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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记得小蘋初见(八)


    父母走后,崔令容回床上又躺了一会儿。


    她睁着眼睛看着上方的帘幕,不知为何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奚奴的眼睛。


    他眼角微红,平日里冷硬的剑眉半皱着暗含关心,墨色翻涌的眸子里带着沉沉浮浮的让人看不懂的情绪,更像是一张网要把人俘获一般。


    她竟从这双眸子里看出来了些丝丝缕缕的爱念。


    可转念又想起那人平日里寂静的眼,她半咬着唇,十足的小女孩姿态朝着半空挥了挥手,将脑海里这些不着调的想法都挥散。


    袖口随着她抬手的动作向下滑落,露出来一些斑斑点点的红痕。


    她伸手去摸了摸有些疑惑。


    恰时白芍和绿枝走了进来,白芍将垂落的帷帐收束起来:“女郎,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又起热了?”


    崔令容后知后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许是闷的了,不妨事,只是我这胳膊上不知为何像是起了红疹,你们翻翻屋内可还有药膏。”


    绿枝眼睫快速的抖动了两下:“夏日蚊虫多,女郎昨日又在冷泉那边待了许久,可能是被叮咬了。”


    她拿起一旁不知道是谁有心还是无意放在桌子上的一罐药膏,轻轻的给女郎涂抹起来。


    快要涂完的时候,她的脸忽而被一只芊芊玉指抬了起来。


    崔令容端详着她额头上破了皮的地方:“绿枝,你头上怎么有一个伤口?”


    “走路的时候不小心绊到,磕了一下,不怎么疼,也就没放在心上。”


    “那也不能放任不管,我们绿枝可是个美人坯子,要是留疤了该多不好,这药膏涂上之后,你记得再去配一些祛疤的,这两天先好好的养着。”崔令容拿过她手中的药膏,小心翼翼的围着破皮的一周涂了涂。


    绿枝鼻尖酸涩,她不愿意从女郎身边离开的原因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一颗真心,女郎从未轻贱过她们。


    崔令容抹完药膏之后换了一件衣裳准备出门,弟弟令章这两天因为太热,书院里放了假,他每日在外面和一群朋友玩的都快忘了家。


    除了昨日在父亲的寿宴上,他难得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一整天外,其余很多时候都不大能看到他的身影。


    她准备将那小子抓回来,好好说说教一番,千万别跟着外面的那些人学坏了。


    梦麟阁原是从东门走比较近,可她的脚步却不知不觉的走上了另外一条路。


    一路走去,树荫在人的身上斑驳陆离,她站在一棵树下眺看葱郁的花圃,并未瞧见那人的身影。


    白芍询问着:“女郎可是在找什么人?”


    “只是这条路比较阴凉一点罢了,我们走吧。”


    她款款离开与从另外一条路上走过来的奚奴只差一步之遥就能相遇。


    连擦肩而过的机会都没有就这么阴差阳错的路过了彼此,走上了两条截然不同的路。


    奚奴昨夜一晚都未曾合眼,他翻来覆去的想着白天夫人所说的那些话。


    想要确定她对自己的心意。


    哪怕还未曾喜欢上他,只求不要把他视作一点污泥,他会讨她欢心,慢慢的一点一点的让她喜欢上自己。


    他在花圃里裁剪下一枝芍药,那刻经历过许多,本应该格外沉稳的心脏不受控制的发出强烈的声响。


    冷眼旁观过许多世间冷暖的眼眸,因着她开始沾染上热烈的色彩。


    他朝着梦麟阁走去,可脑海里预想许多次的场面并没有上演。


    他连她的面都未曾见到。


    三两个家丁护卫将他请到一间厢房,夫人身边的嬷嬷吊着一双眼睛,脸部的面皮松弛的垂着更显得不近人情的严苛。


    “我们夫人愿意给你一个机会,她可以给你两年的时间让你来证明自己,但在此之前你还需要先完成一个任务。”


    “嬷嬷请讲。”


    “家主和夫人已经将昨天的事情查了个清楚,幕后指使之人事的姨娘和大小姐,我们府上是留不得这样蛇蝎心肠之人了,你将她们送去城外庵上,修养身心个一年半载再回来。”


    事情原本还没那么顺利,一来他们没办法,从那歹人的口中得知幕后指使之人的模样,二来心中就算有猜测也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到最后还是多亏白勺送来的那壶酒,她觉得女儿吃了那酒之后,状态就有些不对劲,还特意折返回去一趟,将那酒壶收了起来。


    根据从酒里检出来的残药,隐隐勾起家主曾经不堪的一段记忆,他勃然大怒,下令将府上的每一个房间都搜查一遍,就连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


    花了一上午的时间,终于在李姨娘院子里发现了药包。


    审问那母女二人的时候,自然是一番鸡飞狗跳。


    声泪俱下地认错,并且诉说着平日里的委屈,此次举动也是无奈之举,将好好的一个清净书房,变成了唱戏的台子。


    可惜那些眼泪到最后也没有派上用场,没能浇熄家主的怒火,让两个人立刻回去着手收拾东西。


    “他们此刻已经在马车里等着了,我们即刻出发。”嬷嬷催促着。


    奚奴将那花收了起来,只得跟在她的后面先办完这趟差事再回来见她。


    两人走到马车旁,极低的哭泣抽噎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李姨娘忍不住小声埋怨了一句:“早先和你说了,要谨慎一些,这种法子能不用就不用,这下可好,下次回来还不知要等到何时。”


    崔令芷完全没能想到父亲如此不顾情面,他和亲爱的妻子上有一儿一女,自己在他的眼中永远都是微不足道的,多余的一个。


    耳边又传来母亲的声音,她恶狠狠的擦了擦眼泪放重了声音:“是你说的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就要去争取。我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了,她们给我挑的都是一些什么人家,我嫁过去难道要跟着吃苦受累吗?除此之外我还能有什么办法?我只恨老天爷从来不站在我这一边。”


    李姨娘沉重的叹息声里,崔令容发狠的声音格外清晰。


    “母亲,你看着吧,总有一天我不会再以崔姓为倚靠,我会靠我自己走的更远更高。”


    崔氏,崔府,对她来说早已经不知不觉的变成了束缚她野心的牢笼。


    马车被驾驶着远去,奚奴花了一个时辰将她们送到。


    母女二人一下车看到的就是一张让她们功亏一篑,落得此下场的面孔。


    崔令芷看着他发出一声嗤笑:“我竟从未得知她身边还有这么一条这么衷心的狗。”


    电光石火间她猛然想到什么,忽然笑得失去了一惯装出的柔弱,格外的张牙舞爪。


    这两日,她一直担忧着自身的处境,几乎忘记了这么大一个把柄。


    “我记得那药只有一种解法,我派去的人是被抓了起来,


    但你和她该不会是…崔令容啊崔令容没想到你也有这么一天。”


    她筹谋的结局意想不到的完成了一半。


    从来都只在云端高不可攀的崔令容被折了下来,她这辈子沾染上了一个奴仆,这别想再洗刷干净了。


    奚奴眼眸里燃起怒火。


    他向来被轻贱惯了,可绝不能容忍因为自己的缘故让她受到如此对待。


    他觉得这是对她的一种亵渎。


    “闭嘴。”


    “你一个奴……”


    崔令芷的声音堵在了嗓子里化成了尖锐的叫声,她被眼前这个贱奴提着衣领拽了起来,双脚离地的不安和下一秒他就要将自己掼出去的恐惧让她默默吞了吞喉咙。


    奚奴手不断的收紧,看着她的一张脸因为缺氧逐渐的发紫。


    “刁奴!大胆刁奴!快把我女儿放下……我们虽然暂时离府,可家主也不会对我们不管不顾,我女儿要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你觉得自己还有命活吗?”


    奚奴瞧也未瞧她一眼,一副不受任何威胁的样子:“我曾经在斗兽场和许多人厮杀过,这些人里面有男有女,我从来都不会手下留情,到最后杀了一只豹子才得以从那里出来。”


    “我从来不怕杀人,只不过大小姐可要想好了,到最后拉上了我这么一个垫背的可还值得?”


    崔令芷的口腔里开始有血腥的铁锈味,他从未有过的离死亡如此之近。


    她开始知道自己面前站定的是一个做事情不计任何后果的疯子。


    身旁的嬷嬷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她开始疯狂的摇头,祈求着他能松开自己。


    奚奴一字一句道:“我和女郎未发生什么。至于你说的什么药,我也完全不知情,只因女郎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容不得旁人诋毁她,要是再敢搬弄是非,你的这条命,我总会索取的,你听明白了吗?”


    崔令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她被放下来,双脚接触到地面的那一刻,空气也大股大股的涌入胸腔之中。


    她目光之下藏着怨毒的看向那个奴仆,他暂且不知道这人说的究竟是真是假,但她只要有机会,一定不会让他和崔令容好过。


    李姨娘在后面替她顺气,两个人灰溜溜的走入庵中。


    奚奴折返回去。


    经过一片树林,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中他敏锐的察觉到有异常。


    他勒马的一瞬间,数道银光闪闪暗藏杀机的镖朝他射来。


    他闪身躲过,数十人飞落在他的周围,将他包围起来。


    奚奴脑海里飞速的转着,他们的身手干脆利落非是一般的等闲之辈,而他这三年里并未得罪过什么人。


    是以,他们为何?


    那些人招招狠辣,奚奴已经来不及想那么多了,抽出腰间的银丝和他们近身搏斗在一起。


    数招之内,他已经制服了两个人,只是越缠斗也觉得气力流失的迅速。


    他余光看向马车,那里面还有嬷嬷,他们到的目标很明确的是冲着自己来的,他不能牵连嬷嬷。


    他拼着身上挨了一刀,飞身到马车旁,他背对着嬷嬷马鞭在空中甩起一道弧度,想要驱动它快奔驰:“嬷嬷您先回……唔…”


    他的胸前猛然的传来一阵刺痛,奚奴回头看去,嬷嬷手中拿着一把匕首,锋利的刀刃上滚滚滴落着血珠。


    奚奴看向周围,那些要杀他的人也全部都停住了动。


    原来他们都认识,只是他不敢去想究竟是受谁的指令。


    血越流越多,从指缝间淅淅沥沥的落下,染红了一整个心口和手掌。


    不解,疼痛,痛苦,委屈,种种情绪纠葛在一起他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声:“为什么?”


    “女郎讨厌你,只要你死了,她才不会想起这件事情,你明白吗?”嬷嬷还是那么一副冷漠的口吻。


    奚奴心口一疼,被刺伤的地方像是破了一个洞,呼呼的灌着冷风。


    一夜里的柔情蜜意全部都支离破碎,苦涩的像是致命的砒霜。


    他执拗的重复着一句话:“我想要见她,我想要见她,这些话我想要听她亲口说。”


    “你也不瞧瞧你的身份,痴心妄想也要有个限度,女郎不愿意见到你,更不愿意和你扯上什么关系,你的存在就是在昭示着这份耻辱,你现在唯一能替她做的事情,就是安然死去。”


    奚奴装在心口的那束花掉落出来,花瓣散落在地上,被冲过来的人踩碎践踏着。


    本来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珍贵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这章好像有点虐,站在庾珩的角度看就是妹宝想要他死,妹宝恶心那一夜,讨厌他,他本来就有点自卑,这下心态彻底炸了。


    但实则误会大了。


    第32章 记得小蘋初见(九)


    时间万种悲哀莫大于心死。


    这一刻奚奴眼中所有的光亮都灰败下去,整个人完完全全的失去了抵抗的力气。


    她救过他,他的命早在被救起的那一刻就属于他了,如果只有自己死了,才能让她心安,他把命还给她就是了。


    他破布一样任由刀剑在身体里穿梭,血快要流干,五感快要断绝。


    听闻人在最接近死亡的时刻,眼前会走马观花地过完自己的一生。


    他一十九年来的许多事情都在重复的,无意义的过活着,从母亲去世之后,他就孑然一身,一心想要摆脱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


    后来他去了斗兽场,抱着若不能在那里出人头地就葬身猛兽腹中的念头。他听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到最后也做了,却不想在快要鱼跃龙门的时候被打回了原形。


    这短短的,不堪的一生中,好似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是遇见她。


    他轻轻阖上眼眸。


    所有浮现的影像都褪去了颜色。


    到头来最难忘的还是她,他摔在一层的枯枝里,匍匐在干冷的地面上,她听见动静好奇的低头看向他,她伸出的手柔软馥郁,那目光里盛开着花团锦簇的美丽。


    他倒在雪地里,她踏着马车檐下的铜铃声,像是拯救他的神明。


    她的影像越来越鲜活。


    他扯了扯嘴角想要露出来一个笑,倏忽撕心裂肺的咳嗽了起来。


    奚奴一面咳着一面笑着,神情疯癫又绝望,更是笑的眼泪都快要溢出。


    是幸运也是不幸。


    他或许就不应该出生在这个世上,这样便不会承受这么多。


    就在天地间一片寂静的时候,一道紫色的身影不知从何方向走到了他的身边


    那人由俯视着他,慢慢改成弯下腰身打量着他。


    奚奴在他即将要张口的时候费力的吐出几个音调:“我烂命一条,身无可取之物,并不值得阁下浪费时间。”


    那人爽朗的笑了起来,更加感兴趣了:“你竟然不想活命?我刚才在旁边看了许久,我看的出来,你有几分本事就这么甘心终结自己?”


    奚奴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瞳孔越来越涣散,声音传到耳边时越来越模糊。


    “那马车是崔府的,你说我要是把你的尸体搬到崔府的门前,那里边的人不知该是何种反应?”


    奚奴努力地拼凑着意识去理解他所说的话语。


    自取其辱的行为,不要……也不要再因为自己让女郎感到难堪和厌烦。


    他和她之间应该画上一个句号了。


    那人看出来了他的挣扎,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丸药:“不想让我这样做的话,就吊着一口气。”


    “家主这药珍贵的很,司药监一年才出一颗,上面只赏了您这一粒,您当真要给他?”他身边跟着的家仆忍不住道。


    “他不会辜负这枚药的,这样的人救下来的价值可比那枚药高的多,没想到崔家那老狐狸竟然也能有看走眼的时候。”


    那药吞入腹中之后化成了一股暖流,涤荡着全身,奚奴当下便觉得气血回升了些。


    他不禁侧目看向这个非要救他的人。


    这人不过四五十岁,周身的气度却非同一般,听那药的来历也可知他身份贵极,且和崔府的关系好像匪浅。


    “敢问阁下的身份,执意要救我


    又是为了什么?”


    “谭明,你自然有你的用途,我不会让你辜负我的一番好意,而且你自己仍旧心有不甘,心怀余情,就这么死了,不觉得遗憾吗?”


    奚奴眼眸中掠过一丝不明情愫。


    他没资格觉得遗憾,不敢奢求圆满。


    谭明差人将他从血污里捞了出来,见他一副心若已灰之木的颓唐,颇有几分语重心长道:“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只有活着才能有变数。”


    奚奴神色微动,变数吗?他还有这样的机会吗?


    他想起自己曾经在夫人面前许下的两年之约。


    就这样,奚奴被他带了回去,回程的路上,他猜到了谭明的身份,当朝的太傅,在青云台上题诗的那一位,天下的仰慕的学子不知凡几。


    这样的人,不知道有什么地方能用得上他这样的无名小卒。


    谭明并没有急着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告诉他既来之则安之,先安心的养伤。


    他被抬到谭府的厢房里,单单是养伤就养了好几个月才能下床,期间的汤药一直没有断过,身上好像都被腌入味了。


    又过了几天,谭太傅见他恢复的差不多了,才将他叫到书房,倒上一杯清茶缓缓的说明了自己的意图。


    “当朝推崇文治,文官在朝堂上的声音越发汇聚,武将遭受倾压,可治边御敌不是倚靠我们这些文官轻飘飘的几句话。


    我派去探查的人前些天回来禀告,说蓟门关守边的将领无能且不作为,近些年几次和戎狄发生冲突都未占上风,反而让对方的越发鼓舞。”


    谭太傅顿了顿,抿了一口清茶借着才道:“我需要你去边关,我给你三年的时间,你要慢慢的取代现在这个将领。”


    奚奴挑起眼:“太傅为什么觉得我能够做到?”


    “你身手不错,且还有一股子狠劲,当朝的那些五官都快要被腐朽掉了,我从你身上看到了不一样的气息。我给你往上爬的平台,这三年为你也为我。”


    奚奴不过片刻应了下来,这是一笔双方都得益的,合算的买卖。


    他现在也需要机会站在更高的位置。


    另一厢,崔令容这段时间有些心不在焉的。


    自从那日去了泗阳湖找到了阿弟。


    当时他正和一群世家弟子在湖上游船,靡靡之音在岸上都能听到。


    崔令容站在岸边的柳阴里,派了人划着小船过去将人召过来。


    没过一会儿,崔令章乖乖的来到她身边唤了一声:“阿姐。”


    “你还知道我是你阿姐,我瞧着你和画舫里的那群人厮混的倒像是亲兄弟一般,恨不得一天到晚都不回家。”


    “阿姐说的是哪里的话,咱们可是一母同胞血脉相连的亲缘,你就算不认我这个弟弟,我一辈子都认你这个阿姐,姐姐别生气了,你看那次我回去没有给你带吃的喝的玩的。”


    崔令章对着她讨好卖乖了好一会儿才让她露出一个笑脸。


    “你现在随我回去,贪玩也要有个度。”


    崔令章看了看头顶的艳阳,拉着他的袖子就开始耍赖:“现在的日头正是毒辣的时候,阿姐不妨进来坐坐,等晚些的时候我们一起归家,也好瞧瞧我到底有没有在不学好?”


    她拿他没办法,只好跟着一起上船了。


    到了船上之后,她才发现那些人都是一十,二十来岁的样子,脸上一点也没有她以为的那种纨绔子弟的轻浮,再一看唱出那靡靡之音的歌女,在里此处甚远的船头上。


    崔令章见气氛有些冷滞,笑了笑带动着大家:“无妨,大家还是和刚才一样畅所欲言就好,她是我胞姐。”


    那些人这才开始陆陆续续的谈话。


    只是崔令容越听越心惊,他们谈论的内容竟然都是围绕着当朝民生和掌权者的所作所为。


    “齐州今年已经旱了两次,通州发了三次的洪水,仅仅是这上半年,流民不知多了凡几,朝廷的赈灾粮更是不知道当了哪个官员的口袋里。”


    “当今圣上且好似越来越重视刑法酷吏,不允许出现一点不一样的声音,真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崔令容静静的听着他们对当今事态的观察,时不时的发表着自己的意见,直至落日西沉,大家才依依不舍的散去。


    她带着弟弟回家的路上,令章靠在马车的一旁:“如何?姐姐如今还说我是在厮混吗?”


    “不说了,不说了,我知晓你们想做些实事,可千万记得不要过于冒进,父亲的立场你是知道的,切莫招惹祸端。”


    崔令章将音调拉的长长的:“阿姐,我知道的。”


    之后的两天,崔令容总是有意无意的往花圃那边转,不知道为什么,一次都没有再见过那个人。


    她对自己心里的想法还不甚明晰,也不想表现的太明显,又过了几天还未得偿所愿,这才忍不住去追问。


    “奚奴呢?我怎么没未瞧见过他的身影?”


    崔令容问了一圈的人都没有寻找到他的踪迹,最后还是母亲身边的嬷嬷过来向她禀明:“他前天交了辞呈,觉得在这府中并没有很大的前途,准备去自寻出路了。”


    崔令容站在原地接收着这个消息,心里那串本来就数不明白的珠串上仿佛有只一只手不轻不重的扯断了,珠子噼里啪啦的崩落了一地。


    他走了?


    崔令容不禁又问了一遍来确认。


    什么话都没有留下,就这么走了。


    再一次得到肯定的回复,她站了还一会儿,心中有一些不是滋味。


    她连这份情绪的来源都还没弄清楚,更不知道该怎么发泄。


    先前她还说过,想要让他离开去更广阔的天地。


    可现在他真的离开了她又觉得心中闷闷的。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


    她忍住心口的涩胀,就算是养个宠物,三年了多多少少还会有一些不舍的感情。


    她这样来疏解自己。


    她再也不想要看到这一圈的花圃了。


    可时间久了,这份原本就不是很鲜明热烈的情绪逐渐的被冲淡。


    她生活中充斥着各种各样的事情,她要和手帕交去逛街,还要参加一些诗会,有时还会帮助母亲整理一些账务。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像是一本书在翻页,他的那抹影子渐渐地被繁多的书页遮盖住,在她眼睛里和记忆里越来越浅淡——


    作者有话说:男主的人生轨迹线交代的差不多了,还有一截是在边关时的,那个后面再提及。


    以及,这篇文的基调其实偏向恨海情天这一款的更多一些,我之前的两本风格差不多都是这种,我喜欢那种刻骨铭心,历经波折之后我更确认我爱你,我独属你[让我康康]


    第33章 浅情人不知(一)


    湍急的流水拍打着岸边的石块,此起彼伏的声浪唤醒着崔令容的意识。


    她睁开眼眸,混乱的思绪好一会儿才安定下来儿。


    她似乎是做了一个极其香艳的梦。


    可……真的是梦吗?她已经快要分不清了。


    什么样的梦能让她切实的感受到肌肤相贴时生出的陌生战栗,还能清楚的记得他劲瘦起伏的的腰腹上缀着的一颗红痣。


    更让她不明白是,为什么梦中的那人还是……还是庾珩的面容。


    他在自己耳边轻哄着,动作却丝毫没有和缓的情态更是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崔令容心中升起一个异常胆大的猜想,她会不会是真的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这种狂乱的想法,升起的下一刻,她就猛然的摇了摇头不敢再继续细想下去。


    千丝万缕在脑海中抓不住,她抬


    起手撩了一些水扑在自己的面上,试图让自己清醒。


    她抬起头水珠顺着高耸的鼻梁滑落。


    观察了周围的形势之后,崔令容发觉他们两个被冲击到了河道的下游,深水急流让她们得以捡回一条性命。


    她试着想要站起来,身体上不知道被蹭出了多少伤口,轻轻一动血色将周围的水流晕染,而她身边的庾珩,面色冷白的笑声失去了活人气息,到现在还未醒来。


    崔令容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鼻子,微弱的气流昭示着他的生命轨迹。


    她微微松了一口气,搀扶起他的肩膀,将他从水里艰难的带到岸上。


    短短的一节路,将她累的气喘吁吁。


    崔令容先将他安置到一块青石板上,放眼远眺,并没有看见什么人烟和屋舍,天色又快要黑了,她心下焦灼。


    若今夜走不出这荒山野岭,他们两个没被杀手得手,没有被悬崖摔气绝,却指不定会落在猛兽的口中。


    她回头看向庾珩。


    既然已经做出了从城门折返回来的举动,这时候自然也不可能抛下他,救人救到底,索性把他从前施予自己的恩情都一次性还清。


    她便也不认那什么誓言了,她暗自叹息一声,跑回了庾珩身边。


    崔令容站在青石旁边急得直跺脚,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子,咬咬牙只得试一试那一办法。


    她低头,闭上眼睛,决绝的又期盼的吻住了庾珩冰凉的唇。


    庾珩意识还保留几分,能感觉到外界的一些响动,只是身体极端的沉重,让他不能醒过来。


    他的唇上好像贴了什么异常柔软的物什,带着她身上的浅香,让人有几分欲罢不能。


    缠密轻柔的呼吸不断的渡进口中,他几乎是本能的吸吮着。


    随后胸膛上被一只小手不断的挤压。


    “庾珩?庾珩你醒醒!”一道急切的熟悉的声音萦绕在他的耳边。


    他很早便觉得她是能够蛊惑人心的海妖,只需发出美妙的嗓音,就引得人前仆后继。


    他睁开眼睑,转头猛地呛出一口水。


    再回首时,对上了她蒙上一层盈盈水光的双眸,她的唇上也是一片湿润,呈现出被用力挤压过后红嫣嫣的色泽。


    他身体重新落在青石板上,身后一头的墨发缭乱的铺展在,衬着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明明孱弱却又有着极强的压迫感。


    “你方才在做什么?”


    “我……我…”


    在他这幅像是被占了便宜的模样下,崔令容委实有些说不出口自己刚才做的事情,一向能言会道的小嘴支吾了好长时间才道:“我是在救你!”


    “救我?哦是了,我头一次被人用这样的方法救,也才知道唇对唇救的效果竟这么不错。”


    他夏促的笑着让崔令容格外的恼火,这人怎么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莫不是刚才在水里泡的久了,脑子里还有许多水没有排出来。


    “你故意拿我打趣!”她狠狠擦了擦自己的嘴,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庾珩眼神扫过被她粗暴对待的红唇,一只手按压在冰凉的石板上面,另外一只手将她拽到自己的身边,抬起按压在她温热的唇上。


    手指接触到的地方,两种不同的感触传递着,他不能够清晰地,具体地将这两种感触划分明。


    就如同他分不清楚她孤身一人闯到她身边,又和他毅然决然的跳下山崖时,对自己是否有真情。


    他哄着她:“好了,我不应该笑的,我向你认错,今日是你救了我一次,我该谢谢你的,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都可以提出来。”


    他这样的语气,莫名的又让她想起了雪肤的纠缠在一起的身影,而现在,他又离她又如此之近,崔令容脸色顿时爆红。


    她从他身边离开,站定之后开口道:“你帮我救下了府里的老人,在这里就足够了。”


    她不敢欠他太多,怕积累到一定的程度再也还不起,狗这样一点一点的抵消着。


    庾珩得到了回复,没有再继续的追问,她虽为什么想要的可送不送却是他的事情。


    他将这一茬记在心头,看了看远处的天色,将身上湿冷的布条拧干,简陋的包裹在伤口处,起身站到了她的身边。


    “我们先去寻一个落脚的地方。”


    “你身体还能撑住吗?”崔令容能从他身上看出几分强撑,有些忧心忡忡的关切,她伸出手搀扶住他的肩膀,可也并没有感受到他施加给她的压力。


    “我还没到需要别人扶着才能走的地步,你放心还能撑一会儿,在我们没有找到住所之前,我不会倒下的。”庾珩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肩膀上拿下来,转而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崔令容被他突然握住手时,心中一跳,刚才经历过渡气那样尴尬的事情,又措不及防的接受到他如此的亲昵,她下意识的想要将自己的手挣开。


    “握紧我的手,这里是山腰,猎人的捕兽夹和陷阱,那些穷凶极恶的野兽,都要处处留心,你记得不要离开我太远。”


    庾珩身上受的伤虽然比她要重,手上的力气却丝毫没有减弱多少,根本不是她能够撼动的。


    他说的话又句句在理,这种情况下两个人应该互相帮扶才是,不能够再出现任何的意外,再对另外一方的人添麻烦。


    她顺从的让他握着,纤细的手指也慢慢弯曲,牵上了他的手指,两个人的手凝结成了一道纽带。


    崔令容数着自己脚下的步数,都已经数到了许多,还没有找到能够留宿的地方,他们两个人的情况,也越来越不好。


    庾珩或许是看到了她的不安和焦灼,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头:“抬起来,看那边,北斗七星亮了。”


    崔令容抬起头,并没有先去看夜幕上他所指的方向,而是注意到他脸上温和平静的神态。


    他低头嘴角有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他将她的身影收入了一汪映满繁星的眸子里。


    “永远只盯着脚下的路走,一叶障目,很难看到终点。”


    他说话不阴阳怪气,刻薄的时候,倒是难得的想让人多看几眼。


    她在家也慢慢露出笑来,抬头看去,璀璨的繁星在夜幕之上,玉盘洒下清辉,为天地间蒙上一层薄霜,四下寂静,风吹过草丛的声音,虫子的鸣叫,以及她和庾珩心照不宣的心跳声。


    两个人停下歇了一小会之后,又继续往前走。


    还没有走多远,他们看见了一处袅袅升起的炊烟,崔令容握住庾珩的手紧了紧,她克制住内心的兴奋步伐,反客为主的走在前面带着他,稍微加快了一些步伐。


    走过了一条坡路之后,一处村落出现在眼前。


    崔令容上前敲开了村口一户人家的门扉。


    一妇人用身上的围裙擦了擦沾了水的手,给他们开了门,她看见他们身上伤痕累累,伤口很深的地方还在往外渗血的狼狈样子,低呼一声,将她的丈夫也引了过来。


    “二位这是?”身材魁梧的男子盯着一身晒黑的腱子肉有些警惕的询问着他们的身份和来历。


    崔令容尽量把他们的处境说的可怜一些:“大哥,我们本想去探亲,谁知道身上的细软早就被盯上了,路上遭遇了一伙劫匪,那些贼人夺走了金银还不算,非要我们的性命。我们实在没有办法为了保命跳下了崖,命大的活到了这里,希望大哥能够让我们借住一晚。”


    “真是猖狂,从前他们只会干一些打家劫舍的勾当,现在竟然敢谋财害命,朝廷真应该管一管这些匪贼。”


    男人想起了附近那伙山贼,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慷慨的把他们带进了屋子。


    妇人又多拿了两双筷子,待饭菜盛好之后,端上桌邀请他们一起坐下:“粗茶淡饭有些简陋,也不知道二位能不能用的惯?”


    他们早就已经饥肠辘辘,山野小菜也觉得滋味甚美。


    期间,妇人询问起他们的二人


    的关系,他们的房间原先是有三个屋子,他们占了一间,储存杂物用了一间,如今只能有一间腾的出来,有些不知道该如何给他们安排。


    “我们是夫……”


    崔令容才听到头一个字的时候就眉心一跳,忍不住在桌子底下掐了掐他的手心,她避着那对真正夫妻的眼神,抛给他一个微怒的眼神。


    庾珩笑得有些蔫坏,像一只大尾巴狼。


    “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第34章 情浅人不知(二)


    那对夫妻瞧着她们笑了笑:“那今夜不妨让你妹子和我睡一张床,让我夫郎和你睡一起。”


    庾珩客气的婉拒道:“我们本来就是客,不敢打扰二位的休息,我睡在地上,让妹妹睡在床上就好,形势所迫,也没那么多规矩。”


    他将妹妹两个字咬的极轻,传到她耳边的时候像一支羽毛掠过。


    崔令容瞧着他脸上苍白的神色,一时也生不起和他计较的气。


    吃过饭之后就问林娘子要了一些草药,在山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些了,她一时间拿过来了许多种类,还细心的打过来了一盆水。


    崔令容谢过李娘子,看了看那水,又看了看草药,最后目光落在了庾珩身上。


    他信不过旁人,一直撑到现在。


    “你……你自己上药可以吗?”


    庾珩笑出了声:“前面的倒还可以,只是后背上的伤怕是要麻烦妹妹了。”


    他一口一个妹妹,格外顺嘴。


    崔令容在吃饭的时候就被他的称呼唤的有些不自在,如今他反而更加变本加厉叫的越发亲热。


    她柳眉上挑:“你能不能换个称呼?”


    “是你不愿意让我们装成夫妻的,我才装成兄妹,做戏自然做全套,不能在人前露馅。”


    崔令容知道若是将两人原本的主仆身份说出口,他的身份多多少少会引来一些顾忌,有许多人并不愿意和官宦打上交道,不让装成夫妻也是她的意思。


    她一时之间也没法再辩驳他,只能慢吞吞地走到他的身边:“那你先把衣服脱了,先把后背处理一下。”


    庾珩没有动作,只是一味的挑着一抹笑。


    他的视线慢悠悠的落在她的唇上,不用再有任何的提示,崔令容蓦然想起她给他渡气时,他转醒时的反应。


    她将湿了水准备一会给她擦身子的干净棉布重新丢在水里面,脸色不知道是因为羞还是因为怒,隐隐有一片薄红。


    “我不会占你的便宜。”


    他不过肩宽腰窄了一些,腹肌异常的紧实些,其余也没什么。


    她可不想让他误会什么,而且她当时也根本就没有这种意思,于是清了清嗓音道:“你的身材也不过尔尔,我见过的比你好的有很多,太子哥哥肤色就要比你再白上些许。”


    庾珩含着笑的眼神未变,只不过冷了许多:“这么说,你是见过的了?你可还摸过?”


    崔令容本来是想搓一搓他这幅忒那自己当回事的模样,谁知道被他反问了这么一句。


    齐昭平日里最是克己复礼,对待别人规矩,多对待自己更是严苛,两个人之间还从未有过牵手之外的举动,他就连夏日身上的衣服仍旧端庄,未曾少穿过一层,她只不过是从他露出来的手腕和脖颈间的肤色揣度出来的。


    “自然摸过,比你……”


    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力气,竟不允许她把话说完,直直的把她拉到了他的身前,膝盖紧贴着膝盖。


    他端坐在椅子上,而她身体毫无支撑。


    他只需再微微用力,她就能不受控制的扑倒在他的怀里。


    崔令容咬牙,先前对他生起的几分好感,荡然无存,又开始忍不住的在心底骂他。


    又发劳什子病。


    他似乎是看出来了,自己正在骂他,手腕轻轻一拽,她不得已的双手支撑在他的胸膛上才止住倾倒。


    指尖下的坚实肌肤成了她的着力点,她还能够感受到一起一伏的律动,崔令容自然不甘心,这样受制于人,于是缓缓移动手指摸到了他的伤口处,他在上面缓缓的施加着力道。


    庾珩面色未变,好像没有感受到一样:他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梳拢起她头上的碎发:“我的好妹妹,你再说一遍,我们两个人谁好?”


    庾珩只觉得心中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的让人呼吸都受阻。


    他其实已经不想再去追究当年往事中的因果,经过了先前的波折和危险,她愿意站在自己的身边就已经足够。


    有心无意的想要让两个人的关系再拉近一些,却偏偏在这样的时刻,她非要提起她那个碍眼的未婚夫。


    先不说这桩婚事现在本来就如同虚设,朝野上下几乎没有人愿意看到她们成婚,更何况有他在,她插了翅膀翅膀也别想从他身边飞远。


    “你还摸了他别的地方吗?要不要再摸一摸我的?”他循循善诱。


    为了阻止事态进一步往不该去的地方蔓延,崔令容忍不住松了口:“其实方才我细细的感受过了,你比他要好。”


    崔令容掷地有声,说的再诚恳不过这才让他松了手。


    庾珩听见这句话,心里的气才顺了一些,捡起水盆里的棉布:“那就劳烦妹妹了。”


    崔令容接过,动作一点也不温柔的帮他将身上的血污都擦去,然后将草药捣碎敷在伤口上,剩下的她放到一旁,准备一会儿敷在自己摔伤的位置。


    庾珩冷不丁的问了一句:“你自己方便吗?我也可以帮妹妹的。”


    “不用了,我自己很方便,只需你一会儿先侧过身子去。”


    庾珩眼风中原本有七分的冷冽,如今也已经慢慢的被她消磨成了三分。


    他依着她转过身去。


    崔令容将自己身上的伤处理好之后,也不再管他,抱了一床被子到榻上准备睡觉。


    他那边已经悉悉索索的声音之后也逐渐的寂静下来。


    庾珩身下垫了一层厚厚的褥子,夜色无知无觉间悄然加深。


    两个人都快沉沉睡去的时候,突然被一阵怪异的声音醒了神。


    这种的房子搭起来时本来就不精细,隔音更是不好。


    那厢传来的沉闷声音,男子的低吼和女子的吟哦都被一丝不漏的听了个干净。


    崔令容睁着一双眼睛看向烛光里坐起身子的人,有些格外的不自在。


    “你……”


    “我……”


    隔壁的声音越发的激烈,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出声,庾珩止了声等着她把话说完。


    “你睡不着吗?”崔令容也坐了起来。


    “嗯,床铺太硬了,伤口有些被硌的不舒服,我紧一下绷带,你再帮我拿一床被子过来吧。”


    庾珩有些故意卖惨,也有些让她转移注意力的念头。


    崔令容有些张口想要他到榻上来的念头,但是下一刻还是迈不过心里的那道坎。


    她们两个人共处一室已经是有些出格了的,在同床而眠的话有些事情更要说不清楚了。


    她还是去给他拿了一床棉被。


    打开柜门的一霎那,一只灰色的阴影发出吱的一声,从他的眼前快速地逃窜了出去,毛茸茸的从她脚背上穿过的感觉,让她当即惊叫出声。


    她棉被都来不及抱,跳开了一段距离。


    隔壁的盛世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庾珩走到了她的身边,按着她的肩膀将她带到床上。


    “一只老鼠,受了惊,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想来今夜应该也不会出现了。”


    崔令容点了点头,想着自己方才惊慌失措的反应也觉得有些好笑,山野间,又是草坯搭的的屋子,老鼠多也是正常。


    她想起那棉被上或许被老鼠爬了不知道多少次,她心里终归有抵触,更是有些开不了口让庾珩再盖那被子了。


    庾珩并没有再提这事,见她缓了过来,回到自己的褥子上准备睡觉。


    崔令容纠结在三,在看到他背上已经有伤口裂开,渗出的血迹时还是说了:“你要不要睡榻上来?我们两个挤一挤?”


    庾珩意外的挑了挑眉。


    崔令容见他站立着不动,以为是自己提的有些莽撞了,刚开口想要遮掩过去时,他却动了。


    步伐稳稳的朝着床榻走来,身后飘摇的烛光将向他的身影拉长,脸上


    的光影被遮挡了一半,明明是一条很短几步的距离,崔只觉得他走过来了的格外漫长,她的心也随着他的步伐跳着。


    她的手紧紧的抓着被子一角来缓解自己的不安和莫名紧张。


    他上了榻,被子被压下去了一个弧度。


    崔令容将枕头搁在中间,充当楚河汉界。


    他看到她的动作,轻笑一声却不予置评,四平八稳的躺了下去。


    两个人虽都已经安安稳稳的躺在床上了,可由于床太小,他的身材又高大,一上来就占据了大部分的位置。


    尽管中间还隔着一个枕头,崔令容还是能够听到耳边传来的灼热呼吸,小腿不经意的伸展就能够触碰到他的腿部,他身体的温度似乎比她要低一些,崔令容浑身一激连忙缩了回去,维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也不敢动。


    她都已经局限于此了,偏偏他还在不安分的乱动。


    崔令容忍不住的提醒他:“你能不能安分一些?!”


    睡觉就睡觉了,来回动什么动?


    这样子根本就没有办法让她好好睡!


    “我只是想侧着身子,好为妹妹腾出来一些空间。”


    他将声音压低,本来就很近的距离,更显得像是在耳语,同时也将她想要说出口的话都压了回去。


    “容儿,声音小一些,我们是兄妹,这房间如此的不隔音,要是被他们听到了什么,误会了怎么办?”


    第35章 浅情人不知(三)


    翌日,李娘子的夫君早早的出去上工,崔令容和庾珩起来的时候李娘子正在门前编织着草筐,看见他们时神情没什么什么不自在的,和善的笑着:“我家那位在镇上上工,每天都要早早的动身,我看天色还早也没叫你们,在锅里留了饭。”


    崔令容异常感念她施予她们的方便,心中想着自己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的物件,等离开的时候一定要好好酬谢李娘子。


    庾珩弯腰进了厨房,不多时端出来的两碗饭,白粥被煮的软烂清甜,烙的饼子焦香,配着爽口的小菜,还有一戳就流油的咸蛋,就连胃口一向都不是很大的人也多吃了一碗。


    等从碗里抬头的时候才发现,他竟然一直在瞧着自己。


    崔令容被他盯出了一些不好意思来:“你一直瞧着我做什么?”


    或许是因为两个人共同历经了一番生死,他们两个人之间不知道是谁的态度先改变了,他变得没了先前的冷然,熟稔和纵容多了几分。


    她也在他的面前也悄然升起了几分底气,虽说先前对他还有几分表面上的恭敬,因为无依无着的太过不安,有时他的一个眼神,一句话就会让她联想很多,此时这些都被卸了下来。


    她对他随意之中还夹杂着几分,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信任。


    庾珩慢条斯理的将碗里最后一口粥喝完:“我以为你会很不习惯这山野村落里的生活。”


    “如果说是从前的我,那还真有可能,可现在的我甚至会觉得田家阡陌,鸡犬相闻的日子倒也很好。”


    她脑海里闪过片刻的憧憬,随即失落的笑了笑,她身上背负着的还有很多,这样的日子对于她来说也只是一种逃避。


    “有一间卧室,一亩田地,喂些鸡禽,院子里再养一只大黄狗,这样岁月静好的日子,很难不让人向往。”


    庾珩没有说的是如果将来真的有这样的生活,和她在一起,再平淡的日子都不会让人感到枯燥,只会觉得平淡的幸福。


    崔令容没有接话。


    庾珩淡淡的垂落眼眸,也不再扯着这个话题不放。


    两个人补充好体力,向李娘子询问起回京的路。


    “你们这么急着就要走,身上的伤口可好一些了?”


    “好多了,主要是想着我们兄妹身上的金银都被掠夺一空,想着早一点回京疏通疏通关系好报官,看一看能不能被追回。”


    “我看是难咯,从这里有东西两条路可以抵达,西面就是那贼匪的老巢,不瞒你们说,官府里年年都会派人过来剿匪,却没有哪一次能够清干净的,东边的那条路要经过一个镇子,比西边要多花费半日的功夫,不过胜在安全,我劝你们从东边走。”


    崔令容将她的话都一一的记在心间,看向庾珩,他面上也是赞成朝东边走。


    如今两个人的身体情况,贸然从西边去,只会是自找麻烦。


    而后他们回屋子里收拾了一下,崔令容把重身上翻找出来的一些碎银子和手饰都留在了,屋子里显眼的地方。


    她们离开这个村落,开始向着西边走下山腰。


    两个人的脚程不是很快,一路上山鸟虫鸣的声音一直未有止歇。


    崔令容跟在他的身后,遇见有格外陡峭的地方,他还会先跳下去,再将手递给她,慢慢地扶着她过去。


    在即将抵达山脚下的最后一个陡坡时,他停住了步伐,没有直接先搀扶她,而是随手在一旁的花丛里扯了几朵颜色各异的笑话,崔令容瞧不清楚他具体的动作,只见他手指上下翻飞,一个花环就悄然出现在手。


    他一只手伸向她,在她到时候搭上去的那一刻,他另外一只手将花环放在了她的头上。


    被他随手掀起的一阵风,携带着野花的清香。


    “衔草结环以报恩。”庾珩自上而下的仰望着她,从很多年前见到她的第一面开始,他就一直都觉得她的身边应该是鲜花常盛开,锦簇热烈的五彩纷呈。


    崔令容抬手摸了摸柔软的花瓣:“很好看,未曾想过你还有这样的手艺。”


    “从前我在崔府整理着一个花圃,垂落的花都被我闲时做成了花环,做的多了也就熟练好看了。”


    庾珩漫不经心的提起崔令容一直都在刻意规避的旧事,语气和心情都泰然,一点也没有崔令容猜想中的那样愤恨和抵触,对家奴身份的厌恶。


    难不成是她一直会错了意?


    可他为什么刚开始一见面对自己会是那番态度?


    她想要弄清楚他对崔府,对那三年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态。


    于是鼓起勇气的追问下去,她直接换他的名字:“庾珩……你当年在府上觉得如何?你觉得我对你又如何?”


    庾珩手指接过一棵树上落下来的翠叶,被风吹着,在他的指尖悠悠地打着转。


    他看着那被自己掌控着的叶子语气不变:“在崔府上所做的差事,是是我先前十几年来做过最轻松的。”


    也是最有期盼的。


    崔令容更加摸不着头脑了,竟然不是对崔府不满,那难不成是对她?


    她细细回忆起来,除了当年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让人深刻一些外,后面的两三个年头,他们好像很少有交集的时候,他大多时候都沉默的像一道影子,站立在花圃里的一角


    况且当年府上的人全部都夸她宽厚,她的院子里还很少出现什么惩戒之事,他是从哪里记恨上的自己?


    崔令容还想继续追问下去时,庾珩却下一步反问她。


    “你已经问了我一个问题,那能不能也回答我一个?”


    他的神情严肃,崔令容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个问题对他来说会很重要,她一定不能胡乱作答。


    “……我想问你当时为什么…”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就缄默着低下头。


    过了一会,崔令容以为他不再会说的时候,他才开了口,带了破釜沉舟一般的决绝勇气:“你那时对我真的连半分感情都没有吗?”


    崔令容微微吃惊,这一句不算复杂的话,却异常难解,她真的有很多时候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什么。


    他这样一副口吻,活活像是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一样,那三年她对他的印象大多时候都是淡淡的,直至听到他离开的消息时,才有一些不知名的惆帐。


    那份惆怅,直到现在还仍旧有些印象。


    她看向他,只见他眸子里沉沉的,


    锁定猎物一般,瞳孔里映着她的身影,刮起了一阵风暴。


    她不确定是他是不是想要这个答案。


    而且……她还隐隐品味出来一点,他似乎…喜欢自己的意味。


    想来想去,崔令容还是表现出一副虚心求教的姿态:“你想我应该有什么样的感情?”


    没想到她这一问,将庾珩直接惹得眼眸里的风暴化为怒气,那里终于是下起了数九天寒的冰雪,夹杂着呼啸的寒风。


    庾珩将握着她的手甩开,冷笑一声:“崔令容,你确定还要和我装傻到何,我喜欢你,你却是拿我当傻子耍。”


    没什么感情,就没什么感情,直截了当的承认他都未必有此刻生气。


    她竟还如此反问自己,他可以不去追究当年的事情,她却并非无错,竟如此理直气壮。


    他情绪一时难以平复,余光只要看见他的身影,怒火就忍不住的往上升,他心中快呕出一口血来。


    庾珩将她丢在身后,大踏步的朝前走去。


    崔令容在他撒开手的那一刻,一只手撑在地面上才没有倒下去,不过手掌传来火辣辣的刺疼感也让她十分的不舒服。


    不过更让人不舒服的还是他。


    他传达过来的情绪太纷杂。


    他喜欢自己,她其实这两天已经有隐隐约约的感知到一些,她给不了他任何的回应,装作什么都未察觉一般,也暗自希望他永远不要挑拨。


    只不过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快的就说出口,还是用这样的方式来戳破。


    他是看出了自己在这件事情上看破不说破生气,还是因为当年她没能对她生出深厚感情来而生气?


    情之一事,从来都太过复杂。


    这两件事她觉得自己并无过错,她已经有了齐昭,她和齐昭两情相悦,她的心一半在自己身上,另外一半就在齐昭身上,再难分出寸尺给另外一个人了。


    当年他在崔府做家仆的时候,也并未表现出任何夺目的地方,她对他的关注也不多,哪来的感情?


    她甚至觉得他不应该跳那个悬崖的,落到了水里,把脑子泡的更失灵了。


    崔令容跟在他的身后,不敢跟的距离太近,又不敢离他太远,这一路走了多久,她就在心里暗暗骂了他多久。


    无缘无故的发脾气,心情好的时候能一切都好说,心情不好的时候,见着人就咬一口。


    还喜欢他,她这辈子剩下辈子都不会喜欢上这种人的。


    到了客栈,庾珩率先走进去扔了一些钱:“我要一间房。”


    “好嘞,您楼上请,客官想吃什么转告小二,让他送上去就行。”


    庾珩点头,抬步上了楼梯。


    崔令容见他没想管自己的意思,轻哼一声,刚才还衔草结环,转眼之间就是另一副爱搭不理的态度,这人真的是谁爱伺候谁伺候去,等回到京城,她就不再停留去到齐昭身边。


    不用跟在他身边,还更加自在一些:“也给我一个房间,最好离这个人比较远些。”


    “好嘞客官,一两银子。”


    崔令容摸了摸口袋,正准备掏银钱的时候,突然僵住了动作。


    她将身上的银子全部都给了李娘子,竟忘了之后自己还要有用到的地方。


    “姑娘刚才是和那位客人一起进来的,想必都是认识,不如叫那位客官给你付了?”


    人在窘迫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总会率先看向自己熟悉的人。


    崔令容看向庾珩,不得不放下面子,求助的意味尽显。


    后者看到了,眼风向上一挑,甩袖离去。


    崔令容尽管有再良好的教养,这一刻还是很难抑制住自己面上的神情,她将牙咬的吱吱作响。


    这人怎么见死不救?


    她一点都不想晚上风餐露宿,没办法还是踏上楼梯追了过去。


    没想到他竟然还能做的更过分,当着她的面把门关上了,完全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崔令容气结的蹲在门口边。


    第36章 浅情人不知(四)


    “哟,小娘子怎么蹲在这外面啊?要不要进我屋子里坐坐。”


    流里流气的声音传入屋子里,门哗啦一声的被打开了。


    崔令容脚都要麻了,他这一下开的又急又快,她先些坐倒挫到腰。


    还好他这个时候脾气收敛了一些,知晓伸出手托了一下她的腰。


    庾珩将她脸上的面具重新调整了一下位置,这下连那殷红小嘴,半截下巴都将将才能看到一点。


    然后才将冷的快要掉冰碴的视线对准了出言无状的男人,他一步一步过去,手掌狠狠压在男人的脖颈处,后牙槽紧绷:“来,把你刚才的话对着我再说一遍。”


    “误会,这都是误会,这话都是姑娘让我说的。”男人一副苦哈哈的模样。


    “姑娘你让我说的话都说完了,那银子你看……”


    庾珩将手松开,揩了揩手指,低头时嘴角无意识的流露出一抹笑。


    转眼一看,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进了他的屋子里,眼睛弯起一个月牙的弧度,那副姿态摆明了像是在说我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


    崔令容准备把门关上,以便于更好的落实自己鸠占鹊巢的行为,在门合拢的时候又道了一句:“这位大哥的钱,麻烦你给一下了。”


    庾珩无奈的扔出一块银子给他,下了一楼准备找掌柜的再开一间房时却被告知:“我们客栈原本只剩下最后一间客房了,刚给你前面的那个客人了。”


    他不轻不重的啧了一声,重新走上楼去,认命的敲响了房门。


    崔令容听见动静就走过来给他开门了,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头歪在门框上,她看起来有些累了,懒洋洋地笑着问他怎么了?


    “掌柜的说没有空房间了,今天晚上我们两个要挤一间。”


    庾珩还没有能够那么坦然的说出要两个人共处一室的话,视线放在一旁没太敢直视她的眼睛。


    “没房间了吗?那……那你想怎么睡?”崔令容站直了身子也感觉到有些意外。


    先前在村里,两个人在一个房间里,甚至同床共枕她那时的局促远远不如此时来的多。


    原先在村落里时,她有一种两个人隐姓埋名,天地间谁也不认识他们,因为一时的紧急情况两个人住在一起也没什么。


    现在离开了那方静谧的村庄,重新进入了嘈杂的公序良俗的尘世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人,下面掌柜含笑的,以为他们是闹了别扭的小夫妻的目光,好像只要让他进了这个门,就等于向外界承认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亲密关系一样。


    “我在软榻哪里睡一夜,你睡屋子里?如果你介意的话,我在大厅里睡。”


    本来就是自己占了他的屋子,虽然其中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他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非要和自己闹别扭,袖手旁观才导致的。


    崔令容咬着唇做出了让步:“你进来吧,照你说的那样安排就好。”


    庾珩进屋,一个在床上,一个在榻上,各自坐在房间的一角,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空气里静默,硬生生的把屋子都显得空阔了不少。


    没多久,小二送上来了一些酒菜,两个人抬头目光在空气里悄然相撞。


    “过来吃吧。”庾珩招了招手。


    崔令容一路上只啃了几口干粮,不知道已经放了多久,早已觉得饥肠辘辘了。


    她落座,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这菜不知道怎么放了多少,还是荤的,一入口又腥又膻,试着夹起一筷子青菜的时候又觉得那青菜又苦又涩,着实是让人咽不下,她又吐了出来。


    真是糊弄。


    庾珩拾起筷子也尝了一口,微微沉着眼走出去了。


    崔令容本来以为他是让小二再去重做一份,谁知道他好一会儿都没有回来,她准备下去看看的时候,他推门而入手上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清汤面。


    庾珩把面放在她的面前:“吃吧,吃完早点睡,明天还要赶路。”


    “这面是你做的吗?”崔令容挑起了一筷子细白柔软的面条,闻着鲜香味就觉得食欲大开。


    庾珩没说话,从一包油纸里又拿出来了一个饼啃着。


    崔令容要将面条放入嘴中的动作停住了:“你没吃吗?”


    “你吃就是,哪来的那么多话。”


    厨房里的面粉不是很够,也只够做出来一碗面。


    崔令容这些日子以来,也逐渐摸索到他一点点嘴硬心软,这样的性子也真够别扭的。


    她下楼去拿了一只碗,将面条一分为二,又从他的手里把饼夺过来,分成了两半,其中一份递到了他的面前。


    “我也想吃饼子,面条又吃不完,这样子的话我们也都能吃到。”


    庾珩隔着一晚片单薄的瓷片,感受着面汤的温度。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何其简单的八个字,很多时候,就连他军营里那些一手带出来的,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都做不到,她却愿意。


    他最近越来越想不通,在崔府的那三年,他知道她的脾气极好,对待他们这些下人也很友善。


    可为什么当年她能痛恨到直接下杀手?


    现在又怎么能这么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和他经历这一遭,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她。


    他感觉到自己现在正被打一棒子,再给一颗甜枣,正在慢慢的被她驯化一般。


    崔令容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将自己的面吃完之后,又催促着他将面吃掉,然后去收拾了一下,准备睡觉。


    她发现屋子后面还有一池小小的浴汤,他伸出手探了探水温,水波在皮肤上荡漾时似乎能带走所有的疲惫。


    她很想下水,可是又觉得庾珩在这里,泡的话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自在,再三犹豫,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上了床榻,她忽然听见门外有动静,好像是什么人在排查。


    “干什么呢?你们是谁啊?就这样闯入我的屋子。”


    “闭嘴,我们找人。”


    隔壁一阵吵嚷,老板上去中和了几句,那放人的态度很强硬,沟通无果,一扇扇房门被打开又关上,那串脚步声逐渐的逼近他们的房间。


    庾珩自然也听到了这些动静,翻身而起,江门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他看到那些人的腰间都挂着一个选黑色的令牌,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大理寺的腰牌。


    头脑中思绪飞快的转着,张申的人如此兴师动众,如果是要查刺客的话,只会无功而返。


    他看见那些人还拦住从他们身边经过的姑娘们,让她们抬起头来,对着一张画像比较着。


    昨天的那群刺客里,无一人是女子。


    他突然有些明白了,怕不是有人借着检查刺客的名义,想要对他和容儿下手。


    两个人平日里虽然有些冲突,但还都不至于要对方命的程度,张申真是胆大包天,如此熟练,估计阳奉阴违的事情平时也没少干。


    庾珩先将这笔账记下,等到回到京城再和他细算,看看这葫芦里究竟装的是什么药。


    庾珩悄声催促着她:“这些人十有八九是来找我们的,暂时还不知道是否安全,你先躲起来。”


    “如果来者不善的话,那你现在在外面是给他们当靶子吗?”


    都到了这种时候还要逞强,千钧一发之际,崔令容想起了屋子后面的那池浴汤。


    她拽着庾珩的手将他也拖到了池汤里:“你快进去躲着。”


    她说完又拿起旁边的花篮,将里边的玫瑰花瓣全部都倒了下去,用作遮掩。


    那些人推开门的那一刹那,她这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长长的头发披在脸颊两侧,一脚迈入汤池里。


    她穿着一身水红色的衣裳,墨发披在肩头,匍一入水,身上那颜色极其夺目的薄纱飘荡在水面上,遮盖住了大半个身形。


    门被推开,池里散发出一圈缓缓的波纹,庾珩正在往水下潜。


    那群人,一路找到了这边。


    崔令容余光看见一双黑靴的时候,当即发出一声尖叫,想也不想撩起水扑到他们的脸上,身上。


    “出去!都是做什么的?没看见正在沐浴吗?掌柜的,掌柜的!”


    掌柜的一听这声音就连忙出来低头哈腰的道:“这些官爷在找两个人,一男一女,其中女的脸上还带着面具,官爷你们瞧着也对不上啊。”


    “抬起头来,今日嫌犯流窜,必须挨家挨户搜查。”他们的语气格外硬气。


    崔令容将脸抬高了一半,眉眼都快要皱到一起了,十分不耐的表情,实则心都提起来了,现在果然是冲着自己和庾珩来的。


    “看清楚了吗?是不是?不快点离开,你们还要做什么?”她的耐心一点一点的快被磨没了,这个浴汤本来就狭小,庾珩躲在下面,被一层红纱盖着,四肢都不能很好的得到舒展,于是无意识地挤压着她的腿,她的腰。


    流水萦绕,像是一条水蛇,经过身体时带着的酥酥麻麻的痒意。


    她实在快要忍不住了,于是便换了一个姿势。


    下一刻,她猛然睁大了眼睛,一个温热的吻落在了她的腿根上。


    第37章 情浅人不知(五)


    她难耐不安,殊不知庾珩也没比她好到哪去。


    两个人贴的极近,一层水流非但没能起到阻隔的作用,还加重了一些细微动作掀起的涟漪。


    他在水里憋气有些久了,想要浅浅呼吸,在一片薄纱的遮掩下,往上了些许,视线在氤氲的水汽和朦胧水影中对周遭的一切感知都不是很明晰。


    他就这么无知无觉的来到了她的月匈前。


    一片藕色的小衣被打湿了一半,贴合着饱满丰腴。


    锁骨至脖颈处的肌肤被熏出一层浅浅的粉色,和小荷刚露尖尖角一般的少女颜色。


    意识到自己到了什么位置,眼眸四合都是春色。


    身体里的水分不断地被蒸发掉,他感觉自己有些口干舌燥了,慌不择路的移开视线,从她香甜的体香和呼吸里退开。


    他觉得自己像一条小鱼,快要溺毙在片水里。


    慌张之中的动作又无意识地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一步,他不经意的转头时,唇隔着一层水.膜,贴上了一片细滑白腻的肌肤。


    他来到了她的双.腿.之间,她刚才吻过的地方是如此的敏感隐秘。


    这让他觉得自己好像踏入了她私人的领域,未经允许,误打误撞的游溯在一片桃花源的附近。


    庾珩整个人都有种快要烧起来的感觉。


    他虽自觉自己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现下的状况却是格外的流氓行径,有嘴也说不清楚。


    他心中只盼着那些晦气的来搜查的人能赶快离开,让两个人都从这样尴尬的境地里脱身。


    崔令容被他这一吻又惊又吓,三魂七魄都已经丢了两成,她兀自强撑着应付那些官差,好不容易才把人送走。


    水面哗啦一声,被一道身影破开。


    他是偷偷的从水里钻了出来,水珠从锋利的下颌线往下滑落,还有几滴颤颤巍巍的挂在眼睑上,将他削薄单眼皮缀的格外沉重一般,从始至终都不敢抬眼看她。


    两个人在水里泡着,一时之间谁都没有动作。


    崔令容薄薄的一张脸皮下涨红着绯色,她心一片乱麻,实则也不知道该问他些什么。


    只要脑海里想起刚才的那一场景,就忍不住让她想起更多,他先前将那一层窗户纸挑明了,说喜欢自己,那现在的举动是有心的还是无意的?


    他会不会看到了什么别的?


    他……


    这些思绪远远比他破开水面,在水上带起的涟漪更加深刻。


    “我……”


    “你……”


    两个人齐齐出声却都没有压过彼此的声音,片刻的相对无言之后,庾珩抬起眼,一滴水珠滴落在眼角下方,这一点水珠将他平日里的冷肃杀伐之气全部都收纳了起来,今天还几分诚挚透明。


    他的眼神沉默无声地注视着她,仿佛在鼓励着她,说想要说的话。


    崔令容躲开那目光咽了咽喉咙:“庾珩你刚才是无意的吗?”


    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她只想让他是无意的,她不能够接受他的心意,宁愿


    揣着明白装糊涂不去看不去听。


    这样好给两个人一个台阶下。


    庾珩眸光深深浅浅的漾着水面的波光:“嗯,是不小心。”


    崔令容不管他是真的愿意配合自己,还是事实就是如此,也算是松了一口气,想把这件事情就此揭过:“那些人已经走了,我们快出去吧。”


    她率先站起身,纤细的玉臂交叉着捂住胸口,身后的裙摆在水中浮萍一样无根无着,却又张牙舞爪的。


    庾珩情绪不明的说了一句:“别急。”


    伸出一只手将她重新拉了回来。


    崔令容原本以为他担心那些人还没有走远会突然折返,也没有过多的抵抗,几乎是顺从着他的力道。


    推拉之间,她都已经靠近了他,他却还是没有停住拉她的力道,直到她措不及防的落在了他的怀里,她的腿被他死死缠住,臀部挨着他大腿,他这才罢休。


    被水蛇一样的缠住,他的呼吸喷薄在她的雪背上,雪白的身躯和久经沙场的雄健体魄落在水面上的两道影子,影影绰绰的彼此融合着。


    与方才的那一吻的亲昵暧昧,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崔令容也不是什么泥人脾气,在他面前,谨小慎微的模样早已懒得装了,此时更是有了几分恼意:“庾珩!你想要干什么?”


    “你刚才看起来好像很希望我是无意的。”


    他的手原本就有一只放在她的腰间,固定着她的身形,现下另一只更是放在了她的后脖颈上,有意无意的摩挲,带起一阵穿过全身的酥麻电流。


    像是被死死按住了命脉,他不容抗拒的温柔的将她贴向他。


    庾珩微微仰头,闭目,唇落在了她的下颌上。


    很轻柔的一吻,像是一滴水融在了大海里悄无声息,像是一阵风将浅草拥入怀里,不带任何欲念。


    可崔令容却却像受惊的麻雀一样挣扎扑腾着,不能这样。


    事情偏离了她的设想,不应该是这样的走向。


    她不喜欢他,她喜欢齐昭,需要齐昭,和庾珩之间,什么都没有才是最正确的。


    崔令容将手放在两个人的中间,不断的推拒着他:“你放开我,听到没有,快放开我!”


    她听到他胸腔里传来闷闷的一声轻笑。


    “我若是有心的呢?你还打算就这么轻飘飘的揭过吗?”


    “庾珩你冷静一下,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原先那么讨厌我,现在可能是因为我们同生死共患难过一次,你对我有了一些别的感触,例如感激,感动,这不是爱,也不能被烙下动情的吻。”


    她又惊又怯,樱桃唇已经被她自己咬的红肿,额头上渗出一层薄汗,一双眸子湿漉漉的无辜的看着他。


    “别动,我想吻你。”


    他如实说,如实做,滚烫的唇贴合在她温凉的红唇上,将自己心底的那份灼热一并都传递给她。


    上一次给他做人工呼吸的时候,他不清醒,她身上更有一种临危受命之感,一开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体验,直至后来他本能的掠夺着他口腔里的空气时,才有一些微妙的别样感触。


    这是两个人头一次都清醒的行为。


    崔令容能够清晰的感受到他在自己的唇上辗转,湿润的将两片柔软的嫩肉包裹。


    不甘心于在外面浅尝辄止,舌尖一点一点的向里面探入,汲取更深的蜜液。


    他想要进去。


    察觉到他的意图,崔令容更是负隅顽抗的坚守住自己最后一道防线。


    “唔唔……唔唔唔…”崔令容被吻的嗓音打颤,声音被堵住只能发出无助的呜咽,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欺负,她眼眶也渐渐的泛红。


    “容儿,闭眼。”


    他的手在一片潮湿中显得那么干燥,扫过她的眼睫,给她眼前带来一片的黑暗。


    不能够这样让他所欲为下去了,她张开嘴就要去咬他,却没想到给了他一个深入的机会。


    他如愿得到了温暖的巢穴,怜惜的,患上了某种瘾症,吻过口腔里的每一个角落才罢休。


    口腔越来越酸软,他在里面搅的天昏地暗,崔令容的心也被他搅得天翻地覆。


    长长的一吻,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才结束,崔令容只记得自己快要呼吸不过来,活生生的要憋死,他轻笑着说她不会换气,下次再细致的教导她。


    这一声轻笑与刚才的沉闷的笑完全不同。


    崔令容更加郁闷。


    她抬起莹白的小腿,紧紧绷直,一脚蹬在他的肩膀上,这一招出其不意,险些将他蹬得人仰马翻。


    两个人着才终于能够拉开一点距离。


    “你混账!……谁允许你这么做的?!”


    “做都已经做了,那个打算怎样对待我这个混账?”


    “我喜欢你,我想要吻你,我的心不受控制的,为你跳动,向你靠拢,你不能视若无睹。”他握着她的手,没了先前的在她面前高高在上,冷嘲热讽的桀骜样子。


    崔令容对着他这样,实在是发不出什么火来,只觉得棘手,不知道该怎样才能把他甩开。


    她垂下眼睛,内心就想着拖延应付的说辞:“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别逼我,也别催我,能不能给我几天时间,我要好好想一想。”


    “你想要多长的时间都可以,比起逼着你给我一个答案,我更想让你从心而答。”


    只要她愿意直面这个问题就好。


    漫长的一夜已经过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两个人一个躺在床上,一个躺在地上,各怀心事的睡了过去。


    翌日,两个人乔装打扮了一番进入城中,两个人不经意间对上的视线,一些举动崔令容总觉得有些不自在,可反观他却是大大方方的,对待她还更加体贴细致了一些。


    他不知道用什么手段联系上了飞星。


    飞星用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就赶过来接应他们,还向他汇报着这两日朝廷上的消息:“圣上只是受了些惊吓,昨日就叫御医看了看并没有什么大碍,这两日下了严令,在查围猎场上的刺客究竟是哪一方的势力。”


    “我知道了,你接下来去查一件事,张申是谁的人。”


    他吩咐完,飞星赶忙去查,将随行的几个人留了下来,庾珩带着崔令容准备回府。


    回府的路上,他们还撞见了一户人家结婚,喜气连天的红色布置和吹打声铺天盖地。


    一长相喜庆孩童沿街发放着喜糖,发到他们的手中时盯着庾珩的脸看了又看:“哥哥,你成婚了吗?我家中还有一个姐姐……”


    庾珩失笑,拒绝的话到嘴边转成了另一句:“哥哥有喜欢的人了,她同意我就娶她。”


    他余光不经意的飘向正在全神贯注看新娘子的崔令容。


    他有点想娶她了。


    崔令容看着新娘子,看着手中的喜糖,思绪飘远,她想她应该向他告别了——


    作者有话说:刚发现营养液好少,啊啊啊啊想要营养液啊啊啊啊打滚


    第38章 浅情人不知(六)


    回到崔府,白芍火急火燎的扑到她的怀里,声音闷闷的说完自己这两天的担心之后,又拉着看她身上有没有什么伤口。


    崔令容被她转着圈的查看没一会就觉得有些头晕,笑着扶住了她的手臂:“我没事,此次有惊无险。”


    “怎么没事?我看阿姐都已经瘦了许多,脸色也不好,走咱们先回去好好休息。”


    白芍拉着她回到梦麟阁,一路上忍了又忍还是图一时嘴快的,把心里话全部都说了出来:“阿姐,昨日那样的情况你干嘛还要回去救他,还好是没有事情,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多不值。”


    “他对我也有恩情,我想偿还,好了好了,不会再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了。”


    崔令容安抚完白芍,躺在自己松软的躺床榻上,身心都得到了放松,不知不觉沉


    沉的睡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睁开惺忪睡眼,一个黑岑岑的人影坐在床头,原本还残留一些的睡意登时消弭无踪。


    她揉了揉眼睛语气有些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娇嗔:“你怎么一声不吭的坐在这里?”


    庾珩将蜡烛往上挑了挑,灯光拨亮了一些,一瞬间屋子褪去了沉寂被澄明的光亮笼罩着:“厨房已经做好晚膳了,想来喊你,瞧着你睡的正熟,又不忍心吵醒你。”


    “你在这守着有多久了?”


    “也没多久,你先起来收拾一下,去吃饭吧,这两日风餐露宿委屈你了。”


    他还知道委屈她了,难得从他嘴里听到一句顺耳的话,崔令容黝黑的眼珠转动着:“我觉得你平日里也很委屈我,之前让我守那么长的夜,我还要每天天不亮的给你做早膳,且经常时不时的冷脸,我还不能够随时随地的出府。”


    崔令容十分灵动的演了一顺杆往上爬,庾珩听着失笑起来。


    “先前的态度不好,我认,我道歉,但其中有几条我确是不认的,你给我做早膳,还不是因为你有求于我,想要搬回梦麟阁?不让你出府,只是因为会府上更安全一些,我怕你出去遇到什么危险。”


    “你可以安排两个人来保护,我不想一直待在府里,这样下去早晚会闷坏。”


    “好。”庾珩想了想还是同意了。


    他在外面等着,等她换完衣服之后,两个人一起去了正厅。


    到那里之后她发现主位上还坐着一人。


    “谭太傅。”崔令容规规矩矩的喊了一声,在一旁落座。


    “嗯,我刚下朝就往这边赶过来了,庾珩你和我仔细说一说,在围猎场上遇到的刺客。”


    菜被陆陆续续的被端上来,崔令容低着头装鸵鸟有些坐立不安,这样的场合自己在这里好像并不是很合适。


    她在下面悄悄拽了拽庾珩的衣角,示意他自己想要先离开。


    庾珩反手握住她的手指,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让她安心坐下。


    谭太傅眼尖的看到了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小动作,和蔼的笑出了声:“无妨,你也不是局外人,一起听一听。”


    他洞若观火的目光扫过她脸上冰冷的面具。


    崔令容觉得他应该是知晓了自己的身份,她端起桌面上的茶杯,悄然的抿了一口,静静的听着,两个人的谈话内容。


    庾珩将那日发生的场景一五一十的描绘出来,并附带上自己的结论:“那群刺客的目标再明显不过是为了皇上,至于幕后之人无非就是那么几个利益获得者。


    首先是大皇子,猎场是大皇子负责的,出了什么事,他第一时间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况且开始之前我也曾检查过一遍,并没有在周围发现什么漏洞,我觉得大皇子的嫌疑可以排除掉。”


    “你分析的不错,显然圣上如今也是这样想的,他非但没有追究大皇子的责任,还把查明捉拿刺客的任务交给了他,三司和禁卫军协助,大皇子线下可是有几分春风得意的味道了。”


    “除大皇子之外的几个还有一些藏头露尾的前朝势力,都要一一的查过,大皇子那边查的清楚吗?”


    庾珩声音表面起来不带任何的意味,崔令容却还是从里面品出了些他对大皇子能力的瞧不上。


    “他查不清楚,到时间圣上会安排你从旁帮忙需,还有一事,等你明天上朝,身上的官职又要上一个台阶了。”


    “不管走到何位置,永远不会忘记义父的教导。”


    崔令容听着他们的谈话,脑海里突然想起那些刺客所用的手法和招式,眉头越皱越紧。


    “怎么了?”庾珩虽与谭太傅交流着,却也有五分的心神都留在她的身上,注意到她脸上的异常,当即就出声追问。


    “我觉得……”她并没有什么依据,捕风捉影的话,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


    “有什么话你你但说无妨。”


    “我觉得那些刺客与在香云山追杀我的那批人……有些相似。”


    谭太傅和庾珩并没有轻视,都将她的话放在了心上。


    将崔氏扳倒,刺杀圣上,这人的野心不小。


    “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京都之内什么时候有这么一只拨弄暗潮的手。”


    庾珩不置可否,脸上的神情有些凝重:“还有一事,我们回来的时候还遭到了大理寺搜查,张申那小人竟然想把我们当成流寇,他哪里来的胆子敢这么做?背后又是谁在撑腰示意?”


    “张申,这个人据我所知,在朝堂并不是任何一派的,但私底下和什么人联系了还是要查一查,你人手够吗?”


    庾珩拒绝了他要支派过来一些人的想法。


    将世家斩草除根,想要动摇皇权,还想要将他拘起来掌握军队的力量,一件一件的相加起来,这个人只能是众多皇子中的一个。


    庾珩和谭太傅不约而同的对上了一个视线:“温良恭俭让未必是真的温良恭俭让,看来有些人表面上也是披着一层皮。”


    崔令容一头雾水,他们的话越说越让人听不懂了,这是在暗喻什么,已经有怀疑的对象了吗?


    可惜没等到有人跟她解答,谭太傅看了看时间已晚,慢悠悠的回去休息了。


    崔令容问庾珩,他的眼睛里闪烁着笑意,看起来像憋了坏,很不正经:“该让你知道的时候自然就会知道了。”


    崔令容在暗地里悄悄撇了撇嘴,也不打算再继续追着这个问题不放了。


    她吃完回房间里,坐在桌案上,翻出一张纸,眼神放空,怔怔的看了许久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她想要和齐昭写信。


    她已经不能够再继续等下去了,必须尽快的去到他的身边。


    知道他对自己是真心的,也知晓他在朝廷上对于崔府,对于自己的态度,他从来都不是畏手畏脚的人,很多时候都坦坦荡荡地挺立在她面前替她遮风挡雨。


    她应该相信他的,也不应该再害怕两个人之间隔的种种流言蜚语和磋磨,只要和心爱的人在一起都能克服掉。


    思索再三,她请求他看到信的内容先不要吃惊,等她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娓娓道来,又着重的说明了自己此时的境况。


    她不想成为庾珩的笼中雀,不想躲在这四四方方的小天地。


    一封信给就此写好,就等明天送出去。


    翌日,崔令容早早的起床,准备出门的时候发现自己身边多了四个护卫,一前一后,一左一右把她包围住。


    崔令看着围出来的人墙,突然不是很想出去了。


    她好说歹说,终于有两个人愿意躲在暗处。


    她在外面奔波了一天,去了很多个店铺,为了掩盖自己想找的那一家。


    一间书铺,齐昭之前和她来过这里,她知道这里边的掌柜和齐昭之间有联系,便想着试试看看他能不能传递消息。


    崔令容张望了一圈,喊住一个跑腿的:“你们掌柜的在吗?我想要一本书”


    “不在,你想找什么书可以留下名字。”


    崔令容知道自己的机会不多,索性将自己的玉佩摘了下来,配合着信封一起交给了他:“等掌柜的回来了,你务必将这两样东西交给他。”


    做完这些,她才回到府中。


    只是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一个护卫将那封信又重新拿了回来。


    他回到府中和庾珩回复任务。


    “容姑娘今天去了酒楼,点了几样菜,下午又去了点心,还去了衣物店里,不过没挑选什么东西。她最后还去了一趟书局,自以为趁着属下不注意交给了那跑腿的一个物件。”


    庾珩本来只是想着让他多关注一下她喜欢什么,遇见合心意的就买下来。


    不承想会有如此举动。


    他握着,不知道该不该拆开,他不想表现出对她的不信任。


    可也很好奇。


    没犹豫太久,他终是将封信拆开。


    看到上面的内容时,后悔从未来的如此之快。


    像是打开了一


    个怨毒的诅咒。


    在他愿意放下过往的恩怨,无可救药的在一次爱上她的时候。


    在他花费的心思,百般讨好她的时候。


    她在给她真正的心上人写这样的东西。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生出来的想要从他身边离开的心思?另一面又对着他关怀备至,奋不顾身,这样的虚以委蛇她一定很厌烦吧?


    她是不是在心里嘲笑着他的愚不可及,明明已经上过一次当了,他竟然再一次咬了钩,她应该很得意吧。


    庾珩笑了起来,屋子外面的光线越来越暗快要到入暮时分秒,屋子内也大片大片的涌入阴影。


    他笑得停不下来,喉咙被撕扯着,胃也在抽搐,他伸出一只手,遮盖住通红的眼眶,身体顺着床沿往下滑。


    他将那封信来来去去的看了不知道有多少遍,每一个字都快要刻在心里了。


    金丝雀,囚笼,心系于郎君望至身边。


    多可笑。


    他将那封薄薄的纸撕得粉碎,他不会让她这么轻易的就得偿所愿的。


    他至死也不会成全她,放开她,他在她身上花费了六年的时间,一颗心被他填满的没有了一点空隙,他放手,谁又来成全他呢?


    庾珩抬起眼,将破碎不堪的纸张握在手心里。


    没关系,他不要她的心了,不再需要用甜言蜜语装饰的毒药。


    他只要她这个人,只要她的每一寸血肉,用尽一切手段将她牢牢的束缚在自己的身边。


    爱与恨同根同源,在她的身上一并的疯狂滋长。


    第39章 浅情人不知(七)


    崔令容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日出府之后,庾珩对她出府的事情格外上心,不仅又多追加了两个侍卫,还推掉了公务要陪她一起。


    她心底涌出了一股莫名的不安:“郎主平日里诸事缠身,还要抽空陪我,如此让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我不想让郎主的时间浪费在这等小事上。”


    庾珩一面将她的神色尽收入眼底,一面搀扶着她的手走上马车:“我也想看看外面究竟有什么如此吸引你的,想知道你眼中的风景究竟是何模样。”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和神情像极了知晓妻子在外面做了亏心事的丈夫,又像是家里养的宠物不听话,半是无奈半是拘束。


    不安的神思逐渐的在心里扩大,崔令容只觉得头皮一紧。


    心口跳动的越发激烈,若不是隔着一层血肉,她几乎都要担心这般声响会将自己出卖。


    他太过紧张,不由自主的把所有的可能都想了一遍,他该不会是知道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可是依着他的变态一般的占有欲,他要是知道了的话,不应该是如此平静的反应。


    “容儿在想什么呢?怎么这么入神?你看外面的景色,这就是你经常走的那条路吧?”


    崔令容一旁的车帘被一只手撩起,从外面吹进来清爽的风,只是吹不散她心头的沉闷。


    余光不经意间的向外一撇,就看到了那间书铺,心间不由得又是猛然一跳。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紧紧搅在一起维持着镇定,她琢磨不透他的态度,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任何小动作都不敢有了。


    她将头支在一旁,面上做出一副不大舒服的表情:“郎主我身体有些不舒服,今日不想逛了。”


    “那今日只能作罢了,本来是想让容儿能够开心一点的,天不遂人愿。”


    庾珩声音淡淡的对着外面吩咐着回府。


    下了马车,崔令容又草草的和他说了几句不必忧心,休息几个时辰就好了诸如此类的话,褪拒了他进一步的关怀。


    等她回到屋子里,心烦意乱的连罗袜都未曾脱掉,缩在床榻的一角辗转不安。


    也不知道太子哥哥拿没拿到信,他接下来会有什么行动吗,需不需要自己有所配合。


    只希望能在庾珩发觉什么端倪之前,他们两个人之间能尽快的见面。


    庾珩是只咬到了一块肉就不会松口的疯狗,她和他之间的恩情牵扯早就已经缠绕成了一团乱麻线,他救过她,庇护她,她也为了他而命悬一线,不顾生死,这就已经足够了。


    她如今没那么多的心思去拆解,也不会因为许下的什么诺言而傻傻留在他的身边。


    若是有可能,她不想对任何人有所亏欠,可若真面临二选一的抉择时刻,她也会毫不犹豫的将庾珩和自己身上的联系全部都断开。


    她不喜欢他,那点夹杂在他阴晴不定之中的些许感激和太子哥哥之间的深厚情谊比起来轻飘飘的像一朵云,不用风吹都会散开。


    而且她身上还背负着沉重的血泪,她需要一把能够为她冲锋的刀,能够一往无前的信任着她。


    崔令容情绪刚刚恢复了一点的时候,庾珩掠门口白芍的阻拦。


    “阿姐身体不舒服,现在正在休息,郎主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了。”


    庾珩半分眼神都会分给他,言语之中也没有搭理她的意思,大步流星地走到崔令容的床边。


    “我知晓你不舒服,蓝心把这颗药吃了再休息,我也好放心些。”


    崔令容看到他的手心里静静的躺着一小丸黑色的药,悠悠的苦涩药气在空气里挥发。


    “这药是?”


    “容儿的身体一直都不太好,亏损严重,这药是用来养心安神补气血的,太医院调配出来的方子,你先试试好不好。”


    崔令容本就没什么病,对于这药也不能毫无芥蒂的吃下去。


    “我不想吃药……”


    “怕苦吗?我知晓,给你配了蜜饯。”


    他一副不看她把药吃下去,不能放心的样子,崔令容没法子,只想快点把这个瘟神送走,于是想要将药丸接过。


    他并未给她,只是将手放到她的唇边。


    她就着他的手,将那枚药丸吞吃了下去,那药吃进去时并未有意象之中的苦涩,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香,等外面的那层糖衣被融化掉之后,她已经把药丸咽了下去,并未尝到什么苦味。


    心头划过一丝怪异的感觉,她抬眸注视着他。


    庾珩笑了起来,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从另外一个油纸里拿出来了一颗金丝小枣:“还有蜜饯,把这个吃了。”


    看着她吃下去,庾珩将她唇角残留的一些糖渍用指尖轻轻的抹去。


    他的手指冰凉,贴在她的唇角的时候,像是一条小蛇探出了蛇信子,獠牙贴在她的面颊上。


    崔令容侧头将他的手指躲了过去。


    庾珩眸光幽幽的看着她,把带着糖渍的指尖,当着她的面放进了嘴里,意犹未尽的舔了舔。


    他犹不满足这一点甜意,倾身吻在了她的嘴角,柔软又湿润的舌尖撩起错愕的痒意。


    “你……”崔令容脑海里嗡的一声发出震响,下意识的就想要把他推开。


    他抵着她的后脑,指缝间紧紧攥着她的发丝,不允许她后退,也不允许她擅自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拉开,崔令容只要有幅度略大的挣扎动作,头皮就会被扯得发麻发疼。


    混账……混账东西!


    变态,疯狗!


    她感受不到像庾珩那样流露出来的享受和旖旎,他越来越得寸进尺,想要牢牢的把自己掌握在他的手里,不允许她有一点反抗和拒绝。


    一寸一寸的火焰,在她的眼底燃烧。


    将所有能够想到的词汇全部都按在他的身上,骂了一个遍。


    他掐着她的下巴,一只手将自己亲手打造的遮盖在她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她娇美的五官暴露无遗。


    欣赏着她脸上生出的潮红和浮现出来的挣扎抗拒。


    “乖,蜜饯都被你吃完了,我没得吃,还不能尝一尝味道吗?”


    她再也不想吃蜜饯了,烂到不能再烂的借口,明显到不能


    再明显的调情。


    崔令容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背过身去传出来的声音也闷闷的:“你答应过我,要给我一段考虑时间的,你……不能,不能这么随便的……”


    “我知道了,只是我以为你已经有了答案。”


    不知道是他故意将后面的一句话放的很轻很轻,还是因为她朦胧困意夹着一波又一波的异样感向上涌,让他无暇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了。


    好奇怪,身体好像开始有些不受控制了。


    滚烫的,超热的,难耐的,在身体里此起彼伏的卷席着。


    红唇被难耐的咬紧着,小舌干渴的朝外面探出舔了舔唇,白净的脸上粉云朵朵。


    视线越来越朦胧,在她眼前的人已经看不太清楚面上了神色了。


    “庾珩……我好难受……我怎么了…”断断续续的声音好像染上了一层情.欲的娇喃。


    身体忽冷忽热,控制不住的轻轻颤抖起来。


    坐在床头的男人好整以暇的看着她难耐的在柔软的床榻上蹭着,娇嫩白皙的皮肤被蹭的泛红,乌黑的发丝缠绕在她的脖颈上,后背上,极其鲜明的对比。


    她红着一双杏眼,泫然欲滴。


    大概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最乖顺。


    又过了一会儿,在美人快要到极限濒临崩溃的时候,他朝着她伸出一只手。


    一双柔荑很快的,紧紧缠了上来,接着柔软的四肢缠绕在他的身上,玲珑的身躯贴在他的胸膛上,像是一株在他身上汲取养分的,离开了他便不能够存活的菟丝花。


    她要是真的这样,一直都这样,该多好。


    庾珩回抱住她,远远看去,就像是两只交颈缠绵的鸳鸯,他用自己身体的温度去止住她身体上的颤抖,让她在温暖安全的巢穴里逐渐的丧失掉最后一丝意识。


    而后鼻尖挤压着她的肩窝,真真的像是一条闻见了鲜美肉味的疯狗,齿关之间衔着她的嫩肉,不断的加重了力道,想要刺破一层薄薄的肉皮,吞吃着她下面的血肉。


    崔令容尽管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意识,可还是会感觉到刺痛,发出惊慌失措的声音,挣扎也显得那么无力。


    像一只在凶猛的老虎面前,挥舞爪子的绵羊,自不量力,一点都没有成为食物的自觉。


    这场单方面的围猎最终以崔令容的溃不成军做结束。


    他都还没有把她怎么样,唇舌都还来不及品尝其他地方的鲜美,她眼角便掉落着一串又一串的泪水,翻来覆去的说着求饶的话。


    她胸膛一起一伏的急促的喘息着,可怜又无助极了,他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把那药丸的解药拿出来给她喂了下去。


    崔令容睡醒之后头脑格外的昏沉,好像做了一个很累很累的梦境。


    她伸了伸泛软泛酸的腰肢,视线一转就看到了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一本书卷的庾珩。


    他竟然还没有走。


    庾珩听见动静就知道她醒来了,将手中的书本合上,观察着她脸上懵懂的像是三岁孩童一般的神色弯了弯唇角。


    “过几日有浴佛节,我带你出门再好好逛一逛,上一炷香,保佑我们无病无灾,得偿所愿。”


    庾珩笑意不达眼底。


    这是他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


    他由衷的希望,如同在那日的香云山脚下,她从一片刀光剑影的血色里朝自己奔来。


    如果事与愿违,底线被人毫不在意的疯狂踩踏,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过激的,无法自控的事情来。


    第40章 情浅人不知(八)


    崔令容醒来的时候庾珩已经不在她的屋子里了。


    她低头,看着脖颈,肩头上映出的斑点痕迹,半晌无话。


    想起他拿给自己吃的那枚药丸,想不起吃下去之后,昏睡过去之前,那段沉沉浮浮的记忆。


    他竟然对她用这样的招数,况且还一点想要遮掩的意思都没有。


    他或许已经知道了,这可能就是一个警告,崔令容不轻不重地擦着身上的痕迹想着。


    她扯了扯嘴角,心头潮湿又阴郁。


    在关系进一步扭曲畸形前,她要尽快从中脱身。


    又过了两日,崔令容心中一直记挂着信的事情,却不敢有大动作。


    齐昭一直未有动作,她开始不止一次的怀疑他是不是并没有收到这封信,或许是有人从中拦截。


    尽管心中已焦躁不安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她却还是告诉自己,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下来。


    就这样还真的被她等到了机会。


    庾珩一早就备好了马车,派人通知她今日浴佛节,他带她出门上香。


    崔令容没有多收拾,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裳,就随着他出门了。


    马车里,庾珩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崔令容一心盘算着该如何利用好此次的机会,也没有多与他搭话。


    马车里寂静的只能听到车轮滚过地面时辘轳的声响。


    二人到达佛寺,周围的香客熙熙攘攘,在悠悠的钟鼓声里,在青烟缭绕的焚香中,他们虔诚的祈祷着自己的所求。


    在这些汇在一起显得有些嘈杂的声音中,庾珩低沉清晰的声音响在耳畔:“太医说这药丸每隔两日服用一次,来把它吃了。”


    崔令容抬起一双清凌凌的双眼瞧着他,一时无话,两两沉默。


    他将药丸递的更近了一些,半晌崔令容接过,一口吞了下去,也忽视了他手里递过来的蜜饯。


    庾珩丝毫不觉尴尬的又将蜜饯放了回去。


    “你在这边先逛逛,我有事情要去处理一下。”


    崔令容点头,等他走后,准备找个人跑腿,替自己再送一封信。


    可没想到她身体里的药效比上次发挥的还要快,几乎没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


    她在白勺的搀扶下,坐在一旁舒缓,视线难熬的转动着,分散着注意力,下一刻,她的视线定格了好一会儿。


    没想到会见到齐昭。


    他立在人群中,眉目慈祥又宁和,阳光洒在他身上像是镀上了一层佛光,仅仅只是注视着就让人感到莫名的心安。


    她撑着身子缓缓的向他走过去。


    还未靠近,就瞧见一道黑色的人影噙着笑正缓缓向自己走近,遮挡了她的视线。


    ——


    马夫回府,车帘被掀开从上面下来的只有庾珩。


    “我阿姐呢?”白芍前前后后的张望了一番,确定无疑并没有在人群中看到崔令容的身影,错愕的询问着。


    她不过是去替阿姐添了个香油钱,等回到原地的时候阿姐早已经不在了。


    天气毫无预兆地响起了两声闷雷,快要到夏日的天气阴晴转换的格外突然,潮湿沉闷的乌云遮盖在头顶。


    她想着阿姐应该是先上马车上去了,刚走过去就见马车缓缓行驶,更是下意识的认为阿姐就在里面了,她一路跟在后面,都一直未曾察觉,里面的根本不是阿姐。


    “她不是早就回府了吗?”庾珩皱着眉反问道。


    白芍急得在原地跺了跺脚,转身跑回府里将前院后院都找寻了一遍,一路遇上的奴仆也都说并未看到阿姐。


    她不由得生出了一身的冷汗,阿姐失踪了?


    白芍急着要出去寻找,酝酿了已久的雨此刻终于落了下来。


    庾珩不过他身边的时候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许是她贪玩,半路去了别的地方,我会派人出去找找。”


    纵然有他的话,白芍始终不能安心,驾车的是一位听不见任何声音的老丈人,她走到他身边,止住他要将马栓回马厩的动作,比划着动作,恳请着他再载自己回寺庙里一趟。


    老人根本看不懂他在说什么,不耐烦的绕过她时,庾珩冲着他打了个手势,让他带着白芍去了。


    马车载着人消失在茫茫雨幕,隔着一层被雨水打湿的车窗,白芍自然瞧不见纷乱的雨珠中有另一辆马车从身边擦肩而过,悄无声息的驶入了院子里。


    风雨吹打着院子里刚刚长出嫩芽的绿枝,不多时将上面冲刷的灰褐一片,像是从来都没有任何东西在上面留下过痕迹。


    任何的事物都处于在一场暴雨中被遮掩住。


    不知道过了多久,风息雨止,汇


    聚在瓦檐上的雨水滴答滴答的往下敲落,顺着石板间的裂缝,渗入最下面的一间屋子,在黑暗空荡的室内一声声的回响。


    崔令容在激脆的声音里转醒。


    眼前是一片浓墨般的暗黑,她稍稍一动,发觉四肢好像被什么冰冷又坚硬的东西束缚住了,随着她的动作哗啦啦的传开。


    像是铁链,激烈的一下又一下的撞击在一起,原本寂静的室内只剩下充满挣扎的声音。


    清脆的锁链声里,有一道脚步声缓缓的靠近她。


    沉稳的,每走一步都带着坚实的力量感,也带着催折人心的压力,尽管这声音在铁链声中显得几乎微不可查,若不是置身于危险环境下的高度警敏的神经,很可能会让人忽略过去。


    可崔令容仍旧觉得他是踏在了自己的心上。


    崔令容数着他的脚步发觉从他走动到站在自己面前,不多不少,一共走了六步。


    他应该原先就在这屋子,且离自己的距离并不远。


    他在黑暗里蛰伏着,观赏着他所捕获的猎物,不遗漏她任何的惊慌失措,以至于再在他面前装出一副镇定自若早已为时过晚。


    庾珩温凉的手曲起一个骨节轻轻地拂过了她的面颊,他没有说话呈现溢出的一声轻笑,泄露着他此时的心情。


    崔令容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顷刻的凝结成冰。


    胸口也像塞了一大块冷冰,不上不下的喘不过来气,连带着身体也不自禁的跟着发抖


    原本那只一直盘旋在体外的蛇,最多只不过伸出蛇信子舔一舔她的脖颈命脉,用冰凉的獠牙贴在上面,现在真正的入侵了她的身体,从她的脉搏里穿过,在她的心脏处盘旋。


    “庾珩你在做什么?”在黑暗中,她并不能很好的看见他的神色,只能够通过一点声音,一些动作来揣摩,感知她。


    他对自己也应是如此。


    她让自己的口吻尽量平静下来。


    庾珩听见她的话停止了动作。


    “我做什么,你难道看不出来吗?阿容你做了错事被我逮到了,你用尽了我对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


    他都知道。


    她知道这些天以来,她所有的举动和心思,却一直都不戳穿她,像是在戏台外看一出拙劣的剧目。


    他说的最后一次机会,是在佛寺。


    或许她和齐昭碰面的机会便是他促成的,他在暗处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看她如何选择。


    所以才会那么及时的出现,将她未摘下的面具和未说出的话,全部都扼制住,哪怕他不出现,以她当时的身体状况估计也很难将话,完完整整的说出来。


    那药里就究竟含了什么成分,她不得而知。


    她只是觉得在她身上的作用越来越强烈了。


    盈盈十指在背后悄然的握成拳,他在自己并不知晓的时候就不布下了天罗地网,等待着她一脚踏进去。


    她现在并没有与他撕破脸的底气,尽管心中的愤懑快要到达顶峰,她还是忍气吞声的和他示弱。


    “郎主我身上背负着血案,一意孤行的留在郎主身边,我只怕会牵连郎主,我也并不值得郎主倾心相待,还望郎主能够放我离开。”


    “如此冠冕堂皇的话,我已经听的太多了,容儿何不直言,你未将我放在眼里,不肯在我身上用心而已。”


    崔令容咬了咬唇,还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他伸出手指贴在了她的唇上,阻止了她的话。


    他一副冷漠的态度,无论她说什么他脸上都会再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她不能够说动他,此时语言成了最软弱无力的武器。


    崔令容无奈的闭了闭眼,声音说不出的疲惫:“庾珩,你竟然都知晓,我们就不能好聚好散吗?我自认并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非要如此待我吗?”


    下一刻,她的喉咙被紧紧的掐住,生理性的泪水几乎一瞬间从眼角涌出,胸腔里的空气被挤压,喉咙只能无意识的发出几个单调的音节。


    她快要呼吸不过来了…她快要品尝到死亡的滋味。


    “崔令容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辜负我,是不是将你的骨头拆分,将你的血肉啖吃,我就能不再为你烦忧。”


    气血开始往上翻涌,崔令容眼眶越来越发红,锁链激荡的声音缓缓的减弱,他恰时松开了手。


    崔令容趴伏在地上,狼狈的大口大口喘着气,泪水悄无声息的落在地面上,黑暗里没有人能够看清这一点水渍。


    再抬起头的时候,她眼睛里充满了对他的恨意,她快要将唇咬出血,用尽最怨毒的话去攻击他:“你不就是想要让我喜欢你吗?你身上有哪一点能值得我入眼的地方?


    庾珩我告诉你,我并不喜欢你,我对你一丝一毫的情意都没有,我对你从来都只有虚与委蛇的讨好,我早就不耐烦了。我从始至终想的都是还你的情,你这样的人我根本不愿意再有任何的交际,你囚着我,只会让我更加的厌恨你。”


    你不配。


    她的话语,她轻蔑的眼神,全部都在宣告着。


    庾珩冷冷的看着她,外面的乌云被一束月光穿透,银白的光晕,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透过一枚小小的窗子洒在了室内。“你的情对我来说,早就一文不值了,我要那看也看不见,抓也抓不住的东西做什么,我只要你在我的手里。”


    她看见他漆黑如墨的瞳孔死死盯着自己,里面蓄满了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