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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求婚 我安无恙,愿以全部身家、荣誉以……


    雍和二十三年六月初一,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诸事皆宜。


    收复百越与南疆的安家军、赵家军班师凯旋,旌旗招展, 甲胄生辉。


    京城东门至中央大街两侧, 早已被闻讯而来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人声鼎沸,翘首以盼, 空气中弥漫着兴奋与敬仰的热浪。


    辰时正刻, 两军精锐并辔齐驱, 自东门浩荡而入。当先两骑,一玄一银,耀眼夺目。玄甲如墨、气势凛然的,正是镇远侯安无恙;银甲似雪、英姿勃发的, 则是武南侯赵玉聪。


    两位年轻侯爷一露面, 整条长街瞬间沸腾,爆发出震天的欢呼与惊叹。未婚少女们更是激动难抑, 手中香帕、绣囊如缤纷花雨, 纷纷扬扬掷向二人。


    然而, 那“花雨”十之八九,竟都飘向了赵玉聪那头。虽然他已娶妻,但超品侯爵侧室之位,也是许多人向往的青云梯。


    至于为何不掷给安无恙?明明他才是大齐第一美男子, 且又未婚。原因无他,他那张脸,美得太过惊心动魄,极具侵略性。此时他端坐马上, 唇角轻抿,眸光冷峻,气场凛冽,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不可亵渎,不敢靠近。


    叶倾华等人坐在集贤居她的专属雅间,时不时探头张望着。


    眼见大军旌旗转过街角,谢灵激动得直拽叶倾华的衣袖,声音都变了调,“倾倾,来了,来了!快,快!你快把准备好的荷包拿出来。”


    孙芷若掩唇轻笑:“小灵芝,瞧把你急的,淡定些。”


    “淡定不了一点。”谢灵的目光在远处安无恙和身边的叶倾华之间来回穿梭,宛如磕到蜜糖,“啊!好般配!”


    远远地,安无恙的目光自动扑捉到了那探出窗外小半个身子的雪青色倩影。冰雪消融,柔情如流水自他眼底汩汩涌出,漫上眉梢,在唇边化作一抹温柔的笑意。凌厉的五官瞬间变得柔和,似有潋滟波光漾开,百花齐齐盛放。


    “嘶~”


    方才还鼎沸喧天的大街,如同被施了定身咒,霎时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随后又是一阵整齐的吸气声。


    这镇远侯,也太妖孽了些。


    另一边茶楼,临安公主捂着砰砰乱跳的心脏。从前安无恙声名狼藉,顽劣不堪,京城贵女挑夫婿时竟都将他略了过去。如今想来,倒是幸事。前两日她已向父皇请婚,父皇虽未当场应允,却也未曾明确拒绝,毕竟驸马不掌权、不掌兵,正和圣意。


    叶倾华心中既骄傲又微酸,她家长生太过耀眼,只怕会引来无数觊觎。别的不说,临安就已起了心思。


    待大军走近,叶倾华不再犹豫,将手中素紫荷包用力向他掷去,“长生,接着!”


    安无恙闻声精准接过,指尖触及内里硬物,他心头微动。大军行进之势被他一个手势悄然止住。


    他解开荷包系带,目光落在袋口那歪歪扭扭、针脚笨拙的缝合痕迹上,无奈又宠溺地一笑,他的夜明珠不擅女红,难为她把一块布缝成这般模样。


    小心取出内中之物。一枚温润剔透的锦鲤玉佩,静静躺在他掌心。他倏然抬眸,望向窗边的叶倾华。只见她正笑盈盈地举起手,指尖缠绕的红线下,赫然悬着另一枚形状相逆的鱼佩。


    相思锦鲤双鱼佩!


    安无恙瞬间了然,宫里的风声,不仅他收到了,的夜明珠亦已知晓。她此举,是示爱,亦是宣示主权。


    暖流涌过心间,他立刻将玉佩珍重地系在腰间最显眼处,又将贴身纳入怀中,紧贴心口。


    万众瞩目下,安无恙忽而高喊:“叶倾华——”


    整条长街瞬间鸦雀无声。


    他字字坚定,望向她的目光满是真挚与虔诚,“我安无恙,愿以全部身家、荣誉以及性命为聘,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娶你进门。往后余生,荣辱与共,生死相依,唯你一人,白首不离!你,嫁我不嫁?!”


    “咻~!”赵玉聪率先吹出一声响亮的口哨。


    “嚯~!”对楼雅间,霍深也立刻应和。


    两人异口同声高呼,“嫁给他!嫁给他!”


    这声浪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众将士与百姓的热情,忘情的呐喊层层叠起,几乎要掀翻京城:


    “嫁给他!嫁给他!”


    叶倾华微怔,安无恙是张扬,却极有分寸,断不会做出两军同游时,独自占尽风头之事来,看来宫里的消息他也收到了,他在向全世界宣告,他只想娶她。


    心潮澎湃,水光逐渐模糊了视线。她双手拢在唇边,用尽全身力气,大声答应:“我嫁!”


    随即,不等欢呼平息,她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回望那个为她倾尽所有的男人,声音清亮,“安无恙——”


    现场又一次落针可闻。


    “我叶倾华,愿以十里红妆为凭,赌上余生,三餐四季,贫富不移,与你携手共赴白头!你,娶我不娶?”


    “噢~”赵玉聪和霍深再次起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娶她!娶她!快娶她!”


    安无恙眼中仿佛有万千星河在闪耀、在坠落。他抬手,用指尖轻轻拂过眼角溢出的光芒,嘴角高高扬起,他气沉丹田,用最洪亮、最不容置疑的声音回应,“娶!”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响起,人们好似赢得了一场胜利,见证了历史的一刻,他们与身旁之人分享着喜悦,女子相拥跳跃,男子拍背碰拳。


    汹涌的祝福声声不息,叶倾华与安无恙隔着人海久久相望。


    谢灵如同醉酒般又蹦又跳,又哭又笑,激动得无法自持,转身一把抱住同样泪眼婆娑的临月郡主、孙芷若和刘梦涵:“成了!成了!呜……太美好了!想哭!”


    文思墨更是扑到窗边,大声对安无恙喊道:“姐夫!”


    然而,在这片席卷全城的狂喜欢腾中,有两处角落,寒冰凝结。


    临安公主死死绞着手中的锦帕,指节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她死死盯着集贤居窗口那抹刺眼的雪青,眼中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凭什么?凭什么云舒心里是她?凭什么安无恙也非她不可?


    另一处僻静的雅间,云舒静静立于窗边阴影里。宫中的动向,他亦知晓。他设想过安无恙的应对,却未料是如此直接的、不留余地的当众宣告。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清茶,对着远处那沉浸在幸福中、丝毫未察觉此处的倩影,无声邀敬。阿倾,祝福你!


    他试图弯起嘴角,心口那被强行撕裂的剧痛,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痛得他几乎握不住那只小小的茶杯。杯中茶水轻晃,倒映着他苍白的面容,耳边是窗外那片不属于他的喧嚣欢腾。


    安无恙无声对叶倾华说了句“等我”后,示意大军继续前行。


    承天门外,众将士下马卸刃,步入皇城。雍和帝率文武百官,于高阶之上相迎。


    “末将安无恙,”


    “末将赵玉聪,”


    “携南征将士凯旋复命。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安无恙与赵玉聪率众将士肃然行礼,声震宫阙。


    “好,好,好!”雍和帝连说三个好,朗音激越,“皆是我大齐肱骨儿郎,当赏!众卿平身!”


    “谢陛下!”声浪如潮。


    雍和帝目光如炬,扫视全场,慨然道:“朕幸得诸位忠勇,平南疆,定百越,拓土开疆,功在社稷,朕心甚慰!”


    安无恙垂首恭谨接道:“末将等人功甚微矣,全仗我大齐国运昌盛,陛下龙威浩荡,威震四海,得天道庇佑。四方归顺,乃天命所归。臣等生逢盛世,得效犬马,实乃万幸!”


    赵玉聪心领神会,振臂高呼:“龙威浩荡!四方归顺!天佑大齐!”


    众将士齐声应和,山呼海啸,声彻云霄。


    雍和帝胸臆激荡,待三呼过后,又一番慷慨陈词,此番游街凯旋之礼方算圆满。然至始至终,他未给安无恙半分开口请旨赐婚的机会。离去前,那深沉的目光在安无恙身上停留一瞬,帝王威压无声弥漫。安无恙从容不迫,不卑不亢,背脊挺直如松。


    不同于西征凯旋时的稍作休整,此次庆功宴,当夜便于皇宫大内隆重开席。


    叶倾华一袭胭脂雪色宫装翩然而至。裙裾逶迤,袖口云肩皆绣繁复缠枝纹样,肩头更以细密珍珠点缀,流光溢彩。腰间的锦鲤鱼佩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摆动,天青云纱披帛曳地,华贵中透着飘逸仙姿。


    她甫一踏入正殿,便攫取了全场目光。白日里安无恙的公然求婚以及她的大胆回应,早已掀起轩然大波。有人羡慕,有人惊叹,亦有人嫉妒,更有人暗斥伤风败俗。然,无论何种心思,面上皆是一派风平浪静。


    “恭喜明珠郡主!”四处传来恭贺声。


    叶倾华唇角噙着得体的浅笑,颔首致意,“多谢!”


    “这婚书还未曾落笔呢?明珠姐姐是不是高兴得太早了。”临安公主款步而出,笑靥如花,眼底却无半分暖意。


    殿内霎时一静,众人面面相觑,临安公主行事素来不算低调,宫里的风声,稍微有点根基的人家均略有耳闻。


    “怎么?”叶倾华反问,“临安妹妹不为我高兴吗?”——


    作者有话说:本来想让倾倾单回一个“嫁”的,但转念一想,万一马跑了怎么办?哈哈哈哈哈~


    第142章 赐婚 克勤克俭,永绥家室之祥;宜室宜……


    说话间, 安无恙到了,他换下戎装,一身暗紫广袖华服,更衬得身姿挺拔, 贵气逼人。步入殿门, 他的目光便牢牢锁在叶倾华身上, 再无他人。


    三步并作两步,安无恙径直来到叶倾华的身边, 腰间的锦鲤玉佩随着他的步伐摇晃, 待他站定, 那温润的玉鱼恰好与咫尺之遥、悬于叶倾华腰间的另一尾相对而望,双鱼相映,情意宛然。


    “夜明珠,明日让师父师娘莫出门, 我与祖父前来拜访。”安无恙微微俯身, 满目温柔笑意。


    “嗯?”叶倾华不明所以。


    “婚书我已写好,大雁也于日前猎了, 养在府里。明日是个好日子, 我与祖父前来纳采。”


    叶倾华闻言, 双颊瞬间染上红霞,赧然低头,唇边却抑制不住地漾开甜笑。


    她还未说话,旁边的其他宾客先笑开来, 纷纷打趣,“小侯爷这是一刻也等不了了?”


    安无恙坦然回首,笑答:“等不了,若非礼数所拘, 恨不得即刻拜堂。”


    “哈哈哈哈~”他这毫不掩饰的急切与直白,引得满堂哄笑,“那我等先恭喜小侯爷,恭喜郡主了。”


    “多谢多谢!”安无恙也笑着团团拱手,“待我们大婚之日,请诸位务必赏光,好酒管够。”


    殿内欢声再起。而临安公主的脸色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她强忍怒火,一甩广袖,径直入席。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随着帝后銮驾及太后凤辇驾临,南征庆功盛宴,于钟鼓礼乐声中,正式拉开帷幕。


    宴会伊始,自是论功行赏。礼官高声宣唱:镇远侯安无恙、武南侯赵玉聪,爵位世袭罔替,赏黄金万两,良田千顷;副将吴钢、梁岩擢升两级,封三品将军,赐黄金千两、良田五百亩;其余将士亦各依功勋,厚赏有差。


    待礼毕,受封将士叩谢天恩之声刚落,一道娇音便迫不及待地响起,打破了短暂的肃穆。


    “父皇,”临安公主盈盈起身,脸上晕开恰到好处的红霞,“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伟岸英雄,淑女亦是倾慕。儿臣心悦镇远侯这等英雄,恳请父皇为儿臣与镇远侯赐婚!”


    说罢,她含羞带怯地朝安无恙方向投去一瞥。随即又挑衅地看向叶倾华。叶倾华,你拿什么和我争?白日里我本已意冷,是父皇授意我当众提亲。此乃圣意,你敢违逆?


    叶倾华早已预料到雍和帝会为难安无恙。虽说雍和帝未必真的会让安无恙当驸马,但安无恙为以防万一,调用民意对抗圣意,这是帝王大忌,必遭借机发难,只是未曾想竟还是用临安作筏。


    大殿之内,霎时陷入一片死寂。心思玲珑者,已窥透其中含义,暗道帝王心术确实可怖。


    云舒端坐席间,宽大袍袖下的手骤然攥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心口为叶倾华即将嫁与他人而泛起的苦涩尚未散去,一股更为汹涌的怒焰已轰然腾起!凭什么?凭什么每一次,受伤害的都是她?


    当年默许太后为杜远昇与旁人赐婚,将她弃如敝履;后来又默许蓝思容对他下药,虽未成功,却迫他成婚,不得已与她分开;此刻,竟还要纵容临安,去抢夺她心之所系!难道,就这般见不得她好,容不得她半分圆满?!


    云舒缓缓垂下眼睫,浓密的阴影掩盖了他眸底翻涌的寒光与破碎的信念。这样的帝王,当真还值得他忠诚吗?


    邻座的蓝思容见他手臂难以抑制的微颤,轻扯他的袖子欲关环询问,却被他投过来的目光钉在原地,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云舒,冰冷、阴鸷,恍若来自九幽地狱。


    “别碰我。”云舒无声地吐出三个字,每一个字都裹着冰碴,带着厌恶。扯回袖子,他收回那令人胆寒的目光,仿佛她只是微不足道的尘埃,再未多看她一眼。


    仿佛过了亘古,又似只一息须臾。雍和帝终于悠然开口,那声音听不出喜怒,“长生以为如何?”


    安无恙上前一步,先是对临安公主方向深深一揖,姿态恭敬,“公主殿下厚爱,臣惶恐万分,感激于心。然,臣早已心有所属,此生非她不可。”


    言罢,他转向御座上的帝王,朗声恳求,“陛下,臣今日已在京城万人前,向明珠郡主求婚。臣与郡主两情相悦,生死相许。恳请陛下为臣与明珠郡主赐婚。”


    雍和帝却是不答,只看向叶倾华,道:“明珠,你与临安皆是朕的女儿。如今,你们姐妹二人竟倾心于同一男子,这叫朕如何是好?”


    “皇上”皇后心有不忍,欲出言缓和,却被雍和帝一个抬手制止。


    叶倾华并未直接硬抗,而是将难题反推回去,起身恭敬答道:“儿臣但凭父皇做主。”


    雍和帝声音陡然沉下,“若朕,赐婚临安与长生呢?”


    叶倾华唇边缓缓绽开一抹惨淡至极的笑意,一步一步走到殿中央,与安无恙并肩而立。她抬起头,望向那至高无上的帝王,眼神清澈却带着破碎的哀伤,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寂静的大殿:


    “若如此,那大抵是我命不好,得罪了月老,姻缘不顺。”


    “父亲舍命救了定国公父子,杜家感念,主动结下儿臣与杜世子的婚约,庚帖换了,婚书写了,最后还是被抢了。”


    “抢了也就抢了吧。我姓叶,叶家讲究的是情投意合,我与杜世子也无甚感情,无所谓了。”


    她语气一转,哀婉中透出锥心之痛,“再后来有了情投意合之人,原以为苦尽甘来,未曾想,竟又要被抢了。这一次,几乎要了我半条性命。”


    叶倾华微微侧首,望向身旁的安无恙,泪光在眼中倔强地凝聚,悬于长睫,将落未落,“碎了一半的心脏被长生一点一点捡起,拼好,再仔细养全,然后终于又有了爱人的勇气,没想到啊”未尽之言,满是绝望与嘲讽。


    安无恙虽知她在做戏,以退为进,可那强忍泪水的破碎模样,依旧让他心如刀绞,“不哭啊,夜明珠,我在呢,不哭。”


    众人闻言一惊,目光齐刷刷向老定国公和定国公看去,因杜家有意隐瞒,她也不想张扬,她与杜远昇的婚约鲜有人知。见二人点头,众人心中顿时了然,看向叶倾华的目光多了几分同情与不平,事不过三,怎能如此欺人?


    雍和帝目光锐利地看向叶倾华,又转向坚定站在她身畔的安无恙,沉声问:“长生要选谁?”


    安无恙肯定回答:“在臣这里,永远只有一个选项,那便是明珠郡主。”


    雍和帝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一股无形的怒火在殿中弥漫。“朕的女儿就如此不堪,难合你心意?”


    在场之人心里咯噔一下,这是一个送命题。


    安无恙再次躬身,姿态放低,言辞却依旧寸步不让:“陛下息怒!臣不敢!绝非公主殿下不好。是臣天生犟种,认定了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好!好一个犟种!” 雍和帝怒极反笑,“若朕今日非要为你和临安赐婚呢?”


    “那陛下杀了臣吧。”


    “宁死?”


    “宁死!”


    气氛紧绷欲裂。晋王一党交换着看好戏的兴奋眼神,其他人则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唯恐引火烧身。


    云舒嘴角勾起一抹苦笑,若他当时也这般决绝现在会不会不一样?


    雍和帝终究不可能在庆功宴上斩杀刚立下赫赫战功的功臣,盯着安无恙许久,问道:“你到底喜欢明珠什么?”


    这软下来的语气令殿内凝滞的气氛悄然流动起来。


    “所有。”安无恙眼中泛起追忆的神采,笑道,“她初来京城之时,我尚在福州戍边。未见其人,先闻其事,事事都透着股与众不同的鲜活劲儿。当时我便在想,这姑娘怎么如此有趣?还给她起了个外号,‘夜明珠’。后来啊,我忍不住想见见这有趣的姑娘,于是便请调回京了。”


    “等等!”席间的安成猛地瞪眼,“臭小子,你当初回京,不是说专程为给老头子我贺寿的吗?”


    安无恙摸了摸鼻子,笑得坦荡又带点狡黠:“哦,给您过寿啊?那是我请调的由头而已。”


    “你个混账东西!不孝孙!”安成气得胡子一翘,佯怒道。


    这祖孙俩一唱一和,插科打诨,瞬间将那令人喘不过气的压抑氛围彻底打破,殿内甚至响起了几声压抑的轻笑。


    安无恙收敛了玩笑之色,转向雍和帝,“陛下,您知道吗?我无数次庆幸我回来了。”


    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后怕:“第一次见她,她浑身都是血,面白如纸,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就像我给她取的外号。就那么一下,狠狠撞进了我心里,再也拔不出来。我又无数次懊悔,为何不能稍微再走快一些些,半盏茶就好,那样她就不会受那么重的伤。”


    安无恙接着道:“可惜,那时我尚不知自己已然心动,只觉着这姑娘有趣得紧,便总寻些借口去逗她。把她惹恼了又备礼去哄。”


    “那你是何时知晓自己心意的?”雍和帝被他的叙述吸引,不禁追问。


    “西征庆功宴,她于高台之上,光芒四射,耀眼夺目。那一刻,我捂着狂跳不止、几乎要撞出胸膛的心脏,我知道,我完了。秋猎时她惊马遇险,救下她后,我甚至卑劣地想过,拖延时间,让救援之人第二日再找到我们,如此她便只能嫁我了。”


    “为什么没有这样做?”雍和帝又问。


    “舍不得啊。”安无恙叹道,“她这颗明珠,岂能因为我染上污浊。”


    雍和帝沉默片刻,目光扫过一直沉默的云舒,抛出一个更为尖锐的问题,“她曾对子谦情深意重,人尽皆知。你不介意?”


    叶倾华眼睛微眯,雍和帝这是要彻底毁了她的名声啊。她下意识看向安无恙,心中也浮起一丝忐忑,想听他的答案。


    安无恙立刻察觉她的不安,自然地牵起她微凉的手,紧紧握住,“有何可介怀的?虽说我确实看不大惯云舒那副君子端方的样子,但不可否认,他是真君子。”


    他看似在夸云舒,实则是在为叶倾华挽回清誉,毕竟谁也不相信云舒会做出僭越之事来。“我更多的是后悔和心疼,后悔自己没早些回京,不然有他云舒什么事?”


    云舒闻言,几欲气笑,若非他当年被逼放手。如今,又岂有你安无恙在此侃侃而谈的份?


    安无恙的嗓音饱含疼惜,“心疼她遭受那剜心之痛。那时,她心灰意冷,决绝地将我赶走。可我如何放心得下。最初那几日,我和云舒就这么不分昼夜,守在她院墙外的角落里。不敢靠近,又不敢远离,就怕她想不开做傻事。”


    “直到确认她不会伤害自己,悬着的心才落下一半。可我还是忧心啊,她每日过得如行尸走肉一般。所以我每天雷打不动跑四趟叶府,就为了远远地、偷偷地看她一眼。看她有没有按时吃饭,看她屋里的灯有没有按时熄灭。因为每次都躲一棵树,还闹了笑话,她家小丫鬟以为闹鬼了。”


    “噗嗤!”对席的霍深忍不住笑出声,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我就说那个月怎么死活约你喝酒都约不上!原来你是去当‘护花鬼’了!”


    “那会儿哪有心思理你。”安无恙冲霍深摆摆手,目光温柔地锁在叶倾华身上,继续道:“后来她终于从宅子里走出来,终于能像以前一样惹急了会踹我一脚。我这颗悬着的心才真真正正落了地。我的夜明珠,总算是挺过来了。”


    “再后来,她在我心里扎得根越发深,直至融入骨血。”他语气深沉,带着由衷的敬佩,“还记得赈灾那时,她拖着病体与粮商周旋,不知付出了多大代价才筹到救命粮!只因为她亲眼见了百姓易子而食的惨状,就敢砸钱建船队去寻找那传说中高产的粮种。那时我就在想,我的夜明珠,莫不是九天仙女下凡吧。”


    最后,他收敛笑意,无比郑重地看向雍和帝,“陛下,遇见她之前,我从未想过成亲,还和慧敏、及渊说过,到时他们过继一个孩子给我养老。遇见她之后,我此生唯一的念想,便是与她携手白头,共度余生。万望陛下,成全臣这点痴心!”


    “哈哈哈哈~”雍和帝突然爆出一阵洪亮的笑声,方才的剑拔弩张仿佛从未存在,“方才吓坏了吧?”


    他目光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众人,带着几分戏谑,又似语重心长,“婚姻乃人生大事!十安已不在,叶家又最是重情重义,朕不得不多费些心思,替他好好掌掌眼,看看这求娶之人,究竟值不值得托付终身啊?”


    他话锋一转,看向临安公主,语气不容置喙,“临安,你的任务完成了,快坐下吧。”


    临安公主虽然心有不甘,却不敢违抗圣令,面上却迅速调整,绽开甜笑,“恭喜明珠姐姐觅得佳婿,姐夫,你通过考验了。”


    雍和帝满意地点点头,目光再次落回安无恙身上,带着深意:“长生,明珠虽非朕亲生骨肉,然朕视她,与亲生女儿无异。你,可懂?”


    “臣懂。”安无恙起誓,“臣以性命起誓,此生绝不负明珠!若违此誓,天地共弃,不得善终!”说罢,又嬉皮笑脸道:“陛下,臣实在不想与她分离太久,内河水路的战事,您看是不是再寻个能臣干将接手?让臣专心筹备婚事?”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安无恙这是要把水师一半的兵权交出去?随即又恍然,原来陛下之意竟在兵权,无论是驸马还是郡马,只要安无恙交出来,他想做何马便做何马。


    雍和帝假意推辞,“哦?朕看你管得甚好,井井有条。能者多劳嘛,你继续担着便是。”


    安无恙耍赖般恳求,“陛下,之前出征八月见不着她,那滋味臣真是受够了。义女婿也是女婿,您心疼心疼臣。”


    雍和帝捻起一颗葡萄作势砸他,笑骂:“婚还没成呢,少在这儿攀亲占便宜!朕问你,若让你交出来,可有合适人选举荐?”


    “及渊。这下子仗打得不错,不用可惜了,不能让他天天在家啃爹娘兄长,他还要养老婆孩子呢。”


    雍和帝挑眉,似笑非笑,“朕看你是见不得人家清闲吧?”


    “嘿嘿,”安无恙咧嘴一笑,坦然承认,“陛下圣明!您猜对了!”


    “行了,朕考虑考虑。”雍和帝见目的已达,且安无恙识趣主动,便也见好就收,“镇远侯安无恙,明珠郡主叶倾华,上前听旨。”


    安无恙与叶倾华对视一眼,眼中俱是尘埃落定的欣喜与郑重。两人携手上前,恭敬跪于殿中。


    “朕今日为你二人赐婚,望你二人今后相敬如宾,琴瑟和鸣。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嗣。克勤克俭,永绥家室之祥;宜室宜家,共享升平之福。”


    “臣安无恙,接旨!谢陛下隆恩!”


    “儿臣叶倾华,接旨!谢父皇隆恩!”——


    作者有话说:终于写完了,好肥一章


    第143章 克妻 阿倾,你只管向前飞,剩下的,交……


    宴会终散, 安无恙护送叶倾华回家。刚登上马车,他便不由分说将她揽抱过来,安置在自己腿上,瞬也不瞬地凝望着怀中人。


    他有些醉了, 俊颜染上薄薄的酡红, 眼波在摇曳光影下漾着迷离水雾, 恰似传说中的九尾妖狐般,魅惑天成, 摄人心魄。


    “醉了?”叶倾华迎上他灼热的视线, 杏眸弯成月牙。


    “醉了!”安无恙嘴角扬起, 长睫如蝶翼轻颤,流露出几分罕见的纯真,“夜明珠,我今天高兴极了。”


    “我也是。”叶倾华柔声回应。


    终究是抵不住眼前这惑人的美色, 叶倾华抬手轻抚他温热的脸颊, 随即蜻蜓点水般在他微启的唇上印下一吻,低叹, “真好看。”


    就在她欲退开之际, 安无恙的一只手倏然挡住了她的退路, 托着她的后脑,将她按向自己。唇瓣再次紧密相贴,不再是浅尝辄止。他先是细细辗转厮磨,继而重重吸吮。舌尖霸道地撬开贝齿, 与她纠缠共舞,交换着沾染醇厚酒香的涎津,如同啜饮世间最甘美的琼浆。


    狭小的车厢内温度骤然攀升,他原本揽在她腰间的手, 不知何时已悄然上移,隔着衣料流连徘徊。


    良久,他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她的唇。叶倾华早已被他吻得气息紊乱,头晕目眩,此刻只得后仰着头,大口汲取着稀薄的空气。胸口剧烈起伏,那白皙脆弱的颈项全然展露在他眼前。安无恙只觉喉间愈发干渴,喉结上下滚动着,眸中火焰炽燃,他凑近她颈侧,却被叶倾华伸手挡住。


    “停。”她的声音娇软得不像话,带着情动后的慵懒沙哑,“你和安爷爷明日不是来纳采吗?我不可想系着丝巾见人。”


    安无恙闻言闷笑,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敏感的颈侧。他依言停下,将脸深埋进她馨香颈窝,贪婪深吸一口才抬头,“卿卿不想吗?”他动情时,爱唤她卿卿。


    “不想。”叶倾华红着脸,坚定摇头。


    “小骗子。”他低笑,在她不注意时,手已悄然触及那濡湿温热的衣衫,“卿卿分明”


    “你你你不许说!”叶倾华捂住他的嘴,羞得语不成句,只能小声警告,“这可是在马车上,不许胡来。况且这点时间够你做什么?”仁恩侯府离皇宫不过两三刻钟车程。


    安无恙拿下她的手,又一次将脸埋在她肩头,闷笑声震动胸腔。指尖却灵活解开她腰间内层的细带,“确实不太够。”指腹贴着她柔滑细腻的肌肤游走,粗粝的触感引起她阵阵轻颤,“但足够侍奉我的卿卿了。”


    说罢,再次吻上她的唇。探入!将她惊呼尽数吞没。


    规律的哒哒马蹄与车轮碾过青石的轱辘声,完美地掩盖了车厢内旖旎暧昧的声响。安无恙暂时停下指间的征伐,滚烫的唇贴着她已然绯红的耳廓,哑声低诱,“卿卿忍着些,莫出声,若是受不住,便咬我。”


    叶倾华早已酥软,无力地靠在他的肩头,面色若红霞。细声娇呼,“长生,别添”


    然而安无恙置若罔闻,她只得在那一瞬侧头,隔着衣衫狠狠啮咬。心痒难耐,她忍不住屈指扣着他的手臂,任由自己沉溺在他怀中。


    安无恙心中默算着路程,在马车即将驶入巷子的刹那,他再次重重吻住她,骤然加速,直到她完全融化、瘫软。


    叶倾华靠在他胸前平复过速的心跳和呼吸,迷蒙的眼眸恰好瞥见他极尽色气地轻舔了一下方才那作乱的两指。见她瞬间瞪圆了眼,又羞又惊,安无恙低低地笑出声来,故意道:“又不是……没、吃、过!”


    “你别说了”她抬手捂住滚烫的脸。


    安无恙见好就收,随意用自己衣衫擦净手,无比耐心、细致地将她被揉皱的衣衫一点点整理妥帖。“卿卿,我们去别院住几日,可好?”


    她家有文先生一家,他家有老侯爷。还未成亲,他们不方便住到彼此家里,可安无恙实在想她。


    “好,你想去哪个别院?”叶倾华实在疲乏,便由着他给自己收拾。


    “慕华山庄。”


    “夏日泡温泉?”她有些疑惑,不热吗?


    安无恙轻哼声,语气里掺了两分醋意,两分委屈,“云舒去过,我还没去过呢?”


    “行吧。”叶倾华失笑,她想起一件事,问道:“不过说起子谦,你们为什么打架?”


    安无恙动作微顿,挑眉,“他小孩么?还告状?何况还是他先动的手。”


    “他为何动手?”叶倾华追问。


    安无恙扯开衣襟,道:“他看到了这个。”


    “你故意的。”叶倾华肯定。


    “嗯。”安无恙也不否认,将她搂得更紧,声音低沉,“卿卿,你是我的,谁也别想抢。”


    马车稳稳停在仁恩侯府门前。叶倾华欲下车,安无恙却顺手抽走了她袖中那方素净丝帕。马车刚掉头,他便急不可耐地将那犹带她体温与馨香的丝帕,覆在那未消退的欲望之上。


    盛南伯府,云舒与蓝思容一前一后,默然踏入府门。


    云舒径直走向独居的揽月居,步履沉静,背影疏离。蓝思容心头火起,疾步追上,却在院门被侍卫拦下。


    “云舒!”蓝思容盯着那即将消失在月门后的背影,声音陡然拔高,“她已许婚,你们再无可能,你还要为她守身到何时?”


    云舒脚步顿住,缓缓回首。廊下灯光勾勒出他俊逸却冰冷的侧颜,声音平静无波,“女侯说完了?说完了,便请回吧。”


    蓝思容被他冰冷的态度刺激到,猛地推开侍卫的手臂,不管不顾地就要闯入。


    “铮~”一声剑鸣,只见云舒快速抽出身旁护卫腰间的佩剑,森冷的剑尖直指向蓝思容的咽喉。


    “你要杀我?”蓝思容瞳孔骤缩,脚步钉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瞪着那近在咫尺的剑锋。


    “怎敢!”云舒声音依旧平淡无澜,“不过是想提醒女侯,莫要再向前。否则,恐会撞在云某手中这柄不长眼的剑上。”


    “你敢杀吗?”蓝思容上前一步,离剑尖不过一寸,“别忘了,我若身死,南诏旧部必定揭竿而起。这后果,你担得起吗?”


    哪知云舒半步不退,冷声道:“女侯真当以为云某在南诏这两年,什么也没做吗?如今的南诏,不知还有几人记得旧王?”


    与西辽不同,南诏本无太强的种族执念,归降后得朝廷怀柔优待,早已迅速融入中原,就算个别要起兵,也成不了大器。


    “何况,”他微微一顿,“云某克妻,若女侯执意靠近,不幸‘暴毙’,谁又知道,你到底是不是被云某这命格‘克’到了呢?”


    他亦是今日才想明白,当初雍和帝默许蓝思容算计他,未必没有这层意思。一则可彰显帝王优待降王的仁德。二则,恐怕也是想借他这“克妻”的绝佳名头,在将来某个“合适”的时机,顺理成章地处置蓝思容。毕竟一国不容二君,旧王终究也是王。


    “为了女侯的性命着想,以后还是离云某远些好。”他将剑掷在地上,转身漠然离开,“把女侯请回正院。”


    “云舒!”蓝思容孤注一掷,喊道:“你想不想和离?在她成婚前和离,你或许还有机会。”


    云舒脚步再次顿住。


    他没有将蓝思容请到揽月居详谈,而是选择了府中一处四面开阔、无处藏匿的凉亭。两人分坐石桌两端,夜风穿亭而过,带着些许凉意。


    “条件?”云舒单刀直入,他们的婚姻,只有蓝思容有资格去请旨和离。


    “你就这般迫不及待?”蓝思容的声音带着嘲讽。


    “不说?那便算了。”说罢就要起身。


    “给我给孩子。”蓝思容急道。“怀上了,我就去请旨和离。”


    夜风忽停,空气凝固。


    云舒缓缓起身,走到她面前。蓝思容仰起脸,满怀期待地望向他,心跳如鼓。


    只见他修长的手指抬起,指尖伸向她的衣襟,却在即将触碰到的瞬间,蓦然停滞。随即,他猛地转身,一手死死扶着亭柱,脊背剧烈起伏,竟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云舒!”蓝思容瞬间面无人色,声音因极致的愤怒与羞耻而变得尖锐,“你就这般折辱于我?”


    云舒勉强压下翻腾的胃液,用袖口缓缓擦去嘴角的湿痕,“非是羞辱,是做不到。”


    “你是不是不行?”蓝思容激他,听闻男人都听不得这句话。


    “随便你怎么想吧。”他无所谓道,语气淡到残忍,“若女侯只想要一个孩子,不妨去寻个合意的漂亮小郎君。怀上了,我认。届时,记得去请旨和离便是。”


    “哈哈哈哈哈~”蓝思容突然大笑起来,笑出泪花,“云舒啊云舒,好!好得很!”她擦掉眼角的泪痕,近乎疯狂地狞笑,“我蓝思容,只要你的种。你若不愿给,那我们今生就绑在这盛南伯府里,一起腐烂吧!”


    回到揽月居,云舒并未回卧室,而是去了书房。他坐于案前,双手撑头沉思,眼帘下垂,掩去半露的锋芒。


    半晌后起身到书架上拿起一本食谱,翻到某页,仔细看了看又放回去。


    回到案桌前,左手取笔蘸墨,在白色签纸上写下一串蝇头小楷,随后三重两轻敲击桌面。


    “少主。”暗卫悄然而至。


    “把这个给花仙送去。”


    “是。”暗卫身形一晃,如同从未出现。


    书房内重归死寂,唯余烛火偶尔爆出一声轻响。云舒向后靠去,缓缓沉入浓重阴影里,面容被黑暗彻底吞噬。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在暗处闪烁着幽冷的寒光。


    阿倾,你只管向前飞,剩下的,交给我!


    景仁宫,今夜是琥珀当值。她没有守在惯常的耳房,而是悄然坐在皇后凤榻边的脚踏上。


    方才王四海来报,雍和帝歇在了蓉贵妃的霁阳宫,不过来了。原本皇帝宿在后宫其他嫔妃处也不是大事,可今日初一,按祖制,皇帝必宿中宫。这是雍和帝登基以来,头一遭违了这祖宗规矩。


    皇后听闻后,面上平静无波,只淡淡应了声“知道了”。但雍和帝与皇后少年夫妻,情谊深厚逾常。琥珀忧心主子郁结难枕,便执意守在此处。


    夜深沉寂。帐内传来皇后均匀绵长的呼吸,似是已然入眠。琥珀稍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剪暗了灯芯,让室内光线更显昏沉。她屏息敛声,正欲退向外间耳房。


    行至屏风处,皇后沉静的声音却毫无征兆地自身后响起,“琥珀。”


    琥珀心头一跳,忙转身垂首:“奴婢在。”


    帐幔后,皇后的身影在昏暗光线里模糊成一个朦胧的轮廓,“御儿今年几岁了来着?”


    琥珀垂眸,恭声应答:“回娘娘,太子殿下如今二十有五了。”


    “二十五了二十五好啊,正是好年纪。当年陛下二十五时已登基为帝了。”——


    作者有话说:放我出去!求求了……


    第144章 对弈 此事,怕是只能——待新君!……


    翌日, 百姓小报刊登了昨日安无恙和叶倾华的浪漫求婚,并在章末写道:心意相通时,公开求婚方为浪漫。反之为道德绑架,诸君切记, 当拒则拒, 莫留情面!


    纳采之礼, 进行得顺遂圆满。安家诚意十足,礼数周全;叶家亦通情达理, 未作丝毫为难。两家结亲, 一片和乐。


    之后, 叶倾华与安无恙去慕华山庄小住了几日,也荒唐了几日。若非楚国大长公主七十大寿寿筵将至,怕是还舍不得从那温柔乡中抽身。好在安无恙还知道分寸,未曾让她在这炎炎六月里, 系着丝巾遮掩旖旎痕迹。


    楚国大长公主大寿, 雍和帝给京城官员放假半日,冠盖云集, 满京权贵高官齐来道贺。


    叶倾华、谢灵算起来是她的门生, 故而去得较早, 只是可惜赵英如和李幼珺不在,不免有些遗憾。


    待宾客渐多,两人也担起了招呼的任务。这不,转眼就被拽上了牌桌, 凑成一局麻将。


    麻将此物,和叶倾华还真无甚关系。第一次见时,她亦是惊呆了,深叹古人于消遣一道的智慧与热情。


    她本就不大会, 几圈下来,面前的银钱已输了不少。正蹙眉思忖间,忽然被一片阴影笼罩。安无恙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后,单手撑着椅背俯下身来,扫了眼她的牌,又快速掠过桌面上已出的牌面后,指着一张说:“打这张。”


    叶倾华一看,竟是要拆对子,疑惑侧首,“你确定?”


    “信我。”安无恙语气笃定。


    “行吧。”叶倾华依言将那张牌打了出去。


    轮到她再次摸牌时,她下意识想打掉一张孤张,却被安无恙按住手腕,示意留下,转而打了另一张出去。叶倾华摸不准他的风格,索性全听他的,几轮过后,竟真被她胡了一把大牌,不仅将输掉的本钱悉数捞回,还小有盈余。


    “厉害啊长生。”叶倾华眉眼弯弯,毫不吝啬夸赞。


    安无恙轻笑,带着几分旧日的狷狂:“忘了爷当年是混哪条道上的了?”


    众人这才想起来,吃喝嫖赌,他们曾经的三霸王除了嫖不碰,其他样样精通,精到连各大赌坊都将其列为“不受欢迎人物”,逼得他们自己开了家赌坊自娱自乐,不想竟因规矩公平,反成了京城最负盛名的玩乐之处,日进斗金。


    “小侯爷,你这就不厚道了。”坐在对面的王织笑道。


    “牌桌无父子,自然也无朋友。”安无恙挑眉,耍起无赖,“你们亦可请外援啊。”


    “那我可真请了!”王织当即就喊,她相公也是三霸之一呢,“四郎!快来,小侯爷仗着本事欺负人呢!”


    霍深闻声,笑着踱步过来,对王织道:“等着,我帮你赢回来。”


    “好好好!这般玩法是吧?谁还没个帮手了!”谢灵见状也来了兴致,扬声喊道,“四殿下,劳驾来支援一手。”


    叶倾华与安无恙交换了个眼神,看来还是没防住,谢灵与四皇子之间,已互生情愫。


    “不怕,看我怎么收拾他们。”四皇子“唰”地收起折扇,步履轻快地走了过来。


    孙芷若一看,安无恙、霍深、四皇子,皆是昔年玩乐场上的高手,不由扶额笑道:“要不我直接掏钱认输?”


    几人一时哄笑。叶倾华推了推安无恙:“行了,你们自去寻你们的乐子吧。”


    “好。”安无恙应着,指了指花园另一侧男宾聚集之处,“我在那边,有事唤我。”


    “嗯。”叶倾华点点头。


    安无恙离开前,手指状似无意地轻轻拨弄了一下她垂落的细长耳坠,俯身在她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低语:“真美,晃起来想必更美。”


    叶倾华脸一热,蓦然想起前两日在温泉池中,这人如何霸道地不许她摘耳坠,也说晃起来好看,随后便让那耳坠在浪潮里不停颠簸。


    她没好气的白了安无恙一眼,暗自咬牙,若不是人多,非拧他一把不可。


    “一会儿少饮些酒。”她低声叮嘱。


    “嗯,听你的。”说罢,顺手将意犹未尽的霍深和看热闹的四皇子也一并招呼走了。


    “谁能想到,当年那个横着走的‘混世魔王’,如今竟能这般温柔体贴。”王织望着安无恙背影,感慨万千。


    “阿织这话说的,”孙芷若打趣道,“你家霍小将军难道就不温柔体贴了?你瞧你一唤他便来,屋里也干净清爽得很。”


    王织笑了笑。霍深待她确实极好。议亲时便打发了通房,成亲后不纳妾、不收通房,会在婆母妯娌前维护她,亦会在节日为她准备礼物,给足她体面。可即便这样,她仍觉得霍深与她有些许疏离。罢了罢了,是她贪心了,霍深已超越世间寻常男子多矣。那能人人都幸运如叶倾华那般,得一满心满眼都是她的良人。


    “我家四郎,自然是顶好的。”王织将心中那丝微涩压下,笑靥如花地应道。


    另一边,安无恙径直走向水榭旁凉亭,那里云舒正与王约对弈。待王约一子落定认输,安无恙便道:“云舒,我来与你手谈一局。”


    云舒抬眸,了然,“来给她报仇?”


    “嗯。”安无恙眉峰微挑,“敢应战否?”


    “请!”云舒伸手,从容示意。


    王约含笑起身让座。两大情敌公开对弈,立时引来众人围观。赵玉聪更在旁开起了赌局,如今再无人敢小觑安无恙,押注赔率竟与云舒相差不多。


    亭中二人你一子我一子落得飞快,黑白交错间锋芒暗藏。围观者的脑袋随着棋子的起落左右摇摆。待最后一子尘埃落定,竟是和棋!


    坐庄的赵玉聪笑眯眯地通吃了所有赌注。


    “再来!再来!”众人意犹未尽。


    二人迅速复盘,交换黑白,再开新局。棋路依旧凌厉迅捷,结局竟又是和棋!此番庄家赢得有限。


    “再来。”呼声更高。


    第三局,黑白纵横,厮杀激烈,最终竟仍是平分秋色。围观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惊叹。


    “还来吗?”云舒问。


    “算了,你赢不了我,我也赢不了你。”安无恙将手中棋子随意抛回棋篓,唇角勾起一抹张扬的笑,突然倾身向前,“不对,我赢过你一次。”


    他指的,既是那年棋盘上的半子之胜,亦是情场上的最终夺魁。


    云舒动作优雅地将指间棋子轻轻放入篓中,同样倾身向前,唇边弧度似笑非笑,“你确定,我输的是你吗?”错了,我输的是命。


    他话锋一转,语带双关,“再开局时,希望小侯爷还能如此胜券在握。”


    安无恙眸色一沉,“还不死心啊,小伯爷。”


    众人虽不解其意,却能察觉到空气中无形的火花噼啪作响,气氛感骤然绷紧。围观者屏息凝神,兴奋地暗道,打起来!


    王约和霍深这对舅兄妹婿交一个对视,同时开口。


    “子谦,你帮看下这画,总觉得缺了点神韵,却又说不上来。”王约道。


    “长生,来投壶了。”霍深喊。


    安无恙与云舒的目光在空中最后交锋一瞬,同时扯出一抹心照不宣的冷笑,一玄一蓝同时起身,“来了。”


    有人接替了叶倾华的牌局位置,她便信步闲逛,不觉行至花厅外。厅内,几位衣着华贵的夫人正围坐吃茶闲叙,蓝思容亦在其间。叶倾华驻足门外,恰好听得几句飘入耳中。


    “说起来,”林璐轻摇团扇,语带惋惜,“这盛南伯也忒无情了些。女侯这般深情厚意,痴心以待,他竟视如草芥,冷面冷心,实在令人唏嘘。”


    “谁说不是呢,”另一位夫人接口感慨,目光同情地看向蓝思容,“整整两年了!便是一块千年寒冰,也该捂化了吧?”


    不得不说,蓝思容到底是南诏旧王,手腕确实了得。短短两年间,她不仅成功跻身京城顶级贵妇圈,更以一副痴情隐忍、委曲求全的姿态,轻易博得了这些养尊处优的夫人们广泛的同情与声援。


    蓝思容垂首黯然道:“不怪他,子谦他怨我也是应当。只怪我当年初识他时,未曾以真容相见。若那时我便以女儿身示人就好了。”


    门外的叶倾华简直要气笑了。蓝思容这话说得,仿佛当年她若换身女装,云舒便会一见倾心、非她不娶似的。她比谁都清楚,云舒若真心爱慕一人,何曾在意过对方是男是女?还记得当年,她曾玩笑问:“若我是男子,你待如何?”,云舒果决答:“断袖分桃,又有何妨?”


    更可笑的是这些夫人。她们是不是全然忘了,云舒才是那个被算计、被强塞了婚姻的受害者。


    她大步踏入花厅,几位夫人见她进来,皆是一愣,讪讪地收了声。


    叶倾华自顾找到一把椅子悠然落座,她并未直接看向蓝思容,反而将视线投向方才说得最起劲的林璐,语气闲适得如同话家常:“世子夫人今日来得齐全,怎地没见你府上的平夫人一同前来?”


    “平夫人是谁?”有人疑惑。


    “嗯?杜世子的侧夫人文俏竟还未抬成平妻么?”叶倾华故作讶异,眉峰微挑,看向林璐的眼神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世子夫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侧夫人对杜世子情深一片,更与您是自幼相识的闺中密友。她所求不过一个平妻的名分,近三年了,你怎地也不替她张罗操持一番。”


    文俏入府近三年,与林璐也斗了近三年。一提文俏,林璐心中积压的怒火瞬间冲垮了理智,当即怒道:“凭什么她想要我就得给!她算个什么东西”


    话音未落,林璐便撞上叶倾华似笑非笑的眼神,仿佛在无声地审视着她的狼狈。


    叶倾华的目光轻飘飘地林璐脸上移开,又缓缓扫过每位夫人,最后定格蓝思容面上,“是啊,世子夫人说得对。”


    她噙着笑,刻意放缓语速,一字一顿,“凭什么?她想要,别人就得给?!”


    门外廊下,云舒唇角忽而展颜,眼底流光微闪。他的阿倾啊


    夜幕将合,雍和帝携皇后亲至楚国大长公主府为其贺寿,赏赐如流水般捧入。


    席间,雍和帝笑说:“朕因有姑母方有今日,姑母可有甚心愿需朕达成?”


    楚国大长公主笑回:“本宫年已七十,别无所求,惟愿孩子们平安顺遂,前途坦荡。”


    说到此,大长公主话锋一转:“对了,陛下。确有一事相求。”


    “姑母但说无妨。”


    “就是关于女官生育复职一事”


    此事两年前叶倾华上任前便拟好奏折,经楚国大长公主润笔后由其提上,却被雍和帝留中不发,显是已察觉女官之制对旧有格局的威胁。


    “此事晚些再议。”雍和帝不容分说地打断,“若姑母别无他愿,朕先回宫了。奏折堆积,蓉贵妃近来胃口不佳,她又怀着龙嗣,朕不放心。”


    皇后垂眸掩饰眼底的冷嘲,陛下终究是得意忘形了。当年若无大长公主鼎力襄助,何来他的登位之机?如今竟公然下了楚国大长公主的面子。


    雍和帝銮驾远去。楚国大长公主与叶倾华目光在空中无声交汇。


    此事,怕是只能——待新君!——


    作者有话说:改个错别字


    第145章 落胎 他说:梓潼,朕此生定不负你!……


    六月十六, 夜半便开始落雨,电闪雷鸣持续了一整夜。卯时,叶倾华前往户部报到,雨势虽已减弱, 却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郡主, 到了。”流萤轻声唤醒了抱着软枕、倚着车壁已然睡去的叶倾华。


    叶倾华悠然转醒, 掩口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些许泪意。她将软枕搁在一旁, 先拭去眼角的湿意, 又揉了揉略显僵硬的面颊, 待神情和精气神都调整妥帖,方才下了马车。


    上任交接颇为顺利,无人刻意刁难。分配的值房更是员外郎中最好的一间,倒不是面积更大, 而是位置极佳, 光线充足。窗外一口水缸里,新荷亭亭, 开得正好。如此好的值房, 也不知原是谁腾出来的。


    领了到任文书, 还需去吏部备案。所幸雨已停歇,吏部离此不远。


    叶倾华到时,云舒也正要去备案。见她神色,他眉眼舒展, 浅笑道:“没休息好?”


    “昂~”她肩头一塌,强撑的精神泄了劲,无精打采道,“卯时就得报到, 天还蒙蒙亮呢,起不来,实在起不来。”


    “那阿倾觉着几时上衙合适?”云舒侧头笑问。


    “起码辰时。”她答,随即又叹了口气,“算了,我白日做梦呢。点卯已成定例,哪是说改就能改的。”


    “会改的。”云舒默默将此事记在了心底。阿倾,早晚会改的。


    他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糖递给她,“薄荷糖,醒醒神。”


    见她疑惑,解释道:“我昨夜也未睡安稳,备着提神的。”


    叶倾华也不和他客气,拿起剥开油纸便含入口中。清凉的薄荷气息混合着甜味晕开,混沌的头脑似乎清明了几分。


    办妥备案,叶倾华要回户部。临行前,云舒又塞给她一小把薄荷糖,“吃完了来找我拿。”


    “好,谢了。”


    待她走远,云吉凑上前低声道:“三爷,您昨日吩咐小的去买糖,原是给郡主备着的。”


    新差事的第一项,便是看卷宗。叶倾华被分在正西司,所辖包括太原、西宁等地。她心下不禁暗哂,她那“好”父皇,一边打压着她,一边却又将她放在这要害位置上,分明是要她去深查这些年正西一带的课税、矿政,以及全国的商税积弊。


    她就这样埋首卷宗档案之中,看了整整四日。每日里安无恙来接她下衙。登上马车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默誉下关键数据,户部的入库档案不得外带,她唯恐自己遗忘。


    好不容易熬到沐休日,本以为能酣睡一场,不想宫里传来霹雳。怀胎七月的蓉贵妃竟小产了!雍和帝急怒攻心,吐血晕厥。


    “什么时候的事?”叶倾华睡意骤散,猛地从床上坐起。


    “约莫半个时辰前。听闻蓉贵妃用完早膳便突感腹痛难忍,待太医赶到时,血水已染透床褥,再探竟已摸不到龙胎心脉了,只得赶紧催产保大人。听说,诞下的是位已然成形的皇子。陛下亲眼所见,当即急怒攻心,吐血昏厥。”春晓语速急促,手上动作不停,麻利地为她更衣。


    贵妃出事,她或许可以不去。但皇帝龙体有恙,她身为郡主,必须即刻入宫。


    “阿凝呢?她可在场?”叶倾华心头一紧,担忧起冬凝。冬凝是太医院唯一的女太医,后宫和不少贵妇常请她看诊。


    “蓉贵妃这胎,一直由太医院的产科圣手庄太医主理,阿凝不曾沾手。”春晓答道。


    叶倾华略松了口气。顾不上用早膳,她即刻策马赶往宫中。


    宫门外,安无恙并未随祖父安成先行入宫,而是特意候着叶倾华。见她策马而来,他立刻上前扶她下马,同时将一个尚带余温的肉包子塞进她手里:“快,先垫一垫,我挡着,没人瞧见。”他就知道她定然来不及吃东西。


    叶倾华顺势将脸埋在他肩头,佯作悲戚,实则迅速将包子吃完,擦了擦嘴。吃得急了,不免有些噎住。安无恙适时递过一个竹筒,她揭开盖子饮了一口,竟是温热的牛乳茶。


    安无恙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今日宫中情势,怕是再难好好进食了。他忧心她饿着,压低了声音道:“我身上带了些乳糖,若实在饿了,悄悄来找我取。”


    他不能把糖给她,若是让人发现,怕是要被扣上不孝的帽子。


    朝中重臣、皇室宗亲、勋贵命妇,此刻皆屏息肃立于殿外。漫长的煎熬等待后,直至午时,雍和帝终于悠悠转醒。有人放下心来,有人却大失所望。


    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下旨彻查蓉贵妃落胎一案。若说此举全然是心疼蓉贵妃,却也未必全是。自六月以来,雍和帝几乎隔日便驾临霁阳宫,纵不留宿,也要与容贵妃一同用膳。然而在这般严防死守下,仍有人敢对她下毒手,焉知那幕后黑手的真正目标,不是他?


    幸而,众太医反复诊视后,确认他只是怒火攻心,龙体根基尚未受损。


    出宫路上,明明是艳阳高照,晴空万里。可叶倾华却总觉着压抑得厉害,像是被一股风雨欲来的窒息感紧紧包裹。


    察觉到她的不安,安无恙握紧她的手,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传递着无声的慰藉。


    第二日,庄太医被下诏狱。


    第三日,皇后遭禁足景仁宫,诸多证据皆隐隐指向中宫。太子、九皇子、杨太君与叶倾华匆匆入宫求情,却被雍和帝厉声斥退。


    霁阳宫内,本就绝色倾城的蓉贵妃,此刻面色苍白如纸,晶莹的泪珠无声滑落,更添几分我见犹怜的脆弱。


    来人满眼疼惜地将她拥入怀中,指腹温柔地拭去她颊边的泪痕,“瑚儿莫哭,你这般模样,我心都要碎了。”


    蓉贵妃抬眸望向来人,眼中盛满愧疚,复又低垂眼睫,攥着丝帕的手抚上心口,声音支离破碎,“都怪我,是我无用没能护住我们的孩儿。”话音未落,泪水已如决堤般涌出,“那日我迷糊睁眼,表哥,那孩子那孩子同你一样,胸口也生着一颗朱砂痣。”


    来人闻言,身形微震,回首一滴热泪,竟是晋王世子李徊!


    他死死攥紧拳头。可恨!当真可恨!那人强占了他心尖上的人儿,却连她和她的骨肉都护不住!


    李徊再次将蓉贵妃紧紧拥入怀中,声音低沉而坚定:“瑚儿,眼下最要紧的是养好身子。”他忽地咬牙,一字一顿道,“你等我!终有一日,我必光明正大地接你回来,一定!”


    “我信表哥。”蓉贵妃依偎在他怀中,低低应道。


    第四日,林贵妃前去看望蓉贵妃。


    说来也是讽刺,她二人本是姑侄,却偏偏都入了这深宫,成了同一个男人的妃嫔。蓉贵妃初入宫时,她心中不豫,从未给过好脸色。如今蓉贵妃骤然失子,她心底竟莫名生出一丝同病相怜的悲戚,她们都姓林,又都因着皇后的缘故,失去了腹中的骨肉。


    守门的宫女不知去向,林贵妃便径直步入殿内。刚至内室门外,却听得里面传来低语。


    “贵妃娘娘,皇后娘娘也太狠了些,竟对您下此毒手!”蓉贵妃的贴身宫女燕儿声音里满是愤恨。


    “燕儿,慎言。当心隔墙有耳。”蓉贵妃的声音轻柔却带着疲惫,幽幽叹了口气,又道:“况且,未必是皇后所为。”


    “不是她还能有谁?她定是嫉妒您盛宠优渥,怕小皇子危及太子地位。”


    “太子早已成年,东宫稳固,又有皇孙傍身。一个小小婴孩,如何能动摇其根本?皇后大可不必冒这个险。”


    “那还能是谁?”


    “小皇子固然威胁不到太子,”蓉贵妃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却能威胁到另一个人。”


    “奴婢愚钝。”


    “燕儿,若是小皇子出生,父亲、祖父当如何?”


    “国公爷和世子爷自然是欢喜至极的。阿!”燕儿像是突然领悟,发出一声极轻的惊呼:“所以,娘娘说的是,那一位?”


    门外的林贵妃如遭雷击,浑身僵直,脸色瞬间惨白。她踉跄着后退两步,失魂落魄地转身逃离了霁阳宫。


    是了,他们自然会欢喜。当年八皇子出生时,他们不也是那般欣喜若狂么?毕竟,扶持一位血脉相连的皇子,总比扶持一个亲王外甥,要名正言顺、容易得多啊!


    所以,她的皇儿,她的皇儿


    听到林贵妃慌乱逃离的脚步,林瑚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冷笑,淡淡道:“燕儿,去把门关上。”


    第五日,慎刑司呈上新证据,风向转向一生无子、行事低调的静妃,辽国公之女高莛。


    然后一切戛然而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取而代之的,是流水似的丰厚赏赐,源源不断地涌向刚刚解除禁足的景仁宫和笼罩在悲伤中的霁阳宫。


    皇后缓步踏出禁锢了她数日的景仁宫门,抬首望向那澄澈如洗的碧空,忽然一笑。


    这就是权力,如此现实。


    好似所有人都忘了,忘了她刘家满门忠烈,多少人血染沙场、马革裹尸。忘了她当年为护雍和帝周全,导致她的第一个孩子身死。


    如今,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把她幽禁!可笑!可笑!


    对了,那时他说什么来着,他说:梓潼,朕此生定不负你!


    第146章 风起 京城从未平静过,如今更是暗流涌……


    “所以, 这才是你费尽心机收百越、平南疆,赚取军功的真正缘由?”赵玉聪端着酒杯问道。


    “是。”安无恙笑着承认。


    “还当你是不舍全部兵权呢?”霍深提起酒壶,为二人斟满。


    “命都能给,何况兵权?”安无恙眼里漾起温柔笑意, 将被中的酒一饮而尽。


    安家掌兵, 叶倾华坐拥巨富。两人若成婚, 必得舍弃其一。他不忍她牺牲家业,却又不能尽弃兵权。并非贪恋权柄, 而是失了兵权, 他在朝堂便少了立足之基, 她也就失了靠山与臂助,前路只会更加艰难。皇后与静妃的处境差异,便是最好之例。


    故而,安无恙费尽心思赚取军功, 以赫赫军功与半数兵权, 换取两人的姻缘。


    三人笑着又干了一杯。今日小聚,是为赵玉聪践行。如今封赏事宜已了, 新的延边防线已定:赵家军负责西番东线, 沿边境至湛水;湛水以北, 则属安家军防区。


    赵家军防线乃全新开辟,且涉及沿海。这是赵家军所不擅长的,因此赵玉聪必须亲自去部署安置,他还特意向安无恙讨了范建安去做副将。


    而安家军这边, 虽说多了一段海岸线,不过安家军擅长水战,有吴钢坐镇足矣,无需安无恙亲临。


    “对不住了长生, 你的喜酒,我是喝不成了。”赵玉聪语带歉意。


    “无妨,礼到即可。”安无恙玩笑道。


    “你还缺我那点东西?”赵玉聪笑骂。


    “不缺,可好东西谁嫌多啊。”


    “哪些东西是留给你侄女的,咋?还想跟孩子抢?”赵玉聪话锋一转,“不过,我倒有尊上好的送子观音,你要不要?我是真想与你结亲家,成了亲赶紧生一个。若得儿子,正好配我闺女。”


    “免了,你留着生儿子用吧。”安无恙道。在生育复职奏章批复前,他与叶倾华暂无生子打算。何况,他本也不甚想要孩子,二人世界岂不自在?


    “那及渊你赶紧生一个?”赵玉聪转向霍深,“说真的,一想到闺女要嫁人,我这心就堵得慌。我只信得过你们两家,无论如何,得给我生个女婿出来。”


    “你闺女才满月,你就想到她嫁人去了?”霍深失笑,“放心!我若有与她年纪相仿的儿子,定送与你做女婿!”


    安无恙闻言,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霍深还真有,只是姓仇,他尚不知情罢了。思及此,他又想起一事:内河水师的兵权已定,雍和帝并未全数交予霍深,只分得一半,其中包含了江南水道。关于仇青青母子之事,他一直未曾告知霍深,不知将来真相大白时,霍深是否会怪他。


    “一言为定。”赵玉聪与和霍深碰拳约定,他忽而声音低了两分,“这京城如今不平静,你们都留心些。”


    京城从未平静过,如今更是暗流涌动。


    太原的暗桩终于传来了消息,安无恙看着手里密信,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事情似乎在往一个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元宝,去把老侯爷请来。”他沉声吩咐。


    安成还以为安无恙找他,是又看上他什么好东西了。这小子最近为了聘礼,一个劲的扒拉他的库房。


    “你小子又看上我什么东西了?”安成大声道。


    安无恙却是不应他,先吩咐元宝,“元宝,把门关上,守好。”


    “是,爷。”


    门吱呀合上,安成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怎么了?”


    安无恙将手中的密信递上,安成扫过后眉头皱起,“这也不能说明什么?最多只能说明那位入宫前,两人曾有过一段情。”


    “如果再加上这个呢?”安无恙取笔蘸墨,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了当初赵英如传给叶倾华的那条关键讯息。


    安成惊魂不定,眉宇成川,“消息可靠吗?”


    “八成。”


    安无恙来到仁恩侯府时,叶倾华正在核对正西一带十年前的税务。抬眼瞟见他来,极自然地站起,笔也未放。等他坐过来后,又十分熟稔地坐在他腿上,继续埋头核算。


    安无恙揽着她腰,把她的头发撩至一侧,下颌轻轻抵在她颈窝。也不打扰她,只是安静地陪伴着,她思路若是断了,又得重头算起。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叶倾华终于长舒一口气,撂下了笔。她刚伸了个懒腰,安无恙便已执起她的右手,指腹的力道恰到好处,温柔地揉捏着她因长久握笔而微微发酸的手指。


    “算完了?”


    “嗯。”叶倾华索性踢掉鞋子,整个人慵懒地窝到他怀里,“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想你。”安无恙贴着她的耳廓,气息温热。


    “你正经些。”叶倾华指尖轻轻戳了戳他的胸膛。


    安无恙捉着她的手指,“想你就是我的正经事。”


    “长生,”叶倾华忍俊不禁,揶揄道,“虽说你生得极好,可这话听着……多少有些油滑了。”


    “好啊,夜明珠。”安无恙挠挠她腰间的软肉,“人到手了,开始嫌弃我了是吧,嗯~”


    “哈哈哈住手,痒”叶倾华笑出泪花来,“爱你都来不及,怎么会嫌弃你。”


    安无恙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又温存嬉闹了片刻,才说起正事,“太原来消息了。”


    “嗯?”叶倾华瞬间坐直。


    “不出所料,二人早年认识,不仅认识,还关系匪浅。”


    “那三哥”叶倾华顿感头疼,若真如此,蒋相有极大的可能是晋王一党。待以后事发,必定影响太子的东宫之位,毕竟太子妃姓蒋。


    “也不知,英英那边如何了。”叶倾华幽幽一叹。


    缊余县城门。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满面悲怆,正吃力地拉着一辆吱呀作响的单板车,缓缓向城门挪动。板车上铺着厚厚的稻草,一具覆盖着白色麻布的“尸身”隐约可见。


    “站住。”守城的官兵呵道,上前拦住了少年的去路,“车上装的什么?”


    缊余县这半月陡然戒严,风声鹤唳。据传,前来巡查的女官被查出贪墨重罪,拒捕时竟还杀了一位御史!


    “官爷,”少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车上车上是我那苦命的老娘啊。染了天花,没了正要拉去城外埋了。求官爷行行好”他一边哭诉,一边膝行向前,作势要去拉扯守卫的裤腿。


    守卫脸色骤变,慌忙后退两步,唯恐沾染上那要命的瘟病。可上头严令盘查,他不敢怠慢,只得强忍惧意,死死捂住口鼻,凑近板车,“掀开!验看!”


    “不能掀啊官爷,那是天花!沾上就完了,会过人的呀。”少年赶忙起身阻止。


    “有何不能掀,莫不是,里面藏的是那在逃的钦犯?”守卫眼露狐疑。


    “不不是”少年慌到结巴,眼看守卫揪着不放,一咬牙一跺脚,抄起地上半截枯枝,远远地、颤抖着挑开了麻布一角。


    一张布满暗红脓疮、肿胀扭曲的苍老面孔露了出来,脓疮溃烂处,黄水隐隐渗出。周周围人群瞬间如避蛇蝎,惊恐散开。那边老牛身上蚊蝇,却像嗅到了腐肉珍馐,嗡嗡地扑了上去。


    “盖盖上!快盖上!”守卫骇得魂飞魄散,连声嘶吼,又踉跄着退开好几步。


    少年唯唯诺诺,用树枝哆嗦着将麻布重新盖严实,“官爷,这这”


    “晦气!”守卫连连挥手驱赶,恨不得他立刻消失,“还不快滚!埋远点,越远越好!”


    “是,是,多谢官爷。”少年如蒙大赦,点头哈腰地拉起板车出了城门。所经之处,行人纷纷避让,唯恐沾染半分。


    待离城门远了,少年回望那越来越小的城楼,眼里的卑微怯懦已然散去,只剩一片清明。好在这小城的守卫见识有限,若换了京城那些精明的老吏,今日怕是插翅难逃。


    将板车拉进一条荒僻无人的山间小路。车上那“已故”的老娘翻身坐起,动作利落地掀开稻草,从底下摸出湿透的布巾,迅速擦掉脸上精心涂抹的脓疮伪装,往山里跑去。转过山坳,两名牵着马的女卫在此候着。


    “叶千户,赵大人,这边。”


    原来这“娘俩”正是夏拂和赵英如。当初在收到赵英如的消息后,太子以派夏拂去接应贡品为由,遣她去接应赵英如。


    四人快速翻身上马,赵英如勒住缰绳,再次回望缊余的方向。肖大人,我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他们这支巡查组,由她、刑部主事宋群、都察院御史肖扬及一旗二十名禁卫军组成。她查到了那个秘密,肖御史同样敏锐地捕捉到了线索。与她假装不知不同,肖御史选择了立刻上奏朝廷,却惨遭宋群毒手,并嫁祸给了她。令她想不到的是,禁卫军竟然直接听从宋群的命令。


    城门口,禁卫军旗长踱步而来,目光先是锐利扫视一圈后,问道:“今日可有异常?”


    先前那守卫忙不迭谄媚上前。“回大人,没有没有,一切正常。”又邀功似的补充道:“小人查得可仔细了,连一个得了天花病疫的老太婆,小人都硬着头皮掀开盖布验看了”


    旗长闻言,瞳孔猛地收缩,厉声喝问:“天花?这缊余县何时发过天花?”


    守卫被他骤变的脸色吓得一哆嗦,茫然道:“就就刚才”


    “蠢货!”旗长暴怒,扬手便是一记耳光,“还不快追!”


    第147章 错了 她希望你,过得好!


    天气越发炎热, 烈阳高悬,连平日聒噪的麻雀也躲进浓荫,将头埋入翅下小憩。徒留夏蝉在枝头声嘶力竭地鸣叫,那声音似乎也在喊‘热了、热了、热死了’


    叶倾华依坐在马车上, 沿街的行人不多, 行驶得还算快。她拿着团扇急摇, 却丝毫不解暑意。好在车里搁了冰盆,不至于让她热到妆花的地步。


    今日是六月三十, 皇太孙两岁生辰。因非整寿, 故而没有大办。可叶倾华作为姑姑, 去年周岁她又不在京城,今年无论如何都应当前往。


    “小石头,姑姑来了。”


    甫入东宫,叶倾华便把小太孙抱起, 在他肉嘟嘟的小脸上左右亲了一口。小太孙被逗得咯咯笑, 姑侄俩玩得不亦乐乎。


    “好在这会儿镇远侯不在,不然定要立刻将小石头抱开。”太子妃调侃道。


    太子亦笑, 对叶倾华道:“你家那位醋坛子, 日后怕连自家孩儿的醋也要吃。”


    许是太子与太子妃常在太孙面前提起叶倾华, 这孩子与她一点也生分,初次见面就乐呵呵任她抱。叶倾华瞅着他可爱,便想亲一口,嘴才撅起, 怀中却是一空。安无恙已利落地将小太孙接了过去,口中还振振有词,“小殿下,男儿当少沉溺脂粉堆, 方有英豪气。来,臣陪您玩耍。”


    叶倾华想起他那醋样,忍俊不禁,“说不定还真会。”


    她一直在东宫待到了傍晚,虽说太子未设大宴,宗亲与臣属的贺礼却络绎不绝,人情世故皆在其中。


    静宁郡主来时日已偏西。她于去年成了亲,不知是成长了,亦或是被岁月磨去了棱角,如今竟也能与叶倾华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闲话些京中八卦来。


    “明珠姐姐可曾听闻,”静宁郡主侧倾过身,凑近低声道:“那马良枫,废了?”


    “嗯?”叶倾华拈起一枚瓜子,闻言眼中掠过一丝迷茫。


    静宁郡主只当她未成亲不解其意,声音压得更低,“就是不能人道了。”


    “为何?”叶倾华把瓜子皮放在旁边的小碟子里。


    “听闻他十三四岁便失了元阳,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静宁郡主满是嫌恶,“说起来,他夫人也是倒霉,因为一直未曾有孕,被婆母百般刁难,大夫看了一个又一个,妾室抬了一房又一房。谁曾想,根子竟在男人身上!”


    说到此处,静宁眼波流转,执起团扇遮住半张面,难掩激动,“如今真相大白,他夫人可算扬眉吐气,正闹着和离呢。你说可笑不可笑?”


    叶倾华却是未听清她说了什么,只怔怔望着静宁郡主扇沿之上露出的眉眼,脑中轰然炸响,阵阵寒意蔓延。错了!她和安无恙都猜错了!事情远比他们想象的要严重。


    “你怎么了?”静宁见她神色有异,疑惑地用扇柄在她眼前轻晃。


    “没事。”叶倾华瞬间回神,绽开一抹浅笑,“只是方才细看,方觉你眉眼生得真好,一时竟看住了。”


    “是吧,母妃也常这般夸我。”静宁郡主再次掩面而笑,这一次叶倾华更加确定,她不动声色地把刚才的话题续上,“后来呢?安阳候府如何了?”


    “还能如何?”静宁郡主嗤笑一声,撇嘴道:“安阳候夫人和马良枫求着她留下呗,赌咒发誓要遣散所有妾室。我看哪,多半是离不成的。”


    离开东宫时,叶倾华竟恍惚觉得,那灼人的暑气似乎消退了几分。


    月中和月末,云舒会回云府小住,以尽孝道。收到叶倾华的传信,他立刻翻墙赶来。踏入仁恩侯府书楼大书房时,安无恙也恰好赶到。


    “夜明珠,他为什么会来?”安无恙舔着后槽牙,语气不善。


    叶倾华扶额,得,醋坛子翻了,少不得要哄。她上前一步,将手轻轻放入他掌心,微摇着他的手臂,无声撒娇。


    安无恙瞬间心软,也知若非急事,她断不会做这般不妥之事,深夜把前情人叫来。何况她也把自己唤来了,也是及有分寸的。这般想着,他倒把自己哄顺了,闷声道:“说完事让他赶紧走。”


    云舒见不惯他这副嚣张的样子,道:“我记得这是仁恩侯府,不是镇远侯府吧?小侯爷这还没成亲呢,就要做郡主的主?”


    “呵!”安无恙冷笑,“小伯爷这是嫉妒?可惜,嫉妒也无用。夜明珠,她乐意让本侯替她做主。”


    眼看两人剑拔弩张,要吵起来,叶倾华赶紧阻止说道:“你们俩都少说两句,真有正事。”


    两个男人这才收敛神色,齐声问:“怎么了?”


    “你们跟我来。”


    叶倾华松开手走在前方,安无恙却大步追上,手臂自然地揽上她的腰。行至一面墙壁前,只见上面挂了两幅丹青美人图,画中人的身形轮廓皆被薄纸巧妙遮盖,只留眉眼。


    “你们看这画中人,可有区别?”叶倾华问。


    两人定睛细看,片刻后得出相同结论。


    云舒道:“眉眼极其相似,若非同一人,便是有血缘,且血缘很近之人。”


    安无恙:“同意。”


    叶倾华侧头看向安无恙,“还记得那年我同你说,总觉着云大嫂很像一个人,却又想不起像谁吗?”


    安无恙点头,“记得。”


    “今日我终于知道像谁了。”


    “什么意思?我大嫂”云舒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子谦,你去把遮掩的薄纸撕开。”


    云舒依言上前,将将糊在画上的薄纸撕开,画上的两幅面容显现出来:


    左边是云家大嫂蒋诗沁,温婉淑贤。


    右边是晋王嫡女静宁郡主,娇俏明艳。


    安无恙呼吸一滞,揽在她腰间的手一紧,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她。叶倾华点点头,沉声道:“只怕比我们想象的更麻烦!”


    “阿倾,我要知道全部。”云舒急道。


    三人坐下,开始梳理事情的全部,烛火映着他们凝重的脸庞。


    叶倾华斟酌了下,确认该从何说起,才缓缓开口,“三年前,太子妃有孕,想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我而非母族,我便觉着蒋相大概有异,托了长生去查,却一无所获。”


    “大概四月中旬,我收到英英来自缊余的密信,写着:先皇疑似被下绝育药,仁懿太后祖上有秘方,仁懿太后之死,恐与此秘方及林太后有关。”


    “仁懿太后,太医之女,传闻性弱淑静。所以我和长生的判断和英英一样,是林家暗害了她,抢了秘方,待林太后诞下晋王之后,下便将此药下于先皇。是以晋王之后,先皇再无子嗣。”


    “结果错了,全错了!”叶倾华重重叹了口气,“给先皇下药的是仁懿太后,而晋王只怕该姓蒋。最新密报,蒋相年少时于太原求学,曾与林太后有过一段旧情。”


    “子谦,”她看向云舒,“之前不告诉你,是因为还在等英英的证据,也是想着以云家的势力,保下云大嫂不成问题。”她顿了一下,语气有些挫败,“如今看来,保不下,不仅云大嫂保不下,太子妃也保不下,而且云家和太子大概也会受牵连。”


    叶倾华说完,向后重重靠在椅背上。书房陷入一片死寂。


    安无恙下意识地握紧了叶倾华微凉的手,指腹在她手背上无意识地地摩挲着。


    云舒垂着头,目光锁在拇指那枚温润的翡翠扳指上,那是之前,叶倾华赠予他的生辰礼。此刻,他机械地转动着它,冰凉的玉石贴着指节,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良久后,还是安无恙率先打破沉默,“晋王如今不仅有荣国公鼎力支持,更有蒋相暗中襄助,外加掌兵的辽国公。要扳倒他,恐怕唯有揭开真相一途。而揭开”


    揭开就意味着把皇室丑闻公之于众,这又是一个大忌。更意味着,云家大嫂与太子妃,必死无疑!


    云舒将扳指取下,放在手心把玩,沉吟片刻,道:“或许可以从结党营私入手,我近来在整理吏部卷宗,发现蒋相与荣国公一党盘根错节,势力渗透甚广。虽然做得比较隐秘,却还是留下了细微的蛛丝马迹。”


    叶倾华心领神会,“还有矿政和课税,正西一带的账他们做得很漂亮,可越是完美,越显可疑。这一块,交给我来查。”


    “辽国公那边交给我,东辽是难守,可这么多年,高家子弟屡立战功,疆土却未阔半寸,更是连个重伤的都没有,就不信没有猫腻。”安无恙沉眸,杀意凛然,“何况,他暗杀夜明珠的账,也该清算清算了。”


    “嗯?”云舒骤然侧头看向叶倾华,将手心的扳指放在桌上,眼底凝起寒冰,“他还暗杀过你?”


    “嗯,前些日子回京的时候。”


    辽国公,该死!云舒攥紧了拳,心中亦是杀意翻腾。


    对策既定,云舒起身告辞。走到门边,叶倾华担忧的声音传来,“子谦,做好两手准备。”


    他们都清楚,那个秘密,极有可能会被掀开。


    云舒走后,叶倾华转向安无恙,轻声道:“长生,你也回去吧,路上小心。”


    安无恙瞟了一眼云舒落下的扳指,耳中捕捉到门外轻微的,去而复返的脚步声。他眸中精光一闪,猛地将叶倾华拉入怀中,俯身深吻。目光却挑衅地瞥向门缝后的那片阴影。


    松开她唇后,他仍将人搂在怀里,贴着她的耳廓,气息灼热,“今晚,我不想走。”


    “还留?我明天要上衙。”叶倾华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这人昨夜悄摸进她的闺房,又在天亮前离开。


    一个“还”字,令云舒的胸腔被酸涩与妒意胀满,几乎令他窒息。


    “那我轻些,好不好?”安无恙的唇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耳垂,继续诱哄。


    云舒再也听不下去,悄无声息地疾步离去。


    叶倾华答应后,安无恙满意地轻啄她的额心,“那你先去洗漱,云舒扳指落下了,我给他送去。”坚决不给那厮留下任何寻她的借口。


    安无恙翻墙来到云府,就见云舒抱臂依柱,显然在等他。


    他扬手,将扳指抛了过去。云舒稳稳接住,看向他的目光如刀似箭,似要将他洞穿。


    安无恙毫不避让地迎视,嘴角微勾,道:“云子谦,她爱我。你就得,滚!”


    云舒喉头滚动,那句“你确定她只爱你吗?”几乎冲口而出。然而想到叶倾华即将与安无恙成婚,他叹了口气。罢了,何必为了一时意气,在他心中埋下猜忌的种子,徒给阿倾增添烦忧。


    云舒冷哼一声,将扳指戴好,沉默转身。


    “云子谦,若有需要,只管开口。”


    “嗯?”云舒脚步一顿,诧异回头。


    “她希望你,过得好!”


    第148章 密谈 可不可以让我抱一下……


    云舒唇角扯出一抹浅浅的弧度, 又极快地收敛,正色道:“这段时间,尽量转移她的注意,莫让她过多关注云家动向。”


    安无恙眸光一闪, 瞬间了然其中深意, “能保还是保, 若事不可为,做得干净些, 别让她知晓。”


    “嗯。”两个男人达成默契。


    云家, 绵延数百年的簪缨世族, 门楣清贵,子弟俊彦辈出,家风端方持重。然而,这般庞然大物, 又岂能真正纤尘不染、清明如镜?


    这事在叶倾华眼里是难事, 只因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所接触之人, 所接受之观念, 从来都是竭尽全力保护家人。可云家不同, 云家守护的,是家族,若有必要,谁都可以牺牲。


    云府书房, 灯烛亮了半宿。除了年幼的云杼及小辈,云家核心男丁齐聚一堂。此事关乎整个家族,需齐心协力共对。故而云舒未隐瞒隐瞒关键,只隐去了情报的具体来源。


    “都说说, 你们作何看?”云太傅仅着寝衣,外披一件半旧锦袍,端坐主位。


    “祖父,如今只是猜测,未必是真。岂能因一个捕风捉影的猜想,就”事关发妻,云序急急起身。


    “子期,你的心情,祖父明白。”云太傅沉声道,“只怕这事十有八九是真。云梦传来消息,巡查女官赵英如,贪赃受贿,被御史肖扬发现,赵英如诛杀肖扬灭口,畏罪潜逃。”


    赵英如,大理寺神探,靖国公未婚妻,她会为了些许黄白之物自毁前程?其中种种,不言而喻。


    云序颓然跌坐回椅中,不知事情怎么就突然到了这个地步,蒋相不是纯臣吗?就算不是,也该是太子一党?


    “祖父,”云舒起身,声音沉稳,“关于此事,孙儿另有浅见。”


    “子谦但说无妨。”


    “孙儿以为,如今可确凿无疑的是:蒋相必有异心!至于大嫂”他目光转向失魂落魄的兄长“她的去留,亦不可如此草率定夺。她终究是灿哥儿的生母,也该顾及灿哥儿的感受。”


    云序黯淡的眼眸骤然迸出一丝光亮,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


    “那依你之见?”云太傅最是看重他,有意考察。


    “当务之急,需确认一事,大嫂心中所系,究竟是蒋氏娘家,还是大哥与灿哥儿?这些年,她又是否做过有损云家之举。”


    “如果她心系的是娘家,当如何?是云家,又当如何?”云大老爷问道。


    云舒答:“若是娘家,该怎样便怎样。若是云家,大哥思念亡妻,续弦之妻与亡妻有几分相似也实属正常,只是得委屈大哥大嫂外放几年。”


    “你们以为子谦这主意如何?”云太傅目光扫过众人,眼里隐隐透出满意之色,他最出色的孙儿,有情有义又不失决断,甚好!


    “我同意!”云序几乎是抢着应道,然后其他人亦纷纷同意。


    “好,暂依此议。”云太傅一锤定音,随即对云舒道:“子谦,吏部那边你继续查,还是依你原有计划,能从结党营私入手,便从此处撕开。”


    “是,祖父。”云舒躬身领命。


    商议完毕,众人怀着沉重的心情各自散去。回到院子,云舒仰望天上的闪烁的星辰忽然摇头苦笑。阿倾,你是对的,这世间谁都不得自由,女子更甚。大嫂的命运在出生时便被蒋相定了轨迹,如今又被他们定了未来,谁也没问过她,是否愿意。


    深沉的夜色里,密谈者,远不止云家。


    清影居,京城首屈一指的青楼雅舍。占地宽阔,亭台楼阁,楼里的姑娘大部分卖艺不卖身,个个身怀绝技,琴棋书画总一所长,风雅至极。是许多高官富绅、才子学者时常流连的风月场所。


    子夜时分,一辆玄黑马车悄然停驻于清影居后门。一道戴着宽大斗笠的黑色身影缓步而下,被在此等候的小童引至一处从不对外开放的隐秘院落。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卷入的夜风将室内唯一一盏烛火吹得剧烈摇曳,几乎熄灭。一双布满岁月沟壑的手无声拢起,稳稳护住了那点微弱的光明。


    来人行至端坐的老者面前,抬手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儒雅却隐含阴鸷的脸,“不知蒋相深夜邀本王前来,所谓何事?”


    “晋王殿下,坐。”蒋光也不起身行礼,只抬手请晋王落座,姿态从容得近乎倨傲。


    烛光将两人密谈的身影投映在窗棂之上。不一会儿,陶瓷破碎的声音骤然划破寂静的夜色,一只上好的瓷盏被狠狠掼碎在地。


    窗棂上的身影猛地站起,想高喊发泄心中的不敢置信,却又被理智死死扼住喉咙,只能从齿缝里挤出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不、可、能!”


    晋王失神地重复着,如同梦呓,“不可能不可能的本王怎么可能不是皇室血脉?!”


    蒋光不疾不徐地又翻起一只新杯,续上茶,“王爷,这是事实。”


    “你不怕本王杀了你?”晋王怒目,手臂因握拳太用力而轻微发抖。


    “无妨,待王爷事成,老夫也是要死的。”蒋光目光慈爱地看向晋王。那时,只有他带着这个惊世骇俗的秘密永远闭嘴,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你,”晋王指着他,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疯子!”


    “王爷,此刻纠结老夫是否疯魔毫无意义。当务之急,速速联络辽国公,着手起事。”蒋光目光一暗,“毕竟,赵英如已然逃脱,这事只怕捂不住了。”


    七月初二,叶倾华下衙后,特意约了云舒小聚。自然,是提前向安无恙报备过的,否则那位醋坛子怕是要翻天。


    云舒轻车熟路地推开听风楼那间专属于叶倾华的雅室,“今日怎么有雅兴请我喝茶?”


    叶倾华抬眸,瞧见他眼下淡淡的青影,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今日你生辰,请你喝一杯。”


    “那喝酒呀,为何是茶?”云舒落座,唇角噙着笑意。


    “下次,待事了,请你喝好酒。”叶倾华给他倒了杯茶,“何况,你前两年都不在家,今日该陪伯父伯母好好吃个饭。”


    “他呢?竟然没跟着?”云舒故作轻松调侃。


    稍后来接我。”叶倾华说着,将置于一旁的锦盒推至他面前,“生辰安康。”


    “多谢!”云舒接过,指尖似是无意地、极轻地擦过她的手背。他打开锦盒,只看了一眼便笑了,果然如他所料。


    “不喜欢吗?”


    云舒合上锦盒,珍重地放在身侧,“没有,很喜欢。只是突然发现,你送我的东西,好像都是玉。”


    “因为我初次见你时,想到了一句诗。”叶倾华笑道。


    “什么?”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所以我觉着,只有美玉方衬你。”她眼中带着追忆。


    云舒嘴角扬起,眼里漾起温柔笑意,如星河流淌,“那你可知,我初见你时,想到了什么吗?”


    “愿闻其详?”


    “皎皎如月,清冷孤绝。”他顿了顿,笑意更深,“后来才知,原来不是。”


    “哈哈哈哈哈,”叶倾华忍俊不禁,“发现上当受骗了吧?”


    “非也”


    “那是什么?”叶倾华追问。


    是我心之所系,魂之所牵。这话,云舒终究未能出口,他岔开话题,“那他呢?第一印象是什么?”


    “他呀,”叶倾华扬起一抹温柔笑意,“未见时,阿若说找不到词句去形容他的相貌。后来见着了才发现,确非虚言。初见的刹那,我想,这人怕不是天神下凡吧,美得不真实。”


    “所以,”云舒端起茶盏,指腹摩挲着温润的瓷壁,看似随意,“你是爱他这个人,还是沉溺于他的皮囊?”


    “都有。”叶倾华坦然道,“你知道的,我向来好色,却也并非只好色。”


    他当然知道,那些曾经共度的时光里,这姑娘眼底的迷恋几乎要将他点燃,日日都想把自己扒干净。


    云舒抿了口茶,清冽的茶汤,竟品出了酒的苦涩来。


    又闲聊了会,忽听“嗒”一声轻响,一颗小石子砸在窗边。叶倾华探头望去,楼下英姿勃发、眉目含笑的,不是安无恙又是谁?


    叶倾华将杯里的茶喝净,道:“长生来接我了,我走了。”


    “嗯。”云舒起身送她,来到门边却突然拽住她的手腕,“阿倾,这几日有些累,可不可以让我抱一下?”


    见她微微一怔,并未动作,云舒眼底的光倏然黯去,失落地松开了手,“抱歉,唐突了,玩笑而已。”她已有未婚夫,是自己奢望了。


    叶倾华终是不忍见他眉宇间那抹落寞,上前一步,轻轻拥了他一下,旋即松开,“别逼自己太紧,真到了最坏的时候,我绝不会重蹈覆辙。这次,我定能保住你。”


    “又算你的家底?”云舒深深望着她,眼底情绪翻涌。


    “不是,我有秘密武器。”


    云舒突然想到她那把万民伞,眼眶一热,“傻!云家屹立百年,哪有那么容易就到山穷水尽之时?逗你的,别担忧。”他替她拉开房门,“走吧,别让他就等了。”


    他来到窗边,看着叶倾华欢快地跃至安无恙背上,安无恙顺势将她拖住,背着她有说有笑地离开。傍晚的风带着微凉的气息,卷起几片落叶,也送来楼下隐约飘来的对话:


    “聊了什么?”


    “聊,我爱你什么?”


    “哦?那你爱我什么?”


    “全部。”——


    作者有话说:下章,腻歪一把,嘿嘿(猥琐~)[害羞]


    第149章 排解 “花钱,去逛街,买买买。”……


    又过两日, 赵英如畏罪潜逃的消息传遍京城。举朝哗然!靖国公刘梦清、明珠郡主叶倾华、镇远侯安无恙、户部右侍郎谢安道等人,皆不相信宋群所谓的证据,联名上奏,力主复审彻查。在太子与帝师云太傅的力促下, 三司终是组成专案组重审此案, 由大理寺少卿余唯主持。


    次日, 叶倾华收到了一封印有小猫扑蝶暗记的信件,悬了许久的心悄然落地。虽然她相信以夏拂的身手和赵英如的机敏, 定能化险为夷, 可还是忍不住担忧。


    信刚入手, 她便发现异样,这信被人拆开过。拆信之人很谨慎,却还是留下了破绽。封口处的扑蝶印章没有完全对齐,封接边缘微微翘起。


    叶倾华冷笑, 拆, 尽管拆,能让你看懂算我输!


    她快速解码, 终于知道了赵英如她们的近况。她们已乔装潜回京畿附近, 并带来了仁懿太后四十八年前两次请其父配制男子绝育之药, 以及林太后威胁仁懿太后的证据,她怀疑先皇被下过两次绝育药。


    两次?女人狠起来,果然不一般。


    叶倾华提笔回信,仍然采用在信封内侧隐字加密的方式, 将他们最近的发现告知。处理好信封后,目光落在手边一张空白信笺上,一丝狡黠的坏笑悄然爬上她的嘴角。她提笔,饱蘸浓墨, 龙飞凤舞地写下几个大字。


    拆信之人确实看不懂信件内容,却仍在研究其中奥秘。


    左相府大书房,蒋光的四个幕僚将抄誉来的内容反复研读,各种调整顺序,试图解码。


    “相爷,这密件颇为高深。我等愚笨,我等实在解不出来。”幕僚陆冲擦着额上的细汗道。


    “这会不会真的就只是两张菜谱?”另一个幕僚王明世试探小声嘀咕。


    “不可能,此等危急关头,赵英如岂会传些无关紧要之物?这其中定有深意。”又一幕僚张又佑站起。


    蒋光亦认为赵英如不可能不传递信息,只是没想到这几个小女子的密件竟复杂至此,沉声道:“再解。”他必须要知道,赵英如查到了何种程度。


    恰在此时,一名暗卫叩门而入,“相爷,明珠郡主回信了,只是”暗卫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说!”


    “只是信的内容只有几个字。”暗卫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将那几个字念了出来,“写的是:窥人私信,小贼耻呼!”


    说罢,垂头看地,不敢看蒋光铁青的脸色。只听“嘭”一声,蒋光手掌重重拍在案桌上,震得笔墨纸砚齐齐一跳,“黄口小儿!安敢如此戏耍老夫!”


    “那信寄到了何处?”蒋光怒问。


    暗卫将头埋得更低,小声道:“跟跟丢了”


    若是叶倾华在此,定要冷声嗤笑,真当我顺安镖局吃素的?


    七月已悄然走至下旬,京城的暑气却未解半分,反而越发闷热焦躁,似乎在酝酿一场暴风雨。


    雍和帝自蓉贵妃落胎吐血后,短短一月,又病倒过两次,太医诊断的愿意皆是操劳过度,暑气入侵所致。蒋光假意劝说,不如将部分奏章交予太子协理,被呵斥居心不轨,更疑心是太子授意,言语间多有敲打试探。


    又逢沐休日,安无恙一早便策马来到仁恩侯府。


    “长生来了。”


    刚踏入府门,便见文先生自大书房方向缓步而来。安无恙恭敬行礼,“师父。”


    文先生摆摆手,语带担忧,道:“阿倾在书楼,你去劝劝她,她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我这就去。”安无恙拜别文先生,三步并作两步急速往书楼而去。


    推开门,便看见叶倾华双手撑头,绣眉紧蹙,目光紧盯着案桌上的数据,微急的呼吸暴露了她的急躁。将门轻轻合上,他行至她的身侧,抽走了她面前那叠密密麻麻的纸张,“在看什么?这般入神。”


    叶倾华这才抬头看他,眉峰未展,“你来了。”然后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出半张太师椅,“在看正西一带的课税和矿政数据。”她指尖点着纸面,“这些数据看上去一点问题都没有,可我总觉着不太对劲,但是我找不到”她语速越来越快,带着显而易见的挫败。


    “夜明珠,”安无恙温声打断,顺势坐下,将她捞至自己膝上圈住,将她耳侧的发丝捋到耳后,“冷静,莫急,慢慢来。”


    “怎么能不急!”叶倾华声音拔高,“英英还在冒着危险追查,三哥又多次被父皇训斥。”


    赵英如接到她的信后,决意追查蒋相语太后私情的证据,不管是否要从这撕开晋王一党的口子,这份证据,都必须握在手中,以防万一。


    安无恙一手揽着她的肩,将她按在自己怀里,一手有节奏地轻轻拍着她的背脊,像哄小孩一般抱着,又温声安抚道:“乖!你已经很尽力了,世事如棋,总有峰回路转之时。慢慢来”


    他的怀抱似乎有奇异的魔力,那坚实的臂膀与沉稳的心跳,像一道盾牌,急躁与惊惶都隔绝在外。叶倾华急促的呼吸渐渐平复,心绪也缓缓平静下来。想起方才自己失控的高声,愧疚悄然漫上心头,“长生,对不起!我刚刚太着急了”


    安无恙将她往怀里又颠了颠,让她与自己贴合得更加紧密,柔声道:“夜明珠,在我这儿,你无需道歉。你的任何模样,我都接纳。欢喜也好,焦躁也罢,种种情绪尽管发泄便是。”


    叶倾华心头一暖,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脖颈,将脸颊埋在他的颈窝里,小猫似的蹭了蹭,“你就惯着我吧,早晚要惯得无法无天。”


    “即认定了你,不惯你惯谁?”安无恙侧头轻吻她的发顶,“要不要我陪你睡会儿?”


    她眼下淡淡的青黑让他心疼。近来他们都忙,他但凡抽得出空,总会悄悄溜来哄她安睡。不过因辽东新动向耽搁了两日,她便将自己熬成了这副模样。


    叶倾华摇摇头,“睡不着,一闭眼全是那些跳动的数字。”


    “那从前你心绪不宁时,如何排解?”


    “花钱!去逛街,买买买!”


    安无恙轻笑,真是好特别的法子,亏得以前叶叔父是江南首富,不然还真养不起。“走吧,我的郡主殿下,逛街去。”


    想着回京近两月,还未好好出去逛过,当即有些心动,坐直身子,道:“你付账?”


    安无恙点头,“我付账。”


    第一站,倾城坊。倾城坊并非禁止男子入内,坊里设有雅致隔间避嫌,却鲜少有男子愿耐着性子陪伴女眷挑选。


    而安无恙却乐意至极,且绝对是个极佳的“逛街搭子”。他不仅会大方买单,更会在叶倾华拿起物件询问意见时,认真端详,细致点评,而不是敷衍地说句“都好看”。


    两人先是在一楼玄都阁添置了些胭脂水粉、口脂蔻丹,又在识香阁选了几味清雅的香品香薰,来到二楼时已是收获满满。


    宝丽阁柜台前,叶倾华兴致勃勃地选首饰。拿起一支金丝缠边绒花金簪,对镜斜插.入鬓边发髻,转身问:“好看吗?”


    安无恙上前一步,替她将簪子扶得更正,然后仔细端详,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欣赏,“美!”


    随即取下对柜台侍女道:“包起来。”目光扫过琳琅满目的展柜,又点向另一支嵌宝步摇,“那支也取来试试。”


    “好的,贵客。”


    随后“包起来”“这支也要”的声音不断响起,侍女乐得只见牙不见眼,今日的提成定是丰厚无比。


    买完喜欢首饰,叶倾华准备前往三楼甜馨阁小憩一会儿,却发现安无恙并未跟上。回头望去,只见他仍在柜台前看着什么,她走近才发现,原来是耳坠。


    脸一热。这人,定是又想让她的耳坠在他身下摇曳。


    抬脚便踩向他的脚背,却被他敏捷地躲过。他目光灼灼地凝望她的眼,微扬的唇角噙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轻声问:“可以么?”一语双关,暧昧丛生!


    叶倾华的目光不自然地游移,先是飘向繁复的雕花木梁,又转向一旁流光溢彩的琉璃展柜,最终落回自己绣鞋的尖尖上,声如蚊蚋,几不可闻,“买吧。”


    得到首肯,安无恙眼底笑意更盛,声线愉悦地上扬,指着展柜道:“这对,这对,这对,这对,还有那边那两对,都包起来。”


    叶倾华闻言,用微凉的手背贴着越来越烫的脸,试图让温度降下来。这人好生贪心!


    甜馨阁内,清茶袅袅,甜香四溢。安无恙看着她素白的指尖,心念微动。他取过刚买的蔻丹,挑了一罐色泽温润、上衙亦无需卸去的淡绯色,执起她一只手,置于自己掌心。他微低着头,拿起细小的笔刷,动作轻柔而专注地为她染甲。


    邻座一位姑娘瞧见,忍不住狠狠拧了一把身旁未婚夫的腰,咬牙低语:“瞧瞧人家镇远侯,学着点!”


    他们二人皆是京城的风云人物,从进门开始,便备受瞩目。暗中观察的夫人姑娘们,情绪几经流转,由最初的好奇,到满心艳羡,再到酸涩难言的嫉妒,最终化作无力攀比的叹息。有伴的想起自家那位木头,暗自气恼;待字闺中的,则默默将觅得如此温柔体贴之良人列入计划。


    窗外耀目的日光的轻薄的茜纱滤去大半,化作柔和的暖金色光晕,洒落在安无恙的身上,为他绝世的容颜镀上一层朦胧的金边,连纤长的眼睫都根根分明,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


    叶倾华目光不由自主地胶着在他脸上,他神情专注,每染好一片指甲,便轻轻地吹一口气,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指尖,带来细微的痒意,直钻心底。


    不知为何,她忽然心安,前所未有的宁静。仿佛漂泊经年的孤舟,终于寻到了可以永久停泊的港湾,从此风浪不惧,倦鸟归林。


    “长生。”


    “嗯。”


    “婚期选最近的吉日吧。”


    安无恙一顿,险些涂岔了。赐婚后,他紧赶慢赶地走流程,奈何七月不宜办喜,截至目前也不过走了三礼。尽管未到请期之时,他还是早早便去寻钦天监监正选成婚的日子。私心里,他希望越快越好,却还是多选了几个,一切以她的意愿为主。


    他抬首,眸光里她清晰可见,“好。”——


    作者有话说:下章,[害羞]温存一回,31号更


    第150章 戏水 我这水下的功夫,卿卿可还满意?……


    午膳是在集贤居吃的。用完膳, 叶倾华仍不想休息,还惦记那些卷宗数据。


    安无恙却执意要她彻底放松一日,提议道:“要不要去看戏?听闻最近凤鸣台排了新戏。”


    “不去。”叶倾华摇摇头,“脑子本就嗡嗡轰鸣了, 听不得喧闹。”


    “那去游湖?”安无恙再次提议。


    她看来眼窗外的日头, “这时辰, 太晒了。”


    接连被否,安无恙也不恼。只是凝神思索还有何处可以带她好好游耍一番。倏然, 他眸光一亮, 笑问:“会凫水么?”


    “会一些。”叶倾华如是回答。


    安无恙牵起她的手, “走,带你去个好去处。”


    “去哪儿?”叶倾华随他起身。


    “别院,戏水。”


    安无恙把她带到了城郊的一处别院,临溪居。甫一踏入院门, 叶倾华便感受到了凉爽之意, 潺潺水声入耳。庭院里四处种着高大的树木,其间散落着大小不一、深浅不同、急缓有别的池子, 甚至个别水面还打着漩涡。


    “这是我幼时习水和练闭气之地。”安无恙见她好奇, 主动解释。身为水师将领, 水上功夫非但要会,更需炉火纯青。


    他指向一处水深及腰的池子,“那会儿,在那练闭气, 一时玩心起,假装溺水飘起,吓得祖父三魂去了两魄。被发现后,狠狠挨了一顿胖揍。”


    叶倾华挽着他的臂膀, 额头抵在他肩头闷笑,“你幼时也忒顽劣了些,这顿揍挨得不亏。”


    安无恙捏了下她鼻子,揶揄道:“好意思说我?有些人也不逞多让,苏州城至今流传着某人的传说。”


    “哪有?人家可是淑女的典范。”叶倾华理直气壮。


    安无恙含笑不揭她底,指着那个有漩涡的池子说:“还记得我后背靠左肩那个疤吗?那是少年时强渡那涡流时留下的。”


    叶倾华心疼了,人人皆道安无恙运气好,却不知他今日之功勋,岂是单凭运气便能铸就?那些伤痕,皆是见证。


    察觉她掌心蓦然收紧,他反手轻揉她的发顶,继续为她解说各池用途,却悄然绕过了那些曾负伤的经历。


    来到一浅水处,叶倾华当即就要脱鞋,说:“就这个吧?”


    安无恙连忙阻止,指向不远处掩在绿意中的精舍,“去那边屋里,里边有个大池。”凫水总需褪去外衫,她是他的。不想让任何人看见那衣下的春光,尽管他早已清场,但飞鸟亦不行。


    叶倾华将衣衫首饰全部卸下,只穿了件贴身粉色抱腹和白色亵裤。绕过屏风,只见安无恙早已在池边等候,上身赤裸,仅着一条黑色绸裤。匀称健硕的肌理在水光下泛着光泽,强烈的视觉冲击让叶倾华鼻尖微热,下意识抿了抿唇。


    “夜明珠,口水要淌下来了。”安无恙噙着笑上前,目光灼灼地锁在她身上,温柔依旧,却添了几分炽热。


    叶倾华抬手擦拭嘴角,才发现被他戏耍了,什么都没有。当即便不甘示弱回击,“有些人喉结是装轱辘了吗?滚来滚去的。”


    安无恙轻笑,真是一点亏都不吃的丫头。


    初入水,微凉的池水激得叶倾华轻轻一颤。


    “可是冷了?不若不游了吧?”安无恙关切道。


    “没事,适应了就好。”果然,不多时适应了水温,只觉遍体舒泰,暑意尽消,顿生豪意,“长生,比一场?三圈,输的答应对方一个要求?”


    “行啊。”安无恙爽快应答,“我让你一圈,你先。”


    话音刚落,叶倾华就窜了出去。安无恙先是一愣,随即伏在池边捶地狂笑,几乎笑岔了气。谁教她这么游的?只见叶倾华手臂贴在身侧不动,两腿向外一曲一伸,活脱脱一只小青蛙。


    笑归笑,却不能输,丢不起那人。何况……


    待她游完一圈,他迅速入水,身姿矫捷如游鱼,最后控制着速度只赢她一指。


    “你赢了。说吧,要我做什么?”叶倾华抹了把脸上的水珠。


    “先告诉我,”安无恙眼底笑意未散,“谁教你这般凫水的?”想起她那独特的泳姿,嘴角又忍不住上扬。


    “青蛙啊。”


    “嗯?”安无恙愕然。


    “幼时学凫水,腿法怎么也练不对。教习的嬷嬷无法,捉了只青蛙来让我观摩它如何蹬水。我依样画葫芦,嘿,竟真学会了。”她还骄傲上了。


    安无恙再次放声大笑,叶倾华羞窘难当,扑上去捂他的嘴,“不许笑话我!”


    他捉住她的手,强忍笑意,“不是笑话,是觉着我的夜明珠实在太可爱。”


    “这还差不多。”叶倾华微扬下巴,带着几分娇矜,“快说,要我做甚?过时不候哦。”


    安无恙没有急着回答,目光先是扫过她空空如也的耳垂,再深深望入她眼底,声音低沉而诱人,“戴耳坠。”


    “你!”叶倾华一下一下地戳着他的胸膛,“你带我来这儿,就是想想这个么?何况这会还青天白日的。”


    安无恙任她戳,只是将手臂收紧,让她贴近自己,“即便不来这儿,我也想。时时想,处处想。”他俯首在她耳畔,气息温热,字字撩人,“卿卿,愿、赌、服、输。”


    “五息,你若能拿出来,我便戴。”她今日戴的耳钉,刚还摘下了,她不信他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变出一副来。


    安无恙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伸手往池边扶手后一掏,一个小锦盒出现在他手心。叶倾华怔住,这人,有备而来!


    他小心翼翼地替她戴上,指尖流连,轻轻拨弄。见她偏过头去,唇瓣微嘟,他失笑问道:“恼了?”


    “没有。”声线闷闷。


    安无恙执起她的手,引向自己颈项,再缓缓向下,目光却始终未曾离开她的脸庞,炽热得近乎露骨。


    掌心下那结实、起伏、温热的肌理,像燃起一簇火苗,沿着她的手臂一路灼烧至心尖。她扭回头,嘴硬道:“美男计对我无用!”


    “那定是使得不够好。”他低语。


    他俯首攫住她的唇,轻柔辗转,不急不躁,循序渐进。待她唇瓣微启,允他深入,便开始霸道的纠缠与吮吸。直至她气息紊乱,几乎快喘不上气来才分开。


    然后一把将她向上托起,埋首于她的颈间。顾及她明日要上衙,不敢放纵,只是以唇舌极尽温柔地舔舐轻啄,撩得叶倾华心痒。


    她湿透的抱腹紧贴肌肤,面上绣着的仙桃活灵活现,仿佛能嗅到清甜的桃香。安无恙一时口干,咽了口唾沫后,俯首轻咬。


    怀里的人儿越发绵软,他知道,她已情动。


    将她放下,额头相抵,指尖灵活地挑开系带。安无恙嗓音喑哑,“卿卿可想知晓,我能闭气多久?”


    也不等她回应,他身形灵巧一转,潜入水下。不一会儿,粉缎、白绸、黑锦悠悠浮起。唯恐她身软滑落,安无恙将她的双腿稳稳架在自己肩头。


    潜入水底他才发现,池壁雕刻着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指尖好奇地抚过那流畅的刻痕,描绘其轮廓。许是水光折射,细节看得不甚真切,他不禁又凑近了几分。


    柔软与柔软相贴,温热与温热相触,濡湿与润滑相融


    叶倾华呼吸骤然急促,指尖扣紧池沿,脖颈难耐地向后仰起,新戴的水晶耳坠随着她的动作激烈晃荡,折射出七彩迷离的光斑。


    分明浸在清凉的池水中,她却觉浑身燥热,仿佛置身火炉之中。


    安无恙高束的发丝因水的浮力散开,随着水波丝丝缕缕地缠绕在她的腿上,有些许痒。她忍不住绷紧足尖,想要避开这磨人的撩拨,腰肢却被他牢牢扣住。


    好似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终于,燃烧的火焰将她彻底吞噬,她颤抖着绽放、融化。


    “哗啦”一声,安无恙钻出水面,稳稳地托住了酥软的叶倾华。她倚在他肩头大口呼吸着,还未缓过神来,便被他单手擒住下颌,继而深吻,唇舌纠缠间,她尝到了丝丝微甜,那是她自己的味道。


    “如何?”安无恙低问,声音因浓欲愈发暗哑,“我这水下的功夫,卿卿可还满意?”


    叶倾华双臂软软的搭在他肩上,倾身咬他。


    这人,仗着水性好,欺负她!


    奈何他刚从水中出来,肌肤湿滑,肌肉又硬实,竟无处下口。她抬眸,湿漉漉的眼中溢满情念,娇声控诉,“安无恙!你、坏、透、了!”


    安无恙微颤,自从他们彻底交付彼此之后,她多久不曾这般连名带姓地叫自己了,算算已有两年。如今再听,竟别有一番滋味。


    他欺身而上,寸寸紧逼,缓缓拉近两人本就微乎其微的距离,“怎么坏了?卿卿说说。”


    向前,“这样?”


    再向前,“这样?”


    抵在池壁,“还是这样?”


    那对水晶耳坠终是在他眼前剧烈地晃荡起来,流光溢彩,绚烂夺目。


    回程前,安无恙命人熬了碗姜汤,亲自给她端来。


    “我不喝,我不冷。”向来不喜欢浓厚姜味的叶倾华捂着嘴,连连后退。


    “乖,就一碗,池水凉。”安无恙哄着。虽然后来他将战场及时转移至池畔软榻,并未让她在水中久泡,但她终究是女子,忧心她着了寒气。


    “某人一下午都在添柴加火,哪凉了?不喝。”叶倾华坚决摇头。


    安无恙闻言闷笑,却还是没有就此掀过,俯身凑近,威胁道:“自己喝?还是我嘴对嘴,我一口一口喂你?选。”


    叶倾华一把夺过碗,捏着鼻子一饮而尽。安无恙虽然惯着她,有些事情却是说到做到。让他喂,今晚别想回去了。


    气不过他这无赖行径,她抓起安无恙的手臂就咬。这会儿皮肤不再滑溜,她轻易叼起一大块皮肉,终究不舍得用力,只愤愤地磨着牙。


    待她磨完松开,安无恙顺势将她揽进怀里,低笑,“卿卿就这般爱咬我?今天咬那么多回了,还嫌不够?”


    叶倾华微怔,她今日何时咬过他?忽然想起那靡艳画面?她牙又痒了……


    这登徒子!


    “脚软,你背我出去。”


    “好。”


    许是疲惫,亦或是心神终于松懈。还未走到别院门口,多日不曾好好入眠的叶倾华竟在安无恙的背上沉沉睡去,睡得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