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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姑娘!老爷派人请您回聂府接旨呢!”这日里,含絮匆匆忙忙前来禀告。


    一听接旨,聂相宜不由得心头一紧,生怕是赐婚太子的旨意,只忙不迭问道,“可有听说是什么旨意?”


    含絮急急点头,“听说……听说就是赐婚的旨意!”


    聂相宜眼前一黑。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定是贵妃为她和太子指婚的!


    只是宫中流言如沸,贵妃竟也愿意让她这声誉不清不白的女子,嫁与太子?


    如今旨意已到,已是骑虎难下,再无半点退路可言。


    倘若不嫁,便是抗旨。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满是对未来的茫然与担忧。


    她并不想嫁与太子。


    谢知刚回府邸,便见聂相宜从对面的宅院出来。她垂头丧气,宛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蔫搭搭的。


    一见了他,仿佛像是忍着什么委屈不敢说般,瘪着嘴,眼中的泪花直打转,可怜得要命。


    “见过殿下……”


    这还是自那夜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如今聂相宜心事重重,半点也想不起那些旖旎情态,只觉难受。


    “做什么去?”谢知声音冷冷清清的,像是与她寒暄。


    “回聂府……接旨。”


    她这副不情不愿的模样,不像是回聂府接旨的,倒像是奔赴刑场似的。


    谢知眉头微敛,“你不愿意?”


    “如何能愿意呢?”聂相宜长长地叹了口气,只说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


    语气中只有深深的无奈与妥协。


    谢知眸色沉沉地看着她乘车离去的背影,下颌紧紧绷起。


    明明是她扬言非他不嫁,如今这般无奈模样,又是为何?


    是那夜他弄疼了她,叫她觉得不舒服了?还是她根本已经知道,她认错了人?


    “聂氏接旨!”


    聂相宜跪在聂正青身后,强忍着眼泪,听着内监尖利的声音宣判她的命运。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永宜侯聂正青,世代忠良,清廉固守。其女聂氏相宜,年方十七,秉性聪慧,德容兼备。及笄谢女,当择檀郎相配……


    今朕次子谢知,年近弱冠,君子有仪,辅政有声。朕念聂氏之贤,特将聂氏相宜赐婚于皇子谢知为正妃……”


    聂相宜猛然抬起了头,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赐婚于谁?


    将谁赐婚于谢知?


    她脑中嗡地一片轰鸣,宛如有烟花陡然炸开,瞬间将她的思绪炸得七零八落。


    她不会是听错了吧!


    还是她仍身处梦中未曾醒来?


    她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腿肉,顿时疼得她龇牙咧嘴。但她却忽地傻笑起来。


    本以为退无可退、必要嫁一个她不喜欢之人的死局,转眼之间,竟是峰回路转。


    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值得开心的事了。


    之后内监再说的什么,赐予黄金百两、彩缎千匹之语,她已全然未曾听进。像是被巨大的喜悦砸得头晕目眩,聂相宜懵懵地呆滞了许久。


    “恭喜聂大人,恭喜聂姑娘。”内监适时讨了喜,“聂姑娘高兴得都快哭了呢。”


    方才因难过产生的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如今却盛满了喜悦。


    直到送走宣旨的内监,她整个人仍如同踩在云端上一般,轻飘飘的不真实。


    “哎!”不待等聂正青再想说些什么,她欢快地提起裙摆,朝着外头奔去。


    再没有比这一刻,更让她想要见到谢知的了。少女的心雀跃着,剧烈跳动起来。


    “相宜这孩子,还真是命好呢。”屋内安静,江云娥看着她欢快离去的背影,笑容有些干瘪。


    聂正青神情半是烦嫌半是庆幸,“都是待嫁的姑娘家了,还这般不知礼数!”


    说着他皱了皱眉,“如今圣上赐婚,相宜总不能一直待在别院待嫁。你找个日子,且叫她从别院搬回来。”


    “是。”江云娥应得十分恭顺,眼睛却几不可察地一撇。


    让她去叫聂相宜回来,照着聂相宜的性子,不是上赶着给拿给聂相宜作践?


    待得聂正青走后,她这才拉着聂元苇的手问道:“那日怎么回事。怎得聂相宜不在侍卫那里,反倒被送去了三殿下那里?”


    聂元苇摇了摇头,“都是乌姑姑安排的人,原是天衣无缝的。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莫不是乌凡那个老妇两头吃?将这事告知了贵妃?”江云娥秀眉微皱,“贵妃顺水推舟,正好将聂相宜许给她的亲儿子。”


    “可宫宴之上,贵妃似乎更中意将聂相宜许配给太子。”


    “你知道些什么!”江云娥冷哼了一声,“只怕是为了体现出她的贤良淑德罢了!你别看她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手里头的脏事可不少呢。”


    “那聂相宜那头……”


    江云娥恨恨唾了一口,“算她命好!”


    马车行驶在熟悉的路上,聂相宜被方才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待得冷静些许,她的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


    她没忘记灵玉表姐说的话。


    如果嫁给三殿下,就相当于将整个钟家牵扯了进来。


    她怕自己的婚事会给外祖带来烦恼。


    本因赐婚之事,聂相宜兴冲冲想与谢知分享。可眼下担忧起许多,她到了谢知府邸的门口,却有些犹豫起来。


    可刚好凑巧,凌竹刚好出门看见了她,“姑娘是来找殿下的么?姑娘这边请。”


    聂相宜心不在焉,只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往里走去。


    她随口问道:“今日殿下怎得未曾上值?”


    凌竹语气一滞,只勉强笑笑,“殿下今后……或许会清闲一些。倒不必日日去神策司点卯了。”


    “这是为何?”


    凌竹不好言明,只说道:“神策司公务,近日由小裴大人暂理。”


    聂相宜是个直性子,对于他人的言外之意,她的反应一向要慢上半拍。可今日不知为何福灵心至,她骤然瞪大了眼睛,问道:“是因为我的缘故?”


    因流言之事,殿下才被皇上召进宫中,转眼便不再接手神策司公务。


    很难不说是因为被皇上责罚的缘故。


    而圣上突如其来的赐婚,会不会是因为殿下为自己的声誉着想,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他的身上?


    这才致使被责罚?


    这样的想法让她愈发愧疚。


    谢知娶她,究竟是为平息流言的无奈之举,还是真的对她有意呢?


    “殿下……”


    谢知此时端坐于书房,手中握着那本她送的《九星文说》,抬眸看了她一眼。


    从前见谢知,为着他当值的缘故,总是在傍晚或深夜。今日春光融融,温和的光线自窗棂洒下,衬得谢知莹润如玉,不染尘埃,恍若谪仙。


    见聂相宜神色依旧忧心忡忡,满腹心事,很是不情愿的模样,谢知神色微冷,“收到圣旨了?”


    “收到了……”聂相宜嗫嚅着声音,声音低微,问了一句废话,“殿下……圣旨是不是……不能收回啊……”


    不是她不知圣命难违,只是她想来想去,似乎不嫁才是最好的选择。对谢知,对钟家都好。


    她的喜欢,在这些面前,似乎根本不值一提。


    谢知如何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竟这般不情不愿。扬言非他不嫁的是她,如今想要收回圣旨的也是她。


    朝三暮四。


    他眉宇一敛,声音里已然带着寒气,“你说呢?”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向谢知的眼中,竟露出几分近乎孤勇的倔强来。


    “我可以去向皇上解释!此事与殿下无关的!”


    不曾想谢知听见这几个字,面色更是陡然冷了下来。


    与他无关?那与谁有关?


    太子?还是那个不知所谓的上元节之人?


    他的声音愈发冷硬,“圣旨已下,已再无转圜余地。”


    聂相宜鼓起的一腔勇气被他冷冷的声音砸得粉碎。她泄了气,垂着头,像只丧气的小狗,“我知道了……”


    “婚期定在七月廿四。不日后太常寺卿会上门纳采,消息亦八百里加急送去了鄯州。”


    谢知的声音无波无澜,如同对待寻常公务一般,将安排一一说与聂相宜听。


    “这么快!”聂相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眼下已然是五月下旬了!如此一来,婚期岂非只有两月?”


    谢知冷冷嗯了一声,“嫁衣已命宫中绣娘赶制,应该来得及。”


    这是嫁衣的问题吗……


    她还没有什么心理准备,大起大落的情绪充斥着担忧与愧疚,便已将她砸得晕头转向。


    她违抗不了圣命,避免不了谢知的责罚,也无法将钟家从这牵扯中拉出。


    “按照规矩,成婚之前你我二人不可见面。”谢知打量她一眼,


    又抿着唇道,“罢了,反正你想来不顾规矩。”


    “哦……”聂相宜脑中如同一片冲突的浆糊,几乎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浑浑噩噩地点了点头。


    “那我先告辞了……”


    谢知看着她懵然离去的背影,无端握紧了手中的书卷。


    屋漏偏逢连夜雨,聂相宜这厢正心烦呢,江云娥又一头撞了上来。


    “相宜。”江云娥亲自登门,十足一个关怀备至的长辈。她脸上维持着一贯温柔的笑意,“如今圣旨赐婚下来,你还是回聂府待嫁的好。”


    还真是会见风使舵。聂相宜扯着嘴嗤笑了一声,“怎么?这回不怕我冲撞了?”


    “你这是哪里的话呀,侯爷与我也是为你着想啊。”江云娥毫不在意地笑笑,“你如今待嫁,若是仍住在别院,只怕外头的闲言碎语难听呢。”


    “关于我的闲言碎语还少么?还差这一桩?”她冷笑道,“更何况,流言怕什么!我倒是怕回了聂府,没得再有人给我下药!”


    其实她也不是十分确定,那日的药是聂元苇与江氏所为。但若栽到他们头上,也不算冤枉了她们。


    “哎哟!”江云娥脸上故作震惊之意,“谁这般大胆,竟敢给你下药?是何时的事情?你竟不曾告诉侯爷与我?”


    聂相宜心烦得很,看见她这幅虚情假意的模样更是不耐,“少给我装模作样!你今日就是跪着求我,我也没有回去的道理!”


    这话让江云娥的脸上微变,却仍是好言相劝,“你这孩子,何苦与我赌气呢?你总不能在这别院里出嫁吧。”


    “有何不可?”聂相宜斜眼睨她,心中念头一转,忽地来了兴致,“既然你诚心求我,我也不能不给你一分薄面……”


    她拖长了尾音,看着江云娥因她的话脸上瞬间露出的欣喜笑容,忽地勾唇。


    她歪头朝江云娥单纯一笑,语气却带着十足的恶劣,“不如你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响头?如何?”——


    作者有话说:小谢:与我无关(破防


    第22章


    不日之后,皇帝赐婚于三皇子与聂家长女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朝堂。皇上亲命安西大将军钟岐回京,参加外孙女的婚仪。


    此番举动,如同投石入水,一石激起千层浪来。


    三殿下已然掌握神策司亲卫,若是再与安西大将军联系在一起……


    太子将置于何处?


    其实众人皆知,若非出身之故,以三殿下的能力,未必不能与太子相争。


    皇上此举,莫非是有意于三殿下了?


    然而接踵而来的,便是皇帝当着朝堂百官的面,宣布谢知暂时卸任神策司指挥使一职,由小裴大人裴珏暂代。


    朝堂百官闻言一时间举棋不定,皆是心思各异。


    刚一下朝,谢知便被各路官员围住。他们带着或真或假的笑意,纷纷恭喜谢知。


    “恭喜三殿下喜得佳配,良缘已定。”


    “殿下向来克己复礼,想来与聂家姑娘是极为相配的!恭喜殿下!”


    说话的人是礼部侍郎何大人,他原是太子的人。这话一出,有心之人不免抿着唇忍笑。


    京中谁人不知聂相宜蛮横无理,偏生配了最是清冷自持的谢知。


    从前因为神策司威名,朝臣或多或少惧怕谢知。如今他失了神策司指挥使一职,倒是让诸人多少有些看笑话的意思。


    “说起来,我们还以为圣上会赐婚于殿下与裴六姑娘呢!”


    何大人笑言道,“论秉性才情,家世渊源,都当是裴六姑娘与殿下最为相配啊。你说是不是啊,小裴大人?”


    被他提到的小裴大人,正是暂代神策司指挥使一职、裴琅的兄长裴珏。


    他一看便是眉眼温和的相貌,在人群中远远地站着,长身玉立,晨日的阳光映照出他宁和白皙的面颊。


    若说谢知是一块冷玉,他比之则更像是一块暖玉,让人无端想要靠近。


    何大人的话问得是有些冒犯的。裴珏却也不恼,只温和笑笑。


    “皇上圣明,想来殿下与聂家性情互补,当是佳偶天成,天作之合。小妹不敢高攀。”


    话虽如此,他却想起前日里,赐婚的消息传入裴府时,妹妹裴琅那不服气的眼神。


    “聂相宜也配!皇上究竟怎么想的!那样刁蛮任性的女子,居然将她赐婚给三殿下?”


    裴珏皱眉制止她,“慎言!”


    只是他却不由得好奇起来,京城皆传聂相宜脾性骄纵,究竟是怎样的女子,能让圣上赐婚于三殿下?


    谢知的目光扫过何大人,目光淡漠,却无端从他低压的眉宇中露出几分极强的压迫感来。


    天潢贵胄与生俱来矜贵,让他的目光好似扫过无足轻重的蝼蚁。


    “何大人有心。不先将自家那来路不明的外室料理干净,倒是有闲心操心别的?”


    何大人闻言顿时脸色一变。他何尝听不出谢知的敲打。


    谢知在神策司多年,朝中官员的情况只怕尽数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如今他虽是卸任指挥使,可那些明里暗里的把柄,还不是任由他拿捏。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敢多言,只得诺诺道贺之后,拱手离去。


    依着规矩,成亲之前不能见面。聂相宜倒是从不在意这些,只是她害怕流言会将谢知一同裹挟。


    她甚至不知,谢知娶她是否只为平息当日流言。


    当日那般想要嫁给谢知,如今真有赐婚圣旨,她反倒迷茫起来了。


    如此一来,两人虽是相邻而居,她们却依然有许久不曾见面了。


    等到六月中旬的时候,已是薄薄初夏,纠结已久的聂相宜终于等来了好消息——从鄯州来的马车抵达了京郊的驿站。


    她忙不迭赶往驿站,“外祖!”


    马车刚停稳在驿站门口,聂相宜眼眸瞬间明亮起来。如同一只跳脱的小猫,哒哒跑到马车门口。


    自马车上下来一个鬓发微霜的老人,虽已到年纪,却见他高大身形依旧挺直,目光矍铄有神,眉眼带着几分刀光剑影的风霜之气。


    一见了聂相宜,他那张古板的脸便瞬间笑得皱成了一团,“阿兕!”


    “外祖从鄯州过来辛苦,膝盖的旧疾可还疼吗?一切可都安好?”聂相宜一边拉着钟岐下了马车,一边忙不迭关心问道。


    “都好都好!”钟岐的目光慈爱,“倒是你!如今天气热了起来,你该在府上等着我便是,何苦巴巴地跑来驿站,当心中了暑气。”


    “我本就闲来无事,理应前来相迎的!”聂相宜撒娇般眨了眨眼,转头疑惑问道,“咦?怎得不见舅父舅母?”


    “鄯州还有事务,他们不便前来,我来也是一样。”


    “原是这样……”聂相宜语气略显几分失落,而后又笑盈盈说道,“驿站人多眼杂,我在府上备了热茶,外祖与我回府吧。”


    “也好。”


    在驿站稍作歇息,钟岐便与聂相宜一同回府。


    “嗯?这不像是回聂府的路?”钟岐目光带着疑惑之意。


    在外祖面前,再没什么不能说的。聂相宜瘪着嘴,气鼓鼓的说道:“我搬去别院了!哼!他们嫌我在聂府影响了什么狗屁风水,便让我搬了出来!”


    钟岐闻言,粗黑的眉毛顿时紧紧皱做一团,嘭的一掌狠狠拍在桌上。


    “这个混帐东西!我看聂正青这些年的安稳日子过糊涂了!嫡亲的女儿也敢这般怠慢!”


    他重重哼了一声,露出极大的不悦来,“当初他写信让你回京


    议亲,我原以为他是想通了,想尽一尽做父亲的职责!如今看来,竟全是为他自己罢了!”


    他本就不满意聂正青这个女婿。


    当年看在老侯爷的面子上,聂正青看起来也是个老实的,钟岐这才将女儿钟秋容嫁给了他。


    不想成婚不多久,这混账便动了纳妾的心思!还是个罪臣之女!


    钟秋容忧思过度,以致英年早逝。结果这混账竟连嫡亲的女儿也不顾!


    他仍记得自己回京述职那年,只见聂相宜小小一只,怯生生的模样,哪里是传言中不好管教的样子!


    分明是有人见她失了母亲,存心怠慢!


    钟岐越想越气,猛地撩开帘子吩咐车夫,“转头!去聂府!”


    钟岐回京之前,聂正青便已心存忐忑之意。


    他本想叫聂相宜回府,却不曾想她这般犟,江云娥一连上门好几次,给足了台阶,都被她骂了回来。


    主母相请,她如此三番两次驳面子,实在是有些尊卑不分了。难道要他这个做父亲的亲自去请吗?


    左右聂相宜是自己不愿意回来,若是钟岐真问起来,也有话讲。


    只是他心里这样想着,仍是止不住地打起鼓来。


    “大将军到!”


    马车吱嘎一声停在聂府门口,聂正青似乎一早便得了消息,已然在门口相迎。


    他堆起满面的笑容,“岳父大人。”


    “你如今出息大了!我可担不起你一句大人!”钟岐重重拂袖,自顾自地便往聂府里走。


    主屋高堂之上,钟岐正襟危坐,端着一杯清茶啜饮。气定神闲的模样,反倒是像这宅院的主人。


    而聂正青与江云娥只能唯唯诺诺坐在下首,脸上堆满了客套又讨好的微笑。


    “大将军回来便好了,也好帮我们劝劝相宜。她一向最听将军的话了。”


    江云娥先发制人,笑盈盈开口说道,“相宜如今要出嫁,总住在别院也不是个事儿。我上门请了相宜好几次,她也不愿回来呢……”


    这话说的,倒像是聂相宜自己主动搬去别院,不愿回去似的。


    钟岐轻饮一口茶水,这才抬起眼皮,淡淡扫了江云娥。


    “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这话不轻不重,却带着十足的轻蔑之意。当着诸多奴仆的面,竟是半点情面也不留!


    “我与侯爷说话,哪有你一个妾室扶正的继室插嘴的道理?还有规矩尊卑吗!”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带着十足的威严。


    江云娥脸上青了又红,手指绞紧了绢子,生生将这口气压了下去。


    她早已扶正多年,也主持侯府中匮多年。她费劲心思经营到这般田地,每每到了钟家人面前,却还如同当年妾室一般抬不起头来!


    如今钟岐竟还当着诸多奴仆的面,这般羞辱自己,她怎能不恨!


    “岳父大人息怒。是我管教无方。”聂正青狠狠横了江云娥一眼,示意她闭嘴。


    “当日叫相宜迁居别院,我们也是为了她好。只怕是风水不合冲撞了她,可还怎么出嫁呢。”


    “你倒是个好父亲。”钟岐不阴不阳的视线扫过他,话锋一转,陡然问道,“那我问你,那你为阿兕准备了多少嫁妆?”


    聂正青语气一滞,忙给江云娥递了个眼色。


    这次江云娥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垂着头递上了一份礼单。


    “嫁妆都在这里了,还请岳父大人过目。”


    钟岐冷眼瞧了一眼那礼单,捏在手中轻飘飘的,毫无分量可言,只怕满打满算,连八抬箱笼也没有。


    “你是存心叫阿兕嫁过去叫人看笑话吗?这样寒酸的东西,也拿得出手?”


    钟岐将那礼单如同废纸般扔了出去。之间那礼单在空中打了好几个璇儿,这才飘飘摇摇地落地。


    “没出息的东西!我当年将女儿嫁给你时,尚不止这些嫁妆!竟不知这些年,都被你败到哪里去了!”


    聂正青亦铁青了脸。


    他一把年纪的人了,竟还被人如此指着鼻子斥责教训。又碍于礼仪孝道不能发作,只能将牙咬了又咬,腮帮子都绷得死紧。


    钟岐却恍若未见,只自顾自从怀中掏出一叠厚厚的洒金礼单来。


    “我倒是准备了十八抬的嫁妆,你看看合不合适。”


    聂正青与江云娥几乎瞬间便看直了眼。礼单之上,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家具器皿,房产田地,奴仆丫鬟,应有尽有,面面俱到。


    这份嫁妆若是从聂府手中过……


    聂相宜见状,忙悄悄拉了拉钟岐的衣袖。若将礼单交由他们,岂不是又让他们雁过拔毛,有利可图了?


    聂正青面上一喜,忙不迭伸手想接过那礼单。


    “欸!”钟岐手中的礼单躲开了他的手,“且慢。”


    他慢悠悠收回那礼单,“如今阿兕不住聂府,这份礼单,自然也不用过聂府的手了。”


    “岳父大人这是何意?”聂正青话中带着些有恃无恐之意,“相宜总不能在别院出嫁吧,这般没规没矩,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纵使钟岐再骄纵聂相宜,总不能不顾名声,让她不从本家出嫁吧!


    说着他语气一顿,“岳父大人不知,相宜这么般骄纵,连带三殿下也受了些言语波及。今日下朝后,我听得他们恭贺殿下,实为嘲讽!连我这个做父亲的,也觉得没脸啊!”


    聂相宜闻言脸色陡然色变。


    原来殿下真因娶她,陷入了是非之中。


    钟岐登时勃然大怒,“谁的脸谁自己要!你做父亲的,不帮着阿兕说话!反而觉得丢脸起来了!”


    他猛地站起身来,指着聂正青的鼻子骂道:“那老道怎么不给你看看脑子!看你是不是什么鬼上身了!蠢成这幅模样!还好意思给人当爹?”


    说着,他将礼单交给了聂相宜。


    “阿兕!带着你的嫁妆!我们走!你就从别院出嫁,我看谁敢议论!”


    等得回到别院,钟岐还来不及休息,又马不停蹄地前去面见圣上,谢恩述职。


    而后接风洗尘,宴请钟灵玉等人,又是好一番功夫。


    数日操心下来,钟岐这才得了闲,独自与聂相宜说说体己话。


    “阿兕,这些日子,我怎么瞧着你总是不开心的样子,倒不如从前在鄯州活泼开朗了。”


    见他骤然问起心事,聂相宜这才瘪了瘪嘴,露出几分犹豫模样来,嗫嚅说道:“外祖,我有些不知……嫁给三殿下是对是错……”


    见她如此说,钟岐眉头顿时紧皱,“你不喜欢三殿下?不愿意嫁给他?”


    “也不是……”她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声音低微,“可是……我不想将外祖也牵扯进来……”


    钟岐顿时明白了她话中之意,沟壑纵横的脸颊缓缓舒展开来,慈爱地看着聂相宜轻笑。


    “是灵玉那丫头与你说的吧。”


    还没等聂相宜否认,他只呵呵一笑,“其实她说得也没错,若你无意,皇室便算不得什么好的选择。可若你有心,那这便是最好的选择。”


    聂相宜歪了歪头,有些不明白他话中何意。


    “不管你嫁不嫁三殿下,我手握军权,亦从来无法独善其身。”


    “为何?”聂相宜仍是不解,“只要我不嫁,外祖便不用因我的姻亲,而必须选择太子或三殿下其中的一个了。”


    “阿兕如今大了,我与你多说些也无妨。”钟岐轻轻揉了揉她的头,“为将者,马革裹尸是最好的死法。若不然,嫡谋之争便是必经的宿命。”


    虽是悲观的话,他却面带微笑,说得十分轻松的模样。


    “即使我今日选择明哲保身,来日新帝登基,我手中的军权都会是其最大的忌惮。”


    他话说得直白,让从未接触过这些的聂相宜闻之脸色骤变。


    “可是……”她


    仍想辩驳,意图找出外祖是在宽慰她的蛛丝马迹。


    然而钟岐只是摇摇头,“没有什么可是。以史为鉴,这是所有为将者的劫。所以阿兕,你嫁与不嫁,其实改变不了什么。”


    他像是无谓地耸了耸肩,“或许,这也算做是你帮我做了决定。”


    聂相宜听得他话中有隐约的暗示之意,却不敢细想。只觉脑袋懵懵,呆呆问道:“什么决定……”


    钟岐摇了摇头,又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笑容慈爱,“既是嫁与你喜欢的人,何必想那么多。”


    他的话似乎让聂相宜也在懵懂之中,鼓起勇气下了某种决定。


    她想,她也许可以给他她所能给的所有,同他一起面对将来的一切。


    一切的忐忑好像因这个决定而拨云见日,只剩下满心要嫁给谢知的欣喜与期待。


    在这样的期待中,她等来了出嫁的日子。


    七月廿四那天,是个极好的天气。连日的阴雨在这日放晴,天空澄澈如洗,晴空万里,暑气因雨而消,只剩晴日高悬。


    是个极好的兆头。


    “新娘子来啦!”


    聂相宜头一晚几乎整夜未睡。一种不真实的飘忽感将她包裹着,如同陷在一团云里,四周都摸不着实处。


    她就这样要出嫁了。


    梳妆嬷嬷寅时便来了。鲜红的嫁衣送到她的面前,那颜色即使在昏暗灯光之下,亦如火烈焰,宛如天边流霞,倾泻一地。


    “宫里数个绣娘紧赶慢赶出来的嫁衣,都是顶好的手艺呢!”梳妆嬷嬷的脸笑出一道道憨态的褶子,“可见殿下对姑娘用心!”


    聂相宜由着她为自己穿上一件件嫁衣,只觉浑身都沉了起来,连踏步也像是被束缚着般。


    “怎么这么沉呀……”她低声嘟哝道。


    “是殿下的心意诚!”梳妆嬷嬷讨了个巧,笑容满面。


    一旁送亲的钟灵玉笑道:“金线穿珠的手艺,能不沉嘛我的好妹妹!这样漂亮的嫁衣,连我也难得见上一回呢!”


    只见那嫁衣上绣着双凤朝阳的精致纹样,就连其上的羽毛也根根分明,栩栩如生,又以云纹环绕点缀其中。垂下的霞帔重工绣着牡丹盛放,周身镶嵌玉石珠宝,珍珠玛瑙,每走一步环佩叮当,熠熠生辉,极是华贵精美。


    “我们阿兕就适合这样明艳的颜色呢!”


    钟灵玉看着梳妆嬷嬷耐心为她绞面,一点点敷粉上妆,磨得锃亮的铜镜之中,美人愈发娇艳动人。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


    随着梳妆嬷嬷一声一声的吉祥话,象牙梳划过聂相宜青黑如瀑的发丝,为她挽上一丝不苟的发髻。


    金镶珠宝的累丝五凤冠带于头上,口衔口红,振翅而栖,边垂珍珠珠帘,极是璀璨夺目。


    聂元苇站在人群的角落之中,看着聂相宜这一身华贵嫁衣,勉强地扬起一丝笑意。


    她这才是真的一番筹谋,尽数为她人做了嫁衣。


    聂相宜在别院出嫁,不用祭辞家庙,只在钟岐的陪同下,为母亲钟秋容上了三支香。


    “阿容,你可看见了。阿兕如今都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钟岐看着女儿的牌位,眼眶泛起微红,声音也带着几不可察的哽咽。


    “若你还在,便可亲眼看着她出嫁了……”


    聂相宜被他的话触动,亦不觉红了眼眶。当年的外祖,是否也是以这样的心情,这样看着母亲出嫁呢。


    她轻声吸气,忍住眼眶中的泪意,手握上钟岐布满老茧的粗糙大手,“外祖……”


    “好孩子,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不能哭。”钟岐揉了揉眼角,看着聂相宜跪在自己面前。


    钟灵玉见二人不舍,忙笑着上来打圆场,“门对门的功夫,祖父若是相见,日日都能见的!”


    一旁的聂正青坐于钟岐的下首,听了这话,面色却是十分不豫。


    哪有宗族女儿,不在本家出嫁,竟让父亲自己巴巴跑到别院,来参加女儿婚礼的?


    说出去只怕会笑掉旁人的大牙!


    而江云娥,更是如同一个陌生人般,被钟岐不允许受礼,只与聂元苇一同,站在人群中观礼。


    随着礼官尖利的一声,“吉时到——”


    聂相宜俯身,朝着钟岐叩首,强忍住声音中的哽咽,“外孙女聂相宜,拜别外祖。”


    钟岐眼中的不舍与疼爱几乎化为实质,视线相错,他终究还是为聂相宜盖上了那鲜红的盖头。


    如同一张火红的网漫天洒下,聂相宜眼前只剩一片鲜艳的红。


    聂正青适时摆出一个父亲的架子,严肃刻板地嘱咐道,“吾儿此去,嫁做人妇。蓬草生根,安身立命。上敬公婆,下承子嗣。勤谨奉上,主持中馈。相敬如宾,柔顺端方。”


    而钟岐只是将聂相宜扶了起来,年迈的声音带着不舍与坚定,


    “去吧阿兕,别回头。”


    第23章


    “新娘出阁——”礼官高声喊道。


    迎亲队伍的礼乐欢快地奏响,一双带着温凉气息的大手,突然握住了聂相宜的手。


    她垂头,顺着盖头露出的一线缝隙看去,隐约看见那双熟悉的、修长如玉的手。


    聂相宜的心猛然鼓动起来,仿佛周遭的一切声音,都不如她此刻剧烈跳动的心跳来得真实。


    “良辰吉日,鸾凤出阁!一愿琴瑟和鸣,二愿福禄满门,三愿早得麟儿,四愿世代昌荣。临行莫回首,恩爱永不移!”


    在礼官的吉祥词中,聂相宜任由谢知握着,一步步踏出门去。


    初夏的微风吹拂她的盖头,眼前的视线红蒙蒙的一片。她只能垂首看见嫁衣上那只振翅欲飞的凤凰,与偶尔被风吹来的,谢知的一片衣角。


    聂相宜忽然很想掀开盖头,看看今日谢知的模样。


    他向来清冷严肃,克己复礼,甚少见他穿鲜艳的颜色。不知今日穿上嫁衣,是何等不同寻常。


    想来,他那般俊逸出尘之姿,这样的红色也是极衬他的。


    聂相宜不由自主地扬起了嘴角,在盖头下无声地轻笑。


    “新娘登彩轿——”


    踏出府门,便有花轿在外等候。虽说是对门而居,只是依照旧俗,需得游花街撒喜。


    聂相宜俯身进入花轿,轿中轻微的摇晃带来叮铃的珠玉脆响。她眨了眨眼,耐不住性子,悄悄掀开了一点盖头。


    花轿内也是一片鲜红的喜庆颜色,四处张贴着明艳的喜字。花轿四周悬挂红玉珍珠,又撒着许多花生红枣,让聂相宜看红了脸。


    “这迎亲队伍好长!”


    “不愧是皇子迎娶正妻!这般声势浩大,当真难得一见!”


    “撒喜咯!快接喜呀!”


    聂相宜听得轿外络绎不绝的声音传来,心生好奇。见游花街撒喜还有些时候,她索性将盖头全部掀起,撩开花轿帷幕的一角。


    只见长长的迎亲队伍一眼望不到头,禁军站于首尾,中间便是金瓜斧钺、唢呐鼓锣等仪仗礼乐。


    脚下红毡绵延数里,两旁的丫鬟喜婆一边走,一边朝围观的人群撒下花生红枣等喜物。惹得人们摩肩接踵,纷纷抢喜。


    “三殿下真是俊朗无双!”


    “这嫁衣穿在三殿下身上可真好看!”


    “只可惜这样郎艳独绝的人,竟配了聂相宜那个刁蛮草包!可惜咯……”


    聂相宜闻言看去,只见谢知骑着高头大马,端行于队伍中央,如竹般挺直。


    即使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也能想到谢知是如何芝兰玉树,光风霁月。


    “管你们觉得我配不配得上!反正今日是我嫁给了他!”聂相宜放下帷幕,自顾自地做了个鬼脸,自言自语地嘟哝道。


    说着她伸手捞起一颗花生,咔哒咔哒剥开,扔进了嘴里。


    不知过了多久,花轿忽地停下。


    聂相宜慌慌张张地将盖头放下,双手放在膝上,等着喜婆宣布下轿。


    谢知刚俯身掀开轿帘,看


    到的便是聂相宜如乖巧小孩一般,等待下轿的一幕。


    只是她盖头有些歪了,脚下还散落着零零散散的花生壳,像只偷食的小松鼠。


    隔着盖头,聂相宜看不见谢知抿唇轻笑了一瞬。


    那双手轻轻将她的盖头扶正,而后牵着她下了花轿,穿着大红喜鞋的足尖踩在柔软的红毡之上。


    喜婆从谢知手中接过聂相宜,引着她跨过府门的火盆。


    “吉日良辰,红焰呈祥。新妇移步,跨此火塘:一跨邪祟消亡!二跨家门安康!三跨福寿绵长!”


    等得诸般礼仪皆毕,忽地听见一声太监尖利的声音,“贵妃娘娘到——”


    喜婆忙扶着聂相宜下跪行礼,却被一双手虚虚扶住,“不必多礼。”


    贵妃的声音带着盈盈笑意,脚步无声,落座于高堂之上,“君不临臣宅,乃是规矩。虽说皇上不来,却是念着你们的。”


    说着她命人带上贺礼,都带着瓜瓞绵绵、多子多福的好意。


    “多谢贵妃娘娘。”


    “旁的也就罢了,相宜初为新妇,又主持府中事宜,难免有心无力。我身边有个嬷嬷,很是中用,今日便带来赐给相宜,也可帮助一二。”


    说着她便使了个眼色,将乌姑姑带至聂相宜面前,“这乌姑姑,也算是相宜的熟人了!想来定会好好相助,帮助相宜料理府中大小事宜。”


    她的话中带着十足的妥帖与关怀,而盖头下的聂相宜一听乌姑姑的名号,便狠狠翻了一个白眼。


    这贵妃送谁不好,偏生将这讨厌鬼送来!


    只是她嘴上亦只能谢恩领命,“多谢贵妃娘娘。”


    一旁的谢知打量了乌姑姑一眼,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吉时已到,便听得礼官高声喊道,“拜堂——”


    先拜天地,再拜高堂。


    君不临臣宅,贵妃身侧,不过一副龙椅的虚位,与高悬的万岁牌而已。


    “新郎新妇叩拜天家尊长!谢圣恩垂怜,愿陛下圣体安康,福寿绵长!”


    等得礼官唱诵完毕,又听得贵妃嘱咐着诸如绵延子嗣之类的话,便是夫妻对拜。


    聂相宜手中捏着大红的绸缎,绸缎另一端便是谢知。她不知为何紧张起来,只觉手中滑溜溜的,好似握不住那绸缎一般。


    她跟随着礼官的唱和俯身垂首,却被蒙住的盖头遮住了眼,看不见对面谢知的表情。


    “礼成——”


    这一声仿佛一锤定音,聂相宜被喜婆牵着送入洞房。


    等到了房间,她想掀开蒙在头上的盖头,又碍于喜婆在侧。只能听着更漏滴答,与外头喜乐交杂,数着时辰等待谢知。


    在等待谢知回来的时间里,聂相宜仍是有些紧张。


    她想起昨夜睡前,灵玉表姐悄悄敲响她的房门,神神秘秘递给她一本书册,红着脸低声嘟哝道:


    “这种事情本不该由我来教你的……只是……哎算了……”她眼神飘忽,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你先拿去看吧。”


    说着她便将那册子塞到了聂相宜手中。


    聂相宜不知她为何这般神秘又害羞的模样,低头一看,“避火图?这是什么?”


    她刚想抬头问,眼前的钟灵玉早已没了影。


    她疑惑地翻开一页,手指骤然停顿在翻页的动作上。


    “啪!”书册被猛地一声合上。


    她匆匆忙忙回房,关上了门。


    “灵玉表姐给我这种书做什么……”聂相宜只觉脸上骤然滚烫起来,脑中莫名想起中药那晚与谢知的情景来……


    谢知当时只是用手,并未像这些避火图中这般……


    她有些掩耳盗铃地左右望了一眼,确认四下无人,又小心翼翼地翻开那书册来……


    再看一眼。


    或许是等待谢知的时间太久,此刻聂相宜脑中再次无端想起那些避火图来。


    她的脸顿时灼烧般滚烫起来,双手不安的揉搓着膝上的衣料。仿佛那些图中的主角,在今晚都将变成谢知与她。


    可是那些图,看起来又怪又疼的样子……


    那日谢知的手指,便已然让她吃了些苦头。


    虽说谢知动作轻柔,可有好几次收不住力,仍是又胀又疼,让她眼泪汪汪。


    她仍记得朦朦胧胧喊疼之时,谢知在她耳边用清冷的嗓音说她,“娇气。”


    又无端激起她一身战栗。


    手指已是那般,若是谢知……


    聂相宜甚至破罐破摔地想,若是今日还有那药便好了……


    门外的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忽然有脚步声渐渐近了。不知为何,聂相宜愈发紧张,将膝上的衣料不断搓揉出褶皱。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扑得屋内喜烛的烛火跳动一瞬。


    “请殿下掀盖头。”喜婆忙递上一杆喜秤,让谢知掀盖头。


    谢知看着聂相宜坐在喜床之上,膝上的衣料被她捏出了轻微的褶皱来,连指腹也透着粉色。


    她只有在紧张的时候才会这般。


    谢知想起成婚前,她对于赐婚的态度,仿佛是极不情愿的样子。她是否早已知道自己认错了人,才如此这般。


    谢知心中没由来地生出嫉妒,是什么样的人,让她如此念念不忘至今。


    他接过喜婆手中的秤杆,在烛光跳动的掩映之下,掀开了聂相宜的盖头。


    她的确适合这般艳丽的颜色,火红的颜色衬得她皮肤愈发白皙细嫩,明艳动人,就连鼻尖那颗小痣,似乎也晃眼的漂亮。


    此刻她脸颊如流霞般绯红,仿佛那样的颜色是从白嫩皮肤底下沁出来的一般,一颦一笑都那般引人心神。


    只是她那双向来灵动的眼睛却是飘忽的,如同躲闪一般,不敢对上谢知的双眸。


    被掀开盖头的刹那,聂相宜心虚得厉害。只要一看见谢知的脸,她便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避火图来。


    她想象了整日谢知穿红色吉服的模样,乍然一见,几乎让她移不开眼。


    他向来清冷,风神散朗,如行玉山。


    只是见惯了他君子如珩的模样,今日一身绯红颜色,竟无端衬出他眉眼的几分妖冶之气来,如晴光映雪,湛然冰玉,几乎摄人心魄。


    颇有几分走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风流意味。


    这样的谢知,若是疼点就疼点吧!聂相宜想!


    谢知看着她如同视死如归一般,终于将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果然是不情愿的。


    从前口口声声的喜欢、非他不嫁,与她而言,不过是随口而来,置气之语。


    谢知不觉皱眉。


    “新郎新妇喝合卺酒!”


    喜婆适时递上被剖为两瓢的一瓠瓜,其间各自盛满了清澈的酒酿,递至聂相宜与谢知面前,令其二人对饮。


    清甜的酒酿划过喉间,烛火闪烁之下,就连谢知脸上,也露出几分难得的绯红之色来。


    “阴阳相合,永不分离!”喜婆将那将两瓢合为一器,以红绳相系,“礼成!”


    她笑眯眯地朝谢知福了福身子,意有所指道:“奴婢与乌姑姑都在外面候着呢。殿下若是要叫水或者其他,叫一声便是。”


    说着,她俯身退了出去,轻轻合上房门。


    一听乌姑姑的名字,谢知眉头微皱,闪烁的烛火映照出他晦暗不明的神色。


    屋内顿时变得静悄悄的,莫名的气氛在静谧的空中流转,仿佛不知该如何是好。


    接下来……是不是该洞房了……


    上回中药之时,聂相宜脑中凌乱,倒不似今日这般,总觉害羞得要命。


    谢知此时突然起身,绯红的背影无端露出几分冷淡之意,吹熄了屋内烛火。


    屋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轩窗之下,只见几缕皎白的月光。


    聂相宜愈发紧张。她搓了搓衣角,脸颊羞红,“殿下……”


    窸窸窣窣的细碎声音,仿佛是谢知在换下衣物。隔着朦朦胧胧的月光,聂相宜依稀可见他坚实流畅的阔背线条。


    要做避火图中的那些事了吗……


    她说不出心中是紧张更多,还是期待更多,只是呆呆躺在榻上,指尖攥紧了锦被。


    谢知的身上仍带着熟悉的清冽冷香,她几乎能触碰到他寝衣的轻薄滑腻。


    刚一躺上锦榻,身旁传来的馥郁栀子


    清香几乎将谢知缠绕殆尽。


    他只低哑着声音,“安置吧。”


    窄小的锦榻二人中间,却仿佛隔着一条泾渭分明的楚汉河界。


    第24章


    “殿下……”


    黑暗之中,聂相宜声如蚊讷。所幸烛火皆灭,看不见她此刻通红的脸。


    她手指绞紧了被子,鼓起勇气问道:“我们不……不圆……”


    只是无论如何,圆房二字始终难以说出口。


    谢知默然了一瞬,声音只是一如既往的清冷,“不必勉强。”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聂相宜从前那些热切的喜欢,不过皆因认错了人。


    更何况,还有不能言明之由,他不想将她牵扯其中。


    聂相宜闻言只觉心脏骤然被狠狠攥住,酸胀得发疼。


    原来与她圆房,对谢知来说是勉强……


    她忽然有些想哭……


    整日的喜悦在这一刻骤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明明已经做好了准备,要用自己的一切帮他。


    可谢知仍旧是那个清冷的谢知。


    果然,他娶自己,大概真是为了平息流言吧。聂相宜不合时宜地想起那些言论,他就这般讨厌自己么?


    灯花“啪”的爆出一声脆响,屋内的气氛却安静得诡异,连两人的呼吸也近乎轻微。


    聂相宜小心翼翼地转过头,望着谢知轮廓分明的侧脸,却觉他好似如那朦胧月色,看不真切。


    她瘪了瘪嘴,强忍住失落的情绪,大喜的日子,是不能哭的。


    殿下便是那样冷淡的性子。


    聂相宜吸了吸鼻子,有些委屈地自我安慰。


    毕竟她之前已经给他带来了那么大的麻烦,流言蜚语袭扰,连神策司公务也暂不能插手。


    他不喜欢自己,也是正常的。


    反正她现在已经嫁过来了不是?总会来日方长的。


    就这样,聂相宜一边委屈巴巴地哄着自己,一边在复杂的思绪中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即使闭目,谢知亦能察觉自身旁而来的视线近乎灼热。


    这样静谧的气氛之下,鼻尖的触感被无限放大,谢知几乎能感觉到独属于少女甜软的香气将他侵占。


    即使中间隔着那样近似鸿沟的分界线,谢知依稀能感觉到身旁那柔软的温度。


    黑暗之中,他忽地皱眉起身。


    “殿下?”浅睡的少女因他的动静抬起一颗毛茸茸的头,带着将睡未睡的软糯鼻音,迷迷瞪瞪地睁眼望他。


    谢知抿了抿唇,声音低哑,“我去湢室。”


    “哦……”也不知聂相宜听清了没,又倒头睡去。


    翌日卯时,聂相宜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便是谢知正独自换上蟒袍的背影。


    似乎是察觉到她在榻上窸窸窣窣翻身的动静,谢知于熹微晨光之中回头看她,赭红色的蟒袍衬得他身形挺拔如玉,萧然轩举。


    只这回眸一眼,便让聂相宜看红了脸。


    她昨夜本就繁思多梦,睡得并不安稳,乍见了此般如画中之景,几乎怀疑自己还在梦中!


    她狠狠眨了眨眼,谢知清俊身形依旧不曾如梦幻泡影般消失。


    “你醒了。”她听见谢知的声音还带着晨起的低哑,“今日要入宫觐见。”


    他的声音让聂相宜将脸蒙进锦被之中,不由自主地偷偷傻笑起来。


    她真的已经嫁与了谢知!


    从前如在云端的飘忽之感骤然变得清明而真实。即使未曾圆房,可仿佛能够嫁给谢知,已然是很幸福的事情了。


    聂相宜像一尾锦鳞,忍不住在榻上翻来覆去蹦跶起来。


    “夫人还睡呢!殿下一早便起身了!”恰在此时,乌姑姑便带着丫鬟侍女鱼贯而入。


    “夫人是新妇,与从前的姑娘家是不同的,有些规矩还需得谨记。”


    乌姑姑依旧是从前恭敬又刻板的模样,板着脸耳提面命。


    “依着规矩,每日晨起,夫人需得亲自为殿下更衣洗漱,以示妇道。”


    这话让聂相宜抬眸看了一眼自己换上蟒袍的谢知,不由得红了脸。


    她竟起得比谢知还晚……


    见谢知欲系腰带,她慌慌忙忙翻身起来,“我……我来帮殿下……”


    绯红寝衣因她的骤然起身,从肩头滑落一角,露出小片雪白如玉的肌肤,将掩未掩,衣衫不整。如瀑青丝滑下,几缕贴在那白腻的皮肤之上。


    这样鲜明的颜色对比出极为动人的容颜来,几乎让人移不开眼。


    偏聂相宜自己还未发觉,只一心想着为谢知系带,伸手探向他的腰间。


    谢知垂眸看她,喉结几不可察地微动。


    他忽地转过身去背对着聂相宜,自己扶住了腰间玉带,声音似乎带着不耐之意,“将衣服穿好。”


    “啊?”聂相宜低头一看,这才察觉自己衣衫散乱的模样,顿时红着脸慌忙拢起衣物。


    “正衣冠!肃心神!”乌姑姑闻言忙上前,命丫鬟为聂相宜穿上复杂的翟衣,又念叨着其他规矩。


    “虽说贵妃居于宫中,不必夫人晨昏定省,夫人也需每日叩拜千岁牌,以示孝道……”


    听她哩哩啦啦说了一大串,聂相宜本就犯困,更是昏昏欲睡,只知懵然点头。


    果然如灵玉表姐所说,皇室规矩多,即使人不在,连牌子都得拜一拜。


    见聂相宜仍如从前一般,对她的话如过耳之风,乌姑姑皱着眉头,起了几分不悦之意,语气也带着隐约的训斥。


    “夫人如今是天家儿媳,不似从前在闺阁,任由夫人野惯了。夫人切记,夫人的一举一动,都代表了殿下的脸面,更是皇家的脸面。”


    这话派头十足,衬得她不像是管事的嬷嬷,倒像是聂相宜请来的婆母了。


    她话中明里暗里的贬低,让早起的聂相宜顿时心生烦躁。她本想还嘴,偏生乌姑姑说得冠冕堂皇,拿着皇家颜面来压她。


    一口气梗在喉头,下不去也上不来,聂相宜好生不爽。


    谢知见聂相宜已然更衣完毕,叩窗三下唤了凌竹进来,目光冷淡地扫了他一眼。


    凌竹立刻会意,上前斥道:“殿下大喜的日子,乌姑姑板着一张脸,是想触谁的霉头?”


    乌姑姑闻言即刻赔了个笑脸,“凌竹大人教训的是,是我不好。还请殿下恕罪。”


    聂相宜对她前倨后恭的态度嗤之以鼻,翘着鼻子重重哼了一声。


    马车行至宫门,聂相宜与谢知一同入宫。


    她转头看向谢知,虽说身上翟衣极重,可正大光明与他并肩而行的感觉很好,仿佛在向所有人宣告,从今日起,她是谢知的妻。


    聂相宜挺胸抬头,像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小猫。


    入宫觐见的规矩极为繁琐,先是拜见圣上,行三跪九叩的大礼,谢恩赐婚。


    居于高堂的皇帝让人始终看不清神色,也没有人敢看他。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在谢知身上,却如常嘱咐着些“夫妻和睦、绵延子嗣”的场面话。


    或许是钟灵玉的话让她先入为主,聂相宜总觉得皇帝的话中,隐约带着对谢知的不满。


    等得觐见完皇帝,聂相宜已因他与生俱来的威严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意。


    而后便是祭拜宗庙,告慰祖先。


    等做完了这一切,最后才是向贵妃请安行礼。


    贵妃依旧是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即使从前她有心将聂相宜赐婚于太子,眼下却也毫不尴尬。


    “我最喜欢的便是相宜这般活泼明艳的女子!”她拉着聂相宜的手,亲切笑道,“还是你们两个有缘分,得皇上赐婚!这是如珩的福气呢!”


    说着,她又像慈母般嘱咐道:“如珩脾气冷了些,总像是块捂不热的冰。相宜可要多担待些!若是受了委屈,便来我这儿,母妃给你做主便是!”


    聂相宜不太会应付这种场合,只客气地干笑,“不曾委屈,多谢母妃。”


    “瞧你这孩子,这般客气。”贵妃笑容满面,而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突然说道,“你们刚成婚,我总要送些什么才好。”


    她转头看向身旁的老嬷嬷,“我记得珍宝阁中有尊从南山请来的送子观音,听说极是灵验。”


    说着她轻轻推了聂相宜一把,“相宜,你快跟着嬷嬷去请!也好早生麟


    儿,绵延子嗣呀!”


    “夫人,这边请。”还不等聂相宜说话,那嬷嬷便站在她面前,做出引路之态。


    聂相宜虽有些迷糊,可谢知却是看得明白。不过是母妃想支开聂相宜,与他单独有话要将罢了。


    他看着聂相宜跟着嬷嬷懵懂离开的神色,眉心微微蹙起。


    “不过离开片刻罢了,如珩这是担心上了?”贵妃调侃地轻笑了一声。


    “不曾。”谢知回答得直接,“母妃有何事,直说便是。”


    贵妃这才微敛了笑容,坐直了身子,拂袖正色看他,“如珩,我只问你,你娶聂相宜,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话让谢知沉默了半晌,“木已成舟,母妃何须再问这些。”


    “我是怕你犯糊涂!”贵妃顿时紧紧皱起了眉头,“你知不知道聂相宜的背后代表着什么!你即使无意与太子相争,可在皇上眼里,你若娶她,便是已然动了这种心思!”


    谢知忽然抬眸看向了她,眸色带着惯有的冷冽,如一潭幽泉般,一眼望不到底,“那母妃呢?”


    即使是贵妃,也被他这般冷寂眼神看得心头一跳。


    她放软了些语气,像是苦口婆心地劝慰,“如珩,你争不过太子的。就像我永远也争不过她……”


    她的目光露出极是复杂的神色,半是悲戚半是愤恨。


    “谁不知你卓绝出众!可就因托生在我的肚皮里!如今连成婚,皇上也不曾为你封王!”


    她脸上又露出一丝难辨的笑来,“我早知道皇上会偏心!可却不曾想他会偏心至此!我的儿子……只要是我的儿子,就会落到如此地步吗!”


    她的失态流露出一种复杂难明的情绪来,而后如一根紧绷的弦,陡然崩断。


    “罢了,木已成舟。”她无力地摆了摆手,只看着谢知说道,“如珩,别与太子相争。你争不过他。”


    谢知冷冷一笑。


    此时,谢承忻刚从上书房回东宫,远远便见一身着翟衣的身影穿过了重重宫门。


    “莫九,那人可是三弟的新妃?”


    “回殿下,正是。”莫九说道,“昨日是三殿下成婚的日子,今日是来入宫谢恩的。”


    “听说三弟娶她,让父皇褫了神策司的权?”


    莫九奉承道:“不止!听说聂家姑娘在成婚前,名声便不太好了。三殿下这次真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谢承忻看着那小小身影,鬼魅一样的眸中露出些兴味,“三弟这样谨慎自持的人,也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真是有趣。”


    他扬了扬苍白的唇角,朝着聂相宜的身影步步而去。


    “我倒是想看看,这样的姑娘,是何等人物了。”——


    作者有话说:小谢:离我老婆远点[愤怒]


    第25章


    “殿下!”


    谢知从贵妃殿中出来时,日头已然高悬,只是他眉眼仍带着冰凉的寒意,


    “殿下,如今神策司由小裴大人暂理,太子那边……似乎有些动静。”


    谢知的目光扫了凌竹一眼,“他想向神策司伸手?”


    “是。”凌竹答道,“从前小裴大人与殿下交好,其中也有为裴六姑娘攀亲之故。如今殿下成亲,只怕是小裴大人心中有了计较。似乎……”


    凌竹的语气顿了片刻,“太子正派人接触小裴大人。”


    “他想沾手便让他沾吧。”谢知的语气轻飘飘的,似乎毫不在意,“且看他能不能吞下这块骨头。”


    谢知抬眸望了一眼蓝澄澄的天,嘴角扬起一丝冷笑。这位东宫太子,只要是属于他谢知的东西,他都想沾手。


    “殿下!”一声轻快活泼的声音陡然拉回他的思绪。


    他循声望去,远远只见聂相宜一身翟衣的身影,在日光下晕出朦胧的光晕。


    她一见了谢知,仿佛便瞬间明快起来,远远便朝他挥了挥手,提着裙子朝他翩跹跑来。


    珠玉环佩在她身上碰撞得叮当作响,她浑然不觉沉重,只轻快跑到谢知面前,仰着脸弯眼笑着问道:“殿下怎得出来了?我还未去向贵妃谢恩呢!”


    “不必谢恩了。”谢知的回答一如既往的平淡。


    他看着聂相宜鼻尖渗出了细小的汗珠,在阳光下如同细碎闪光的曜石,他刚想说些什么,目光却忽地凝在聂相宜的身后。


    远处宫门,太子正轻笑看着聂相宜的背影。


    二人的目光骤然相撞,在空气之中无声地交锋。


    谢知眉间轻皱,语气带了轻斥之意,“在宫中乱跑些什么?成何体统。”


    聂相宜瘪了瘪嘴,似乎是有些不服气,嘟哝道:“珍宝阁太远了,我不想让殿下等嘛……”


    她见谢知不说话,自知在宫中奔跑失了规矩,又垂头扯着袖子嘟嘴说道:“下次我不跑便是了……”


    像只做错了事,但不怎么服气的小猫。


    谢知似乎察觉到自己语气没由来的不好,只抿了抿唇,“罢了。”


    “咦?殿下在看什么?”


    聂相宜抬头看他,却注意到他的目光似乎落在自己身后,刚想好奇回头看,却听得谢知突然开口问她。


    “观音已经请到了吗?”


    聂相宜的注意力被他吸引而去,不再回头,只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请到了请到了。”


    只是似乎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


    谢知让凌竹接过那观音,远远瞥了太子一眼,转身离去。聂相宜忙不迭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呵。”谢承忻注意到他的目光,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


    “殿下不去见三皇子妃了吗?”莫九问道。


    “看起来,似乎只是那聂家姑娘一头热啊。”日光下的谢承忻眯了眯眼,似乎失去了兴趣,亦转身离去,“罢了,来日总有机会见面的。”


    成婚后的第三天,便是回门宴。


    聂相宜是从别院出嫁,自然也是回别院。门对门的功夫,倒很是方便。


    这日里一早,天刚蒙蒙亮,聂相宜的眼皮悄悄掀开一条小缝。


    还好,谢知还没醒。


    她可没忘记乌姑姑说的,要早起为谢知穿衣肃冠。因为心中惦念此事,她一整夜都没怎么睡踏实,这才先于谢知醒来。


    谢知睡在锦榻外侧,连睡姿都那般端方。连着两日以来,他几乎都以这般不变的姿态睡至天明,在两人中间分隔出巨大的鸿沟。


    她窸窸窣窣地翻身起来,摸黑想要跨过谢知下榻去。只是光线实在昏暗,她脚下忽地被谢知的长腿一绊。


    聂相宜一个重心不稳,跌坐在谢知腰间,脸颊顿时撞上谢知的胸膛。


    隔着单薄的寝衣,聂相宜能听到谢知平稳的心跳呼吸,与……那胸膛极佳的触感。


    她下意识用脸颊轻轻蹭了蹭。


    “你还想蹭多久?”谢知冰冷的声音带着晨起的嘶哑,乍然响起在聂相宜耳边。


    聂相宜猛地抬头,在黑暗中对上谢知那双黑沉沉的眼,如同一头锁定猎物的猛兽。


    “我……”


    她慌忙坐起身来,摆着手解释道:“我不是故意坐在你身上的,我只是……”


    她摆手的动作带起身体轻微的起伏,而后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嗯?什么东西这般硌人?”


    她刚想转身去看,便见谢知闭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忍无可忍地斥责道:


    “你给我下去!”


    “哦……”聂相宜也不知他为何发这般大的火气,只当他是被吵醒了有些起床气,瘪着嘴灰溜溜地从他身上翻下了榻。


    谢知见她站在床边,颇有些委屈地绞着手指尖,嘟哝道:“殿下何必这般提防我……”


    “嗯?”


    “不圆……也就算了,连睡觉也带着匕首,我又不会伤害殿下……”


    一向淡漠自持的谢知,此刻的脸几乎可以用


    精彩纷呈来形容。他沉着脸翻身下榻,语气冰冷地问道:“你怎么早起来干什么?”


    “乌姑姑说,我要每日晨起,为殿下穿衣肃冠。”


    谢知垂眸看了她一眼,“以后不用了。”


    “嗯?”聂相宜满心以为是谢知对她不满,见他起身离去,忙急急问道:“殿下,你去哪儿?”


    “湢室。”


    直到湢室里淅沥沥的声音响起,聂相宜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大早上的为何要去湢室?


    等等!不对劲!


    不知为何,她脑中忽然闪过那册避火图中的图案,顿时瞪大了眼睛!


    那……那匕首不会是……


    “啊!”聂相宜几欲尖叫。脸颊顿时烧得滚烫,连耳朵里也冒着热气,尴尬和害羞让她几乎想找个地缝钻下去。


    谢知刚从湢室出来,便见聂相宜似乎如芒在背的模样,坐立难安,一张脸红得好似番茄。


    看到自己时,那张脸愈发粉红,只是眼睛却飘忽地乱转,不敢对上自己的视线。


    “我……我帮殿下更衣……”


    “不必了。”


    一番收拾,等得天光正好的时候,聂相宜这才与谢知踏出府门。


    回门礼是昨日里便命人备下的,身为皇室,这些场面功夫自然不会太过寒酸,都是依照礼制添足了分量,流水一般送入了对门的别院。


    入府之后,净手更衣,依照旧俗,应喝一盏红枣桂圆煮过的甜茶。


    这甜茶本应由娘家母亲亲手煮制,以示早生贵子、甜甜蜜蜜的好兆头。


    聂相宜生母早逝,只能由江云娥代劳。


    “依照规矩,这茶本应在聂府喝的。只是……”她觑了一眼谢知的眼神,像是在打量他对聂相宜的态度。


    这话就差明言,是聂相宜不懂规矩,非要从别院出嫁。


    上次叫她从聂府出嫁,她便拿乔作态,竟还逼着她以此下跪!她岂能忍下这口气去!


    而谢知一脸淡漠,恍若未闻。


    不是说三殿下最重规矩了吗?江云娥讨了个没趣,适时闭了嘴,只和婉一笑,“罢了,不说这些。我手艺不好,也不知这甜茶合不合殿下与相宜的胃口。”


    说着她给一旁的聂元苇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上前奉茶。


    “殿下请用茶,长姐请用茶。”


    聂元苇声音温柔而和顺,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熨帖。葱白指尖染着淡粉色的蔻丹,端着那茶盏递到谢知面前,手指几乎翘成兰花模样。


    一向都是由下人奉茶,今日江云娥怎舍得让聂元苇做这低声下气的活计?


    聂相宜好奇抬眸看她一眼,她今日打扮倒十分清丽出尘。


    一身天碧色水仙裙,以银线绣着朵朵夕颜,发间以青白玉交相点缀,耳铛生辉,颇有几分楚楚可怜之姿。


    聂相宜一见她这幅柔弱模样便心生厌烦。于是冷眼看她,开口便毫不留情地斥道:“你这番打扮,是给谁看?”


    见她骤然发难,聂元苇眼中顿时蕴了水汽,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我……我没有想要抢长姐风头的意思……”


    “谁跟你说这个了!”聂相宜拧着眉头,“我大喜的日子!你穿得跟奔丧似的往殿下面前撞?是想冲撞了谁去!”


    真是晦气!


    谢知突然转头,莫名看了她一眼。


    聂元苇也愣住了。


    她原以为聂相宜会因为含酸拈醋大做文章,不曾想她竟是因为这个原因动怒?


    “把你那眼泪给我憋回去!晦气不晦气!”


    一旁的钟岐对她们这些伎俩却看得明白,只顺着聂相宜的话重重斥道:“大喜的日子这般冲撞!拖出去打死也不为过!”


    “岳父大人息怒!”聂正青剜了江云娥一眼,忙替她们说话,“殿下与相宜大喜的日子,如何能说这般晦气的话!是我不好,教女不善。”


    聂元苇端着茶盏,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柔柔望着谢知。


    像是等着他为自己解围。


    “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把你这身晦气衣裳换了!”直到聂正青的斥责炸响在她的耳边,谢知的目光也未曾落在她身上半分。


    一场闹剧,等到午宴时分,聂元苇这才换了身妥帖衣裳前来。


    她眼眶通红,似乎是刚哭过的模样。


    江云娥恍若未觉,一边微笑着为众人布菜,一边像一个慈爱的长辈般,嘱咐聂相宜孝敬长辈、延绵子嗣之类的话语。


    “我有件事,正好想与相宜商量呢。”


    她见聂相宜理她,只自顾自地开口,“你妹妹如今也到了出阁的年纪,我与侯爷想着,与其嫁给不知所谓的人,总不如是知根知底的好。”


    聂相宜听得她话中意有所指,不由得留意起来。


    “自古起来,姐妹共事一夫也属常事。元苇性子软,哪怕做个侧室也是无妨的。若是与相宜嫁做一处,也可帮衬一二。”


    钟岐眉头狠狠一皱,刚要开口说话,便被江云娥堵了回去,“大将军心疼相宜我知道。可殿下总不能没有侧室不是?外人哪有自家姐妹好呢?”


    聂相宜这才算明白她们今日来意。


    “相宜,你身为主母,可不能善妒专权啊。要为殿下开枝散叶才是。”


    江云娥说这个话,实是想得周全的。


    哪有男人会嫌弃三妻四妾的?只要她在谢知面前用“善妒”将聂相宜架起来,她不肯也得肯。


    “相宜,你说呢?”


    聂相宜手中拈菜的筷子一顿,抬眸冷冷看向江云娥。


    “大喜的日子,别逼我扇你。”——


    作者有话说:小谢:换你给我穿衣服我还得再去洗[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