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待得秋意渐浓,焜黄之景,便到了每三年一次的行宫秋猎。
每逢秋猎,王公大臣大多随行,加之随从仆妇、亲兵近卫,浩浩汤汤数千人,彩幔朱幡,旌旗蔽日,蔚为壮观。
待得祭天告庙完毕,威赫仪仗如一条长龙,玉辂金舆朝着京郊的玉泉行宫而去。
“这还是我第一次参加皇家秋猎呢!”马车内的聂相宜抱着西施,神采奕奕,眼神中满是新奇。
她本就喜好热闹,是个静不下来的性子。成婚多日却总拘在府中,实是无趣极了。
如今遇上秋猎,她如同笼中飞雀望得天际,自然喜不自胜,“总算能出去玩一玩了!”
车架内的谢知安静如常,唯她一人叽叽喳喳,“从前在鄯州!我经常与外祖她们前去围猎呢!”
虽然她只是骑着小矮马,跟在外祖身后捡猎物……而后拿着比她还高的鹿或狼,骄傲的炫耀是她自己打到的。
每每这个时候,外祖总会笑呵呵地捏着她的脸,“我们阿兕最厉害了!”
她朝谢知努了努嘴,“我可厉害了呢!”
谢知挑眉看她,“是么”
他似笑非笑的眼神让聂相宜有些底气不足,却仍是不服气地低声嘟哝道:“等到了猎场殿下就知道了!”
猎不着豺狼虎豹,猎个什么野兔狐狸什么的,总是不难的!
三天的车马颠簸,总算是到了玉泉行宫。
与鄯州边关的飞沙走石不同,这里地势平坦,水草丰沛,远处可见群山坐落,颇有几分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的盛景。
宫人仆从早早在此扎营驻地,吃穿用度一应俱全。
聂相宜跋涉惯了,兼之期待万分,倒是不觉劳累。只是其他嫔妃贵女,下马车时个个面色苍白,萎靡不顿。
“殿下!什么时候开猎呀!”她亦步亦趋地跟在谢知身后。
“明日。”谢知领着她走进营帐,“需得父皇先行猎得首兽,余者才可狩猎。”
首猎的仪式在翌日清晨,皇子大臣随行皇帝其后,像聂相宜这般的女眷宫妃,便在观猎台等候。
随着司兽官一身尖锐的哨鸣,猎场的马匹有如离弦的利箭,破空而出。
“三殿下飞箭流星,连骑射之姿也这般清俊出尘呢!”身旁的钟灵玉笑着打趣聂相宜。
聂相宜红了红脸,又忍不住抿着唇偷笑了几分。
今日的谢知身着一袭白衣翩翩,依旧是那般清冷矜贵的模样。策马驰骋于猎场,秋风将他的衣袂吹得猎猎作响,他云淡风轻的姿态仿佛一切尽在手中,正是势在必得的少年意气。
聂相宜仿佛又看见了从前,少时在鄯州见他,那个驰骋疆场的鬼面小将军。
一旁的阳徽长公主也跟着附和道:“皇上膝下诸位皇子,就太子与三皇子出色些。太子不来,倒唯余三殿下一人的风头了!当真是意气风发,挥斥方遒呢。”
“太子如今掌握神策司,怎可不来?”聂相宜不解地歪着头看她们,“神策卫可是皇上亲卫呢!”
“喏!有小裴大人在呢。”阳徽长公主远远指了指猎场上一个模糊身影,“太子身体欠佳,如何受得起这般车马颠簸。”
远处的贵妃仿佛听到她们的对话,抿着唇微笑,“玉汝留值京中也好,以免有人趁皇上不在,趁虚而入。”
如此开口,诸人便笑着称是,不再搭话。
“今日三殿下猎回之物,必然是先给你的。”钟灵玉只附在聂相宜耳边悄声调侃,“你可想好如何烹制了?”
“什么?”聂相宜面露疑惑之意,“什么烹制?”
“你竟不知道?你身旁的嬷嬷没告诉你么?”
钟灵玉微瞪圆了眼,“为了怀念当年故皇后的贤德,皇上首猎所得之物,都由贵妃亲自烹制成食。而后宗亲女眷纷纷效仿,已然成了心照不宣的规矩了。”
“可我什么都不会啊!”聂相宜惊呼出声。她就会个玉屑糕,还被谢知嫌弃了。
乌姑姑也从未提前告诉过她,只怕是等着她露怯呢!
不行不行,她得先去膳房熟悉熟悉。
说着她借口更衣,便从观猎台匆匆离去。
“哎哟!”不曾想刚出了观猎台,迎头便撞上一人,“又是你!聂相宜!”
聂相宜一见来人,鼻尖哼了一声,扬着下巴看她,“你如今该叫我三皇子妃。”
裴琅被她一头撞得脑袋生疼,见她故作姿态,更是心中火起,“你怎得嫁给三殿下了,还这般没规没矩!冒冒失失!”
“是你没规没矩才对吧!”聂相宜叉着腰瞪她一眼,“你如今见了我,是得行礼问安的!”
裴琅咬了咬牙,不情不愿地朝她行了一礼,声音几乎像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般,“见过三皇子妃。”
“这还差不多。”聂相宜得意地晃了晃脑袋,顺杆便往上爬,“我大人有大量,你方才冲撞我的事,我便不与你计较了。”
“你!”
她这般模样直将裴琅气得牙痒痒,不由得冷哼一声,“你不会真以为,嫁给三殿下就万事大吉了吧。”
“总比有些人嫁不着的强!”聂相宜朝她扮了个鬼脸。
裴琅冷嗤了一声,“若非你,三殿下何至于丢了神策司?你竟还这般沾沾自喜?”
“你还好意思说我!倒打一耙!”聂相宜气得柳眉倒竖,“还不是你裴家推波助澜的缘故!”
“你莫不是个傻子?”裴琅冷眼打量着她,“从圣上为你俩赐婚的那一刻起,三殿下便再与神策司无关了。皇上怎会让殿下同时手握两份兵权?”
“若不是为了平息宫中流言,顾忌安西大将军的缘故要顾全你的名声,三殿下又何至于被皇上逼着娶了你?”
她看着聂相宜逐渐瞪大的眼,在她耳边不屑轻笑了一声,“只怕三殿下心中,不知多厌恶于你。”
厌恶二字,像是陡然戳中了聂相宜的痛处。
“你胡说!”
她气得满脸通红,上前一把便薅住了裴琅的发髻。
“我跟你拼了!”
“啊——”
谢知听说聂相宜与裴六姑娘打起来的时候,方猎到一只小鹿。
当他匆匆赶去之时,现场几乎是一片混乱不堪。
只见裴六姑娘鬓发散乱,一缕发丝仍被聂相宜攥在手中,哭哭啼啼。聂相宜却也未曾好到哪里去,被裴六姑娘揪着衣衫不放,脸颊之上还多了几道红红的抓痕,眼角仿佛疼出泪花,却强忍着不曾落下。
钟灵玉在一旁急得来回乱转,“阿兕!快些放手呀!”
“不要!”聂相宜倔得像头驴,“是她先羞辱于我!”
钟灵玉远远见了谢知,仿佛见了救兵,“三殿下来了就好了!快去劝劝阿兕吧!两人不知起了什么龃龉,竟闹成这般模样!怕坏了她们名声,我也不敢声张,只敢悄悄命人来禀了殿下。”
谢知见状不觉皱眉,“阿兕,放手。”
聂相宜见了谢知,这才生出些心虚之意来。却又想到自己本无错处,梗着脖子倔强道:“我不!要放也是她先放!”
“殿下来了你都这般不知收敛。”被她攥着头发的裴琅依旧不依不饶,“聂相宜,你就只会为殿下添麻烦!”
聂相宜被她的话激得气血上涌,“都别拦着我!我要跟她拼了!”
“聂相宜。”谢知的声音已然带了几分沉意,“先放手。”
虽面上不显,聂相宜却能听出他语气中的斥责,顿生委屈之意。
她瘪了瘪嘴,用放大的声音掩过心中的委屈,“明明是她先……!”
她话还未说完,忽而听得有温润声音突然传来。
“筝筝!你在胡闹什么!”
裴琅乍听见这声音,仿佛老鼠见了猫一般,一脸惊慌,陡然先松开了手。
聂相宜只觉胸口攥着的力道陡然一松,不自觉亦松了手。
谢知眉宇低压,漆黑眼眸如同一潭寒泉,带着浓浓的不悦之意,“你是三皇子妃!竟这般胡闹!成何体统!”
方才脸被抓得生疼聂相宜也强忍着没哭,被他这般重重一斥责,委屈好似源源不断的潮水向她奔涌而来,几乎将她淹没。
她眉眼耷拉着,嘴巴向下撇着,豆大的泪珠就吧嗒吧嗒从眼角无声滚落。
只是她不想在旁人面前露出这般委屈模样来,用衣袖胡乱地拭过面颊,将脸颊擦得一塌糊涂。
“明明是她先羞辱我!”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倔强地移开眼,不肯看谢知。
委屈得要命。
谢知发觉自己好似说重了话。
方才一见聂相宜衣鬓散乱、与人负气争斗的模样,莫名便让他失了方寸。
她如今是三皇子妃,若是被人瞧见这般模样,只怕又不知道要做多少文章。
他常年行走于神策司,自觉语气如常,却不知依然带上了冷冽的训斥意味。
这厢裴琅抽抽噎噎地看着来人,颇有些底气不足,“兄……兄长……是她先挑衅我的……”
裴珏自然是听到方才聂相宜的话,只朝聂相宜拱了拱手,温和地微笑。
“在下裴珏,替舍妹向姑娘道歉。方才姑娘说,是舍妹羞辱姑娘,其中或有误会,不如姑娘说开的好。”
谢知听见他的称呼,不悦地皱了皱眉,“这是我的正妻,三皇子妃聂相宜。”
“是我唐突,见过三皇子妃。”
聂相宜打量他一眼,这裴珏眉眼温和,带着平易近人的浅淡微笑,好似陌上公子,偏偏如玉。
她正欲张嘴,余光瞥见谢知,又突然噎了一下,只瘪着嘴一副倔强模样,不再说话。
裴珏的目光却似带着些似有若无的疑惑之意,似乎是欲言又止,复又打量聂相宜几眼。
谢知眸色愈发冷厉深沉,不动声色地将聂相宜挡在身后,“将衣服理好。”
聂相宜依旧瘪着一张嘴,委委屈屈地整理胸襟散乱的衣物。
而后又从谢知身后绕出,像只淋雨的小猫,丧眉搭眼地去捡方才踢飞出去的鞋子。
她刚俯身趿上鞋,便听见身后温润的声音带着些疑惑的试探。
“阿兕妹妹?”——
作者有话说:小谢:怎么又来一个(捶地[愤怒]
第32章
忽而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小字,聂相宜转身过去,不由狐疑打量着裴珏。
“你是谁?”
她并不记得自己在何处认识过他,只觉十分面生。
裴珏弯了弯眼,像是确信自己没认错了人,“西郊流云观,你可还记得?”
“流云观?”聂相宜努力回想,而后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在记忆中搜寻出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来,“你是……子瑛哥哥?”
谢知闻言不觉眉宇低压,神色转瞬变得冷厉。
“看来你还记得我。”裴珏的声音如同清泉撞石,润泽温煦,“从前我竟不知,阿兕妹妹是侯府家的姑娘。”
聂相宜闻言不由得低声嘟哝,“你也没说你是裴家的长孙啊……”
那已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她记得四五岁时,母亲因为江氏的原因,总与父亲发生争执。因此母亲每年都会借由避暑祈福,带着她在西郊流云观长住。
流云观香客众多,在此祈福静心之人亦数不胜数。眼前的小裴大人,那时便与他祖父住在邻院。
大人们不常出门,小孩子却是闲不住的。一来二去,每年夏至之时,两人便成了玩伴。
一旁的裴琅见状心生惊异,不由得皱眉低声开口,“兄长竟认识聂……三皇子妃?”
“总角之宴。”他温和一笑,话中不掩从前青梅竹马的少年情谊。
他怎么也未曾想到,胞妹口中那个刁蛮无礼的聂相宜,竟是从前跟在他身后,用甜软声音叫他“子瑛哥哥”的小阿兕。
“少时我随祖父于流云观抄经静心,与阿兕妹妹比邻而居,不过一墙之隔而已。”
裴珏温润目光落在聂相宜身上,语气带着些浅淡的玩笑,“阿兕妹妹常常翻过院墙找我玩呢。”
难怪她翻起院墙那般熟门熟路。
谢知闻言眸色愈发暗沉,冷冽视线看向裴珏,“小裴大人僭越。如今你该尊她一句三皇子妃了。”
“是我不好。突遇故人,忘了分寸。”裴珏看着仍旧委屈难言的聂相宜,微微垂眸,只拱手道:“三皇子妃见谅。”
聂相宜吸了吸鼻子,声音还带着刚哭过的瓮里瓮气,“子瑛哥哥不必多礼。”
谢知的神色顿时如有冰霜凝结,眼神冷漠扫过裴珏,“父皇仍在猎场狩猎,小裴大人理应随行,不宜在此久留。”
他话中的送客之意丝毫不掩,裴珏微微敛眉,“下官告辞。”
说着又转头看向裴琅,在她提心吊胆的目光中缓缓说道:“你今日闹出事端,回去抄经百遍,以静心神。”
裴琅似乎十分畏惧于他,当下什么也不敢多说,“是……兄长……”
待得他们走远,只余二人,谢知眸色沉沉,看着聂相宜冷哼一声,“你人缘倒是好。”
除了他,个个都与她有旧。
“啊?”聂相宜还未明白过来他话中何意,谢知已然拂袖走远,“殿下!”
聂相宜正欲去追,这才想起他话中或许是反讽她与裴琅打架之事,委屈之意复又涌上心头,朝着谢知的背影大声道:“真的是她辱我在先的!”
也不知他是否听见。
首猎仍在继续,只是多了刚才的插曲,聂相宜神色恹恹,一脸茫然又失落地在草场上闲逛。
明明是裴琅先出口伤人,到头来殿下却先训斥于她。
“怎么都觉得是我的过错呢!”聂相宜皱了皱鼻尖,只觉难过又委屈。
她心烦地一脚踢开脚边的石子。
大概殿下也如旁人一般,觉得是自己娇纵任性,不懂规矩吧。
那裴琅的话,有几分真假呢?殿下当真,厌她已极吗?
“三皇子妃。”有宫人前来寻她,“世子夫人请您去膳房呢。”
聂相宜慢吞吞跟着那宫人到了膳房,不想贵妃与诸多女眷命妇早已齐至。
“当年温成皇后与皇上共赴战场,为皇上缝衣煮膳,安定后方,乃是女子表率。今虽天下安定,亦能感念温成皇后之贤德。”
贵妃微笑着开口,“皇上首猎已定,本宫习温成皇后之贤,为皇上烹调膳食。诸位女眷亦可自便。”
虽是自便,却是心照不宣的规矩。聂相宜只跟着旁人齐呼,“贵妃娘娘贤德。”
言毕,一群金尊玉贵的命妇女眷皆不敢推辞,只里里外外忙活起来。
“三皇子妃,这是三殿下的猎物。”有宫人奉上一只马鹿,让聂相宜颇有些手足无措。
那马鹿体型硕大,聂相宜本就不善庖厨,更是不知如何下手。
她本就还有些委屈气恼,不由瘪着
嘴,用仅能自己听到的声音低声抱怨,“他们倒是狩猎玩去了!偏叫我们来做膳食!我还想去玩呢!”
钟灵玉见她为难,探过头来吩咐那宫人,“先取下最嫩的部位来交给三皇子妃。”
聂相宜转过头看着她,一脸愁色,“取了肉我也不会做啊!”
“你傻呀!你以为这些命妇女眷有几个会做的?糊弄糊弄得了。”钟灵玉朝她眨了眨眼,“你把那鹿肉往火上一烤,撒点盐不就成了么。”
“还是灵玉表姐有招啊!”
“别拍马屁啊!你给我如实招来,方才好端端的,你怎么与裴琅打起来了?”
聂相宜一听便垮了脸,却磨磨蹭蹭不知从何说起。
“你不说便算了。”钟灵玉也不曾逼问,只一脸恨铁不成钢,“打起来也就罢了,你竟还不曾打赢了去!让她在脸上划这么大几条红痕!”
“谁说没打赢!”聂相宜胜负欲顿时上来了,一时也忘了委屈,只瞪着眼睛细数,“你没见她头发被我薅掉好几缕!还摔了一只珠花!还挨了我一鞋呢!还被罚抄经书了!”
钟灵玉有些哭笑不得,“那你不也被殿下训斥了吗?”
聂相宜方才高昂的斗志转瞬委顿,如同那鹿肉置于火上,发出嗤地一声重响。
“明明不是我的错……”
“其实三殿下训斥你,并不为此。”
钟灵玉一边烹调手中食物,这才缓缓劝她,“你如今是三皇子妃,代表的是三殿下乃至皇家的颜面,若是动不动便与人动起手来,只怕是拿给别人看笑话。”
“可是……”聂相宜还想分辨些什么,只是转瞬便泄了气,只颓丧问道:“只能如此吗……”
钟灵玉不忍再说重话,只笑着说道:“下次再打,记得悄悄的。”
聂相宜噗嗤一笑,弯起了眼眸。
她知道钟灵玉是哄她玩,脑中回想着她的话,只道或许真的是自己错了。
她不该不顾殿下的颜面,失了规矩。
如此心不在焉,直到鼻尖突然传来莫名的焦糊味道,聂相宜仍有些魂不守舍。
钟灵玉焦急的提醒响起在耳边,“阿兕!快些!肉烤糊了!”
聂相宜这才慌慌张张从炭火上取下那鹿肉。
炭烤鹿肉,分不清谁是碳,谁是鹿肉。
“这……”她求助的眼神望向钟灵玉,“这还能吃吗……”
“要不你再换一块烤吧……”钟灵玉看着那焦黑鹿肉干笑一声,“他不过训你一句,罪不至此……”
聂相宜接连烤了三四块,终于烤出一块品相尚可的鹿肉,虽然上面仍旧有隐约的焦黑之色。
她用刀耐心刮去烤焦的部分,撒上盐和胡椒,“总算像样了。”
晚膳时分,诸人桌前除却宫人烹调之物,每人都有一道由自家夫人奉上的特别菜肴。
皇帝大为满意,不由怀念起当年与温成皇后少年情深的岁月。
“当年挽月虽是王妃,却并无半点王妃的架子。我征战沙场,她便烹羊煮牛,安定后方。可惜……”
诸人纷纷附和。
谢知只垂眸看着面前桌上那一小碟炙鹿肉,眸色微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聂相宜总是能轻易激起他的波澜。
光是方才裴珏的出现,就已然让他莫名生恼。
他抿了抿唇,刚想说些什么,却见身旁的聂相宜小心翼翼地望着他,“殿下……这是我亲手烤的鹿肉……”
“辛苦。”修长的手指拿起玉著。
鹿肉刚放于口中,一股咸苦的焦糊味顿时直冲脑门,几乎摧毁所有味蕾。
谢知喉间一顿,甚至怀疑这是不是方才对她语气太重的报复。
而聂相宜只是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殿下……好吃吗……”
谢知深吸了一口气,将口中的鹿肉硬咽了下去,“好吃。”
聂相宜眼眸瞬间明亮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做呢!看来我做饭很有天赋啊!”
说着她便拿起玉著,“我也试试!”
谢知拦住了她,“不可。”
“为何?”
谢知一噎,“规矩。”
“好吧……”一听规矩二字,聂相宜便偃旗息鼓,语气颇有些可惜,“那只能都给殿下吃了……”
谢知喉头一哽。
晚膳之后,回到营帐的二人相顾无言,心思各异。
聂相宜闷闷的一言不发,仿佛是有心事。
谢知饮一口清茶,神色亦带着冷淡。
他今日不该就那般离去的。聂相宜委屈落泪的面颊仍在他脑中拉扯,只是……
她总有这么多故旧。
昨日喜欢那王家公子,今日又看上这裴家儿郎。还有一个不知所谓的太子。
不过是个少时玩伴,也需叫得那般亲昵?
二人同塌而眠,却如同初婚那日,中间宛若隔着一条银河。
谢知闭目,却久久不能入睡。
身边忽有窸窸窣窣的微小动静传来,好似有热源贴近,温软身躯就就这样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
“殿下……我知道错了……”
聂相宜心中早已拉扯了许久。一边告诉自己不该这般当众与裴琅动手,一边又下意识觉得自己本就没错。
谢知身形陡然一僵。
她竟先认错了。
聂相宜的声音软软的,埋在他怀中带着些瓮瓮的气息,像是一只委屈的小猫,“我不该与裴琅动手的……”
谢知心中焉的一软,喉间微动。
“殿下……”她拖长了尾音,撒娇般等待着谢知的回应。
猛地一阵天旋地转,聂相宜瞪大了眼睛,忽地被谢知以一个十分强势的姿态禁锢在怀中。
“聂相宜……”谢知自上而下垂眸看她,眸中晦暗神色几乎要将她吞噬。
“你只会叫他哥哥么?”——
作者有话说:小谢:快叫我哥哥不然我要闹了[愤怒]
然后他们就芜湖啦[狗头]
第33章
烛火摇晃,鸳鸯绣被翻红浪。
谢知带着往日不曾有过的狠戾,逼得聂相宜眼角盈满泪光,又被谢知尽数温柔吻去。她难耐地轻哼,却顾及营帐人多耳杂,只能咬着唇呜咽出声。
沉沦后来,聂相宜迷蒙之间已然失去神智,只知带着哭腔软声求饶,一声声轻唤谢知,“阿珩哥哥。”
这样的声音甜腻又动人,如同诱人上瘾的鸩酒,只想催得她再多唤几句。
谢知的动作因此愈发失控,一向清冷如玉的人眼尾带着妖冶的欲,如同不肯放过猎物的猛兽,几乎快将聂相宜咬碎吞吃。
直到烛火燃尽,烛泪融化成一滩黏腻的痕迹,锦榻之上一片狼藉。
谢知看着半梦半醒的聂相宜浑身痕迹斑斓,连修长浑圆的腿上也带着他留下的殷红指印。
他喉头一紧,兀自饮下一盏冰凉茶,这才抱着聂相宜一点点清理干净。
翌日清晨,营帐之外传来凌竹低声的禀报,“殿下?皇上已前往猎场狩猎。”
皇帝狩猎,皇子朝臣需同行相随。
怀中柔软的身躯如只精疲力竭的小猫,被这声音吵到后哼唧一声,却未曾睁开眼睛,只朝他怀里蹭了蹭脑袋。
谢知脸上露出些不受控制的微妙恼意。他额角青筋一跳,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起身换衣。
“殿……殿下……”
等及他出了营帐,凌竹看他的眼神却有些遮遮掩掩,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支支吾吾。
或许是沾了些晨起的起床气,谢知皱眉斥他,“何事吞吞吐吐?”
凌竹默默从怀中取出一枚随身的铜镜递给他。
只见脖颈后侧,竟有数道暧昧痕迹隐约露出,纤细泛红,不免隐忍遐思非非。
大概是她难耐求饶时,指尖抓挠留下
的痕迹。
谢知抿了抿唇,默然将衣领拉高了许多。
聂相宜醒来的时候,已然是正午时分。她只觉全身都被谢知撞得散了架一般,起不来身。床边的小几早已备好,由她在榻边吃了个午饭。
“殿下呢?”
含絮回她,“一早便同皇上去猎场狩猎了,嘱咐夫人好好歇息。”
聂相宜瘪着嘴捶床,“我本说今日也跟着前去狩猎的!”
等首猎过后的第二日,女眷们便可自自行去狩猎或喂鹰。结果好不容易出来玩,她竟连床也起不来。
等睡了大半日,聂相宜这才精神好些,换了身衣衫出了营帐。
今日她受不起马匹颠簸,闲来无事,只能蹲在草丛中捉蛐蛐玩。
“夫人,快别趴在草里了!若叫人看见可怎么好!”
含絮见她仍如少时一般活泼跳脱,姿态中带着些天真的滑稽,只怕她叫人瞧见,叫人笑话有失身份。
“怕什么。”聂相宜漆黑的瞳仁又圆又亮,聚精会神地盯着草丛中一只蛐蛐,蓄势待发,“待我捉两只蛐蛐儿,与灵玉表姐斗着玩!”
等得她追着蛐蛐而去,猛地扑在草丛里,一双葱白似的手拢住一团青草,将那蛐蛐扣在手下。
“抓住啦!”
她眼眸一亮,还未将那蛐蛐收起来,身前光线被忽地遮蔽,眼前露出一双黑皮云纹的官靴来。
“阿兕妹妹。”
这般模样,被人乍然瞧见,实有些狼狈。聂相宜一惊,手边一抖,蛐蛐转瞬便落入草丛,不见了踪影。
她本想去追,又碍于裴珏在此,忙起身来,慌乱地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小裴大人……”
像是怕被人发现自己在行此幼稚之举,她干巴巴一笑,“我……我耳铛掉在草丛里了……”
裴珏轻笑一声,并未戳穿,“那我帮阿兕妹妹找找?”
“哎……”
还不等聂相宜拒绝,他俯下身,修长指尖划过青翠草丛,“找到了。”
他的笑容带着些明亮的快意,“阿兕妹妹,伸手。”
聂相宜呆呆朝他摊开手心。
一只青亮的蛐蛐落入她的掌心。
她有些被戳穿后的羞赧,却仍是惊喜不已,双手忙将蛐蛐拢住,“多谢小裴大人!”
听见她的称呼,裴珏似是不着痕迹地轻叹了一声,神情却是一如往常的温润微笑,“妹妹忘了?小时候我常帮你捉的。”
聂相宜忙不迭点头,复又问道:“大人怎得未曾同皇上狩猎?”
“皇上狩猎已毕,正与大人们分赏猎物。”他望向聂相宜,温和的眉眼中仿佛带着几分失落,“阿兕妹妹怎得不似从前一般,唤我子瑛哥哥了。”
聂相宜一怔,总觉得这称呼如今叫起来颇觉别扭。不由讪讪笑道:“如今我们都长大了,总不能还似幼时一般……”
“是啊……”裴珏只轻轻微笑,“若非你鼻尖上这颗小痣,我都认不出来你来了。”
聂相宜闻言不由怔怔摸了摸鼻尖。
只是她刚一松手,蛐蛐又险些跑掉。
裴珏看向手忙脚乱的模样,“你如此拿着也是不便,我照旧替你编个笼子吧。”
说着他竟席地坐下,竟半点没有世家公子的架子。
聂相宜不由瞪大了眼睛。
“阿兕妹妹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聂相宜这才惊觉自己像是被京中规矩规训已久,乍见他这般洒脱自在,竟有些大惊小怪了。
“若是殿下在此,一定会训你坐没坐相。”她学着谢知的声线压低了声音,“成何体统!”
听到谢知的名字,裴珏抿过一丝无奈的笑容,“看来你是被拘束久了。”
那双如黑玉般润泽的眼眸望向聂相宜,“我们少时不一直如此么?”
“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聂相宜咕哝一声,隔着与他不远不近的距离坐下。看他取下草根,指尖灵活翻飞,一个草笼即将在他手中成形,很是精致。
她不由得啧啧称奇,“这么久了,你竟还记得这蛐蛐笼子的编法!”
记得小时候,两人便经常捉了蛐蛐斗着玩。子瑛哥哥总会用树叶或草根编了蛐蛐笼子,安置她的“常胜将军”。
裴珏温和“嗯”了一声,“我每年都编,只是后来你不来了。”
他的语气让聂相宜陷入某种失落之中,“后来我母亲去世,我便跟随外祖去鄯州生活了。”
“抱歉。”裴珏并不想提起她的伤心事,弯着眼睛将草笼递给聂相宜,“编好了。”
聂相宜忙不迭将蛐蛐装进草笼,“多谢小裴大人!”
裴珏嘴角的笑容黯了一瞬,像是自言自语的呢喃,“我要是早些知道你的身份便好了。”
“现在知道也不算晚嘛。”聂相宜并未明悟他话中其意,只随口应道。
“是吗?”裴珏弯着眼睛笑着望她。
整日狩猎,谢知都有些心不在焉,等得他回了营帐,却听说聂相宜出去玩了。
在草场上寻见聂相宜时,便是见她与裴珏一同席地而坐,说说笑笑,十分开心的模样。
谢知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
他拉了拉衣领,三两步走上前去。
聂相宜一见了他,像是被先生抓包的坏学生,慌慌忙忙站起身来,“殿……殿下……”
说着还将那蛐蛐笼子往身后藏,颇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坐没坐相,成何体统。”
他的训斥却让聂相宜突然噗嗤一乐,悄悄朝裴珏挤了挤眼睛,仿佛在说,“你看,我就说吧!”
她的模样带着毫不做作的可爱,让裴珏亦抿唇轻轻一笑。
这般举动落在谢知眼里,更是如同两人有何心照不宣的小秘密般,眉来眼去。
他想来克己复礼,自觉从未有过像今日这般,骤然掀起汹涌波澜。
谢知捏紧了指尖,凉凉瞥了她一眼,“阿兕今日精神倒是好。”
昨夜折腾几近至天明,她倒仍有闲心与旁人说说笑笑。
话中的暗示转瞬便让聂相宜想起昨夜的折腾来,不由得红了脸,结结巴巴道:“我闲着无聊……出来转转罢了……”
谢知抬眸,冷冷看着裴珏,“看来神策司公务清闲,倒让小裴大人有空与我正妃闲叙。”
一个不妨,便总有人想见缝插针。
裴珏一眼便看见了他后颈的痕迹,刻意露在衣领边缘的显眼红痕。
他微微垂眸,笑容浅淡了些,“忙里偷闲,恰与阿兕妹妹偶遇,忆起少时趣事,多聊了两句罢了。”
谢知蜷在袖中的指尖捏得更紧。
“小裴大人出身世家,三番两次僭越,还需我的提醒么?”
他的眸色暗沉沉的,如同风雨欲来的海面,“若再有下次,只怕要治大人的罪了。”
“殿下教训的是。”裴珏对他的警告并不慌张,只温和轻笑,躬身告辞离去。
“殿下!”
见谢知亦拂袖离去,聂相宜不由得匆匆追了上去,“殿下真要治小裴大人的罪吗?他并非有意僭越的!只是叫惯了而已。”
谢知眸色愈发暗沉,周身弥漫的气场几乎要将人冻住。
见他一言不发,只自顾自地往前走。聂相宜本就精力不济,脚下一绊,一头撞在谢知背上。
“唔……”她吃痛地揉了揉脑袋。
谢知这才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
“把你手中的玩意丢了。”
聂相宜握着那蛐蛐笼子,瘪着嘴颇为不舍,“可是我……”
谢知黑沉沉的眸子紧紧盯着她,如同蛇一般缠绕得人喘不过气。聂相宜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别过脑袋,很是委屈的模样。只不情不愿地将那蛐蛐笼子往外一丢,在草地上骨碌碌打了个好几个转。
谢知的神色这才缓和许多。
待得回了营帐,谢知前去洗漱。聂相宜探着头鬼鬼祟祟张望一眼,用气声唤道:“含絮!”
她眨了眨眼睛,如同一只做坏事的小猫,“捡回来了吗?”
含絮点点头,将蛐蛐笼子交到她手中。
聂相宜这才得意地晃了晃脑袋。
好不容易捉到的蛐蛐,还没玩过呢!怎么可能说丢就丢了!
还未等她将蛐蛐笼子藏好,谢知的脚步声便突然近了。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慌慌张张躲藏的模样,
“阿兕,你真的很不乖。”——
作者有话说:妹宝不乖的话会做些什
么,好难猜啊[狗头]
(小谢接连破防的几集
第34章
聂相宜一见他这副模样,心头不由得轻颤。只能双手合十,一双眼眸漾出祈求的水光,可怜兮兮地望着他,“阿珩哥哥……我明日还想去骑马呢……”
“哦?骑马?”谢知微一挑眉,“那我教你。”
聂相宜一开始并未反应过来他说的教是何意。直到他揽着自己的腰坐在他身上,滚烫的气息贴在耳边,她几乎难耐地呜咽出声。
“阿兕不是要骑马吗?骑吧。”
他向来清冷的声音带着沙哑的欲,惹得她情难自抑。
她眼眸中总是一汪可怜兮兮的春水,“殿下……阿珩哥哥……我没力气了”
垂下的发丝落在谢知的胸膛,柔软得像一只羽毛,抚得人心痒难耐。
谢知轻笑一声,温凉的掌心握住她的腰身,“那我帮你?”
还未等聂相宜思考他是怎么个帮法,眼前便已忽地一花,呜咽声顿时被撞得支离破碎。
又是一夜彻夜未眠。
谢知那样清冷自持的人,她从前从不认为他会耽于情事。可这几日他却数次失控,如同发狠一般,折腾得她起不来床。
马是未能骑成,可却也比骑马还要累人。这般折腾,她哪里还记得什么蛐蛐笼子。
待得后来再次入夜,她一见谢知站在榻边便警铃大作。只得扯了扯谢知的衣袖,“殿下……今晚能不能只睡觉,不骑马……”
谢知语气一滞,这才惊觉自己放纵,竟至荒唐地步。
他从前从不如此。
“不许撒娇。”谢知看着聂相宜的模样,微微皱眉。
而后又说道,“好好睡觉,明日带你去猎场骑马。”
“猎……猎场?”聂相宜瞪大了眼睛,“这……这不好吧……”
谢知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指尖轻敲了敲她的额头,“想什么呢!这次是真的骑马!”
聂相宜闻言不由眼眸一亮,心满意足地沉沉睡去。
等得翌日早早醒来,她精神十足,“我要也要去骑射狩猎啦!”
含絮为她换上一身赭红色劲装,梳上高挑马尾,麂皮小靴将她的小腿包裹得浑圆修长。
这一身打扮很是衬她,尤其那双眼睛明亮有神,如同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狸花猫,精神气十足。
“今天我一定会满载而归!”
谢知嘴角抿出一丝浅淡的笑意,与她同出了营帐,“拭目以待。”
见他与自己同行,聂相宜歪着头望他,“殿下今日不用陪同皇上一同狩猎吗?”
“狩猎已过三日,可自由而行。”
若任由她一人,谁知又会不会冒出个什么莫名其妙的哥哥来。
“驾!”
仿佛是前些日子将她闷坏了,聂相宜一骑上小矮马,便如脱笼的飞鸟,嗖的一声便窜了出去,尽情在草场上策马驰骋。
而谢知只是不紧不慢的在她身后跟着,他今日一身青衣似竹,气定神闲,在猎猎秋风之中恍若谪仙。
聂相宜一袭鲜妍衣衫在层林尽染的焜黄秋景之中如同一抹跳脱的亮色。谢知眉目清冷地看着她的方向,好似握着纸鸢的丝线。
“殿下!”
在草场上疯跑了数圈,聂相宜这才放慢了速度,如同收线的纸鸢,朝着谢知的方向而去。
“殿下为何不与我一同策马?”
她歪着头,眸色因兴奋而晶亮。那双修长有力的大腿夹着矮马的马背,哒哒行至谢知面前。
“擦擦汗。”谢知并未回答她,伸手递给她一方手绢。
她的额间渗出些细密的晶莹的汗珠,黏着几丝薄薄的碎发,总让人觉得生命力十足的模样。
“多谢殿下!”聂相宜弯着眼睛接过手绢,囫囵在额间擦了擦,突然眼眸一亮,“殿下快看!有只兔子!”
一个雪白的身影自草场窜过。
聂相宜怕惊了它,小心翼翼地从马背后取出弓箭,压低的声音信心满满,“看我百步穿杨!”
箭矢“咻”的一声破空而出,而后在聂相宜胸有成竹的目光中,稳稳扎入了草丛。
雪白的兔子转瞬消失。
谢知抿唇绷着轻笑,“好箭法。”
“只是失误而已!”聂相宜的嘴巴翘得老高。
如此数次反复,偌大的草场竟被迫成了她的靶子,隔三岔五便扎满了箭矢。
“一定是这弓弦有问题!”她有些气急败坏,“这箭矢肯定也有问题!羽毛都粘歪了!”
“上来,我教你。”
聂相宜看着谢知朝她伸出的手,只呆呆将手中的弓弦递给他。
谢知像是无奈地轻笑了一声,旋即聂相宜只觉身体骤然腾空,还未等她惊叫出声,谢知便已将她抱至了他的马上。
“殿……殿下……”
她坐在谢知身前,整个身子如同被谢知宽阔身躯禁锢在怀中一般。他只一伸手牵住缰绳,她便如同一只小鸟,整个人被拢成小小一团。
自身后传来的热源紧贴着她,她甚至能感受到来自于谢知胸膛的震动,聂相宜就这般莫名红了脸。
转瞬之间,谢知带着她策马疾驰起来。
“殿下……阿珩……这马有些高!”谢知的马比她的高大许多,疾驰的颠簸让她握紧了谢知牵着缰绳的手。
谢知似乎轻笑了一瞬,“院墙你都不怕高,现在怕了?”
“院墙它也不会跑啊!”她只觉心脏因高马的疾驰而咚咚作响。
“拿好弓箭。”谢知松开缰绳,在疾驰的风中,带着凉意的指尖忽的握住了她的手。
聂相宜的紧张被无端抚平。
“绷紧弓弦。”
他握着她的手拉开弓弦,谢知的声音就贴在她的耳后,她几乎能察觉到谢知洒在她耳边的温热鼻息。
“用手握住。”
她浑身冒起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自耳边传开莫名的酥麻痒意。那清冷的声音入清泉流淌,却无端让她的心跳愈发纷乱。
无心弓弦。
而谢知仿佛依旧只是一本正经的教着她,“很好,就是这样。”
不知为何,聂相宜脸红更甚。她无端想起之前,谢知握着她的腰时,也是这样的话语。
她脑子一定是坏掉了!
她下意识想朝前挪动,以此躲避这莫名怪异的感觉,却被谢知揽住了腰。
“不专心。”
谢知如同一个心无旁骛的教书先生,只是云淡风轻地教授知识,却让聂相宜面红耳赤起来。
她对这个认知愈发羞耻,在她几乎快要难以忍耐之时,谢知突兀地松了手。
一只箭矢射出。
聂相宜甚至无心看清猎物是何。
“去看看是什么?”虽是询问,他却没给聂相宜拒绝的机会。只一夹马背,在马儿的疾驰之中,揽着聂相宜侧过马背。
“阿珩!”重心的失衡让聂相宜惊呼了一声,不由抱紧了谢知的手臂。
谢知低低一笑,从草地上捞起那只猎物,是一只兔子。
“还想再来吗?”
聂相宜慌乱地摆了摆手,“算……算了吧……”
谢知却轻笑一声,“不可半途而废。”
他再次握住了她的手。
当最后一支箭矢射入天空,一只海东青应声而落,聂相宜从没想过,狩猎原来也是这般累人的事情。
从前只用象征性地射出两箭,跟在外祖身后捡猎物就是了。
哪像今日这般,任由谢知的温度紧贴在身后,指尖交缠摩挲,感受着他鼻息喷洒,不啻于一种折磨。
偏他一脸正经,仿佛只是在认真教学,“阿兕很厉害。”
连夸奖也这般轻描淡写。
聂相宜只觉脸烫得能烧起来。
“殿下……我有些累了……”聂相宜任由他将自己圈在怀中,转过脸去望着他,“我们去猎鹰场喂鹰吧!”
柔软的发丝似有若无地抚过谢知的脸颊,他不动声色地收紧了怀抱,“好。”
猎鹰场大多是为不会狩猎的女眷准备,由司兽官准备好生肉块,等候苍鹰前来啄食。
聂相宜与谢知同乘到了猎鹰场,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谢知每一个轻描淡写的动作,总能引起她无端的战栗,实在是有些难捱。
她正欲翻身下马,却见谢知先行下马,而后朝她伸出了手。
“我自己可以的……”
谢知只是挑眉,“方才不是还说这马太高了么?”
这人怎么这样!老是用她的话来堵她的嘴。
聂相宜气鼓鼓地瞪了谢知一眼,只是这般红着脸的模样在谢知眼里像只毫无威慑力的小猫,可爱得要命。
她索性不管不顾,闭着眼睛朝谢知重重一扑。
带着清冽香气的怀抱稳稳接住了她。
“殿下。”不远处的凌竹靠近禀报,“皇上今日猎得黑熊一头,正于主帐中分赏,还请殿下前去领赏。”
“知道了。”谢知看了一眼聂相宜,抿了抿唇,“阿兕,回营帐了。”
“不要!我还没喂鹰呢。”聂相宜也听到了凌竹的禀报,却不愿回去,瘪着嘴道,“前几日天天呆在营帐里,人都快睡发霉了!我想多玩一会。”
说着她只自顾自奔向猎鹰场摇晃的秋千坐下,“殿下去领赏便是,一边喂鹰一边等着殿下回来。”
谢知似是拗不过她,指着马背后的猎物吩咐凌竹:“你将这只兔子送去膳房,今晚烤了。余者交给司兽官分成肉块,给夫人喂鹰。”
说着又嘱咐道:“不要让其他人靠近夫人。”
聂相宜坐在秋千上,看着谢知策马而去。
秋日的阳光并不刺目,秋风渐起带这些舒适的凉意。秋千晃晃荡荡,聂相宜百无聊赖,加之前几日折腾得厉害,她竟靠着秋千迷迷糊糊打起了瞌睡。
“兄长!经书已经抄完了,现在可以喂鹰了吧!”
这厢,裴珏陪着裴琅前去喂鹰。刚至猎鹰场,裴珏脚步忽地一顿。
裴琅不明所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宽阔草原之上,秋风吹起数架秋千摇晃,如同草原上的风铃。有美人睡于秋千之上,素白双手扶着纤绳,脑袋轻轻歪着。鲜色衣摆随着秋千的弧度微微摆动,垂落的脚尖没入草丛。
“那是……聂相宜?”裴琅皱了皱眉头,“她怎得在外头也能睡着,真是没规……”
她话还没说完,被裴珏目光淡淡一扫,顿时闭了嘴。
裴珏脚步一转,朝着她的方向走去。
“兄长!”裴琅忙叫住他,“你干什么去!她如今是三皇子妃,你贸然前去,只怕是于理不合。”
裴珏脚步一顿,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他眸色微动,像是轻叹了一声,“将你的披风送过去。”
“什么?”裴琅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聂相宜才叫她被罚抄了经书,竟要她去给她送披风!
“我才不去!”
裴珏看似温和的目光注视着她,一言不发。
“好吧我去。”裴琅转瞬便败下阵来。
不过还未等裴琅靠近,她便一脸不屑地回来了,“你好心当做驴肝肺!一尊大佛守在那儿呢!”
裴琅指了指不远处的凌竹,“奉三殿下之命,任何人不得靠近三皇子妃。”
裴珏像是无奈地笑笑。
“那便罢了,去喂鹰吧。”
不多时,谢知领赏回来,见了熟睡的聂相宜,又听得凌竹在他身边说了些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横抱起聂相宜。
“唔……”轻微的颠簸让聂相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柔软的脑袋无意识轻蹭他的胸口,“殿下,你回来了啊……”
谢知的目光与远处的裴珏隔空相接,目光冷冽。
只是声音却带着安抚的轻柔,“睡吧。”——
作者有话说:小谢:别想觊觎我老婆
第35章
今日皇帝猎得一头黑熊,以熊首告祭天地列祖,又命众人齐聚主帐,以此共贺。
觥筹交错,玳席欢燕,皇帝兴致高昂,开怀痛饮,营帐之内一派热闹。
诸官皆赞皇帝宝刀未老,尤胜当年,令得其大手一挥,又忆起往昔峥嵘岁月,如何征战沙场,如何痛击晋王。
故皇后自然是这个话题中避不开的人物,“当年晋王势大,挽月却不离不弃,随朕驻守边关数年,凡事亲力亲为,毫无怨言。”
他像是万分感慨,“若非玉汝身体不佳,也该来这猎场历练历练,感受一番马背征战之状。”
皇家骑射狩猎,既是彰显皇权的象征,亦是一次不可多得的军事演练。于情于理,太子都理应陪同在侧。
贵妃绷紧了下颌,神色在烛火的跳动中显得复杂难明。她抿起一丝固有的温和笑意。
“皇上征战天下,安定四方,这才得如今四海升平之景,是玉汝的福气,也是大家的福气呢。”
这话又引得诸人举杯敬酒,夸赞皇帝勇武有方。
飞觞走斝,有世家公子赋诗作词,又有各家贵女抚琴吹笛相和,丝竹之乐不止。
裴琅手握一把凤首箜篌,清脆明亮,灵动活泼,时如山间清泉林中飞鸟,时如微风波澜浅草马蹄,极是动人。
“不愧是裴大人家的嫡亲孙女,才情高绝,林下风致。”
这样的夸赞让裴琅颇有几分自得之意。
她心气极高,自认绝不逊色于聂相宜。却不知她哪里来的运气,嫁与三殿下不说,连一向规矩严明的兄长也偏帮着她说话!
于是她眉眼带了挑衅之意,看向聂相宜。
而一旁的聂相宜恍若局外之人,圆润的脸颊鼓鼓囊囊,好似一只偷食的松鼠,努力与嘴里的炙熊肉做斗争。
她这辈子从来没吃过这般又柴又干的肉!将她腮帮子都嚼酸了,如棉絮团一般,还是难以下咽!
偏偏这是皇帝打猎赐下的,还不能明着吐出来。
就在聂相宜以袖掩面,正欲将口中熊肉吐在手绢中,等宴席散去后再悄悄丢出去时,却忽然听见了她的名字。
“三皇子妃出身侯府,又由安西大将军亲自抚养长大,想来更是才情卓绝。不知三皇子妃会些什么,不知我们是否有幸一观呢。”
聂相宜猛地抬起头,一双震惊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干巴巴的熊肉还塞在她鼓囊的颊边,喉间应惊异下意识滑动,硬生生咽了半晌,将那棉絮团般的熊肉卡在喉间。
她几乎快被噎得翻出白眼。
裴琅正坐于她对面,本是想见聂相宜闹个笑话,却先被她以白眼置之。
怎会有如此无礼刁蛮之人!裴琅恼得暗自咬牙。
聂相宜费了好大的劲儿,又猛灌了两口茶水,这才将喉中的熊肉哽了下去。
她一脸惊诧地看向裴琅,“你说什么?”
她们爱秀才艺便秀自己的去,将她拉上做什么!
她从小跟着外祖,只知谁家糕点好吃,谁家首饰好看,说是纨绔也不为过,也没人叫她学这些啊!
裴琅见状轻笑,掩着绢子故作惊讶道:“三皇子妃不会什么都不会吧?”
一旁的裴珏似乎轻皱眉头,眼神淡淡扫过她,叫她心头莫名打了个突。
谁才是亲妹妹啊!裴琅牙都快咬碎,不过是少年玩伴而已,真不知兄长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而后便有宗室或官员窃窃私语,“早便听说三皇子妃在闺中便骄纵无礼,如此不学无术。真是可惜了三殿下。”
这话不大不小,却足以传入聂相宜耳中。
就知道天天给自己使绊子!她只忿忿瞪着挑起这个话题的裴琅,气得捏紧了银著。
她又怕自己这般一无所长,平白丢了谢知的颜面,只能梗着脖子反驳道:“谁!谁说我不会!”
就在她搜肠刮肚,努力回想自己到底会点什么的时候,谢知清冷的嗓音就这般响起。
“三皇子妃会的,已然呈于各位桌上。”
他的神色
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桌上的红烧兔肉,是阿兕今日狩猎所得的野兔。”
皇帝闻言不由拊掌笑道:“不愧是将门虎女!钟岐带出来的孙女,连擅长都这般与众不同!果然颇有将门风范!”
如此一言,诸人亦只能纷纷附和,倒是夸得聂相宜心虚地红了脸。
这野兔,分明是谢知握着她的手猎得。
与她有关,但不多。
一旁的贵妃温和笑言:“今日听说如珩与相宜策马狩猎,同乘而行。见你们感情如此要好,想来安西大将军也会放心些!”
这话一出,气氛忽而变得有些微妙。
皇帝的笑容倏地淡了淡。
他们俩的感情愈是要好,就意味着钟岐手中的兵权离他愈近。将来兄弟相争的可能也就愈大。
他不咸不淡地笑了一声,“新婚夫妻,感情好,自然是好事。”
谢知的目光有一瞬落在了贵妃身上,只是很快便移开来,神色晦暗不明。
待得晚膳散去,已然是月明星稀之时。
等得回了营帐,谢知只叫聂相宜先安置,而后转身出了营帐。
“诶!殿下做什么去?”
回答她的只有谢知夜色中的背影。
夜风呼啸而过,待得聂相宜洗漱完毕,竟有滴滴答答的雨声砸落在营帐之上。
“下雨了?”
含絮点了点头,“一场秋雨一场寒呢。”
“方才殿下出去没带伞。”聂相宜皱了皱眉,眸中颇有些担忧之意,“待会若淋了雨可怎么好。”
说着她拿起伞便要出去。
“方才殿下往哪里去了?”
“仿佛是西边的山林。”含絮握住她的手,“天黑路滑,夜雨寒凉,夫人不若在营帐中等着殿下!说不定殿下马上便回来了。”
聂相宜执拗地摇了摇头。
漆黑夜色之下,一盏宫灯被风扑得忽明忽暗。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油纸伞上,沾湿扬起的裙边。
她脚下的锦鞋黏着薄薄一层泥,踩在湿滑的野草之上,鞋尖冰凉。
“这么晚了,殿下到这边的林子里来做什么?”
漆黑的密林,谢知与一颀长身影相对而立。
有温润的声音轻笑一声,“殿下料事如神,这几日果然有晋王余孽,在附近窥视。”
谢知神色淡漠,“今年狩猎,因太子值守京中,带来的神策司亲卫不过往年的一半,他们自然不会放过这般好的时机。”
“看来殿下是打算放任不管了?”
“小裴大人,如今太子才是神策司指挥使。”谢知抬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与我何干?”
话音刚落,谢知眉头倏地紧皱,锐利眼眸猛然回头,“谁!”
又轻又软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殿下……是我呀。”
月光昏暗,只剩一盏宫灯风中飘摇。
一张明艳动人的脸出现在宫灯之后,眼眸似天边星辰般明亮动人。她发边沾了些薄薄的雨,青黑的碎发一缕缕黏在颊边,风一吹,她便冷的轻抖一瞬,好不可怜的模样。
“你来做什么?”谢知见她这幅模样,不由皱眉。
他的语气冷冷冰冰,像是带着不满一般。
聂相宜被他凶得有些委屈,瘪了瘪嘴,声音带着受凉后瓮瓮的鼻音,“下雨了……我来为殿下送伞……”
谢知语气一滞。
“阿兕妹妹善解人意,殿下何必这般斥她。”身后裴珏的声音温和传来,像是解围。
谢知不悦皱眉,只是还未等他说些什么,裴珏又温和笑着拱手,“殿下恕罪,我又忘了。我不该僭越。”
实是挑衅!谢知眸色暗沉,漠然看他一眼。
“咦?小裴大人怎么也在这儿?”突如其来的声音叫聂相宜吓了一跳。
她提起宫灯,绕过谢知探了一眼,看清来人后像是有些懊恼,“哎呀!我只带了一把伞!”
裴珏宫灯将她的脸颊映照得明亮,一双圆润的黑眸担忧地望向他。
他抿唇一笑,“无事……”
他话还未曾说完,谢知便打断了他的话,“无事。我与你同打一把伞,将这把伞给小裴大人吧。”
“也好……”聂相宜唔了一声,像是有些犹豫,“只是这伞有些小呢,两人同打只怕是会有些挤……”
“我背你回去,你替我打伞便是。”他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好似理所当然一般。
聂相宜见裴珏在此,总是生出些不好意思来,“这……这不好吧……”
“你我夫妻,有何不可?”谢知平淡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毕竟小裴大人没有家室,无人雨夜送伞。”
这话让聂相宜觉得有些怪怪的,却说不上来怪在何处。
不像是谢知这般清冷的人该说出来的话。
裴珏微一垂眸,默然了片刻。
转瞬他脸上的笑意恢复如常,“也是。还记得小时候,我也常这样背阿兕妹妹呢。”
谢知抬眸,冷眼扫过他。
自及笄之后,聂相宜再未让人背过。她趴在谢知宽阔脊背之上,感受着谢知紧实的小臂承托着她,不由得微红了脸。
她一手勾着他的脖颈,一手撑着伞,“殿下,这么晚了你出来干嘛呀。”
谢知抿了抿唇,“狩猎。”
“那你为什么会和小裴大人一起啊?”
“偶遇。”
脊背之上紧贴她的身躯带着柔软的温度,小臂上亦是软弹的柔软。偏她还无所知觉,俯在他的耳边叽叽喳喳个不停,“那你为什么要晚上出来狩……”
“不要说话。”谢知冰冷的声音打断了她。
“为什么?殿下累了吗?”聂相宜眨了眨眼,“不然我下来走路好了……”
栀子清香不断喷洒在耳边,无端带来灼热气息,如一张网将人缠绕。
“不要说话。”谢知抿唇重复道。
“哦……”聂相宜憋憋屈屈地闭了嘴。
“可是殿下你的耳朵好烫啊……”——
作者有话说:小谢:我不止耳朵烫[托腮]
祝大家七夕节快乐[撒花]今日评论区会有惊喜掉落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