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不想聂相宜当着谢知的面也这般口无遮拦,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了。
江云娥脸上露出瞬间的尴尬之色。
“你这孩子,当着殿下的面,也这般口无遮拦么。”
她干笑了一声,转脸看向谢知,“殿下莫要见怪,相宜向来便是这样的性子,只是性格骄纵些,不守规矩管束罢了。”
她话中尽显大度之意,衬得倒像是聂相宜目无尊长似的。
聂相宜最厌恶的便是她这般巧言令色的挑唆模样。只是如今谢知在场,她话一开口,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要在谢知面前维持几分面子。
她抬眸,小心翼翼地看了谢知一眼。
完了。殿下一定也觉得她不尊长辈、出言不逊了。
殿下本就不喜欢她,今日不会更加觉得她没规没矩了吧……
想及此,聂相宜下意识烦躁地揉搓起衣角。
谢知眼眸并未抬起半分,只是淡淡扫了江云娥一眼,眼神中的漠然与看一个物件毫无分别。
“先君臣,后父子。是永宜侯夫人僭越了。”
钟岐转瞬便明白他话中之意,一边向谢知告罪,一边厉声呵斥道:
“我竟不知是谁失了规矩!相宜如今乃是三皇子妃,天家儿媳,也容你随口置喙?”
江云娥闻言慌忙跪下,“殿下见罪!我不过是为了相宜着想,并无别的意思啊!为妻者贤,相宜理应大度才是啊。”
聂相宜顾忌谢知,将要发作的脾气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
“我看你是妾室做上了瘾,想让女儿也走你的老路子!算我倒霉,捅了你们这妾室窝!”
她一口一个妾室,几乎毫不留情,处处都往江云娥痛处上戳。
江云娥脸色变了又变,还不敢还嘴,只深吸了一口气,强自撑着干巴巴的笑容。
“天下男子,有妾室不也是常事?即使今日我不提,相宜你日后难道还能阻殿下纳妾不成?”
聂相宜语气突兀地一滞。
她嘴上仍不肯落了下风,于是抬着下巴不屑轻嗤,“你以为殿下是你们这种庸人吗?”
话虽如此,
她心中却打起鼓来。
聂相宜不算安定的目光落在谢知清冷的侧脸之上,意图从他的神色中探寻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谢知忽地抬眸,目光落在江云娥身上,“永宜侯夫人是想插手我的家事?”
他的声音平淡而冷静,语气甚至算不上质问。可江云娥一看到他那双黑冷的眼,便已然出了一身冷汗。
当下转瞬便知他的话中已然带着对自己僭越的不满,忙叩首告罪,“妾身不敢!殿下恕罪!”
“永宜侯该整肃家风了。”
谢知这话一出,便已然有问罪之意。
聂正青冷汗涔涔,只恨听了江云娥的耳旁风,打起将聂元苇同嫁谢知的主意,如今竟成了一场闹剧。
只能连连告罪,又板着脸命江云娥与聂元苇回府禁足,这才算完。
回府的时候,聂相宜跟在谢知身后,看着谢知如青竹般冷冽的背影,脑中却仍无法遏制地江云娥那些关于纳妾的话。
如今谢知不喜欢她,连圆房都不曾有过,若他真要纳妾……
聂相宜一想到那样的场景,便不由得瘪起嘴来。
她小心翼翼地仰脸看着谢知,“殿下……你会纳妾吗?”
这话让谢知眼中闪过一丝似有若无的轻笑,他抬眉看着紧张兮兮的聂相宜,“方才不是还说我与那些庸人不同么?”
“可……”
她心里就是没什么底嘛……
谢知看着她瘪着嘴垂头丧气的模样,像是无奈地抿了抿唇,“不会。”
“嗯?”以为不会得到回应的聂相宜突然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置信,“为什么!”
“因为我与那些庸人不同。”
聂相宜莫名傻笑起来。
等得觐见回门这些礼数做得周全,这亲事才算真的礼成。
聂相宜从未想过成婚后竟也有这么多规矩。
整日里被乌姑姑盯着,这也不许做,那也不许去。早起还得被她催着去叩拜贵妃的千岁牌。
就连她想去御园骑马,也被乌姑姑说是有失颜面。
“夫人。这是府中的账本,请夫人过目。”这日里,乌姑姑又端来府中近年来的账本,板着脸让她学。
聂相宜一见了那些数字便脑袋发晕,“这些不都有管家看着?我何必还学这些?”
“身为主母,需得亲力亲为。夫人若是连账本都看不明白,任由底下人糊弄,岂非叫人笑话,天家儿媳,竟是个无用草包?”
“你骂谁草包呢!”聂相宜气得咬牙切齿,偏如今她是贵妃赐下来的人,竟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哼了一声,“你把账本放这儿!我学着看便是!”
初夏渐有暑意,外头偶有蝉鸣寂寂。近五年来的账本厚厚一摞放在聂相宜面前,看得她头昏脑涨,心烦意乱。
实在是看得烦了,她将手中的笔狠狠一摔,“烦死了!考状元也没我这么用功的!”
含絮一边为她打着扇,一边心疼劝道:“夫人既然累着,不如就先歇会。这么多账本,哪里看得完呢。”
“我看那乌姑姑就是存心给我找事做!”聂相宜气鼓鼓地叉着腰,“上次的□□还不够让她吃个教训的!”
说着她自暴自弃地趴在书桌之上,“不看了!天王老子来我也不看了!”
身后凉风习习,外头又有虫鸣阵阵,催人入眠。谢知回到府中之时,看到的便是聂相宜在窗下迎着夕阳,趴在书桌上沉沉睡去的安静模样。
金色的夕阳照在她白皙的侧脸,为她度上一层柔和的光晕,谢知几乎能看见她面颊之上那柔嫩细小的绒毛。
少女的唇色殷红,嘟起不满的弧度,连睡梦中似乎也是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轻薄的夏衫被无意识的蹭起,露出一截藕白细长的手臂。发丝在她手间枕得微微松散,一只蝶钗在发间欲坠未坠。
“怎么在这儿便睡着了?”他问含絮,目光却始终凝在聂相宜的睡颜。
含絮知道皇室规矩多,怕谢知觉得自家姑娘不懂规矩,只说道:“姑娘看账本看了一整天,方才实在撑不住,这才歇了一歇。”
说着便欲将聂相宜唤醒。
谢知看了一眼那只翻了几页的账本,只说道:“不必唤她,你先退下吧。”
“是……”
许是手臂被枕得发麻,睡梦中的聂相宜轻哼了一声,侧过脑袋换了个姿势。
谢知抿了抿唇,像是无奈地轻叹了一声。
他上前俯身,将聂相宜玉白的手臂揽上自己的脖颈,轻轻横抱起她,朝着床榻的方向走去。
“嗯?”
聂相宜眼睛迷蒙地睁开一条缝,熟悉的清冽气息仿佛带着令人安心的意味,她又很快地闭上了眼,脑袋一歪,便靠在谢知的颈窝。
栀子香气再次纠缠,毛茸茸的发丝在颈边来回地轻扫。偏聂相宜睡相还不安稳,如同一只小猫般,用脑袋轻蹭他的下巴。
谢知手上的力度环紧了些。
“阳秋……”谢知听到睡梦中的她迷迷糊糊的开口。
他皱起眉头,阳秋又是谁?
仿佛从前听她说过,是她的暗卫?
她竟在睡梦中叫一个暗卫的名字?
梦话中的语气叽里咕噜的,听不太清。谢知只能俯耳贴近她柔软的唇边,任由呼出的热气喷洒自己的耳边。
“你……你去把外面的蝉都捉下来!全给我……扔乌姑姑房间里去!”
谢知眼底划过一丝笑意,只无奈将她放到榻上,心中却莫名滋生出一种难以言喻、无法控制的心情。
他凝视着聂相宜殷红的唇色,鬼使神差地俯下.身,薄唇一点点贴近聂相宜。
“咚咚咚。”
就在二人的唇即将相贴之际,外头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将眼前暧昧的气氛骤然打破。
“何事?”
开门的时候,凌竹只觉殿下周身的气息仿佛比寻常更冷了一些。
他小心翼翼地拱手,“属下有要事禀告。”
谢知回眸看了一眼,阖上房门,与凌竹去了书房。
“殿下,乌凡出府后果然去了宫中,在贵妃殿内待了许久。”
“知道了。”
对于乌姑姑是母妃眼线的事情,他并不意外。
他知道母妃在意什么,怕他与太子相争,怕他碍了太子。
自幼时起,他若是喜欢的东西,一定会被太子抢去。
而母妃至始只是一副无奈的表情,“他是太子,如珩,你争不过他。”
他原以为母妃是明哲保身,不愿得罪太子,亦或是要维持贤良淑德的养母名声。
可她对聂相宜的态度,似乎不止如此。
谢知垂眸看了凌竹一眼,“找个机会,悄无声息料理了她。”
“是。”凌竹恭敬说道,“另外,太子那边,似乎准备接手神策司了。”
“由着他去。”
等到谢知回到卧房时,聂相宜恰在此时醒来。
她脑袋有些乱蓬蓬的,眼中还带着刚睡醒的懵然,“嗯?我怎么睡在床上了?”
迷迷糊糊之中,她依稀记得方才仿佛是有人将她抱去了榻上。
她不由得抬头望向进门的谢知,呆呆问道:“殿下?方才是你将我抱去榻上的吗?”
谢知抿了抿唇,“下人扶过去的。”
也是,看他的模样,仿佛是刚从外头回来。
聂相宜失落地瘪了瘪嘴,还以为是自己美梦成真了。
翌日,她复又早早起来学看账本,却忽的从乌姑姑口中听到了太子殿下接手神策司的事情。
“听说是小裴大人亲自举荐,说可让太子殿下一试。”
那三殿下怎么办?
聂相宜闻言皱了皱眉,“可我不是听说,太子殿下身体不好吗?”
“有小裴大人帮衬,又有何难?”乌姑姑瞥了她一眼,“说起来,从前小裴大人与三殿下还要更好些。只是,到底是今时不同往日咯。”
“为何?”聂相宜歪头看她。
“当然是因为您的缘故咯。”——
作者有话说:小谢:差点就亲上了(摔[愤怒]
第27章
“谁不知道裴家有意与三殿下结亲?裴六姑娘德行出众,才貌双全,与三殿下最为相配。”
乌姑姑不阴不阳地看了聂相宜一眼,“如今您成了三皇子妃,置裴六姑娘于何地?小裴
大人自然替胞妹抱不平了。”
账本密密麻麻,聂相宜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谢知经营神策司多年,只因与她成婚,便将这大权拱手送给了太子。
她心中生起些茫然的愧疚,只觉似乎给谢知带来了太多的麻烦。
“小裴大人未免太过小气,公私不分了!”聂相宜嘟囔着嘴,“三殿下主持神策司多年,自然是三殿下最为合适才对!”
乌姑姑斜眼看她,“这话您有能耐对小裴大人说去啊。”
聂相宜哼了一声,转念一想,她也不是一无所有的!
她骄傲地扬着下巴,“不过区区神策司罢了。裴家能给的,我聂相宜也能给!”
说着她放下账本,转头便去书房寻谢知,却发现谢知并不在此。
“嗯?这是什么?好眼熟?”
她正欲离去,却在博古架的角落看见了一个十分眼熟的小物件。
仿佛是女子之物。
好奇心让她不由得凑近端详细看,却顿时瞪大了眼睛,“这不是我那只蝴蝶小钗吗!”
她隐约记得数月前,与谢知同乘马车之时,撞掉了一只蝴蝶小钗。
怎么会在这儿?
谢知那样避嫌的人,连与她同乘过的马车也要如数换去,怎么还会留着她的发钗?
聂相宜心猛地跳动起来。
这是不是说明,谢知或许,也对她有一点点喜欢呢?
当这个念头在脑海中出现之时,她几乎无法扼制内心的雀跃,咧开嘴轻笑出声。
看起来克己复礼的谢知,原来也会干这种私藏姑娘家贴身之物的事啊。
“整日板着脸,冷冷淡淡的。装的还挺像。”
她将发钗仔细放回原位,得意洋洋地偷笑出声,“哼!这下被我逮到了吧!”
离开书房的时候,她脚步雀跃,甚至忍不住蹦跳起来,一双耳坠在耳边轻快地晃动。
被乌姑姑见了,又板着脸训斥她轻浮失礼,没有半点皇子妃的模样。
“行不可摇晃,笑不可漏齿!”
聂相宜扮了个鬼脸,今日她心情好,才懒得管她那么多去。
晚膳时分,谢知从府外回来。
聂相宜与他相对而坐,一边用目光悄悄打量他。不愧是芝兰玉树的三殿下,连用膳也那般赏心悦目,斯文清雅。
察觉到聂相宜频频投来目光,还低头傻笑不止,一副捡了大便宜的模样。谢知不觉皱眉,“食不言,寝不语。”
“我没言语啊,我笑也不行么!”聂相宜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底气,理直气壮。
谢知似乎被噎了一下,“因何事而笑。”
“食不言,寝不语!”聂相宜拿他的话堵他的嘴。
谢知深深吸了一口气。
“不过——”她的神情像只骄傲又调皮的小猫,狡黠地眨了眨眼,“殿下亲我一口,我就告诉殿下!”
她高高扬起侧脸,得意洋洋地怼至谢知面前,仿佛真等着他亲她一般。
她的侧脸饱满而圆润,如同一颗软嫩的蜜桃,吹弹可破。
谢知移开了眼,“不说便罢了。”
又装起来了。聂相宜不满地撅着嘴轻哼了一声,“那算你欠我的!”
说着她望向谢知,眼眸里亮晶晶的,“殿下……你愿意去鄯州吗?”
“嗯?”
“我……我没有别的意思。”见谢知冷冽的目光中带着些微的疑惑,聂相宜慌忙摆手解释,“我只是听说如今神策司由太子殿下掌管,殿下……”
只是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谢知皱着眉头打断,“谁同你说的这些?”
聂相宜见他神色有异,不知是否是自己说错了话。只嗫嚅着答道:“是乌姑姑……”
谢知闻言,眸中顿时闪过不悦之色。
他抿了抿唇,“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可是我想帮殿下!”聂相宜急急望向他,眸中满是真切,“如今神策司被太子接手,殿下不如与外祖回鄯州!好歹有兵马傍身……”
聂相宜的话,几乎已经将她的选择,明晃晃地摆在台面上了。
钟家手中的兵马,会全力助他。
谢知紧皱眉头。她向来是个冲动的性子,在这种事情上,也这般不计后果么?她到底知不知道,一旦卷入,便是你死我活的夺嫡之争。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我知道!”
聂相宜定定的看着谢知,坚定而倔强的眼神毫无保留,仿佛在告诉谢知,那不是一时冲动的决定。
“我什么都知道的,殿下。”
谢知一惯平静的心神,如春风乍起,忽地乱了。
晚膳之后,谢知去书房叫来了凌竹,“怎得还未曾将乌凡处理干净?”
“殿下恕罪。”凌竹说道,“这几日贵妃的人也盯着她,不太好下手。”
“平日里给她些杂活。别叫她靠近夫人。”谢知语气凝了半分,“若再有什么消息传到夫人耳中,拿你是问。”
“是。”
他回到房间,聂相宜已然换过寝衣,趴在榻上,捧着一颗明珠看话本。
她晃着脚,裹去大半的丝绸锦被,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好不惬意的模样,倒全然不似刚成亲那几晚的拘束。
好似一只将地盘混熟了的小猫。
她一见了谢知回来,忙收起话本,捧着脸,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望着谢知。
自觉知道了谢知的秘密,聂相宜心中仿佛连底气也多了许多。
“殿下,我们明天出去玩怎么样?”
她瘪着嘴,一副气鼓鼓的模样,“乌姑姑整日将我困在府里,我人都要发霉了。”
谢知听得她的语气轻软,尾音带着微微的上扬,像是抱怨,又像是撒娇,好似有小猫轻轻一爪挠在了心上。
“我听说玉带街那边晚集很是热闹,不如我们明晚去逛逛吧!”
说着,她很是惋惜地叹了一声,“只可惜鬼市被查封了,不然逛起来可有意思了。”
一听她提起鬼市,谢知神色转瞬便冷了半分。只说道:“去玉带街。”
翌日下午,聂相宜兴致勃勃,早早便梳妆打扮起来,除去花神庙会那日,这还是谢知第一次与她同游呢。
“殿下!”她兴冲冲的回头,“你看是这幅红玉耳坠好看,还是这幅珍珠耳坠好看?”
铜镜之中,映照绝世容光。妆奁前的少女眉似远山,唇若朱砂,额间一点珊瑚花箔极是艳丽,衬得她愈发明艳动人,恍若神妃仙子,几乎晃人心神。
而谢知手持书卷,抬眸看了她一眼,语气无端凝了片刻,“都好。”
这样的对话,仿佛二人真如同寻常恩爱的少年夫妻。
聂相宜为自己这样的想法微红了红脸,又故意瘪起嘴,撒娇般地抱怨,“殿下敷衍我……”
她皱着鼻子回过头去,自己选了那副红玉耳坠带上。
如此又换上一身藕荷色留仙裙相配,这才与谢知一同上了马车。
玉带街的晚集是为附近街坊所设,摊贩所卖皆是寻常之物。只是这里靠近河岸,夜风习习,倒别有一番景致,因此特意前来相逛之人,也不在少数。
聂相宜走在谢知身边,被五花八门的各种摊贩吸引去注意力。
拥挤的人流一挤,便将两人的距离稍稍散开来。
“殿下!”聂相宜忙抛开人群,跟着谢知的脚步,“你等等我呀!人好多!”
“人多就别乱跑。”
人群之中,聂相宜眉眼弯弯地朝他伸出了手,“那你牵着我,我便不会跑啦!”
四周灯火闪烁,将她的眼睛照得如星辰般晶亮。
谢知垂眸,目光落在她的手上。片刻之后,宽大的手掌桎梏住她纤细的手腕。
“不要这样牵!”这样拉手,跟牵小孩有什么区别!
聂相宜挣扎了两下,没能挣脱,只气哼哼地撅着嘴,“话本里都是十指相扣的!”
谢知似乎轻笑了一瞬,“没见你看账本有这么用功。”
聂相宜被他说
得脸一红,梗着脖子干巴巴道:“那能一样吗!”
如此又闲逛片刻,聂相宜想是忽然看见了什么,眼睛突然一亮,“殿下!那里有面具诶!”
不等谢知回应,她忙拉着谢知往那面具摊前凑。
各式各样的面具让她挑花了眼,她顺手拿起一枚覆盖在脸上,转过身去对谢知扮鬼脸。
“殿下,现在记起来了吗?当年上元节我赠与你的,就是这样的面具呀!”
说着,她取下面具,四处张望片刻,略微失望地耸了耸肩,“可惜这里没有花灯铺子了。”
谢知方才淡淡的笑意转瞬即逝。
明明仍是那副平静的表情,聂相宜却无端觉得他更冷了几分。
他缓缓松开了聂相宜的手腕,目光久久地落在聂相宜手中的面具之上,几乎要将那副面具冻成齑粉。
或是夜间昏色,聂相宜见他的眸色晦暗,下颌紧绷,只冷冷吐出几个字来。
“不记得了。”
聂相宜似乎有些失落,又强打起精神笑笑,“不记得便算了,我们再去逛逛别的好了!”
谢知的手指蜷进袖中,紧握成拳,眉宇压得极低。
从前,他可以轻描淡写的指出,聂相宜是认错了人。
而如今,无论那个人是谁,都只能是他一个人,将错就错。
他心中甚至升起一些偏执的、诡异的念头来,他绝不会让聂相宜,找到那个人是谁。
谢知转身便走。
聂相宜正在心头上,见他突然冷了下来,尚不知发生了何事,慌慌忙忙拉住他的衣袖,“殿下等等!”
她只委委屈屈瘪了瘪嘴,“我还没逛够呢……”
整日里被乌姑姑看着,好不容易出来一会,她不想这么早便回去。
谢知不为所动,只是冷眼看着她。
“好吧,要回去也行。”聂相宜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鼓着脸颊,踮起脚扬着侧脸。
“殿下,你还欠我一个亲亲。”——
作者有话说:小谢:好气啊为什么遇见的不是我[愤怒]
第28章
正是盛夏时节,含絮命人在殿中放了一盏青花大缸,里面盛满了莹白的冰块,湃着颜色鲜艳的新鲜瓜果。
偶尔冰块融化,撞在青瓷之上,发出叮铃的轻快脆响。
自门外而始,每扇门前都站着两个丫鬟打扇送风,自是馨风怡人,凉爽自在。
这几次不见乌姑姑在耳边催促,聂相宜乐得自在,索性账本也不看了,在榻上铺了湘妃竹席,躺在榻上看话本。
她最是怕热,今日只着一身蜜合色抹胸,外头罩着缃色轻纱的窄袖褙子。
薄纱轻覆,大片白嫩的肌肤在那娇俏的颜色下若隐若现。聂相宜自己却未曾察觉,看至兴处,还在榻上翻来覆去,嘿嘿傻笑。
连那轻纱何时被蹭落一角也全然不知。
谢知看着聂相宜肩头露出隐约的嫩白之色,好似一块一戳即破的白玉豆腐。
他喉间微动,皱着眉头轻斥道:“坐有坐相。如此这般,不成体统。”
聂相宜不情不愿地坐直了身子,嘟哝着嘴,“你们就是嫌我没规矩……”
谢知刚想说些什么,忽地听到外头凌竹通传,“殿下,贵妃宣您入宫一趟。”
聂相宜一听入宫,转瞬眉头便皱了起来。天气闷热,加之宫中繁文缛节数不胜数,她颇觉拘束。
她瘪了瘪嘴,磨磨蹭蹭地起来准备换衣服。
这幅勉为其难的模样哪里逃得过谢知的眼睛。他垂眸看了她一眼,“既没召你,你不去便是。”
聂相宜这才喜笑颜开,“那我等着殿下回来!”
待得谢知出了府,她这才往后一躺,在榻上躺得四仰八叉。
“夫人,齐国公家世子夫人来了。”
听得奴仆通传钟灵玉来了,聂相宜眼睛一亮,“快请!我一个人正闷得慌呢!”
片刻之后,钟灵玉掀开楠竹的帘子自外头进来,见了聂相宜这般懒懒散散的模样,不由得打趣她,“你倒是悠闲自在!”
聂相宜命人取了缸中的瓜果,又奉上一盏冰镇桂花梅子汤来。
她笑眼弯弯,“我一个人正无聊呢!表姐就来陪我了。”
“你新婚燕尔,我乍然前来还怕打搅。怎得倒是无聊起来了?”
“表姐不知道!”聂相宜瘪着嘴,“整日里被人盯着学规矩、看账本,懂不懂就拿天家儿媳、皇家颜面的话来堵我的嘴,可把我闷坏了!”
钟灵玉戳了戳她的额头,笑她,“当初可是你自己想嫁的啊。更何况,这才哪到哪儿啊!莫说你是皇子妃,就是寻常人家,你身为主母,也该学着管家不是?”
说着她便随口问道:“三殿下呢?不在府上么?”
“贵妃宣他入宫去了。”聂相宜随口答道。
钟灵玉闻言不觉轻轻皱眉,“他既入宫,为何不带你同去?”
若是贵妃传召,必然不是政事。他们成婚不过半月,按照规矩,理应同进同出的才是。
“殿下说没宣我,我便可不去。”聂相宜得意地晃了晃脑袋,“反正我也不想去,岂不正好!”
“哪有你这种说法的!”钟灵玉没好气地轻敲了敲她的脑袋,“你们如今是夫妻一体,若叫旁人见了他独自一人叩见贵妃,不知会生出多少心思来!”
“啊?”聂相宜瞪大了眼睛,愣愣地问,“这般小事,能生出什么心思?”
“我的傻妹妹哟。”钟灵玉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声,“外头本就多有传言,说你与殿下的婚事是圣上赐婚,三殿下本不情愿。若连出入宫禁都不同你一起,岂非证实那些传言?是三殿下不喜于你!”
聂相宜闻言一怔。
本应不用入宫而窃喜的心,忽然有些举棋不定起来。
难道谢知今日不带她入宫,是这个原因吗?还是因为嫌她没规没矩,入宫冒失了呢。
她干巴巴地笑了一声,“不……不会吧……”
也不知是在回应钟灵玉,还是在告诉她自己。
钟灵玉见她神色空空,不由得面露担忧之色,压低了声音问她:“阿兕,你给我说句老实话。三殿下如今待你,究竟如何?”
聂相宜想了又想,却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
若说喜欢,成婚至今,她与殿下连圆房未曾有过。可若说不喜欢……
他又怎会纵容自己的得寸进尺。
那夜在玉带街,她仰着脸凑到谢知面前,像是在不断试探着谢知的底线。
谢知脸上明明是那般忍无可忍的无奈表情,最后还是在她颊边落下轻轻一吻。
聂相宜忽地乱了心神,不知该如何回答,神色迷茫而慌乱,“我……我也不知道……”
“哎。”钟灵玉见她这般当局者迷的模样,不由得叹了一声,“我今日来,便是为着这事儿来的。外头传言纷纷,皆说殿下不喜于你。祖父怕你听了这些话钻牛角尖,让我来宽慰你些。”
聂相宜心中一暖,“多谢表姐,多谢外祖。”
“有些话,外祖不好对你直说,只由我来说。”钟灵玉忽而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若殿下眼下对你无意,也不算要紧。来日方长,若你们能有个孩子,便能好上许多。”
聂相宜原本还认真听着,听着这话脸骤然变得通红起来,如同一颗烧红的柿子,“我……你们……”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瘪了瘪嘴,神情转而变得失落起来。
“你这是什么表情?”钟灵玉面带疑惑之意,“我与你说正经的呢。”
聂相宜垂着头,像只丧气的小鹌鹑般,低声讷讷,“可是……我与殿下……还不曾圆房……”
“什么?!”钟灵玉顿时瞪大了眼睛,“你们这都成婚半月有余,还不曾圆房?”
她上下打量了一眼今日聂相宜的打扮,自是肤若凝脂,撩人心弦。
她惊疑不定地说道:“三殿下……不会是不行吧……”
乍然与旁人说起这
个,聂相宜难免害羞,几乎不敢直视钟灵玉的眼睛。
她脑中无端想起那日跌坐在殿下腰间,被她误认成匕首的误会,只揉搓着衣角低低说道:“应该……不会吧……”
钟灵玉见聂相宜又羞又恼的模样,就差将脑袋埋进地里去了。
“殿下看起来便是个清心寡欲的性子啊。”她啧了一声,想了想,“要不……你给他灌点酒试试?”
与此同时,谢知入宫觐见。
“如珩来了。”贵妃眉眼温和地看着他,“你看这是什么?”
只见贵妃手中抱着一只巴掌大的小猫,浑身雪白,瞪着一双蓝汪汪的大眼睛,神情颇有些高傲。
“波斯国进贡的猫儿。只是本宫精力不济,你与相宜新婚燕尔,不如养个乐子?”
说着她放下手中小猫。
只见那小猫高高地竖起尾巴,昂首挺胸地朝着谢知走去,在他腿边似乎轻嗅了片刻,转瞬便拿毛茸茸的脑袋蹭他的腿。
“瞧!这猫儿很是喜欢你呢。”
谢知俯身提起那猫的后颈,只听得“喵呜”一声,伸出短小的爪子挠了一爪空气,而后一双浅蓝的眼睛无辜地与他对视。
他脑中无端便浮现出一张少女的脸来。
一模一样。
谢知抿了抿唇,“多谢母妃。”
他话音刚落,便听得外头通传,“娘娘,太子殿下身边的莫九来了。”
“传吧。”
莫九踏入殿中,目光扫过谢知手中的猫,“见过贵妃娘娘,见过三殿下。”
他拱了拱手,不卑不亢道:“太子殿下听说,贵妃新得了只波斯来的小猫,心生好奇,想带回东宫抚养。”
果然如此。
谢知对这样的事情早已见怪不怪。
从小到大,谢承忻对他的东西永远这般上心。
即使他不喜欢,也要费心抢去。
贵妃脸上不由露出为难神色来,却先是担忧起谢承忻的身体,“玉汝咳疾不愈,如何能养这些玩意?若是被猫毛引发了咳疾……”
“太子殿下说,只是远远养着,不碍事。”
贵妃看向谢知,眸中已然带了无奈之色,语气央求,“如珩……”
谢知知道,她已经替他做了决定。
他漠然放下那只小猫。
他知道,谢承忻不过是喜欢看他被抢走东西后的反应。
看看他这外人眼中向来冷清端方的三殿下,会失态到何种地步。
而谢知只是没有丝毫挽留的,看着莫九抱走那只小猫。
贵妃依旧是那套说辞,“如珩,他是太子。你让让他吧。”
“母妃若没有别的事,儿臣先告退了。”谢知转身离去。
他早已习惯。
只是路过东宫之时,他忽地又想起那只猫。想起聂相宜瞪着溜圆眼睛的那张脸。
不知为何,这次他不想让。
他脚步突兀的一顿,转身去了东宫。
谢承忻身患咳疾,本就不适养这些小猫。果然,将它从贵妃手中要来,也只是不冷不热地放在殿中,任由它自己乱转。
“看来三弟,很喜欢这只猫啊。”
谢承忻对他的出现似乎有些意外,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在殿中乱转的猫,语气意味深长,“真是难得。”
他自小而起,便看不惯谢知那一副云淡风轻、克己复礼的虚伪模样。
无论他拿走谢知什么东西,他永远都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淡漠表情。
他越是如此,谢承忻就越想看到他失态愤怒的模样。
“我还以为,这个世界上,当真没有三弟在意的事情呢。”
那小猫一见了谢知,便晃着尾巴哒哒哒跑到他的面前,很是亲昵的模样。
谢知俯身拎起小猫,漠然地看了他一眼,“我的东西,你抢不走。”
除非是我想。
明明是平时,谢承忻无端从他眸光中看出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
谢承忻最厌恶的便是他这样的表情。
仿佛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的从容与泰然。
他苍白的脸上露出鬼气森森的冷笑,“是么?”
谢知只是一贯的平静眼神看着他。
他将小猫放入怀中,余光却忽地在殿中瞥见一物,不觉浑身一僵。
他漆黑瞳孔骤然紧缩起来。
那是一张漂亮的白玉面具。
第29章
谢知的眸色一点点阴沉下去。
那枚白玉面具存放的极好,一看便是细心打理的心爱之物。
居然是他。
他早该猜到是他的。
为何聂相宜会将他错认成上元节相遇之人,因为他与太子本就相像。
不同的是,因常年体弱,太子比他更显苍白柔和,身形也更加清瘦。不似他,眉梢眼角都带着冷硬之气。
被抢走过那么多次东西的他,攻守之势乍然调转,今日突然生出一种为人替身的荒诞之感。
他从前,从未将太子的挑衅放在眼里。
谢承忻似乎注意到他的视线,“看来,三弟似乎也对我的东西感兴趣。”
他似笑非笑将那张面具覆于面颊,只露出一双冒着寒气的诡谲双眸,“这张面具,比之你那张青铜鬼面,如何?”
说着,他嗤笑出声,将面具放回原处。
“只可惜,三弟。我能抢走你的东西,你却抢不走我的。”
谢知眸中露出瞬间的锐利。是太子从未见过的锋芒毕露。
太子知道这枚白玉面具的主人,是他如今的妻子么?
谢知笃定他一定不知。
否则以太子的性子,一定会想尽办法阻挠他与聂相宜的婚事。
“一枚面具而已。”谢知收回目光,神色恢复如常的淡漠,“皇兄,你也仅有一枚面具而已。”
依旧是那个居高临下的谢知。
他抱着怀中的小猫,转身离去。
“夫人,殿下的马车快至府门了。”
“这么快?”聂相宜听了这话,慌慌忙忙的手不由一抖,只红着脸将桌上酒杯斟满。
只见满桌珍馐,美酒佳肴。
等下人将桌上碗筷一应布置齐全,聂相宜这才阖上房门,忙不迭出府门相迎。
“殿下!”
马车停稳,还未等谢知下来,聂相宜先听见了一声极其细微的、软糯的声音。
“喵呜——”
她顿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上前一把掀开马车幕帷,却和正欲下车的谢知撞了个满怀。
“冒冒失失的,成何体统。”
谢知今日的神色也算不得太好。
不知为何,聂相宜总能从他冷冰冰的神色中,细微地分辨出他今日的心情。
“天天就知道说我成何体统……”聂相宜自言自语地嘟哝了一声。
等得谢知下了马车,她这才探着头左顾右盼,好奇在车内寻找起来,“殿下,我方才好似听见小猫的叫声了。莫不是有野猫藏在了马车里?”
“喵——”
又一声猫叫从身后传来。
聂相宜猛地回过头去,一只雪白的小猫从谢知怀中探出头来,朝她轻声地叫唤。
“哪里来的小猫!这般可爱!”她眸中顿时露出惊喜之意,从谢知怀中抱起那只小猫,搓搓猫头,捏捏猫耳,十分新奇的模样。
“母妃赐下的。”谢知没有说其他的。
“果然呢,一看便是舶来的小猫。”她转过头望向谢知,“殿下!它有名字吗?”
“西施。”谢知抿了抿唇,脑中不知为何突然冒出了这个名字。
他静静地看着聂相宜眼中满是欢快的喜意,一双漆黑的瞳仁又圆又亮,与她手中的小猫一样可爱。
要拨乱反正吗?
永远不可能。从聂相宜那晚扑到他怀中的那一刻起,哭软着声音让他帮帮她时,就再无这个可能。
一张面具而已。他可以永远不让聂相宜见到太子。
太子抢走了他那么多东西,他也总要抢走他点什么的。
不,并不能叫抢。
她本就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聂相宜亲昵地抱着小猫又亲又揉,全然未曾在意,谢知浓黑眼眸中
望向她的眼神,满是黏稠的阴翳。
“西施!果真像西施一样漂亮呢!”
她脑中突然想起从前被江云娥害死的那只小猫雪墨来,不由得瘪了瘪嘴,揉着西施的脑袋,“这次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聂相宜一边与谢知往府内走去,这才察觉到谢知的目光似乎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漆黑的眼眸中如一潭深水,看不清里面所有的情绪。
“殿……殿下这样看着我做什么……”这样的眼神让她生出一种被洞穿的错觉来。
仿佛谢知早已悉知她一切的小算盘。
今日的安排,聂相宜本就有些底气不足,被他这样一看,更是莫名心虚起来。
他不会又要斥责自己成何体统了吧……
谢知只是垂眸,“无事。”
刚一推开房门,他便见屋内桌上摆满了珍馐美酿。
谢知向来甚少沾酒,见此情景,聂相宜只干巴巴地解释,“我……我闲来无事,今日突然想小酌两杯。”
灵玉表姐说了,像谢知这般古板禁欲的人,总需要些外力的借助,才足以让他打破平日一贯的严肃刻板。
她还说,越是这般自持清冷的人,有朝一日打破底线,便越是会疯魔难抑。
聂相宜怎么看,怎么也无法将谢知与疯魔难抑四个字联系在一起。
但听表姐的准没错。
谢知并未多说什么,只是与她相对而坐。
自成婚以来,谢知向来恪守规矩,一举一动无不体现着皇子的威仪。就连吃饭用膳,也是相对而食,并无半点新婚的亲昵。
聂相宜抬眸瞥了谢知一眼,抬着屁股将凳子悄悄往谢知的方向挪了些。
见谢知没什么反应,她又悄悄挪了几分。
如此反复数次,终于靠得谢知近了些。
“你再挪凳子,便要坐到我身上了。”谢知目不斜视,声音清冷。
被拆穿的聂相宜红了脸,“好嘛好嘛,算我又不成体统了!”
她索性不管不顾,贴着谢知身旁坐下,理不直气也壮,“我就是想靠得殿下近些嘛!”
谢知阴郁的心绪,竟因栀子清香的缠绕,而得到片刻的平复。
“殿下,这酒是外祖从鄯州带回来的琥珀光,与京中美酒是不同的,殿下不如试试。”
聂相宜眨巴着这一双期待的眼睛,仰脸望着谢知。
边关的酒不比京中,酒性甚烈。聂相宜听了钟灵玉的话,特意取了这罐酒来,只待灌醉谢知。
谢知目光平静地略过屋内,丫鬟仆妇皆被摒退,独余二人。紫金香炉中焚着袅袅甜香,一室安静得近乎暧昧。
他转瞬便明白聂相宜想做些什么。
谢知捏紧了酒盏,突然生出一种这一切都并不属于他的虚妄之感。
他从太子那里偷来了聂相宜的喜欢。
这个念头如同紧箍魔咒一般在他心中不断涌现,不断将他撕扯。
可却也无法遏制地滋生出滔天的占有欲来。
他眸色沉沉,将手中酒酿一饮而尽。
数盏之后,不等谢知如何,聂相宜眼中已然泛起迷蒙之色来。
“殿……殿下,你醉了吗?”
谢知半垂眼眸,看着聂相宜面颊飞起酡红,双眼迷蒙,懒懒地歪着头看他。
“没醉。”谢知说。他在鄯州带过几年,对这酒并不陌生。
“怎么办,可是我好像有些醉了……”她红彤彤的脸上露出些苦恼之色来,“还有正事没做呢……”
“什么事?”
聂相宜迟钝地眨了眨眼,像是在回想。而后看着谢知咧嘴一笑,“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屋内有半晌的沉默。
就在聂相宜昏昏欲睡之际,冰凉的唇就这般落下,忽地吻住了她。
浓烈的酒香顿时在两人唇齿间绽放开来,交织缠绕。
带着栀子清香的酒气让谢知无端生出几分醉意。
他不想再恪守自持下去了。
从未有过的危机感与占有欲将他所有的循规蹈矩,所有的礼教束缚,尽数吞没。
“聂相宜,只能是我。”
不管你会不会后悔,都只能有他谢知一人。
“唔……殿……”她轻声的呼喊被谢知尽数吞吃,绵长的吻带着炽热的气息,让聂相宜几近窒息。
她心中却迷迷糊糊地雀跃起来。她们早该如此的。
谢知眸光闪烁,如同黑暗中捕食的野兽,只需轻轻一口,便能轻易咬断她这只小猫的喉咙。
灼热的唇一点点落在颈间,带着酥麻痒意的游走往下。
聂相宜的声音带着细软的哭音,像被欺负惨了似的可怜,“殿……殿下……”
“叫我的名字。”他贴在她的耳边,激起她难耐的战栗,“如珩。”
窃得一响贪欢。
“阿珩……痛……”聂相宜眼睛通红,可怜兮兮地皱起眉头看着谢知。
她落下一滴泪来,在锦被之上洇湿开来。
比中药那日白玉似的指尖,难捱多了。
只是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谢知,向来清冷如玉的人,眼尾泛红,微蹙着眉,沾染着动人的欲|色。
他本就眉眼如画,精致好看,如今垂眸看她,眼中的情绪几乎要将她拆骨入腹。
聂相宜无端便这样的他被迷了眼。
她只觉自己像一条风浪中飘摇的船,只能仰头看见纱账繁复的纹样,或垂头看见锦被抓皱的痕迹。
她脑中混沌一片,什么避火图什么话本,早已懵然不知。只能仍由着谢知的动作,带着哭腔一声又一声地轻唤,“如珩……阿珩……”
谢知似乎很喜欢她这般唤他。
以至于让她难以承受,数次捏皱锦被想逃,却如同被叼住后颈的猎物般,只能一点点被蚕食殆尽。
她从未想过谢知这般清冷端方的人,亦会有如此失控之举,如同不知餍足的猛兽,在大快朵颐之后仍会慢慢享受猎物的美味。
“娇气。”谢知的嗓音带着低哑,沉着几分薄薄的轻笑。
她的确是有些娇气的。重了不行,亲久了不行,捏痛了也不行。每每闪着盈盈泪光可怜望他,哼哼唧唧地哭着说不行。
“不行……阿珩……”她轻推谢知的身躯,紧实的肌肉上因出了汗带着些微凉的滑腻,“可以了……停下……”
谢知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不行,相宜。”
第30章
一夜折腾,不知几何。
直到谢知抱着聂相宜前去湢室时,她已然靠在谢知肩头,沉沉昏睡过去。
就连清洗,也是任由谢知摆弄。
水声淅沥,聂相宜迷糊之中仍带着哼声,嘟哝不止。谢知俯身靠近,这才听清她的呢喃。
“阿珩……”
方才压制的欲|念转瞬之间卷土重来,如同食髓知味,只叫人欲罢不能。
谢知暗沉沉的眸色看着她殷红的唇,在氤氲的水汽中落下绵长一吻。
想来已是累极,她就这般睡到第二日正午。直到感觉仿佛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轻轻拱她的脑袋,她这才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西施……你怎么在这儿……”
一张口,她这才发觉自己声音哑得要命。昨夜的情景避无可避地浮现在脑海,那些甜软黏腻的声音竟是出自她的口中,转瞬便让她红了脸。
“醒了。”谢知的身形出现在榻边,遮蔽大半刺目的光线,伸手递给她一盏清茶。
“多……多谢殿下。”
谢知听到她这般称呼,几不可察地轻皱眉头。
她正欲翻身起来,却只觉浑身的骨头如同散架般没了力气,上下酸软得厉害。寝衣自肩头滑落一角,白嫩的皮肤之上露出隐约青紫的暧昧红痕。
谢知的眸光久久地凝视在那片雪白的肌肤之上,喉间微动,却不再多说些什么。
“张嘴。”只板着一张脸将茶盏递至她前面。
见他仿佛是准备喂她的意思,聂相宜有些受宠若惊,微微瞪圆了眼,“多谢殿下。”
她就着谢知的手仰起头,只是茶
汤刚一入口,便听得谢知清冷的嗓音似乎带着不悦之意,“你应像昨夜那般唤我。”
“咳!咳咳!”她听见他又提起昨夜之事,不觉猛地一呛,咳得脸颊绯红。
这称呼本是寻常,可带着床笫之间狎昵的亲密之意,倒让聂相宜无端害羞起来。
她嗫嚅了片刻,红着脸望向谢知,眼眸却明亮熠熠,“那殿下也可以叫我的小字,阿兕。是我母亲给我取的,是祥瑞的象征哦!”
谢知看她弯着眼睛,很是骄傲,“外祖说,母亲希望我如兕那般无所畏惧!她们都这般叫我。”
“好。”
谢知收起茶盏,“待会让含絮在榻边摆张小几,你好用膳。”
聂相宜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谢知最是克己复礼,平日用膳规矩极多,非其食不食,非其地不食,很是恪守。
今日怎得会允她在塌边用膳。
她歪着头眨了眨眼,“殿下不说我成何体统了?”
谢知抿了抿唇,“今日破例。”
聂相宜眼眸瞬间一亮,呜呼一声开心仰倒在床上,就连一旁的西施也跟着轻快的蹦跶,像一团柔软的棉花。
她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支起脑袋眨巴着眼睛望着谢知,“那我明日也可以破例吗?”
“得寸进尺。”
如此,她在床上歇了整日,膳食茶汤,皆是命下人以小几置于榻边而食,好不惬意自在。
待到下午的时候,凌竹突然来了一趟,似乎有事禀报,“殿下。”
谢知睨了他一眼,与他一同去了书房。
“中秋宫宴的旨意下来了,但凡皇室宗亲,都需参加。夫人是新妇,想来是不能推脱的……”
谢知云淡风轻,隔窗望着远远卧榻的小小人影,似乎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那就给太子找点事做。”
此时聂相宜正晃着脚,在榻上逗弄西施,忙于府中大小事务的乌姑姑却突然出现。
“夫人这般,实在是有失规矩!”
她扫了一眼榻边的小几,不由得皱起一张脸来,“夫人已不是从前任性骄纵的姑娘了!身为天家儿媳,怎可榻边而食,罔顾规矩礼法。”
聂相宜嫌恶地看了她一眼,“殿下已然允准,他都没说什么,要你这婆子在此多嘴?”
一听是殿下允准,乌姑姑心下陡然一沉。殿下竟纵容她到如此地步?
全然不似外界传言那般,殿下与她成亲乃是不情不愿之举。还是说,短短成亲数日,殿下已然被她迷了眼?
乌姑姑眼珠轻轻一转,贵妃一定不愿意见到此事。
她虽不知贵妃为何如此,但这是贵妃命她前来的理由。
“府中事务繁忙,殿下一应交由奴婢打理,这几日实不得空,疏于照顾夫人。”
乌姑姑板着脸缓缓说道:“今日得闲,本是来禀报夫人后日里中秋宫宴之事。夫人如此任性逾矩,岂不是日后还会失礼于圣上!”
聂相宜闻言不由得皱了皱眉,“中秋宫宴?可是又要入宫?”
“是皇上命人举办的家宴,皇室宗亲都会参加。夫人是殿下新妇,自然不能缺席。”
“知道了。”
“另外,中秋之后,安西大将军便要启程回鄯州。皇上念其劳苦功高,也特恩准将军参加家宴,以示团圆之意。”
“什么!”聂相宜惊闻此消息,顿时紧张起来。她顾不上其他,只换了衣服便急冲冲往对门赶去。
一进了别院,聂相宜便见钟岐正命人收拾东西。
“阿兕回来了?”他笑容慈爱,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一起。
“外祖中秋之后便要离京?”聂相宜急急上前,上前拉住他的衣袖,声音已然带了急切之意,“怎得不多留两天!这才几日呀便要走了!”
“军令在身,不可多留。”钟岐伸出手揉了揉聂相宜的头,“待得外祖有空,便再回京城来看你。”
聂相宜顿时瘪起了嘴,要哭不哭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哽咽着摇头,“路途遥远,还是我回鄯州看外祖的好。”
“傻孩子,你如今已嫁做人妇,又成了皇室中人,哪能说走就走的。”他微笑的脸上满是和善,却依旧忍不住眼眶湿润起来。
“你这般憨直性子,我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外祖远在鄯州,总担心有人欺负了你,外祖总也帮不到你。所幸如今你嫁与三殿下,我总也能安心些。一来是你心中所求,二来……”
他语重心长地说道,“三殿下的身份在此,总不敢有人再欺负你。至于其他,阿兕切勿多思多想。无论发生了什么,一切都有外祖。”
聂相宜吸了吸鼻子,低声道:“外祖不必担心我。没人敢欺负我的……”
“江氏那贱妇!苦你母亲在先,坏你名声在后!总要将她料理了才是!只是我担心的……还不止这个……”
钟岐眼中满是临行前的不舍与爱护,慈祥的声线细细嘱咐道:“你回门那日,虽说江氏有些话难听,有一句话确是不得不承认的。若三殿下起了纳妾之心,你亦无法阻止。”
聂相宜不知他为何提起这个,抬眸怔怔望着他。
“我思来想去辗转多日,总是不安。”他充满风霜的脸上满是浓浓的担忧之色,“阿兕,若真有那日,到了令你痛苦不堪之时!万万切记!当断则断!”
“旁人如何看待你都不要紧,你自己内心的开心最要紧!明白了吗!”
聂相宜懵懂地点了点头,“阿兕记住了。”
“无论如何,鄯州都是你永远的退路。”他似乎仍是不放心,紧紧握住聂相宜的手,不觉之间已然老泪纵横。
“一定要切记!万勿不可优柔寡断!再落得和你娘亲一样的下场!外祖已经失去了你娘!不能再失去你了!”
当年母亲,正是因为聂正青纳妾,以致忧思伤怀,吐血而亡。
此去经年,她竟不知此事依旧在外祖心中横亘多年,成了一道难以释怀的钝痛。
聂相宜的泪簌簌而下,“外祖我记住了。”
“那便好。那便好。”
待到中秋时节,暑气已消,正是秋高气爽的日子。
刚至宫门前下了马车,聂相宜远远便见一清瘦人影朝宫门外走来。
“咦?那是……”
待得她未曾辨清来人,眼前忽地便被遮住了视线。
是谢知温凉的手。
她疑惑地眨了眨眼,不解其意,“殿下……?”
她的睫毛扫在掌心,带来轻柔的酥麻的痒意。谢知看着匆匆而过的太子,声音如常。
“风大,别迷了眼。”
宫宴设在九州池附近的照水轩中,此处开阔,独湖上一轩。仰头便可望之皎皎明月,低头亦可于水中照影,瞥见湖面一轮粼粼月光。
如此才不算辜负这月圆之景。
恰在此时,夜空盛放烟花簇簇。
火树银花盛放夜空,聂相宜转脸望向谢知,眉眼盈盈,眼波流转。
她悄声在他耳边轻言,“阿珩,还记得那个吻吗?”
她的声音轻轻的,气息扑在耳边,如同一支柔软的羽毛,刷在心上勾得人发痒。
谢知忽地抿住了唇。
虽是家宴,聂相宜却不太分得清诸位宗亲的模样。只有钟灵玉与她的婆母阳徽长公主,聂相宜略觉得熟悉稍许。
待得诸人毕至,见过皇帝贵妃,依次落座,却突然听得宫人来报,
“禀皇上!宫外城西有人作乱,不知是否是晋王余孽所为,太子殿下已领着神策军去了。”
聂相宜闻言,悄声与身旁钟灵玉絮絮,好奇道:“说起来,诸位皇室宗亲我大多都已见过。唯有太子殿下,我还从未见过呢。”
“今日可巧了。”钟灵玉笑着说道,“虽说太子身体不好,但这般每逢年节的家宴,多少是会露面的。倒是三殿下,往年因着神策司公务,倒是从未见过呢。”
“大好的日子,怎会有叛军作乱?”高堂之上的
皇上面露不悦之意。
阳徽长公主笑着说道:“往日年节,都是三殿下领兵亲巡呢。今日有太子殿下,总算是不用似往常那般辛苦了。”
她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到谢知身上,提及他数年辛苦,隐约对他有几分袒护之意。
只是她看起来似乎与钟灵玉是一个性子的人,说话很是利落明快。纵使话中意有所指,也像是玩笑一般,叫人难以与她计较。
这话聂相宜在当日庙会相邀之时,听王五郎也说过。她总觉得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却转瞬即逝般不曾抓住。
皇帝只顺着阳徽长公主的话笑着说道:“如珩如今刚成亲,哪能叫他还似从前那般夙兴夜寐,岂不冷落相宜!若朕答应,只怕同平要心疼了!”
同平乃是钟岐的表字,皇上这般称呼,颇有几分亲近之意。
钟岐起身向皇帝敬酒,“多谢皇上关怀!”
只有贵妃面露浅淡的担忧之色,“玉汝身子向来不好,又逢叛军作乱,可别出什么岔子……”
皇帝微微敛眉,“叫玉汝历练历练也好。”
贵妃还想再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未能说出口。
如此,席间觥筹交错,皇帝又与钟岐痛饮数杯,回想当年一起征战沙场的岁月,极是尽兴。
“等等!”一旁的聂相宜像是猛地想起了什么,侧身问钟灵玉,“殿下每年的年节,都会亲巡城防么?”
若如此,当年上元节灯会,他是如何能与自己相遇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