜活。绝色的容颜总笼着一层薄薄的哀愁,平添几分清冷疏离,愈发显得楚楚可怜。
小月子里,雍和帝便隔三差五前来探望, 携着赏赐,陪她用膳,温言软语地哄着。出月后,恩宠更甚,竟一连七八日被翻了牌子。
这日午后,雍和帝膳后信步往御花园散心。往常这时辰,若无要事,他鲜少踏足后宫,略作小憩便该回御书房批阅奏章了。
刚入园子,便瞥见蓉贵妃的贴身大宫女燕儿,抱着一捧刚采的花匆匆离去。雍和帝心念微动,悄然跟上,步入霁阳宫时,抬手止住欲通报的宫人,无声地走了进去。
只见容贵妃散着青丝,未施粉黛,身着素白罗衣,抱着一束颜色各异的鲜花轻嗅。唇边漾开一丝久违的、恬静满足的笑意。
他有多久没见过她这般舒心展颜了?雍和帝不觉停下脚步,屏住呼吸,唯恐惊扰了这如画的一幕。
“娘娘瞧着开怀了许多。”雍和帝尚不忍打破这静谧,不解风情的燕儿却已笑着开了口。
“想起了幼时那些欢乐时候。”蓉贵妃的声音温软,一如她此刻的模样。
“娘娘幼时?”燕儿好奇问。
“年幼时,我身子骨弱,便在京外的庄子里养着。”蓉贵妃清幽的目光变得柔和,沉浸在回忆里,连“本宫”的自称也忘了,“那时啊,奶娘会抱着我去田间转悠,大黄狗也跟着,一会儿在前面奔跑着开路,一会儿又在我身边守着。若是有小孩欺负我,大黄就会龇牙吓唬他们。我喜欢花,奶娘每次出去都会给带一两枝山里的野花。大黄瞧见了,竟也有样学样,可惜它没手,只能用嘴叼,每次衔回来的花,花瓣都给咬得稀烂”
说着,她自个儿先轻笑起来,眼中却慢慢氤氲起一层水光。
“后来呢?”燕儿不禁被她的描述带入画面,也笑起来,追问道。
“后来?”蓉贵妃眼里的晶莹骤然滴落,在阳光下画出一道流光。她抬起修长秀美的手指,拭过眼角,低声道:“后来,奶娘病逝了。”
她垂眸,耳边仿佛又炸响那恶毒的诅咒,“林瑚,你就是个扫把星。沾上你的人都没好下场,睁大眼睛看清楚,你奶娘是怎么死的。给我打!”然后,粘稠的、暗红的血水,一点点漫过冰冷的地面,浸湿了她的鞋尖。
“再后来大黄也死了。”
那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残忍的快意,“林瑚,大黄的肉,好吃吗?好吃就多吃些,听说狗肉大补呢。”
“年纪渐长,便不能随意出门了。听着庄子外少年们嬉戏追逐的欢笑声,心里实在羡慕。有一回,忍不住偷偷爬上树梢张望,却被三姐逮个正着”她顿了顿,“她好好教导了我一番,说我没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是啊,好一番教导!低垂的眸光无意识地扫过自己纤细的指尖,“林瑚,爹娘说了,你这张脸留着还有用,身上也不能留疤。所以三姐给你找了个好法子,保管让你这辈子都忘不了。你说,三姐待你好不好?”那根平常用来绣花的细针,就那么硬生生地、一点一点地从她指甲缝里扎了进去。真的好疼啊!
“那时我便想啊,”她语气里带着一丝向往的怅惘,“若有一天,我也能自由自在在山林间穿梭,能骑着马感受风的速度,该有多好。”随即,这畅想又化为一声轻叹,“是我异想天开了。好在上天待我不薄,让我遇见了陛下,遇见了一个宠我爱我之人,我已很是知足了。”
廊柱后的雍和帝,看着那如此轻易满足、全心全意依赖着自己的女子,不自觉泛起宠溺的笑意,忍不住想满足她一切愿望。
听着那细微的脚步声终于远去,蓉贵妃唇角的笑意更深,终是抬起了眼。那双美眸深处,此刻寒光凛冽。
都说皇帝爱她至极?呵,坐拥三宫六院的帝王,何来真情?不过是贪她年轻貌美,性子又软绵温顺罢了。没有皇后的板正,没有林贵妃的傲然,没有淑妃的娇作,亦没有德妃的清高。她,不过是一株依附于他,仰仗他鼻息才能存活的菟丝花,能让他时时感受到自己依旧龙精虎猛、掌控着生杀予夺的无上权柄。
这些,她从入宫那日便知。故而在初次承欢后,她便向雍和帝坦言自己与荣国公府过往,再未主动联系过林家,林家交代之事也一五一十告知,全然将自己的命运交付。
八月的京城似乎格外热闹。下了衙的官员们,或三五成群,或呼朋引伴,流连于青楼雅舍赏歌观舞,一派风流;或结伴游于湖畔,对酒当歌,潇洒不羁;或相邀品茗赏花,吟诗作对,尽显清雅。
清影居天字号雅间内。牛青山的目光,牢牢钉在舞姬那曼妙扭动的腰肢上,久久无法挪开。
邀他前来的荣国公世子林执,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果然是乡野村夫,没见过世面。面上却迅速堆起笑容,凑近笑道:“伯爷喜欢?”说着,下巴朝那舞姬的方向微微一抬。
牛青山这才猛地回神,有些窘迫地挠了挠头,嘿嘿一笑,“让世子爷见笑了,乡野粗人,没见过这等阵仗。”
“伯爷若是中意,本世子将她赠予你如何?”林执高声道。
“使不得,使不得!无功不受禄。”牛青山连连摆手,慌忙说:“再说,这清影居的姑娘,听说都是清倌人”
“诶”林执拖长了音调打断他,“伯爷此言差矣。当年西征,您随定国公抚平西辽,立下赫赫战功。如今执掌西山大营,拱卫京畿重地,更是劳苦功高。怎能说无功?更何况”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此番秋猎的守卫重任,还要多多仰仗伯爷您呢。”
牛青山自西征凯旋入京,便被雍和帝留在西山大营,掌京畿防务。他根基尚浅,关系单纯,正是皇帝眼中易于掌控的新贵。
见见他眼神闪烁,已有松动之意,林执趁热打铁,故意沉下脸,“怎么?伯爷这是看不起本世子?”
“不敢不敢!世子爷言重了。只是”牛青山仍有顾虑。
知晓他的顾虑,林执轻描淡写道:“这些个女子,在那些酸腐文人眼里,或许高不可攀。不过嘛”他话锋一转,带着施舍的意味,“美人配英雄,天经地义。想来这些姑娘,能得伯爷青眼,也是心甘情愿的。”
牛青山低头端起酒杯,又抬头对林执憨笑敬酒,道:“那牛某就恭敬不如从命,多谢世子美意。”
这夜,太子醉醺醺地回到东宫。太子妃轻柔地为他宽衣,用热毛巾细细擦拭着他身上的薄汗。却被他一把拉入怀中,手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背脊,口中含糊不清地呢喃,“源儿莫怕,孤会护好你的,莫怕!”
太子妃心下滚汤,热泪无声滑落,滴在他微敞的胸膛上。就这么依偎在他怀中,声音柔得像水,“嗯,有你在,我不怕。”
待太子沉沉睡去,太子妃在床边坐了许久,凝望着他的睡颜。她这傻夫君啊,该像云家放弃二妹那样,也弃了她才好。
月前,太子与安无恙及云舒的密谈,她一字不落听入耳中。并非有意,她只是去寻一卷书,倦极伏在书架后的软榻上睡着了,而后被他们的谈话声吵醒。比那惊天秘辛更让她震惊的是,她的三郎,冒着被罢储的风险,也要将她保下来。
她缓缓抚上他脸,温柔眷恋,低声呢喃,似在承诺,“三郎,你也莫怕,我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你的,任何人!我也不行。”
时光流转,终于到了八月十四。万众瞩目的秋猎如期而至。此番阵仗,较之三年前更为盛大,宫中妃位以上的嫔妃尽数随行,连太后也凤驾亲临。
天刚蒙蒙亮,叶倾华便登上了前往皇家猎场的马车。这一次,她一幅耳坠也未带,衣衫首饰也尽是轻便的款式。
车厢内,她取出一方细布,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花杀剑。
第156章 来了 安无恙半点不觉“惧内”有何不好……
“笃、笃。”
车窗被轻轻叩响。叶倾华唇角微扬, 掀开车帘,窗外果不其然是安无恙那张俊逸的脸庞,“天气正好,若是精神尚可, 出来骑马?”
“好。”叶倾华欣然应允。
秋高气爽, 微风徐徐。不少人都已弃车乘马, 三三两两并行,高声谈笑, 显然对这次秋猎十分期待。
“明珠郡主, 来一曲呗?”人群中有人高声提议。
“好啊, ”叶倾华也不扫大家的兴致,爽快应道,“诸位想听什么?”
“此行是为狩猎,自然要听快意恩仇、豪情万丈的。”几个武将世家的子弟抢着喊道。
“去去, 郡主与小侯爷婚期将近, 还是唱首情意绵绵的更应景。”贵女们笑着反驳。
“那便来个两者兼有的。”叶倾华脑中瞬间闪过一首江湖侠气的曲子,可惜歌词已有些模糊。她索性不再为难自己, 决定即兴发挥, 好歹也是探花郎, 这点急才还是有的。“嗯嗯”两声清了清嗓子,她扬声唱道:“我剑,何去何从,爱与梦情有独钟”
唱到第二遍时, 安无恙随手从路边摘下一片翠绿的树叶,置于唇间吹响。悠扬清越的木叶声应和着她的歌声,竟是分毫不差。
叶倾华闻声,惊诧地瞪大眼睛望向他, 眸中满是惊喜与难以置信:你还会这个?
安无恙扬眉,眼底盈满得意:我会的多了,日后慢慢告诉你。
当最后一句“谁与我生死与共”的尾音刚落,两个男人的回应几乎同时响起:
一个在众目睽睽之下高声宣告:“我!”
一个在内心深处无声呐喊:“我!”
“好!”众人鼓掌喝彩,霍深更是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再来一个。”
叶倾华正拿起水囊喝水,安无恙已替她挡了回去,“别逮着我家明珠不放啊,诸位可都是才情不俗之人,该轮到你们了。”
“吁”霍深带头起哄,“长生你好不要脸。婚书还没捂热乎呢,郡主怎么就是你家的了?”
“夜明珠,”安无恙侧头看向叶倾华,顺手接过她手中的水囊,“你是我家的不?”
“昂”叶倾华故意拖长了调子,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眼巴巴等着答案,眼看快憋不住了,她才利落道:“是!”
众人才松了口气。又听叶倾华反问安无恙,“那你是我家的不?”
“必须是啊!”安无恙干脆回答。
“咦”众人齐齐发出嘘声,夸张地搓着手臂,“太腻歪了。”
“切你们就嫉妒羡慕吧。”安无恙挑眉道。
这场秋猎,便在如此喧腾热烈的氛围中拉开了序幕。
第一日依旧是跑马热身、打马球等暖场活动。叶倾华依旧没有下场参与,或是在围场边缘信马由缰地慢行,或是在帷帐边的休息区观赛,偶尔为安无恙递上水囊。
首场马球结束,第二场是文官子弟。队伍当入场,叶倾华便被一个身影牢牢抓住眼睛,墨蓝劲装,身姿挺拔如松,策马入场时,袍角翻飞,英姿勃发。
察觉到她的视线,云舒对她展颜一笑。这姑娘,见着好看的男子,依旧喜欢盯着看。
不远处的蓝思容紧紧绞着手上的帕子。她从未见他这般笑过,那是发自心底的舒心与宠溺,好似那人就住在他心间。可是子谦,我才是你的妻啊!
“好看么?”安无恙阴恻恻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在叶倾华耳边响起,惊得她一个激灵。她拍着胸口,长长呼出一口气,才嗔怪地轻拍他一下,“吓死我了你。”
安无恙一把抓住她的手攥在掌心,顺势紧挨着她坐下。语气虽是戏谑,望向她的眼神却格外认真,低声问:“是吓着了?还是某人背着我做了什么……心虚了?”
叶倾华看出他这是醋了,故意说:“看美男子呢。”
“哦?”安无恙勾起一丝危险的微笑,“这大齐还有比我更美的男子?哪呢?让我瞧瞧。”他语气陡然之下,“我杀了他,胆敢勾引我的人。”
叶倾华闻言轻笑,他掌心的手稍稍用力,纤指一根一根,缓慢地、调情似地挤入他的指缝,十指相扣。然后用另一手挡在唇边,附在他耳侧悄声道:“在我心里,我的长生最美,哪哪都长在了我心尖尖上。”
她说话时,柔软的唇瓣若有似无地擦过他敏感的耳廓,温热的气息裹挟着情话钻入耳膜,撩拨得他心尖发痒。那点醋意瞬间烟消云散,只余下骤然急促的呼吸和眼底汹涌的暗潮。
“哪哪都喜欢?”他意有所指。
“喜欢。”她亦回得意味不明,继续撩拨。
“别看了,陪我走走。”安无恙拉起她,不想让她再看云舒。还有,她点的火,她得负责灭,虽说不能真做什么,但总得讨点利息。
次日的正式狩猎,安无恙不再藏拙,与杜远昇并列魁首。
这结果虽令人赞叹,却远非当日最令人震惊之事,毕竟他的实力满京皆有耳闻。
真正惊掉众人下巴的是,雍和帝竟亲自下场教导蓉贵妃骑马。不仅事无巨细地讲解要领,更亲自为她牵绳护驾。蓉贵妃学了半天仍不得要领,雍和帝非但不恼,反而翻身上马,将她圈在怀中,共乘一骑,策马朝密林深处奔去。一个时辰后两人才回转,一个满面春风,一个娇羞无限,软软依偎。但凡通晓人事者,皆心知肚明其间发生了什么。
一时,哀声四起。朝中老臣眉头紧锁,心中暗骂“有伤风化,成何体统”。若只是帝妃二人私下出游倒也罢了,如今朝中半数重臣及其家眷皆在,还做出如此荒唐之事来。
碍于天子威严,群臣敢怒不敢言,只得私下寻到云太傅,恳请他多加劝谏。云太傅亦是头疼不已,自蓉贵妃入宫后,陛下是愈发听不进逆耳忠言了。他亦是无可奈何。
晚宴前,叶倾华、云舒、谢烁、谢灵齐聚于安无恙的营帐内。
“阿倾,今日之事,你怎么看?”云舒问道。
“不怎么看,难评。”叶倾华皱眉摇头。
“若是当初蓉贵妃没有进宫”谢烁刚开口。
“谢大哥,”叶倾华打断他,“这一切与蓉贵妃无关。若说关联,她至多起了个催化的作用。”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西征凯旋之后,父皇就已经变了。”
几人略一思索,似乎确是如此。谢灵不禁疑惑,“可是为何啊?陛下以前明明”
谢烁答道:“因为他是帝王,之前他需要群策群力,共创佳绩。西征之后,他必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更何况还有之后的南征大捷。如此丰功伟绩,他又如何还会甘心受制于臣子。”
“先不说这个,今夜都警醒些,只怕要起雷。”安无恙提醒着。
晚宴一如三年前,篝火熊熊,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一派豪迈气象。
中间主位上,蓉贵妃的位置只比皇后的低了不到半张案几,这与制不合。都说蓉贵妃受宠,没想到荣宠至此。
叶倾华看了一眼,低声轻叹,对身侧的安无恙小声吐槽:“父皇这怕是要往昏君的道上走了。”
安无恙捏捏她手,没说话。
按礼,他们这对未婚夫妻本不该同席上座。可他忧心她的安危,便厚脸皮求雍和帝,言明六礼已过五项,如今只差一个迎亲,他想同她坐一桌。关于叶安原想八月十六成亲之事,雍和帝是知晓的,所以现下心有有愧,便也破例允了。
雍和帝瞧见两人亲昵耳语,许是心情大好,朗声打趣道:“明珠,长生,你们俩偷偷摸摸说什么体己话呢?”
安无恙从容起身,笑答,“回陛下,明珠说,让臣少饮些酒。”
“哦?”雍和帝兴致盎然,“那你今夜打算喝几碗?”
“还碗?陛下,五杯已是极限了。”安无恙嬉皮笑脸道。
“哈哈哈哈”雍和帝爆发出一阵大笑,席间众人也随之哄笑。笑罢,雍和帝指着他向众人道:“瞧瞧,你们谁能想到,当年无法无天的小魔王,如今竟是个惧内的!”
“没办法,毕竟合心合意的媳妇难找啊。”安无恙半点不觉“惧内”有何不好。
“那可惜了,今晚的酒都是宫里珍藏的佳酿,你没这个口福喽。”雍和帝又对众人说,“今晚,谁也别找他喝酒,馋他。”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猎场的夜晚如同那跃动的篝火,愈发热络喧腾。世家公子、贵女们纷纷下场献艺,推杯换盏,言笑晏晏。
这时,蒋光端起酒盏起身,对雍和帝道:“陛下,老臣有幸,历两朝,见盛世。今朝满朝文武齐聚一堂,其乐融融,共享天伦。老臣心中欢喜,敬陛下一杯!”
雍和帝端起酒盏一饮而尽,笑道:“是啊,难得齐全。”
“可惜辽国公不在,”蒋光话锋一转,带着几分惋惜,“不然这盛宴,只怕更热闹。”
话音刚落,一道如洪钟般的声音响起,“陛下,老臣来迟了。”
一个魁梧的身影至人群后方大步上前,头发花白,却精神奕奕,赫然正是——辽国公高上!——
作者有话说:看知道这儿的宝宝可以留个评论哦,会有小惊喜以示感谢![害羞]
歌词来自周华健老师的《刀剑如梦》。
第157章 宫变(一) 臣,恭请陛下退位让贤!……
雍和帝心下一凛, 握着酒盏的手骤然收紧。高居帝位多年,早已练就了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功夫,面上仍维持着帝王的威仪。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有他那份定力,席间瞬间如沸水炸锅, 窃窃私语。
“辽国公不是在边境坐镇吗?何时回京的?”
“不知, 毫无风声啊”
敏锐之人已嗅出了不寻常, 悄悄拉过身旁之人的衣袖,竖起食指抵在唇边, 示意别说话了, 小心小命不保。
纷乱的议论声中, 高上岿然不动,雍和帝亦沉默如渊。两者的目光在空中无声交锋,无形的压力迅速蔓延,周遭的嘈杂声寸寸沉落, 最终化为一片死寂, 连篝火燃烧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
“陛下,是不欢迎老臣?”到底还是高上先打破僵持。
“哈哈哈哈”雍和帝爽朗爽朗大笑, 仿佛方才的凝重从未存在, “高卿何出此言?朕只是许久未见爱卿, 一时惊喜太过,倒叫爱卿误会了。”他旋即吩咐,“来人,速为辽国公设座。”
“老臣谢陛下隆恩!”高上抱拳行礼, 随即站直身躯,双手负于背后,姿态傲然,“不过, 一席恐怕不够。老臣此番归京,带了不少弟兄同来。”
雍和帝眼睑下压,精光凝聚,“哦?不知高卿带了多少?”
“不多,也就两三万吧。”高上轻描淡写,仿佛不过是两三人。
“砰!” 雍和帝将酒盏重重地一搁,发出沉闷的响声,“辽国公,无诏擅离驻地已是重罪,竟敢私自带兵入京。怎么?”他声音拔高,带着怒意,“你是要造反吗?!”
“皇兄,息怒,息怒!”晋王适时从席间起身,踱步至场中,面带假笑,“何必把话说得如此难听?这怎么能叫造反呢?这分明是拨乱反正!”
“乱臣贼子!”雍和帝怒视两人。
“哈哈哈哈”晋王半张双臂,高声大笑,道:“本王怎会是乱臣?本王乃先皇嫡子。若非是你”他手指倏地指向雍和帝,又猛地指向楚国大长公主,最后指向杨太君,“还有你们,暗中篡改了遗诏,如今坐在这龙椅上的,本该是我!”他重重拍着自己的胸膛。
“晋王殿下慎言!”云太傅霍然起身,须发皆张,厉声道,“当年先皇驾崩,我等老臣皆在御前。先皇明言,传位于陛下。”
“哦?是吗?”晋王转向蒋光,问:“将相,是这样吗?”
所有人的目光也跟着移了过去。只见蒋光捻着须缓缓开口,“当年,老臣亲耳所闻,先皇陛下确是指明了传位于十三皇子。”
晋王,李盈,行十三。林太后于先帝后期被封后,故而其自称嫡子。
蒋光幽幽叹气,将矛头指向云太傅,“只是当时云太傅等人坚称是十二皇子,老夫人微言轻,不敢多言,也就默认了。”
“蒋光,你血口喷人!”云太傅气得浑身发抖,胸口剧烈起伏,脸色涨红。云舒急忙上前搀扶,连声低唤,“祖父息怒,保重身体!”
雍和帝死死地盯着蒋光。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似纯臣之人,竟也是晋王的人,藏得可真深。若非今日的变故,自己还要被这老贼蒙蔽多久?
太子妃自蒋光开口那一刻起,指尖便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太子察觉她的不安,指腹摩挲着她的手心,悄然安慰着。无声地对她说道:“莫怕,孤在。”
“我血口喷人?”蒋光冷笑,目光扫过全场,“诸位若是不信,大可问问右相杨大人。”他看向杨高,“杨相,当年,你可听清了?”
压力瞬间转移到杨高身上。杨高面色尴尬,在双方逼视下讪讪垂头,避开所有目光,声音细若蚊呐,“老夫老夫当时站得远了些,未曾听清。”
“你!”云太傅又是一阵急怒攻心,云舒连忙替他顺气,“祖父,莫气,不值当。”
“呵,”雍和帝发出一声嗤笑,“朕倒是不知,堂堂右相,竟双耳有疾?按《大齐律》,身有残疾者,不得为官。杨卿,你这官位是如何得来的?”
“皇兄这是急了?”晋王笑得得意。
“放肆!李盈你竟敢目无兄长,逼宫造反。”楚国大长公主拍案而起,目光入利刃一般划过几人,“当年皇兄临终,本宫就在榻前。遗诏清清楚楚,传位于陛下。尔等今日在此颠倒黑白,是在质疑本宫?质疑先帝?”
“李霄,你有没有说谎,你自己心里清楚。”太后也站了起来,大声道:“因为骄阳被西辽糟蹋,你恨透了先帝,所以伙同他们假传圣旨,报复皇家。”
骄阳郡主是楚国大长公主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如今竟然被人这般翻出。她眼中瞬间燃起滔天怒火,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太后面前。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直接两耳光抽在太后脸上,力道之大,直接将太后打得踉跄跌撞,摔倒在林贵妃身边。
“你敢打哀家?!”太后一手捂着脸颊,火辣辣的疼痛让她头晕目眩,另一只手颤抖着指向楚国大长公主,声音都变了调。
“打的就是你,身为长辈,骄阳遭难时你们冷眼旁观,如今竟还有脸拿她作伐,简直无耻之尤!”楚国大长公主怒不可遏。
“你”
“够了!”雍和帝沉声打断太后,又对楚国大长公主道:“姑母,稍安勿躁。”
这时,蒋光再度开口,“原先,陛下还算勤政爱民,老夫便也将这桩旧事压了下去,只盼陛下能励精图治。可如今”他痛心疾首道,“如今陛下竟然做出那么多荒唐事来,先是开放女子科举,后来又封什么女侯,这会儿更是白日宣淫。”他恨恨地拍着大腿,做最后总结,“真真昏庸无道!”
“岳祖父,你这番作为,把孤至于何地?把源儿至于何地?”太子起身质问。
“殿下,源儿。莫怪祖父,祖父也是为了大齐的江山社稷。”蒋光一副大义凛然的摸样。
气氛已然剑拔弩张,现场落针可闻。胆小之人已忍不住瑟瑟发抖,唯恐今夜便命丧于此。
“噗呲……”一声极不合时宜的轻笑,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叶倾华此刻深有体会,人无语至极时,真的会忍不住笑出来。
“啪、啪、啪”,紧接着,她清脆的鼓掌声响起,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落了过来。
“郡主为何发笑?莫非老夫所言,在郡主眼中竟是笑话不成?”蒋光皱眉,这个叶倾华,好似一个变数,许多事情皆因她起、因她变。
“我笑,左相大人好口才,不去说书可惜了。”叶倾华不急不缓出声,“真真造谣一张嘴,辟谣跑到腿。先不说当年真相如何,就说说最近。女科乃天意,父皇身为天子,谨遵天意,有何不对?”她突然长长地“哦~”了一声,“晋王皇叔可能不懂,毕竟”尾调意味深长。
晋王与蒋光脸色骤变,知晓她是在暗示晋王非皇家血脉。
刚想呵斥,又听叶倾华道:“至于女侯。难道不该吗?晋王与左相连这点胸襟都没有,还想造反,妄图君临天下?试问,日后哪个藩属国会真心信服于尔等这般狭隘鼠辈?”
蓝思容赫然抬头,她没想到叶倾华如此恨她,却还是愿意在此时维护她的利益。
叶倾华若知晓她的想法,定要翻个白眼。她维护的是蓝思容吗?她维护的是“女子亦可封侯拜相”这扇刚刚艰难推开一条缝的门。
“咦……”叶倾华仿佛忽然想起什么,故作疑惑,“我忽然想起早年去太原游玩时,听到当地流传着一个颇为有趣的故事,不知左相大人是否也听说过?”她顿了顿,“听闻多年前,有一泸州来的蒋姓书生,痴恋当地大族……”
“够了!”蒋光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失了方才的从容儒雅,“郡主勿要信口雌黄,污人清白!”
叶倾华还未到说话。身旁的安无恙已替她接过了话头,“蒋相这是恼羞成怒了?”他刻意将那个“蒋”字咬得又重又清晰,生怕有人听不懂其中的暗示。
“蒋相上下唇一碰,就敢污蔑先帝遗诏造假,构陷当今天子昏聩。我家明珠不过随口提了个道听途说的旧闻趣事,怎么就不可以了?”安无恙讥笑,“蒋相,做人不能这么双标。”说罢,又似恍然大悟般补充了一句,“当然,不做人的,那就能了。”
角落传来几声抑制不住的笑声,他们怎么忘了,安无恙那张嘴,毒得像抹了砒霜一样。
“你!竖子狂妄!”蒋光气得浑身发抖,手指颤巍巍地指向安无恙,“老夫不与你这等黄口小儿计较,你且等着。”
他猛地转向雍和帝,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直接了当地高呼:“臣,恭请陛下退位让贤!”
随着他的动作,早已站队的朝臣如同得到信号,纷纷离席走到场中,齐声附和:“臣等恭请陛下退位让贤!”
“好!好!好!”雍和帝怒极反笑,真是他的好臣子,细数竟有近半数之多。“尔等不会以为,就凭高上那两三万人就能逼宫成功吧?”
“陛下不会以为我们只有这些人吧。”荣国公笑他天真,“牛将军,让陛下瞧瞧,我们有多少“民意”?”
牛青山应声而起,将挂在胸前的哨子吹响,尖锐的声音在浓夜里传散开来。四周密林瞬间簌簌作响,无数黑影秘密麻麻围着猎场。
“牛将军,既然陛下不愿退位,那只能劳烦您去请他下来。”晋王志得意满地下令。
众目睽睽之下,牛青山依言缓缓走向主位。
“牛青山,你要干什么!”杜疆呵道。
牛青山恍若未闻,继续向前。
“牛青山!”安成喊。
见他脚步不停,杜疆和安成纵身一跃,挡在御前。因雍和帝未曾下令,两人不便动手,只摆出了防御的姿势。其余保皇派的武将也暗自捏起了桌角,随时准备进攻。
终于,牛青山走到御前,距离雍和帝不过数步之遥。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在晋王等人嘴角即将扬起的胜利微笑中。他突然单膝下跪,身上的盔甲哐哐作响,只听他道:“臣,牛青山,前来救驾!”
第158章 宫变(二) 不是说只有一箭吗?怎么会……
雍和帝睥睨着晋王等人那副不敢置信的惊愕摸样, 畅快不止。抚掌大笑道:“牛爱卿,平身!”
牛青山依言起身,站在了雍和帝身侧。杜疆和安成这才收起防御,却依旧警惕地护在御前, 未曾退开半步。
叶倾华与安无恙飞快地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看来晋王一党的异动, 雍和帝早已有所察觉, 暗中布下了反制之局。帝王心术,深不可测!
两人心头不禁掠过一丝寒意, 暗自庆幸他们的计划始终谨慎, 皆是顺势而为, 未曾妄动。否则
“牛青山,你敢临阵倒戈!”林执怒急,决定让其不好过,“你别忘了, 你收受了本世子多少好处?”
“林世子说的是那两箱黄金?”牛青山面色平静, 声音沉稳,“那些不义之财, 如今正安稳地躺在国库之中, 为大齐所用。”
“还有那名清影居的清倌人呢?”林执咬牙切齿。
“那姑娘我已放她良籍, 回乡去了。”话及此,牛青山憨厚的脸上忽然染上怒气,“林世子,你可知晓, 当你将那活生生的姑娘当作玩物送到我面前时,我在想什么?我在想,若我当年那个年幼的女儿,未能幸遇贵人搭救, 她的命运,是不是也如同你送来的姑娘一般,沦为一件可以随意买卖、践踏的物件?你我本就道不同,何谈倒戈?”
“爱卿的女儿幼时还被人拐卖过,何人所为?朕诛他九族。”雍和帝沉声道。
牛青山一噎,脸上顿时浮现出几分尴尬,忙躬身道:“多谢陛下隆恩。是臣那不争气的二弟所为,臣已家法严惩过了。”
“娘,我什么时候被拐过呀?我咋不记得了。”牛青山十岁的女儿牛知恬倏然开口,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和她老子一样憨。
所有人目光投向牛青山,没想到这般老实人竟然会撒谎拒绝晋王等人。
牛青山老脸微红,只得硬着头皮解释,“是臣入伍之前,与前妻所生的长女。说起来,诸位大人或许也都认识。”
“谁?”
杜远昇脑中灵光一闪,想起西征回京时,牛青山曾向他打听赵英如,难道
果然,下一刻便听他道:“是大理寺寺正,赵英如。”他目光转向人群一侧,“英英,出来吧。”
只见一个身量比寻常男子稍矮、却站得笔直如松的小兵应声而出。她取下头盔,赫然是赵英如。她快步上前,双膝跪地,“微臣赵英如,拜见陛下,吾皇万岁!”
蒋光等人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寻了几月之久的赵英如,竟然藏在西山大营之中。他死死盯着赵英如挺直的背影,目光仿佛淬了毒的箭矢,恨不能将她洞穿。
牛青山叛变,赵英如又突然出现,形势对他们很是不利。好在,他们并未将全部筹码押在牛青山一人身上。现下必须立刻动手,否则,待赵英如开口,他们将再无翻盘之机。
晋王显然与蒋光想到了一处。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瞬间达成共识。对高上道:“岳父,动手!”
高上虽不明晋王身世隐秘,却也深知拖延必败。当即从袖中掏出一支特制的信号烟火,猛地拉动引线。
“咻——”一道刺目的火光尖啸着冲上夜空,轰然炸开。
“杀!”远处原本漆黑的山峦之上,骤然亮起无数跳动的火把。
众人一惊,既然牛青山未曾叛变,辽国公的人马是如何悄无声息地潜行至猎场外围的?
叶倾华与安无恙脑中同时闪过三年前那场惊马时出现的黑衣人,看来荣国公掌握着一条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通道,能够避开重重守卫,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猎场。
近处,异变陡生!有几支御林军突然扯开壁上的布巾,露出底下系着的红布条,向保皇派这边的人群发起进攻,两派家眷在之前分战至两边。
大战,一触即发。尖叫声、哭喊声、兵刃交击声、惨嚎声瞬间撕碎了猎场的夜空,混乱不堪。
“保护陛下!保护娘娘和诸位大人!”安成爆喝一声,一把夺过身边士兵手中的铜锣,对杜疆吼道:“老杜,你护好陛下,我去迎敌。”
“放屁。你多久没真刀真枪干过了?”杜疆眼疾手快,一把将铜锣抢回,反手将安成推到雍和帝身侧,“老安,你留下,护住陛下。迎敌的事,交给我!”说罢,敲响铜锣,“所有人,往行宫里去。武将出列,随我杀敌!”
猎场确有一座行宫,只是规模不大。雍和帝此番本意体验野趣,故而搭建了营帐。此刻,这座小小的行宫成了混乱中唯一的避难所。
武将和未叛变的士兵护着雍和帝及众人且战且退。
另一边,晋王一行见他们狼狈,不禁幸灾乐祸。太后更是对楚国大长公主高喊,“李霄,你方才不是很威风吗?现在怎么像只丧家之犬般逃窜?你”
她话音戛然而止!颈侧传来的刺痛,截断了她所有的话语。她下意识地抬手一摸,一片猩红的粘腻。她慌忙用手捂住,那温热的液体却汩汩涌出,却毫无作用。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机正在随着血液飞速流逝,身体越来越冷,如同坠入冰窟。她想大声呼救,却根本发不出声音。最终,她双腿一软,踉跄着向后倒去。
倒下的瞬间,她看到了握着带血金簪的林贵妃在对着她拧笑,带着报复的极致快意,以及刻骨的悲伤。
侍立在侧的兰佩终于发现异常,惊恐万状地扑上去,试图托住太后软倒的身体,声音凄厉变调,“太后娘娘,太后娘娘”
晋王、蒋光等人闻声惊骇回头,纷纷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喊着。蒋光更是慌乱之下,不小心喊了声太后的闺名。
许是看到了人围了上来,太后似乎也有了力气,脸上迸发出狰狞的恨意,死死盯住林贵妃,嘶哑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林贵妃呵呵低笑起来,秀美的脸庞在跳动的篝火映衬下,竟显得鬼气森森,“我的好母后,好姑母,你还记得彻儿吗?他那时才四岁啊,他一样叫你一声祖母,你如何下得去手?如何下得去手?!”说到最后,她已是歇斯底里的嘶吼。
太后颈侧的血仍在滋滋喷涌,面色迅速灰败下去。她嘴唇翕动,终究无力再发出任何声音。生命的最后,这个一生站在权力巅峰的女人,艰难地地挪动视线,先是扫过她年少时痴恋的情郎,最后落在了她倾尽所有心血,为之筹谋一生的儿子身上眼底是无尽的不甘与未竟的执念,随即,彻底断了气。
“母后!母后!”晋王扑在尸体上,涕泗横流,悲痛欲绝。然而,在那汹涌的哀恸之下,隐隐地,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解脱。那个致命的秘密,终于又少了一个知情人。
林贵妃见太后彻底咽气,突然仰天爆发出凄厉疯狂的大笑,那笑声穿透混乱的战场,令人毛骨悚然。笑了一会儿,她又哼起了歌,语调诡异而温柔,“风儿吹,虫儿飞,娃娃乖乖睡。爹也疼,娘也亲,娃娃笑盈盈”她哼着童谣,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显然是疯了!
“毒妇,还我母后命来。”晋王大喝一声,夺过侍卫的佩刀,冲过去狠狠捅进林贵妃腹部。她轰然倒地,鲜血迅速在她身下洇开一片刺目的红。眼神逐渐涣散之际,她仿佛看到了什么,竟然勾起一抹幸福的笑意,气若游丝地喃喃,“彻儿乖,娘亲来了”
两个身份尊贵的女人之死,对这场争夺没有影响,战斗还在继续。
这边,雍和帝一行人已逼近行宫殿门。
蓝思容心头蓦地一悸,猛地回头,一支利箭正向她疾驰而来。生死一线间,她凭着本能竭力侧身闪躲,箭矢擦过她的肩胛,狠狠钉入地面。
剧痛瞬间袭来,半边肩膀血肉模糊。蓝思容捂着伤口,冷汗涔涔,顺着箭矢来路望去,只见晋王世子李徊正放下长弓,目光阴鸷如毒蛇。
“徊儿,为何要杀蓝思容?”晋王问。
为何?当然是因为她竟然看不起瑚儿,惹她掉了珍珠。
当然,他不能这般回答,只正色道:“父王,分封女侯乃昏君罪状之一。然蓝思容终是降王,待父王登基,若不给她封爵,恐失人心;且她已嫁作人妇,又不能纳入后宫。故而儿子想着,不若趁乱将其除去,永绝后患。”随即遗憾叹息,“可惜未能成功。是儿子办事不力,请父王责罚。”
晋王略一思忖,深觉有理,当下也觉惋惜,转念又觉还有机会,拍了拍李徊的肩膀,安慰道:“无妨,还有机会。”
蓝思容忍着剧痛,心中疑窦丛生。李徊为何要杀自己?直觉告诉她,此事必与云舒有关。她视线急切地在混乱的人群中搜寻,终于在叶倾华身边找到了那个身影。他竟穿过刀光剑影,守在了她的身侧。
望过去时,正撞进云舒遗憾又冰冷的眸底。这一刻,蓝思容无比肯定,云舒要她死!若再不和离,她早晚会死在这个男人手里!
这个认知让她既惊惧欲绝,又心如刀绞。子谦,你当真爱她至此!恨我至此吗?!
“子谦,小心!”叶倾华眼角余光瞥见一道寒光,正朝怔忡出神的云舒当头劈下。几乎下意识地,她伸手就要去挡。
这时,耳力绝佳的安无恙捕捉到了她的惊呼,猛然回头,正撞见这令他魂飞魄散的一幕。他迅速将叶倾华拦腰抱起,同时侧身旋转,险险避开刀锋,另一手挥剑划过叛军的喉咙。
将人放下的瞬间,他仍将她死死按在怀里,剧烈的心跳隔着衣料撞击着她的耳膜。后怕如潮水般退去,惊怒瞬间燎原。他淬火的目光先是狠狠剜向云舒,杀意毫不掩饰。随即才低头,咬牙切齿地盯着怀中惊魂未定的人儿,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声音,“空、手、接、白、刃!嗯?”
叶倾华知道他气极了,是那种焚天灭地的怒。她环住安无恙劲瘦的腰,想解释,然而现场刀光剑影,根本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终于,雍和帝、文臣及所有家眷被护送到了相对安全的殿内……
安无恙这才松开一直揽着叶倾华的手臂,眼底风暴未歇,咬牙道:“待着别动!等我回来,再跟你算账!”
叶倾华却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温声叮嘱,“长生,注意安全,我等你回来。”
安无恙被她这温顺的姿态气笑了,俯身凑近她耳边说道:“这会儿知道心疼我了?刚才怎么不记得?夜明珠,你若出了事,你让我怎么办?怎么活?!”
终是气不过,他张口,惩罚般咬上她的耳垂。却又不敢用力,怕咬疼了她,只留下一个滚烫的印记。“一会儿,你最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说罢,提剑走出大殿。
两人声音压得极低,旁人只当是未婚小夫妻依依惜别。唯有近处的云舒,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紧绷的气氛。他上前走到叶倾华身侧,低声问:“需要我和他解释一下吗?”
叶倾华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不用。”他去,只会火上浇油。
云舒深深凝望着她,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愫,声音轻得像叹息,“阿倾,以后莫再为我冒险。若你出了什么事,我会活不下去的。”
这是云舒在与她分开后,第一次明确表达自己的心意。方才她冲过来时,他有狂喜、有感动,但更多的是害怕、惊惧。
叶倾华心下一颤,莫名的酸涩涌出。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她侧过头避开那双满是情意的眼,如今的她,给不了任何回应。
“不必因我这些话困扰,如今我已不再奢求什么,只要你平安、幸福,便足够了。”
若安无恙在此,定要怒斥云舒无耻,竟用以退为进的手段,分明是贼心不死。
殿内,众人相互离得都不远,只有两处空成了中空地带,一是太子与太子妃,毕竟太子妃是叛相蒋光的孙女。二是容贵妃和林璐,二人皆是林家人。
是的,雍和帝将容贵妃也带了进来,不知是信她无辜,还是……终究舍不下那副倾国倾城的皮囊。
殿外,厮杀震天。尽管部分御林军倒戈,但仍有忠勇之士死战不退,双方一时胶着。
远处的高家军也冲到了猎场,与西山大营的将士短兵相接。
高上原以为京营士兵养尊处优,不堪一击,纵使人数占优也不足为惧。
然而,他低估了牛青山。这位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将军,早已将西山大营操练得脱胎换骨。虽比不得边疆百战精锐的彪悍,却也绝非软柿子!再加上人数占优,气势如虹,甫一交手,高家军竟隐隐显出了颓势。
晋王等人眼见战况急转直下,心知不妙,当机立断:走为上策,北上割据,再图后举。
一行人仓惶如丧家之犬,向着外围秘道方向狼狈逃窜。人多混杂,那些脚程稍慢的妇人、孩童被无情抛弃,绝望的哭喊、咒骂,淹没在喊杀声中。混乱中,太后的尸身被无数慌乱的脚步践踏而过,昔日尊荣化作一团污秽的烂泥。
当他们终于跌跌撞撞逃至猎场边缘的山林,以为逃脱生天,刚想松一口气。一个冰冷的声音幽幽响起,“晋王殿下、荣国公、蒋相,你们这是要往哪去?”
原来,安无恙见敌军已有败势,点了一队兵马,带上安家铁卫,悄然来到当年惊马时黑衣人出现的方向守株待兔。
“拿下!”随着安无恙一声令下,众将士迅速将他们包围。方才的亡命奔逃已耗尽叛党最后一丝力气,多数人瘫软在地,束手就擒。只有晋王等人还在顽抗,他们轻易撕开一道口子,没命地向黑暗深处狂奔。
跑吧,跑得再快些。不跑?我怎么名正言顺地送你们上路?安无恙勾起一个危险的笑意,搭箭、挽弓、满弦、松手,三箭齐发。不远处的蒋光应声倒下,晋王背部受伤,高上虽惊险躲过要害,却也踉跄减速,瞬间被追上来的士兵按倒在地。
可惜只死了一个,不过也没关系,死的这个刚好是知晓秘辛的那人。安无恙暗想。
尘埃落定,大殿殿门打开。殿外狼藉一片,围场上的篝火还在还在燃烧着,同时燃烧的还有几个大帐。火光映照下,四处是凝固的暗红血迹,横七竖八的尸体。幸存的将士们疲惫不堪,却仍在沉默地清理战场。
安无恙便是这时带着俘虏回来。太子看着他,无声询问着蒋光的情况,见他微不可察的点头,这才放下心来。就差最后一步,他的源儿就可保住了。
安无恙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启禀陛下,臣幸不辱命,所有叛贼及其家眷已全部抓捕归案。逆贼蒋光顽抗不从,意图逃窜,已被臣就地正法。”
雍和帝精神一振,高声道:“好!长生辛苦了!”见他左臂衣衫破开,有血渗出,关怀道:“可是受伤了?快传太医。”
“谢陛下关怀!皮肉小伤,无碍,稍作包扎即可。”
“那也快去。”雍和帝摆摆手,目光转向一旁的叶倾华,“明珠,你跟去照料。”
“是,父皇。”自他回来,叶倾华便发现他受了伤,心急不已,当即扶起他往外走去。
其余人亦怀着劫后余生的复杂心情,陆陆续续走出大殿。然而,变故就在这松懈的瞬间陡生。
“狗皇帝,拿命来!”
话音未落,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直指雍和帝。
“父皇!”几个皇子公主惊呼。
“陛下!”
“护驾!护驾!“王四海尖利的嗓音都变了调。
千钧一发之际,离得近的太子妃快步挡在雍和帝面前,箭羽射穿她的肩头。紧接着,又一支箭紧跟而来,这次精准地贯入了她的胸膛,血花在她心口猛然绽放。
安无恙和杜远昇迅速抓起弓箭,朝来箭方向反击,瞬间一个黑衣人从树上掉落下来。
“源儿!”太子目眦欲裂,嘶吼着冲上前,接住太子妃坠落的身体,慌忙喊道:“太医呢,传太医”不是说只有一箭吗?怎么会有第二箭?
梁院正连滚带爬冲上前,也顾不上男女大防,手指颤抖地搭上太子妃的腕脉,片刻后,对太子轻轻摇了摇头。
“不可能,不可能的”太子如遭重击,浑身颤抖。
“三郎,别哭”太子妃虚弱地抬起手,眷恋的抚上太子的脸,试图为他擦拭滚落的泪珠。
“源儿不怕,孤在呢会没事的不怕孤带你去找更好的大夫不怕啊”说着将她横抱起,大步向前走去,好似前方不远就有神医。
“三郎,照顾好小石头,至少等到他懂事。你若敢早早来寻我,我定不理你”太子妃靠在他剧烈起伏的肩头,细细嘱咐着,气息越来越弱,“真好,再也没人能挡你的路了我的三郎啊,将来定是大齐最好的皇帝”
她陡然失了所有力气,软软垂下。
太子狂奔的脚步猛地顿住。
咚!
他抱着她渐渐冰冷的身体,直挺挺地跪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源儿!”——
作者有话说:猜猜,这第二箭是谁设计的?猜中有奖
第159章 承认吧 阿倾,你还想要两个吗?……
太子凄厉的哭喊响彻整个猎场, 直叫人心底发疼。女眷们纷纷偏过头去,或以丝帕,或以袖口掩面拭泪。哭他们,也哭自己, 感叹着世事无常。
叶倾华的眼泪无声滚落, 心里难受得厉害。她顾不上周遭的目光, 上前一步靠进安无恙怀里,紧紧地怀着他的腰, 闷闷地唤道:“长生。”
“嗯。”安无恙同样紧紧回抱她, 下巴搁在她的发顶。心里的气, 早已消散大半,还计较什么呢?只要她还在自己怀里,温热而真实,其他的一切, 都不重要了。
“长生。”她又低低唤了一声。
“嗯, 我在。”他轻轻蹭了蹭她的发丝,带着安抚的意味。
“长生”
“我在”
她一遍遍唤着, 也不说话, 他一遍遍应答, 亦没有追问。
回到营帐,安无恙坐在床沿。叶倾华小心翼翼地为他处理左臂的伤口。确实只是皮肉伤,可她依旧心疼得不行,指尖都带着轻颤。她下意识地对着伤口轻轻吹了口气, 仿佛这样就能驱散他的疼痛。然后用凉开水细细清理伤口边缘的污渍,擦干水后,才上了药包扎起来。
“疼不疼?”叶倾华坐在他前面,轻声问。
“不及你为他豁出性命的时候疼。”安无恙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盛怒只剩一半,另一半是委屈。
叶倾华往他的方向挪了挪,离他又近了几分,几乎与他膝头相抵。她望进他深邃的眼眸,认真地问:“长生,你恼的是我空手救人,还是恼的我救子谦。”
“都有。”他坦诚直视着她,没有回避。
“好,那我解释给你听。”叶倾华握住他未受伤的那只手,掌心相贴,“第一,我冲上去,不是因为站在那里的是子谦。换作英英、小灵芝、三哥、谢大哥等人,我依然会上前,因为他们都是我及重要的朋友,皆是生死之交。这是本能,无关情爱。”
“他们是生死之交,那我呢?”安无恙的声音里,不自觉地又染上了一丝醋意。
“你是我的命!”
叶倾华毫不犹豫地回答瞬间驱散了他眼底最后一丝阴霾,笑意漫上眉梢。“然后呢?”
“然后,”她接着着道,“第二,当时的情况确实紧急,但其实我没想搭上命,我预判过了,最多受伤。”见他脸色又沉了下去,叶倾华急忙补充,“对不起长生,是我冲动让你担心了。”见他脸色稍缓,她才继续语气真挚道:“长生,我全心全意爱过子谦,这点我不否认。但这一切都已过去。如今,我爱你。余生,只想与你携手共度,再无他人。”
“只爱我么?”安无恙追问。
“只爱你!”叶倾华捂着心口,按下一丝隐藏的刺痛。
安无恙用未受伤那只手把她拉进怀里,深深埋首在她温香的颈窝,贪婪地汲取着她的气息。“夜明珠”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执拗,“我不管你是真心的也好,骗我的也罢,我信了。你若是骗我的,那请你骗我一生一世,生生世世,永远骗下去。”
叶倾华闻言轻笑,“那么贪心,生生世世都要,不腻么?”
“只要是你,永远都不会腻。”
“万一来生你遇见我时,我已经成亲了呢?”叶倾华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道。
框着她的手臂徒然收紧,安无恙一想到她是别人的妻,心口就像被巨石堵住,窒闷得发疼。他眼中掠过一丝阴鸷的狠戾,恶狠狠道:“那就杀了他,把你抢回来,你只能是我的。”
“长生,你怎么这般霸道可爱。”说着,叶倾华轻轻推开他些许,捧着他的脸便吻了上去。细细密密,缠缠绵绵,吻得投入而忘情,直到自己气息紊乱,才微微后撤。手指却又落在他的腰上,灵活地去解他的腰带。
安无恙呼吸一窒,捉住她的手指,喉结上下滚动着,挑眉问道:“做什么?”
“做你!”叶倾华抽出手,继续动作。
“罚期未到,我还不能碰你。”安无恙再次捉住她的手腕,眼神幽深。虽说想她到要命,想得浑身骨头都疼。但他更怕,怕她以此为理由,不要他了。
“不算你碰我,算我碰你。”叶倾华笑笑,继续解他的衣衫。太子妃之死让她意识到,明天和意外,永远不知哪个会先到,她此刻只想拥有他、感受他,不再去管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这次,安无恙没有再阻止。他任由她将自己剥开,灼热的目光紧紧锁着她,确认道:“确定?”
叶倾华跨上他的腰身,扶着他的肩缓缓下沉,去填满身心的缺口。娇哑着声回应,“确定。”
话音刚落,天地瞬间旋转。
叶倾华轻呼一声,等反应过来,两人已换了位置,倒在柔软的床塌之上。安无恙紧紧抵着她,半寸未离。
“你的伤?”
“小伤,不碍事。”他声音暗哑,带着压抑已久的渴望。
他想她在被惩罚的日子里,他只能闭着眼回想她动情的摸样,自我排解着。如今得了赦令,他再也按捺不住,只想疯狂地将她侵占标记。
帐外尸横遍野,狼藉一片。而他们在深深地相爱。却有人,在心碎。
云舒终究放心不下。担忧气急的安无恙会伤了她,所以默默跟在两人身后,悄无声息地守在帐外。
帐内低语隐约传来。当他听到她坦然承认爱过自己时,心潮高高扬起。又在听到如今她爱他时,重重地落下。
当她娇媚的、细碎的嘤咛溢出,撩起他的心弦,那是他从未听过的仙音,他甚至能想象她此刻妩媚的摸样。可下一刻又听见安无恙那厮喘着粗气的低哄,瞬间像一盆凉水浇下。
冰与火在他身体里交织、蔓延。一股向上,叫他时刻清醒着。一股向下,燃烧他的理智。
非礼勿听。云舒也知,如今他的作为实非君子所为。可他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自虐般的,藏在暗处的阴影里听了许久。咬牙抵着心里渴望的叫嚣。
过了一会儿,帐内云雨未歇。他却忽然勾起嘴角,大步离开。
承认吧,云舒,你不甘心!既然不甘心,不若再争取最后一回,不管以什么样的方式,以何种身份,只要留着她身边便好。
回京后,朝野陷入一片繁忙混乱。刑部、大理寺及天牢人满为患,几乎难以容纳。
关于缊余一案,叶倾华等人商议后,隐去仁懿太后部分,以及林太后与蒋光的偷情部分。整理过后,最后赵英如呈上的真相为:林太后逼迫仁懿太后配置绝育药,并将仁懿太后杀害。且在生下晋王后,将药下于先帝,导致先帝再无子嗣降生。
雍和帝知晓后,盛怒难遏。以谋害前朝宫妃、毒害先帝、戕害皇嗣、图谋弑君、意图造反等数罪并罚,将林太后废为庶人。出于仁义,将尸首丢葬于荒山。
蒋光以忤逆造反、结党营私等罪,判抄家灭九族。
至此,晋王身世这顶绿帽,先帝算是戴得严严实实。
晋王本人,同样被处以极刑,抄家灭族。
至于辽国公,虽怀疑其勾结东辽,可惜没有证据。好在赵英如审案入神,从高家小辈入手,诱出辽国公每年向东辽兴亲王上供金银,让其配合做戏,在战场上佯败的实情。雍和帝知晓后又是一怒,御书房的茶碗碎了一个又一个。
关于荣国公,叶倾华适时递上其倒卖官粮,截取正西一带课税的证据提交,最终数罪并罚,被判以抄家并株连九族的大罪。奇怪的是,这九族竟然不包括蓉贵妃林瑚,她仅被褫夺封号,打入冷宫。世人皆言,雍和帝对她确是真心。
同样不包括的还有林璐,定国公府以免死金牌将她保下。如今四位国公已倒台两位,靖国公府又势微,定国公府一家独大,为免招致皇帝猜忌,林璐这个污点,他们必须保下来。
太子妃为救驾而亡,纵是蒋光孙女,雍和帝仍特旨允其以太子妃之礼厚葬。
八月二十六日,叶倾华忙完已是酉末。她乘坐马车去了月仙湖应云舒的约。
如今的月仙湖与三年前有所差别,隐隐透着繁华,只是近来京城气氛肃杀,出来玩的人少了许多。
“在想什么?”云舒给她夹了筷菜。
叶倾华收回一直看向窗外的目光,“在想时间过得真快。”
“是很快,转眼三年了。”云舒也跟着感叹。
“对了,今日怎么想到请我吃饭?”
“没什么,找你聊聊天罢了。”云舒浅笑。
“行呀,聊什么。”叶倾华应道。
“随便聊聊。”云舒笑笑,欲给她斟杯酒,却被她一手掩杯,一手将酒壶推了回去,“今日不饮酒。”
“怕我?”云舒问道。自从那日宫变,他向她表露心迹后,她便刻意回避。近来各部都忙,户部若有吏部对接事宜,她从不亲自前来;他去户部,她也只让旁人接待。
“没有,明日还要忙,事情颇多。”叶倾华解释道。
云舒也不强求,只给自己斟了一杯,两人便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今日就算云舒不约她,她明日也是要约云舒的。后日她要成亲了,想了几日,还是决定要和他说个清楚。
叶倾华还在斟酌着怎么开口,便听云舒笑道:“说起来,这月仙湖还有不少你我的回忆。”
“都过去了。”叶倾华接道。
“过不去啊,阿倾。”云舒叹口气,自嘲笑笑,“我也曾以为,我可以默默看着你就好。可是太苦了。”
叶倾华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子谦,我和长生会助你和离,你会遇见更好的姑娘。”
“哪还有什么更好的姑娘?”云舒苦笑,“我曾拥抱过暖阳,如何还能欣赏星光?”
他定定地望着她的眼眸,忽然问道:“阿倾,你还想要两个吗?”
第160章 卑微 安长生,你赢了!
“嗯?”叶倾华瞬间怔住了, 甚至怀疑起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云舒瞧着她这副惊愕的模样,只觉可爱,唇角不自觉漾开笑意。他伸手覆上她搁在食案的柔荑, 清晰地重复一遍, “我说, 你还想要两个吗?我给你!”
那目光太过炽热直白,早已逾越了朋友的界限。
叶倾华被烫得心慌意乱, 不敢直视。她垂下眼帘, 并用力抽出自己的手。声音带着一丝慌乱, “子谦,莫开这种玩笑,不好笑。”
“不是玩笑。”他执着地凝视着她低垂的脸,“阿倾, 我爱你, 从未变过。”
叶倾华张口想说些什么,云舒却没给她机会,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要说你爱他, 你有他了, 你后日便会成为他的新娘,我都知道。可是阿倾……”他灵魂追问,“你问问你自己,你真的只爱他吗?你敢说你真的完全把我放下了吗?”
“是, 我只爱他!而你,如今于我来说只是朋友。”叶倾华看着桌长的青花瓷碗,语气坚定。
“阿倾,抬起头来, 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叶倾华深吸一口气,抬头望进他如渊的眸底,一字一顿,“我只爱他。”
“你撒谎!”云舒语气笃定,“阿倾,这世上,无人比我更懂你,包括你自己。”
“随你怎么想,爱信不信。”叶倾华偏头看向窗外,有些恼了。
云舒见她分明是被戳中心事才恼羞成怒。他起身走到她身侧,俯身低问:“生气了?”
“没有。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叶倾华面无表情说道。此刻的云舒已陷入偏执,已听不进任何话语,再谈无益。
云舒却按住她的肩,“先别走,听我把话说完,可好?”
只见他缓缓蹲下身,单膝点地,以一种近乎臣服的姿态,自下而上仰望她。
“阿倾,让我留在你身边,不要名分,只要你。地下情人也好,面首也罢,外室也行……只求你,再接受我一次,好不好?我保证不让他知道。”
“子谦,快起来!”叶倾华心头一颤,急忙伸手去扶,却被他反手紧紧握住。
“阿倾,我和蓝思容未曾圆房。我还是干净的,别嫌弃我。”他清冽的声音低入尘埃,染上卑微。
叶倾华的眼泪猝然滚落。
初识那会儿,人人皆道云三公子温润如玉,谦和有礼。她却隐隐察觉他那刻在骨子里的傲气,恰如高山雪,凛冬梅,云间月,清冷孤高,可望而不可及。
如今呐,这般骄傲的云舒,怎就因自己折了傲骨,弯了脊梁。
“对不起,”叶倾华泣不成声,泪水模糊了视线,“对不起,子谦是我毁了你。”
“莫哭啊”云舒心疼地伸出手,去拭她那擦不尽的泪,“这与你何干?”
“若我决定入仕时就放你离开,或许你早已忘了我。或者,从一开始就该离你远远的,你也不会”
“傻话!”云舒柔声道,“阿倾,只要这世间有你,我便注定会被你吸引,不管你是近是远。所以,这一切皆是我自己的选择。你无需自责。”
叶倾华自己抹了把泪,努力平复了下心绪,才道:“子谦,放弃吧,以后好好生活。你既了解我,就该明白,我绝无可能接受三个人的纠缠。”
“是不想?还是你不允许自己这么做。”他执拗地追问。
“我姓叶,只求一人心,白首不分离。若那时我们不曾分开,即使后来可能会对长生有好感,我也不会背叛你。同样的,即便此刻我仍未能彻底放下你,亦绝不可能背叛长生。”
说罢,她用力抽回被他紧握的手,起身欲走,“子谦,以后我们还是莫要单独相见了,对彼此都好。”
行至舱门,叶倾华正要开门,手腕却猛地被擒住向后一拉,她猝不及防撞入云舒怀中,被他抵在门上。他失控般地捏起她下颌,俯首吻了上去,带着决绝意味,一点也不温柔。
他贴着她的唇,低声哀求,滚烫的泪滑过脸颊,渗入她唇间,一片咸涩,“阿倾,要我,要我一次”
“求你,别拒绝我。他能给你的欢愉,我都能给。我发誓,不会让他知道”说着,将她用力的压向自己。
叶倾华并非不解人事的小姑娘,她自然知晓那隔着衣料,抵在她腹上的滚烫硬物是什么。她用力将云舒推开,她的尖牙划破了他的唇,渗出的血珠为那张破碎的面容更添了几分妖治。
“云舒,你疯了!”叶倾华喊道,抬手就要掴下。
“我早疯了,阿倾。”日思你,夜梦你,日日夜夜皆是你。
那巴掌终究没有落下。他眼中破碎的星光,刺痛了她的心尖。她收回手,狠狠擦了下嘴角,“今日之事,我当作没发生。你好自为之。”
“阿倾。”门拉开时,云舒再次唤住她,声音喑哑,“此生,认定他了吗?”
“是,余生唯他一人,足矣!”叶倾华没有回头,决然踏出船舱,跃上小船离去。
她不知道的是,云舒痴痴地望着她的背影,在她完全消失在浓夜之时,一口鲜血猛地呕出,在地板上开出艳丽的花。他知道,今夜之后,他们怕是连朋友也做不得了。不过至少他确认了,她心底深处,仍有他一丝影子。那个吻,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厌恶,而是本能地回应了刹那,亦如往昔。
他喃喃道:“那我成全你,你想要的,我都成全你。”
云舒回到盛南伯府时已是深夜,甫一进府便看到了蓝思容。
蓝思容绕着他走了一圈,轻轻嗅了嗅,语气轻佻,“女子的脂粉味,我们子谦也会找女人了?”
“滚!”云舒心情恶劣至极。他在心底嘶吼:阿倾,毁了我的,从来都不是你,是蓝思容,是那位。若非他们若非他们
他眼底迸发出极致的恨意!
翌日,叶倾华与安无恙正式向衙门请了婚假。
这天,叶家需要把叶倾华的嫁妆抬至镇远侯府。
当初安家下聘何等震撼,如今叶家送妆便有多轰动。一百八十八抬,虽比公主规制少十抬,但每抬分量十足,需四人方能抬起。
安无恙素来不喜外人踏入他的居所,可如今却喜笑颜开地看着作为全福娘子的谢夫人带着侍女将他的浮光院布置一新。因为这里即将迎来女主人,那是他挚爱的妻。
“侯爷,信。”元宝上前,将一封信递给他。
集贤居,安无恙推开叶倾华的专用雅间。就见云舒端坐在桌边,正把玩着手里的扳指。
“找我何事?”安无恙大刀金马地在对座坐下。
“送礼。”云舒把桌上的锦盒推了过去。
“为何不等明日喝喜酒时再送?”安无恙疑惑。
“怕你明日不敢收。”
“有何不敢。”安无恙打开锦盒,看清内里之物,眉峰微挑,“小伯爷好大的手笔!”
“那是我曾为她备下的聘礼之一。”云舒淡淡开口。
“艹!”安无恙猛地合上盖子,“拿回去。”
“就知道你不敢收。”云舒讽笑,“放她嫁妆里,这些东西,既然不能成为她的聘礼,就给她做嫁妆吧。”
“你自己拿去给她。”
“她不会收的。”云舒道。
“嗯?”安无恙半眯起眼睛,依他对叶倾华的了解,她虽未必全收,但绝不会分文不取。这其中,定有他不知道的事。
“我昨日约了她,”云舒倒了杯茶,“问她,想不想要两个。”
“云舒,你找死!”安无恙瞬间暴起,一把狠狠掐住云舒的脖颈,手指逐渐收紧,杀意四起。
云舒的脸迅速涨红。他却不挣扎,只是艰难地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她说她只要你!”
颈间的力道骤然松开。他咳了几声以缓解不适后,哑声道:“安长生,你赢了!”
“爷就没输过。”安无恙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他再次打开锦盒,随意抽出一张地契,将盒子推回:“这个,我收了。其余的,拿回去,你日后成亲还需聘礼。”
云舒不再坚持。以后她若是有需要,再给她也不迟。
“你们打算要孩子吗?若是有打算,最好在这一两个月。迟了,她怕是要守孝。”云舒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你!”安无恙瞬间领悟他的意思,“云子谦,你够狠的呀。你手那么黑,她知道吗?”
“呵!”云舒冷笑,“彼此彼此,你安长生又能白到哪里去?据我所知,你耳力极佳。当初在东宫书房商议缊余之事时,太子妃藏身书架之后,你当真一点都没听出来?”
太子回到东宫后,在小皇孙的玩具中发现太子妃的绝笔信,坦白了无意间听到密谋,并决心赴死,设计了那第二箭的始末。两人作为太子的心腹,自然也知晓了这件事情。
安无恙眼中掠过一丝危险的精光。不错,他当时确实察觉了,但他选择佯装不知。他在赌,赌太子妃会不会为太子赴死。只有她死了,太子才能完全不受牵连,才能顺利登基。而在众多皇子中,唯有太子,会允许他的夜明珠,以女子之身,登上高位——
作者有话说:两男人,一个比一个腹黑[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