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灵动的兔子,瑟缩的蜗牛
一直到画展结束, 陈盏也没见到贺京遂再次回来的身影,他走得急,她来不及询问为什么要离开, 只是觉得完美的安排与计划就这么被硬生生的打乱, 心里空落落的难过。
为了带他欣赏自己的那副画, 她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可一切都是徒劳。
画作被撤下, 她收好自己的作品,独自一个人回了宿舍。
这次的画展办得很顺利,绘画社的出色表现得到了学校领导的肯定,社长陆维跟着沾光, 愉悦的心情跟着膨胀,在群里宣布这周五晚八点,绘画社组织团建,所有人务必参加团建活动,庆祝绘画社本学期以来第一次活动圆满成功。
群里不停的刷着“收到”, 就连贺时宜也“收到”了, 陈盏没理由不去, 跟着发送了一条收到消息后,她无趣的关掉手机放到一边,然后拿过旁边折叠起来的那幅画。
展开。
是那朵橙花。
含苞待放,纯洁无暇。
陈盏用手指轻轻触碰, 脑海里闪过一些记忆。
也是关于他。
那是陈盏高二的时候,教育局在那年给各校下达了紧急政策, 要求各学校重视学生全面发展,督促学生提高自身素质健康成长,提倡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学习战略方针, 关注学生身心健康。
阳春三月的晴朗天气,学校组织了一场春游活动,这对每位同学来说,都新鲜味十足。
早上八点,所有学生准时到校乘坐大巴前往目的地,陈盏因为临时闹肚子错过了接送本班的车。
接送高二的大巴已经离开,她落单的站在操场,有些茫然无措。
操场上只剩下高三学生,他们正有序排队上车,陈盏孤零零的站在高二区域,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好在有老师很快注意到她,得知她错过大巴,一边安抚她的慌乱,一边善意邀请她,“不如就先和我们班一起过去吧,到时候再跟你们班班主任说一下情况。”
目前也只有这种办法。
陈盏点头说好,“谢谢老师。”
她被老师带去了高三区域,跟在某列队伍末尾,慢吞吞的上车。
身边都是叽叽喳喳的笑闹声,没人注意到她,那种感觉就像是误闯了别人的领地,让陈盏有些不习惯。
上了车,老师让她随便找个位置坐下。
环视一周,陈盏注意到大巴最后面的两个位置,手指攥了攥书包带,朝着那边走去。
角落的位置,不会引人注意,也不会被人发现。
坐那儿刚刚好。
陈盏坐了最里面的那个位置,金湛湛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户晒得座位有点热,几乎整个人都泡在阳光里,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好在她从家里带了一顶遮阳帽,从书包里拿出来,戴在头上。
视线被遮盖的同时,她感觉到身边落坐了一个人。
眼角余光瞥见他黑色的衣角,薄款的运动装,上面还有两条白色的细杠。
两条长腿挺受委屈的曲着。
“阿遂,干嘛去了,现在才来。”有声音忽然冲着这边喊。
“管我?”那声音就在自己身边响起,懒洋洋的语调。
简直不要太熟悉。
认出来这道声音是属于谁,陈盏怔在原地,她紧绷着身子,甚至不敢抬头。
纤细的手指发抖着攥住座位垫,她感受到自己的心脏正在被温热的充盈着。
他的气息混着阳光的味道漫过来,停留在她的鼻尖。
干燥,温热。
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占领她的感官。
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还在闹着,陈盏却没心思听他们再说些什么。
她的世界里现在只装的下一个人。
学生到齐,大巴发车,轰鸣声响起,感觉那发动机就在自己屁股下面,座位微抖。
窗外的风景渐缓着倒退。
陈盏扭头看向窗外,看着大巴驶出一中校园。
他们这次要去的是地质博物馆,离一中有很长一段路程。
陈盏坐不了长途汽车,还没坐太久就开始身体不适,两眼发黑,脑袋晕得厉害。她跟脱了水似的靠在座位上,泛白的嘴唇发干。
这一路上,车里的欢声笑语未停,那些声音像一根根细针一样钻进她的耳朵里,难以忍受。
她闭着眼,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吐出来。
距离目的地还需要一些时间,陈盏难以忍受这种痛苦。
她手指没力气的扒拉着书包拉链,打开,从里面抓了个类似香包一样的东西握在手心里。
香包是她在学校小卖部买的,那个老板说里面装的是橙花的花瓣,可以有效缓解眩晕。
放鼻尖轻嗅,淡淡的幽香舒缓着陈盏的神经。
可也治标不治本,她甚至开始打嗝,陈盏预感大事不妙,抬手捂着嘴,帽檐遮盖她的脸颊,她将自己努力缩成一小团,肩膀颤抖。
捏着香包的手心里出了一层的汗,她紧靠着窗边窝着,不敢靠贺京遂很近。
身旁窸窸窣窣的动静很快就引起了贺京遂的动静。
刚上车的时候他完全没注意身旁坐着的是谁,后来听他们说,车里有个落单的高二同学。
视线落在她身上,她身上穿着一中的校服,脑袋上扣着一顶帽子,帽檐有些宽,他这个视角只能看见一小节下巴。
没在她身上停留太久,可就在他挪开视线的下一秒,身旁的高二同学忽然打了个隔。
很清脆的一声。
他重新扭回头时,正看见她抬手捂嘴。她整个人都缩着身子,恨不得缩进座位的角落。
视线又重新落在她身上,他这次注意到她手心里攥着的那个东西。
和他临上车前去小卖部看到的一模一样,小卖部的老板说这东西能缓解坐车时头晕,说就知道他们要去春游坐大巴所以特意去进的货。
当时他正从货架上拿薄荷糖,就听见老板在和两个女同学说:“姑娘,你信我,这香包味道好着呢,就你们学校种的那个花,闻着多舒服,我这个也一样,也是那种花的味道,保证你不晕车……”
所以她这是晕车了?
贺京遂盯了她两秒,看着她将香包送到鼻子前面,轻嗅又拿开,挑眉。
反反复复的动作,让他对老板那句“保证你不晕车”存在质疑。
车后座颠得厉害,偶尔的刹车和转弯让陈盏真的难受,她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要被颠出来,胃里一阵阵恶心得泛酸,耳边还充斥着密密麻麻的声音。
像是快要崩溃,她感觉自己快要拉不住那根线。
直到怀里忽然被扔过来一颗糖。绿色的包装纸,在阳光下闪着光。
以及耳边落下来的一道声音。
“吃这个,解晕的。”
她微微抬头,帽檐也跟着往上掀了一点,视线从并不宽裕的缝隙里落到身旁人的脸上。
少年眉眼深邃,鼻挺唇薄,那双眼睛漆黑如墨。
她不敢多看,只瞟了一眼就挪开了视线,声音很闷的跟他说了谢谢。
那颗糖被她撕开塞进了嘴里,薄荷的清凉味道在口腔蔓延。
身旁也有糖果被人扔进嘴里的声响,被牙齿嚼得嘎嘣响。
他的存在感太深,陈盏心脏不受控的狂跳。
后来下车,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逃窜得匆忙,等她跑得离那辆车很远之后,才发现手里的那个香包已经弄丢了。
新鲜的空气重新灌进鼻尖,她吸了一口气,口腔里的清凉还黏在舌苔味蕾。
是贺京遂的味道,她意外的得到,小心翼翼的拥有,又不舍得的任由它消散。
那个香包就掉在贺京遂的座位上,回程坐大巴离开的时候,才被他发现。
手指穿进那根细细的绳子里,他坐在座位上,看着那个丑不拉几的东西在半空中摇摇晃晃。
他散漫着意味不明的轻笑一声,正要将这小玩意儿收好,蒋谦南就忽然靠了过来,注意到他手里的东西,一把夺过,好奇的打量,“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香包。”
“啥?”蒋谦南看着这丑不拉几的东西,注意到上面绣着的一个黄.色的香字,忍俊不禁的笑出声,“这又是哪个喜欢你的女生给你送的?这另辟蹊径的思维有点厉害啊,不过就是有点土哈哈哈哈哈哈……”
“别人的,”贺京遂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东西,暗含警告意味的纠正他的话,“不是送我的。”
“那怎么在你手上。”
“捡到了。”
蒋谦南显然不信,以为他是因为这东西老土不承认,“这车上这么多人,就你捡到了?”
“这车上都是咱班同学,你吼一嗓子,物归原主。”他说着,就要过来抢,“别不好意思,让我们看看到底是谁,都高三了还打你主意……”
却被贺京遂一记眼光硬生生制住。
贺京遂声音里有些许不悦,“别瞎搞,这东西不是咱班里人的。”
“那是谁的?”蒋谦南抓了抓头发,然后猛地顿住,不可思议的看向他,“是那个落单的高二同学的?”
贺京遂送给了他一个无语的眼神。
谁知蒋谦南依旧异想天开,在他身旁鼓掌,“哥们儿,这姑娘追人手段挺高明的啊。”
他的声音噼里啪啦的在他耳边响起。
贺京遂懒得搭理他,将那个土土的香包揣进口袋后,双手环胸,闭眼小憩。
或许是身旁的这道声音吵得让人无法平静,又或许是口袋里的那个香包散发出来的幽香清淡的气息。
脑子里忽然闪过那个高二同学,她微抬头时帽檐掀起,与她短暂对视的瞬间。
明亮漆黑的眼睛,被窗外的阳光照映,像盛了一汪水雾,清凌凌的柔和。
恍然想到某种相似的小动物。
灵动的兔子,瑟缩的蜗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