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女子青楼
还𝔁 ??需得学些行房之术
第二日一早, 趁着还没开始早课,琼华和苻黛便下了山。
玄霄子担心此事会引起恐慌,她们走得急, 甚至没来得及提前告诉冥萝和鬼见青一声,只得传去灵讯。
沧溟远在璇霄阁万里之遥, 临行前玄霄子曾告诫她们, 通往沧溟之路暗藏玄机。
一城锁烟雨,四季不轮回。唯有在古城中取得岁月遗珠, 方能在沧溟幻域出现之时进入其内。
愈靠近沧溟,天气便愈发寒冷。
琼华肉体凡胎不禁冻,离开前也没有备上厚衣,她催动体内邪煞气取暖撑了几日,还是堵了鼻哑了声。
寒气越来越重,飘雪似柳絮,她鼻尖和脸颊都冻得通红,唇色却苍白得过分, 偏是这样的雪色映衬下,倒显得她眉眼愈发昳丽, 透出几分病态的艳色。
苻黛看在眼里,却似不在意, 问也不曾问一句。直到夜里琼华抱着膝盖坐在篝火前盘算行程时,看见风雪中一道身影踏雪而来。
苻黛怀中抱着一块厚重的毛毯,绒毛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丢到琼华身上时,似乎还带着她指尖留下的一丝温度。
琼华老老实实裹住自己, 火光暖了她的脸色, 她转过露在毛毯外的脑袋去看苻黛:“你从哪儿买到的?”
苻黛似乎抬了抬眼:“不是买的。”
夜深时, 落雪停了片刻, 靠着树好不容易睡下的琼华却被脸上传来的细密痒意闹醒。
她伸手抓下贴在脸上的东西,才发现是只睡死了的聻鬼。
琼华抬头看了眼对面树上的苻黛,只见她双眸轻阖,倚着树干浅眠,眉心微蹙,显然睡得并不安稳。
而她脚下,剩下十一只聻鬼七零八落地瘫在雪地上,分明没起风,却个个抖得厉害,若是它们生得有嘴,此刻怕是要鼾声震天了。
琼华垂眸看着裹着自己的毯子,忽然顿悟。
这片林子深处蛰伏着不少凶兽,这些聻鬼也不知撕了多少头雪狼的皮毛,才攒出这一张毛毯,难怪累得挂不住伞,被抽了魂似的飘都飘不起来。
眼前火堆的火还燃着,应当是苻黛施了术法,琼华抱起毯子,飞到苻黛身旁挨着坐下。
苻黛几乎是在她靠近的瞬间就醒了,还没睁眼,腿上便一重,残留某人体温的毛毯盖了上来。
琼华动作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身旁的人,见苻黛似乎没醒才松了口气。
就在她想要换个舒服些的姿势时,忽然碰到苻黛垂在腿上的手,冷得像块玉。
琼华被冰得一颤,迟疑了许久,轻轻将自己刚暖起来的手覆了上去,见苻黛没反应,这才安心地继续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夜空又开始飘起小雪。
苻黛在微弱的火光中睁开眼,她轻轻抬了下手指扫过琼华手心,对方似乎是觉得痒,无意识握紧了些,而后脑袋一偏,枕在了她肩上。
苻黛没动,窝在琼华袖中的螭攸可算是睡饱了,慢悠悠地爬出来蜷在她们腿上,用身子压住毯子一角,免得滑落。
结果一抬头,就见那万恶崖惯来冷傲的佛女此刻微微偏着头,半边脸庞被篝火映照得格外深邃,高挺的鼻梁轻抵自家小主人发丝,唇瓣也似有似无地蹭过额头。
火光摇曳,她纤长的睫毛在眼底投落一片阴影,神色竟能看出几分柔和。
苻黛后半夜都没睡,天刚蒙蒙亮,掉了一地的聻鬼总算醒来,回头看到树上的一幕,咧开的嘴角恨不得压下去。
它们两条短腿上了树,挂在苻黛衣摆上,晃来晃去表达不满。
螭攸生怕它们扰了小主人睡觉,尾巴悄悄往下伸,把艰难悬在裙边的聻鬼给踹了下去。
一来二去,琼华还是醒了,但她着凉了脑子还没清醒,收回手揉眼睛,一个翻身猝不及防从树上摔下去,心脏骤停。
还没落地,什么东西就缠住了她的腰,硬生生将她吊了上去。
她悬在空中,抬眼却见苻黛单手白绫捆住她腰间将她提着,另一只手撑在膝盖上托着下颔,垂眸看她冒失的一面。
没睡醒的表情很懵,是这么久以来,难得一见的稚气。
苻黛收回视线,又把人放回了地面,随后也跟着落地。
琼华看着她手中的毛毯,更加茫然。
若是苻黛问为什么挨着她睡要怎么回答?火堆没她身边暖和?
她面上不显,心里却飞快闪过几个借口,然而并没有等来预料中的质问。
因为就在她们身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高大的城门。
城门在她们面前打开的瞬间,一股暖浪裹挟着市井喧嚣声扑面而来。
叫卖谈笑声混杂着孩童嬉闹声如潮水般将两人吞没,方才的彻骨寒意转瞬消散,四周积雪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枝头上连水珠都没融下。
琼华一时还以为自己冻出幻觉了:“这就是玄霄子说的古城?”
苻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城门内的景象,略一颔首:“进去后,任谁修为通天,也与凡人无异。”
琼华扭头看她:“连你也是?”
苻黛嘴巴动了动,用余光瞥她,不知是觉得她问题太蠢还是什么,没有回答。
琼华也觉得自己冻傻了,才会问出这种问题。
她碰了碰自己恢复正常体温的侧颈:“先进去吧。”
她走在前面,城门外没有官兵把守,刚迈进一步,一道白光闪过,刺得她下意识闭上眼,很快在眩晕感中昏睡过去。
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颇为华丽的床上。
琼华下意识看窗边,原本应该站在那儿的人此刻却不见身影。
她掀开柔软的被子下床,才发现这鬼地方,连鞋都不知被丢去了哪里。
正当她光着脚在房间内找鞋时,忽然路过一面铜镜,她本已经走过去,又猛地顿住,折返来到梳妆台前。
也是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着什么。
那是一件素白无袖的里衣,平直的领子堪堪掩住胸口,衣摆只及膝上三分,布料轻薄柔软,分明是就寝时贴身穿的里衣。
无漆森内只有女子,不比人间那般拘礼,这种程度的衣裳最多称得上一句清凉,算不上暴露。
能接受这身打扮是一回事,别人为她换上又是另一回事。
苻黛不在这,那是谁给她换的衣服?
想到有旁的人为她换衣,琼华浑身都有些不自在。
就在此时,房门被人叩响,琼华还没应声,门就被从外推开了。
三个女子鱼贯而入,穿着就如她这身里衣一般,或露肩或展腰,动作随性全无拘束,眉眼间尽是从容风韵。
琼华稀里糊涂地被按在铜镜前,为首的女子拿起胭脂就要为她点妆。
她本能抗拒旁人的触碰,往后躲了一下:“这位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那女子还当她是羞涩,捏了下她的脸,“睡傻啦,今夜可是要你上台舞曲了。”
琼华还想躲,却突然明白过来,她们进了古城,这是被安排了个身份,想拿到岁月遗珠,就要借着这个身份行动。
难怪城门外无官兵把守,只要进来的都成了当地人,也不怕有人作乱了。
她朝旁边看了眼,另一个女子正翻着妆匣找适合她的饰品,剩下那女子自然就是在为她挑衣裳了。
“闭眼。”那女子轻轻点了点她眼尾,“生得这般,作妆也是锦上添花。”
琼华无法,只得任她在自己脸上抹粉。唇上抹过膏脂时,她脑海中不由得想象苻黛对镜染唇的模样。
“别笑,唇脂都花了。”
琼华一愣,直到敛下微挑的唇角才肯相信,自己方才真的笑了。
点完妆后不知又过了多久,她们才为她梳好了发。
挑顺眼的几件衣裳被挂了起来,让她选一件最合心意的。
琼华配合地一一扫了眼,最后指向中间那件截腰断袖的纱裙。
换上纱裙后,一直弯眼笑着的女子却皱了下眉:“是楼里的饭菜不合口味?这般身形都不健康了,身上还是要有些肉,生了病才容易好呀。”
说完,转头便吩咐人去为她准备午膳,随后带着她离开房间。
琼华原以为这是什么重要宴席,推门而出时却怔住了。
廊下琴音袅袅,混着女子们清朗的笑语,空气中浮动着脂粉并不甜腻的香气,连酒都带着淡淡的果香,虽然喧闹,却不会让人心生厌烦。
她扶着栏杆往下一望,随处可见捧着脸和客人交谈的女子,偶尔暧昧的举动并不逾矩,偏偏看得她有些脸热。
此处和人间的青楼有些像,区别在于这里不见半个男子的身影,也不会有动手动脚的醉人。
脑袋被人轻轻一敲:“看什么呢,走了。”
琼华这才回过神来,跟着她进了个房间。
方落座,她掩饰什么般倒了杯茶,就听那女子道:“若是今夜有合眼缘的,还需得学些行房之术。”
琼华动作一顿,茶水险些泼出来。
偏偏那女子还往她面前递了本画册。
“你瞧瞧,若是不喜欢这本,一旁的架子上还有其塔的。”
琼华碰都不想碰:“做什么要看?”
“不看怎么学呢?”女子神色疑惑,“你上个月才来,年方十七,便已经懂得这些了吗?莫非是早已有了心仪之人?”
琼华瞥见封面上的两个女子,耳朵尖都冒了粉。
那女子这才后知后觉,笑出来:“食色性也,你这是害羞了?”
这道理琼华当然明白,只是,就算非要她看,至少也让她一个人的时候看吧。
她别开脸推远,含糊胡诌:“我会。”
“你会?”那女子脸上有些为难,“楼里的规矩你是知道的,最忌一个情字骗走两份真心,若你有了心仪之人,今夜再与哪位姑娘看对了眼,这伤的可就是两颗女儿心了。”
琼华这才听明白,这楼虽然同青楼一般名字,牵的却是全然不同的两条线。
她没了借口,只好用烫得发颤的指尖翻开画册第一页。
那女子还坐在了她身边,时不时出声提醒她。
一炷香的时间险些让她烧穿了脸,耳边全是那女子说的“不要弄疼了对方”,听得她想丢了册子走人。
直到午膳备好,女子半点没耽搁,让她先去用膳。
琼华一个人坐在房间里,什么也吃不下,干脆打开窗户吹吹风冷静冷静。
她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由得探出几分身子,试图找到苻黛的身影,却落了个空。
床上,躲在枕头下面的螭攸终于敢探头,它也没了灵力,进来时身形多大,此刻就只有多大。
琼华给它喂了点血,天色渐晚,楼里的人也越来越多,很快坐满了观台。
她硬着头皮上了台,好在为了不在众人面前穿帮,这具身体似乎还真熟悉了那首曲子,不至于让她在这么多人面前丟脸。
表演的台子比观台要略高些,这精妙的设计既能让后排的人也能看清表演,也不会让艺者生出被当成商品般打量的被冒犯感。
琼华低眼看着台下正举牌的女子,穿着得体,神色也并无傲慢之意。
琼华想到那楼内女子说的,若是举牌的人中有合眼缘的便可与她一同离席交谈,就算是看中了没有举牌的,当然也可以大胆追求。
但要是没有喜欢的,亦可直接下场。
琼华装模作样地环视一圈,正要致谢离开,忽然在靠边的方向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身边举牌的人不少,苻黛一只手摩挲着木牌,目光晦暗不明,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琼华莫名觉得浑身都开始发热了。
她这身衣裙露出半截腰肢,不算暴露,方才舞曲时也并未觉得不妥,可想到苻黛一直在看着,她偏生出一股羞耻感。
她再站不下去,这便要走,致谢的腰还未弓下,余光却看见那道身影缓缓举起了牌。
琼华动作一顿,却看也没看就她别开脸,转头对身边的女子念了她牌上数字。
离开的脚步虽然不慌乱,却总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她被带回了满是淡淡花香的房间,过了片刻,门被人从外推开。
彼时她正掀开床上被子找着不知躲到哪里去的螭攸。
那人停在她几步之外,不知为何,她总觉那道目光似乎落在她裸.露的后腰上。
螭攸艰难地从掉下去的床缝中探出头,刚要咬她伸过来的手,又倏地一下缩了回去。
琼华不明所以地回头。
苻黛自上而下垂眸盯着她。
琼华觉得她状态有些不对:“你怎么了?”
话音刚落,她就闭了嘴。
因为苻黛伸手,抹花了她唇上口脂。
琼华感受到她指尖少有的温度,握住她隐隐发烫的手腕起身:“你……”
苻黛却凑近几分,额间抵在她侧脸,同样有了温度的唇毫无保留地贴上她侧颈。
这姿势莫名和册上的画有些像。
琼华轻咬下唇,一只手去探她后颈的温度,另一只手却下意识地环住她的腰。
这倒像是……被人下了药。
【作者有话说】
这个剧情是让小琼认清自己的感情
不反攻(超大声)
下章共浴[捂脸偷看]
今天有点感冒睡过头啦,码字也迷迷糊糊的,欢迎捉虫呀[摸头]
才看见营养液破200了,加更还是之前说过的if线家教伪师生番外呀[害羞]
没人理我的话就选个时间加更啦[摸头]
第42章 夜会情人
对她做了那种事,还敢和别人亲亲碰碰
以楼里的规矩, 这药应当是苻黛在来此之前就被人下好了。
琼华仰着头,一时之间竟没有躲,那温热的吻顺着颈线向下, 直到被咬住衣领,她才猛然回过神来, 后退两步将苻黛推开。
苻黛眼神似乎不太清醒, 即使被下了药,呼吸也不算急促, 看不出半分狼狈。
她指尖轻触琼华眼角,语气里的情绪乱了:“谁为你描的妆?”
琼华没想到她还能开口,也听不出她话里的意味:“楼里的姐姐。”
苻黛手上一用力,揉疼她眼睑:“擦了。”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琼华抓住她作乱的手:“你还醒着吗,谁给你下的药?”
“谁知道,”苻黛挣脱,“备冷水。”
琼华摸不准她喜怒无常的性子,只好顺着她的意思, 走到门外叫住路过的楼中人:“姐姐,可否唤人为我送些冷水来?”
那人确认道:“冷水?”
琼华点了点头, 见她应下,关了门转身, 却险些撞到跟在身后的苻黛。
见苻黛没有让开的意思,琼华问:“怎么不躺着?”
“脏。”
琼华无奈:“我躺过的。”
苻黛不说话了。
琼华伸手牵她,把人带到床沿坐下,蹲在她旁边拉着她的手看她掌心。
巫族与凡人诊断的方式大不同, 她只学了点皮毛, 偏偏从她手上看不出半点名堂。
进了古城, 她们都没了灵力, 和普通人无异,不然苻黛不可能就此中了招。
她正要开口,头上发簪忽然被人拔了,苻黛又问:“谁为你挽的发?”
琼华觉得她在明知故问:“自然也是楼里的姐姐。”
她疑惑苻黛的情绪,皱着眉抬头,却突然被掐着脸拉近。
本能用手撑在她腿上的瞬间,单膝滑跪在地板。
她被迫仰起脸,苻黛眸色转深:“没人教你喊姐姐,你倒是张口就来。”
琼华抿了抿唇:“怎么喊不得?”
“听得烦了。”苻黛道。
“不是你在问吗。”
琼华扣住她的手半起身,仍是受训臣服的姿态:“几日没用血了?”
苻黛没看她。
“药效过去了吗?”
对方不理,琼华自言自语:“方才是想咬我?”
苻黛问:“何时?”
“你亲我脖子。”
苻黛噎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她会直接说出来:“你没躲。”
琼华好半晌没再开口,许久后,才低低“嗯”了一声。
门在此时被敲响,是有人送来冷水了。
琼华接过:“多谢。”
她为自己留下半盆凉水,其余都给苻黛静下燥意。
依着某人的话把脸上的脂粉擦净,她回头,却见苻黛直接将自己浸在了凉水中。
她伸手要阻止,苻黛像是身后长了眼,直接攥住她的手腕,连着一起拉进了水中。
空间并不大,两人的腿紧紧相贴。
琼华脸上的水还未擦干,水珠顺着下颔滴落,露出的半截腰冻得一颤。
她眨掉眼睫上的水:“没了灵力,你也不担心着风寒。”
苻黛抬了抬眼,隔着这么点距离看她,却又不说话,也不见这人有半点受凉的迹象,似乎这具身体天生就不怕冷。
片刻的工夫,水已被苻黛升起的体温浸得温热。
确认她是受了药的影响,琼华说不上是什么感受,看着自己被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卡在对方膝间的腿,她指间一弯。
白日的画册总归是入了眼进了脑子,苻黛的体温似乎透过水传到了她身上,琼华咬着唇,目光灼灼地盯着合上眼的苻黛。
为什么非要她也跟着……
琼华忽然收了腿想离开,苻黛立刻睁开了眼,在她起身的瞬间又将她拉了下来,重重抵在边沿。
琼华被她不降反升的温度烫得一惊。
这药效,用冷水只会愈烈。
“别泡了。”她把人抱起来,偏偏这人不老实,似乎是觉得被她这样搂着不舒服,扯开她的手一个不稳朝一旁放置衣物的台子上撞去。
琼华没抓住,她的腰磕在台角,疼得眉头一紧。
琼华头都大了。
她又把人重新扶起来,浑身湿透的两个人在地板留下大片水渍。
担心苻黛真的会着凉,她也顾不得太多,给苻黛换了身衣服,又将缩在枕边的螭攸拎出来放到桌上,把人塞进被窝里。
等她自己换好衣服再走到床边时,苻黛眉头皱得更紧,琼华先是咬破指尖把血抹在她唇上,然后红着耳朵也跟着上了床,翻身从侧边将人搂进怀里。
没有灵力,古城里也不是寒冷天,只能这样为她取暖了。
琼华轻轻碰了下她被磕到的侧腰,不用看便知定然青紫了一块。
只能庆幸即使没有灵力她的巫血也对苻黛这具身体管用,夜色渐浓,苻黛身上的温度也降了下来。
琼华把额头抵在她手臂,不知为何睡不着。
第二日干脆起了个早,问楼中的人附近哪有药铺,那女子眨了下眼,不知误会了什么,笑着为她指了个方向。
琼华奇怪地看她一眼,顺着她指的来到摊子前:“可有活血膏?”
摆摊的是个年纪稍大她一些的女子:“有的,娘子想要哪种?”
琼华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才发现连药膏都有不同的味道。
她本想随便拿一个,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问:“有檀香的吗?”
“檀香?”那女子思忖片刻,拿起其中一罐,取了点抹在手背,“娘子闻闻,可是这个味道。”
琼华凑近了去闻,却被猛地向后拽远。
她错愕地看着苻黛:“你怎么……”
又生气了。
苻黛抓着她的手臂:“你……”
她说了一个字又不继续了,只盯着琼华,腰上还隐隐作痛。
方才她被琼华出门的声音闹醒,起来时侧腰疼得厉害,身上衣服全换了个遍。
等她追出去时,却有人拦下了她。
那人笑得意味深长,开口第一句话就猜出她腰疼,话里话外的意思,再愚钝的人都能听明白。
她不想计较这人胡言乱语,下一息便得知琼华是去给她买药了。
一瞬间,昨夜吻琼华脖颈,拉她同自己共浴的画面浮现在脑海里。
本就是毫无经验的人,那女子说得头头是道,苻黛当真被说动几分,跟上来时琼华竟真在为她买药。
结果就她走过去的工夫,这人又拉上旁的女子的手,还凑得极近,乍看就像要吻上去一般。
做了那种事,苻黛就该杀了她。
还敢和别人亲亲碰碰。
“你醒了。”
“你找死。”
两人同时道。
琼华懵了:“我做什么了?”
“你还敢问。”
琼华只好把药膏放她手上:“没拉住你让你摔了是我抱歉,这不是在买药吗。”
苻黛愣了一下。
琼华付了钱走在前面:“快回去上药。”
苻黛这才知道产生了什么误会,跟在她身后,捏着药罐的手隐隐用力,却忽然瞥见不远处的一道胖身影。
那人手上拿着包子,挥手不怀好意地喊:“三妹妹。”
苻黛脚步一顿,眼中冷意更甚。
她进了古城,出现在一处府邸,那处的人唤她三小姐,至于这个身材肥硕的男人,就是所谓的大哥,柳家长子柳木豪。
好吃懒做,眼高于顶。
她没分眼神出去,结果柳木豪直接走到她面前将她拦住:“三妹妹,一宿未归,父亲甚是忧心啊。”
琼华皱眉:“这是谁?”
苻黛还没开口,柳木豪先她一嘴:“连我都不认得?那你可知道柳家?”
琼华:“没听过。”
柳木豪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柳家你竟没听过?”
琼华饶过他要走,却见他身后,一个气质温婉的女子,正满眼担忧地看着苻黛:“三妹妹,你快回去一趟,爹爹这会儿正在气头上。”
苻黛无视她,她似乎也有些不敢亲近这个妹妹,轻拉住她的衣袖。
苻黛回头睨她:“松手。”
女子摇摇头:“快回去吧……爹爹知道你昨夜是在哪歇的了。”
琼华见她眼底担忧不似作伪,想到玄霄子说的岁月遗珠,对苻黛道:“你先回去吧。”
岁月遗珠不可能在青楼这种人多之处,看柳木豪那趾高气昂的神情,柳家当是富贵人家。
她决定夜里溜进去看看。
回到青楼时,琼华向旁人打听那柳家。
“柳家?”女子撑着下颔,“虽然富,但在柳姥爷手上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你打听柳家,不如打听柳三小姐。”
琼华抬了抬眼:“怎么?”
“比起那个纨绔长子,刘老爷显然是想将柳家交到柳三小姐手上。”
琼华听出她话外之意:“那如今又为何迟迟不放手?”
“自然是因为,传闻柳三小姐同我们一般,喜欢的是女子。”女子笑道,“柳老爷为她安排的婚事,她全否了,平日里也极少出门。”
柳氏家大业大却日渐衰微,柳老爷想借他家之势,重振昔日辉煌。
柳木豪过于肥胖还是个怀性子,城中没有哪家小姐瞧得上他,二女柳清霖又太过单纯,嫁去怕是要遭人算计。
“三小姐性子沉稳,又颇具城府,与人结亲后,柳府交到她手上,是最好的选择。”
“结不了。”琼华说。
那女子愣了下:“怎么说?”
琼华朝她弯了弯眼:“因为她喜欢女子。”
说完,不等她反应,转身就敛了笑意,沉着脸回了房。
她等到后半夜,楼内的人睡下不少,才推开窗,从三楼跳下去。
柳府距此地不远,琼华翻上房顶,放轻动作行走于瓦砾之上,很快到了柳府。
柳府太大,她虽不知苻黛的房间是其间哪个,却能一眼看出柳老爷的卧室。
这个时辰,还亮着灯的必然是书房,主房便只有已经熟睡的柳夫人。
琼华来到居中更为高大气派的房屋之上,趁着巡兵不注意落于侧窗前。
今日有些闷热,柳夫人并未将窗户封严实。
岁月遗珠,若真在柳府,最有可能在柳老爷手上,听闻柳老爷与柳夫人琴瑟和鸣,赠予她做了首饰也不一定。
琼华从窗口翻了进去,月色下隐约可见床帘后背对着她的柳夫人。
她点燃一小簇火星,径直来到梳妆台前,拉开了妆匣。
数不尽的金银首饰,却并未瞧见形似遗珠之物。
她关上匣子,听见床上传来翻身的动静 挡了下火,等那人传来平稳的呼吸声才再次动作。
只是,卧室虽大却空,她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任何和岁月遗珠有关系的东西。
琼华确定自己都找过了,不再迟疑,听见不远处响起的脚步声,飞快钻出窗外。
柳老爷歇下,她便去了书房。
书房不算大,东西放得杂而多,一眼看过去猜不出可能藏有遗珠的地方,只能认认真真全查看一番。
她在桌底下发现了个小箱子,箱子未落锁却关了扣,要想打开,还需得借光。
门外是夜里巡视的仆役,琼华只好蹲下,借着那点微弱的灯光照明。
结果一打开,里面却是数封书信,看纸张和落款,应是很久之前柳老爷与夫人互写的情诗。
看样子,老爷和夫人也不像是不明事理之人,否则以凡人的思想,继位者只会是长子。
她重新关上扣子,不料弄出了些声响,门外的人疑惑了一声,眼看就要朝这处来。
琼华只得推窗而出,来不得再关,迅速上了屋顶。
她脚步快动作轻,余光注意到一道熟悉的人影,顿了顿,确认那是柳清霖。
这人大半夜不睡觉,也不知在树下伤感什么。
身后脚步声响起,琼华跃至另一屋顶。
柳清霖听见动静,朝上方看了眼,很快捕捉到那道飞一般掠过的身影。
仆役来至她面前,行了个礼:“二小姐,可曾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柳清霖问:“怎么,有贼人闯入?”
“书房窗户大敞,也不知是老爷忘了关还是进了贼,老爷现已睡下,不便多问,小姐若是无事,快些回房休息吧。”
柳清霖点了点头,离开前道:“我并未发现有人闯入,今日天热,许是爹爹忘记关窗了。”
另一边,琼华见没人再跟上,松了口气。
她正四处寻着苻黛的房,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檀香。
房内并未点灯,琼华还是轻轻叩响了门。
不多时,门从内拉开,她还没进去身后便突然传来柳老爷的声音。
苻黛眉头一皱,把人拉了进去。
但房间内实在空,连个可以藏身的地方都没有,琼华无法,只得钻进被子里,拉下了床帘。
她本以为柳老爷再怎么也不至于掀被子。
结果这柳老爷思路不同寻常人,还是个爆脾气,前脚苻黛刚为他开了门,他后脚进来,四下一望没发现人,直接拉开床帘。
气氛诡异的凝滞。
琼华再瘦也会将被子撑起弧度,她只得探出头,恰和柳老爷对上目光。
只见这老头脸得气红,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女儿夜会情人。
【作者有话说】
加更放在后天[哈哈大笑]
第43章 临界暧昧
就算是假的,她也不能嫁给旁人
琼华掀开被子下床, 靠边站了站。
虽然事情不是柳老爷想的那样,但深更半夜,被撞见躺在别人床上, 倒真有几分捉.奸在床的荒谬感。
柳家三小姐喜欢女子的传闻无人不知,更何况他这个当爹的了。
苻黛眉心微蹙, 不满柳老爷的举动, 但古城中岁月遗珠尚未寻到,她还是暂且忍了下来。
就见柳老爷用气得发抖的手指着凌乱的床褥, 胡乱点头:“好啊,好啊。”
他外衫都没套就赶来捉人,浑身摸了一遍也没摸到什么值钱的玩意,只好对琼华道:“你是哪家姑娘,明日我派人送些钱财去……”
琼华愣了下,恼意还没上来,就听他继续说:“未娶未嫁,共处一室难免落人口舌, 三娘我自会狠罚。”
“我与她并无干系。”苻黛难得主动解释,“只是旧友。”
柳老爷怀疑地眯起眼:“旧友躲你床榻之上?”
苻黛:“有何不可?”
她面上冷淡, 语气更冷,看得柳老爷动摇了几分。
三女儿是个什么性子他最了解不过, 平时半点不惧他,更不屑于编谎话来诓他。
说没有干系,就是没有干系,说什么也没做, 就是什么也没做。
他捏了下眉心, 唤来仆役:“送这位姑娘离开。”
琼华被带离房间, 离开前, 她回头看了眼苻黛,恰撞上对方不经意般抬起的眼尾。
她抿了抿唇。
苻黛这样孤傲的人,居然会在她被人恶意揣测时,费口舌出声辩解吗。
因着这么一场闹剧,柳府上下纷纷掌灯,琼华跟着仆役穿过回廊,却突然脚步一顿。
她蓦地侧目,目光钉在廊柱后露出的一角衣摆上。
那绣花的纹路,与方才还在树下独坐的柳清霖分毫不差。
仆役只送她到柳府大门,她也没在意,正要转身离开,那仆役却道:“我家三小姐与肖家公子婚契已然定下,不日便要完婚,还请姑娘日后莫要再纠缠。”
琼华还没反应过来,他倒是已经背过身去,当着她的面关上了门。
青楼里彻夜灯火不熄,可这深更半夜的,正门早已落了锁。琼华踩着摊贩留下的车架翻上房间的窗棂,刚落地就被身前的人影惊了一瞬。
正是先前逼着她看画册的那女子。
“……四禾姐姐。”她一夜被抓包两次,此时倒是平静,“这么晚了,来我房中是有要事?”
四禾歪头把她上上下下扫了一遍:“老实交代,偷跑出去做什么了?”
琼华张口就来:“有些饿了,出去买些零嘴。”
四禾朝她摊开掌心。
琼华:“已经不剩了。”
“想骗我?”四禾凑近,“我可是听楼中姐妹说了,你今日起了个早,为昨夜那女子买药去了。”
琼华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是。”
“那你是偷溜出去找她了?”
“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四禾用胳膊顶她:“如何,是不是要归功我那画册?”
琼华凝滞片刻,总算明白了这人误会了什么,她要开口解释,又想起苻黛今早的反应。
谁知道这些人会同她说些什么,让苻黛也起了这样荒唐的误会。
她闭了闭眼:“我与她什么都没发生。”
四禾显然不信。
“只是磕到了桌角,为她买了化瘀的药罢了。”
四禾:“那你为何深更半夜去寻她?”
琼华噎了一下。
四禾一拍桌子:“你果然是去寻她!”
琼华:“……”
“我听闻你还打听了柳家那三小姐?”
琼华看她,像是猜出她要说什么,一口否认:“不是。”
“那就好。”四禾说,“柳家三小姐与肖家那位公子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呢。”
琼华唇角抿成一条直线。
“柳老爷担心管不住三小姐,成亲的日子也安排得急,就在几日之后。”
琼华听得心下有些烦闷,打断:“不是说她喜欢女子吗?”
四禾转过头来:“你不是说不是她吗?”
又被这人套了话,琼华直接闭了嘴,任她再说什么都不搭腔了。
四禾这会儿敛了神色:“你当真喜欢柳三小姐?”
琼华走到盆前净手,含糊道:“只是旧相识。”
“那最好了,”四禾也不知信没信,拍了拍她的肩,“柳府和肖家都不是我们能得罪的,柳三小姐金枝玉叶,注定要接手家业。”
她走后,螭攸从袖中探出头来,爬上琼华肩头,歪了歪脑袋。
琼华想到什么,问它:“你可能感应到岁月遗珠?”
岁月遗𝔁 ??珠,沧溟幻域的信物,沧溟又曾归神族管,其上必然会有神力。
螭攸身为神兽,在古城里虽然没了灵力,但二者之间或许会存在着天然的感应。
螭攸圆溜溜的眼珠子盯着她,尾巴指了指窗户,示意她往窗边站站。
琼华依言来到窗前,还打开了窗户。
就见螭攸在窗口趴了片刻,尾巴一翘,指的方向正是柳府。
“主房和书房都找过了,并没有发现岁月遗珠。”琼华把它拎起来,“我若带你去柳府,你能感应到遗珠的确切位置吗?”
螭攸摇了摇头,垂下脑袋咬她手指。
琼华关上窗户,现下的情形有些棘手。
柳府这几日肯定会加强防御,柳三大婚在即,她怕是也难见到苻黛。
只是她有些不解,找到苻黛房间前,她确定巡逻的巡兵已经离开,为什么睡下的柳老爷会突然去到苻黛的房间?
月色树影下独坐的柳清霖,暗中看着她离开的柳清霖……这个柳二小姐,当真如众人口中说的那样,无辜无害吗?
时候太晚,琼华身体本就虚弱,如今没了灵气,早早就疲乏不堪。
但她却怎么也睡不着。
四禾和那仆役的话在她脑子里轮番打转,她捏着眉心坐起来,凌乱的发丝纠缠在一起。
就如温热的水下,两人交错的腿。
和她情不自禁,擅自将她与苻黛代入画册上女子暧昧的身影。
直到窗外透出亮色,楼下也隐隐传来了人声,她顶着熬红的眼和眼下的两团乌青,揉了揉脸。
不能让苻黛和那什么肖公子成亲,即使是以柳三小姐的身份,即使她们总要离开。
就算是假的,她也不能嫁给旁人。
柳木豪那人烂泥扶不上墙,柳老爷指望不上她,柳清霖却不一定。
柳老爷担心她嫁去肖家会受气,但若是柳清霖没有他们认知中那么单纯呢。
如果她也有野心有城府,柳老爷总该安心把柳家交到她手上,不去为难柳三了吧。
琼华简单洗漱了下,刚出房门,就听见旁边的人在议论柳家与肖家的婚事。
她问了才得知,这柳家一大早就传出了和柳家结亲的消息,就在几日之后。
也不知是不是昨夜之事刺激到了柳老爷,着急忙慌的,像是生怕苻黛跑了。
“那肖家肖公子一点也不介意传闻吗?”
“介意又如何,要我说,还是这肖家高攀了柳三小姐呢。”
琼华避开来找她的四禾,一大早就在柳府附近蹲守着,等时机再溜进去。
如果柳老爷当真是因为她才大肆宣扬结亲这一消息,那苻黛此刻多半被他给关起来了。
为了防苻黛逃跑,也为了防她再来,柳府上下的巡兵可谓翻了一番,想进去确非易事。
就在琼华想故技重施跳上房顶时,柳清霖出了府。
只是戴上了面纱遮住半张脸,看她离开的方向,似乎是朝女子青楼那一块去了。
琼华跟上两步,柳府那边又有了动静。
只见一个神色有些疲惫的中年妇人衣着华丽而庄重,身后还跟着几个侍女,看样子像是要去拜佛求签。
应当是柳夫人。
琼华想起她在书房内看到的那一箱书信。
柳老爷和柳夫人都不似死板的人,她们早早知道柳木豪已废,便不再对他抱希望。
这样的一对夫妻,若非柳家式微,应当不会逼迫自己的女儿。
琼华想到什么,拦下了柳夫人。
几个侍女连忙挡在她和柳夫人中间。
“你是何人?”
琼华后退半步,却只看向柳夫人:“夫人,三娘可好?”
柳夫人顿了一下,和她对上视线:“你是何人?”
三娘是她们对三女儿的爱称,如今这称呼从旁人口中说出来,什么样的关系,柳夫人心中已有了猜测。
琼华神色自然,默认了她的疑虑:“三娘应当已经连着几日不曾进食了吧?”
柳夫人:“你既知晓,便明白不该在此时出现。”
“可我一日不出现,她便绝一日食,这样下去,莫说成亲,三娘身子都会拖垮。”
柳夫人比谁都心疼自己的女儿,此番去求签,也是为了保三娘平安。
柳家有钱有势,就算三娘当真喜欢女子又如何,她们自能保她无忧无愁。
可偏偏柳家需要一个接手的人,也偏偏只有三娘能做这个人。
见她动摇,琼华继续,神色诚恳:“夫人,我只与三娘说最后一句话,至少让我见她最后一面,也好过让她一直这样不吃不喝。”
侍女在一旁拉了拉柳夫人的衣袖。
柳夫人纠结片刻,点了点头:“老爷现下不在府中,你替我好好劝劝三娘,总不能坏了身子。”
琼华松了口气,跟在她身后进了府。
那仆役见了她顿时警惕起来,但柳夫人在场,他总不能越俎代庖再赶人。
还是先前的那间房,隐隐传来的檀香不知为何竟让她心跳有些快。
纠结了一夜的问题似乎隐隐有了答案,无端的烦闷也找到了模糊的缘由。
看守苻黛的人打开了房门,柳夫人也暂避两人的谈话。
苻黛早便听到了门外的动静,并不意外她的出现:“你如何进来的?”
门被外面的人关上,琼华在她对面坐下。
她知道苻黛肯定不会吃府里下人送来的饭菜,毕竟连璇霄阁的伙食都不对她的胃口。
“我怀疑,柳清霖有心与你争柳家家业。”
苻黛似乎早就料到了:“那夜,应当是她下的药。”
琼华有些意外,毕竟那日早晨,她见柳清霖似乎并不是装出来的担忧。
“若是她当真想要柳家家主之位,”琼华迟疑片刻,才把后半句说出口,“就不用你去和肖家结亲了。”
苻黛“嗯”了一声,在她再次开口前忽然问:“你很着急?”
琼华:“……什么?”
“换柳清霖嫁去肖家。”
琼华指尖动了动,却下意识否认:“是你不想。”
“未必,”苻黛看向别处,“岁月遗珠或许在肖家。”
琼华:“不在,岁月遗珠就在柳家。”
说完,对上苻黛看过来的目光,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真的有些急。
急着否认她的话,急她真的要为了找到岁月遗珠去走成亲的过场。
以至于忘记了,以她的性子,就算是屠尽肖家满门,也不可能会动这种念头。
琼华慌乱移开视线,起身后退:“我、我去查查柳清霖的房间。”
苻黛撑着下颔看她匆匆离去的背影,直到被门隔绝了视线。
柳夫人不知去了何处,琼华避开巡逻的巡兵,照着记忆中的路来到那夜柳清霖待过的树下。
树后不远就有一间房,看样子应当就是柳清霖的房间。
琼华试着推了下,没推动,便等了片刻待巡兵走过后一脚踹开了门。
既然苻黛觉得是柳清霖下的药,那便一定有她的理由。
琼华四下翻找,片刻后拉开了柜上的抽屉。
许是因为房门上了锁,柳清霖并没有把东西藏得太深。
琼华打开那个方形的纸包,里面果然是白色的粉末。
她拈了点在指尖,放在鼻尖轻嗅,身后传来脚步声也没躲。
“原来你在这里,我寻了你许久。”
琼华放下纸包,擦了擦手:“我以为昨夜你会替我打掩护。”
她转过身,柳清霖正取下面纱。
“你不是知道了吗,”柳清霖道,“三妹不想要的东西,我只有抢,才可能到手。”
“这不是你给她下药的理由。”
柳清霖:“但是只有这样,爹爹才可能对三妹彻底失望。”
琼华抬眼,目光掠过她身后:“所以你昨夜故意让巡兵离开,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有时间去找三娘,也是你直接去柳老爷房中告发的我。”
“没错。”
琼华有些好奇:“可如今,要与肖家结亲的,依旧是三娘,不是你。”
柳清霖摇了摇头:“爹爹只是太固执了,他当我性子软,认为我比不过三妹,所以我才要去寻你。”
她一向柔和的眼此刻竟有了几分算计:“你不是喜欢三妹妹吗,我帮你们二人离开,不好吗?”
琼华笑了下:“柳老爷不放心你嫁去肖家,不允你接手柳家,担心你会因此吃亏,怕你算计不过肖家人,但若是看了你现在这副样子,恐怕要改观了。”
“只是,你说要帮我带走三娘,还得过问刘夫人的意思吧?”
柳清霖表情微变,顺着她的视线回头。
门外,柳夫人不知站了多久,又偷听了多少,满脸错愕地看着她。
【作者有话说】
这个福袋好刻意[捂脸偷看]琼华还是输在年纪太小[哈哈大笑]
明天三更,预判有误这一章没写完,本来是想今天过完这个剧情,明天双更把春的剧情一下子放出来的[求求你了]
下章抢亲[捂脸偷看]
第44章 当街抢亲
就你这废物还想娶她,省省吧
柳清霖僵硬片刻:“……娘。”
她往前走了一步, 柳夫人却下意识地后退。
“你、你……”柳夫人本就疲惫的神色此刻更显虚弱,“你竟能对自己亲妹妹下手。”
“不是的,娘, 你听我解释,那个药——”
话音未落, 柳夫人腿上忽然没了力气, 她连忙跑过去扶住。
柳夫人抓着她的肩膀:“怎么将你养成了这般……这般心狠。”
琼华在一旁事不关己,柳清霖知道三娘要去女子青楼, 下的药还是媚药,这般心思歹毒伪善之人,千刀万剐也不无辜。
柳清霖还想解释什么,忽然被人从后大力推开,她清瘦,这一下直接撞到门板,发出一声巨响。
柳木豪扶起柳夫人,恶狠狠地瞪她一眼:“柳清霖, 你最好想清楚,爹马上就要回来了。”
柳清霖捂着撞伤的肩头, 闻言眼神有些飘忽,不知是不安还是别的什么。
“爹娘最讨厌的就是为了这点家产手足相残, 你竟然敢对三妹妹下手,日后,柳家如何容得下你?”
柳清霖低垂着眼,似乎默认了他的话, 不再反驳。
琼华也怔了下, 这和她想得不一样。
在人间, 为了权势手足相残如家常便饭, 因继承权而弑父的更比比皆是,只要有头脑有谋略,自有人会为你辩解。
她以为柳家也会如此,却忽略了因心性不正品行不端而被柳老爷抛弃的柳木豪。
柳夫妇不是溺爱孩子的人,所以柳清霖给三妹下药为柳老爷通风报信,柳老爷也不会因此改变对于她单纯的认知。
柳清霖被关在了卧室里,家中出了这种大事,琼华很快被请出了柳府。
在门外站了片刻,她总算接受了自己办了件蠢事的事实。
如今柳夫妇对柳清霖彻底失望,而婚期已定,三娘不得不嫁与肖家了。
婚期就在两日之后了,万恶崖的鬼佛,怎么能随随便便为人穿上嫁衣。
她有些焦躁,趴在桌边,直到被人轻轻敲了敲头。
四禾在她身侧坐下:“一大早,又跑去找柳三小姐了?”
琼华没心情理会她,抱着头从缝隙里望向窗外。
她正想着其它法子,四禾半晌没出声,突然轻声叹息:“你是喜欢柳三小姐吧?”
琼华依然没吭声。
“不喜欢她的话,何须为了她的婚事如此烦心呢?”
“你若是不懂自己的心,那便依着性子去做想做的事,终有一日你会明白的。”
琼华忽然站起来。
她想到有哪里不对劲了。
苻黛那夜来青楼,坐在观台上时,神色一切如常,进了她房内身子才刚刚热起来些,理智尚且清醒。
她被下的药量并不多,是因为药性与凉水协同,又误泡了凉水,后来才会突然失控。
次日清晨,最先出现的是柳木豪,他言辞挑衅,语气中高高在上的幸灾乐祸之感,分明是有备而来。
下药的是柳木豪,特意为三娘减少药量的是柳清霖,她那日眼中的担忧并非全是虚情假意。
至于柳清霖为何不戳穿,想来柳木毫在柳夫人面前的一番话,看似说教与失望,实则是对她的威胁——
你亲手下的药,你对亲妹妹下的毒手,府内无人容得下你,再将我供出去,我们就只有双死。
四禾一脸莫名地看她突然站起却又不动作。
“你这是什么反应?莫非真盘算着抢亲?”
琼华低下头来看她:“不,不用抢亲。”
柳清霖有野心却不狠心,有手段却不毒辣。
这般,柳老爷总该对她宽心了,只要苻黛坚决不从,只认刘家名头的肖家完全不会在意嫁来的人是谁。
她于黎明之时三闯柳府。
这个时辰,巡逻的人换了一波,新上来的刚睡醒,走路都歪七扭八不太整齐。
琼华跟着他们巡逻的路线走了两圈才确定下柳木豪住在哪间房。
她推开未锁的房门,柳木豪鼾声如雷,睡得活像昏死了过去。琼华来到房边,抬手二话不说把他劈晕。
因为此处实在是太乱了,说是无从下脚也不为过。
药粉是柳木豪买的,他房内当然有购药时的票据。
只是看着满地脏乱,琼华难免有些倒胃口。
她皱着眉四下看了看,注意到桌上的烛灯。
似乎才换上去不久,却已经滴下了不少蜡油。
以柳木豪这不思进取的德性,总不能是大晚上挑灯夜读。
琼华走到桌边,指尖抹去落下的灰屑,不知想到什么,挪开脚蹲下身,在满地狼籍中捡到一小片碎片。
她摩挲两下,确认了这纸质出自何处。
那日清晨,她买药膏的摊子,原药材购自一家药铺,压在桌上的采购数据就放在手边。
那数据用的纸张,和眼下这张一模一样。
琼华离开前拽走了柳木毫的玉佩,拿到药铺里,找掌柜要来了那日他购买媚药的字据。
媚药都是私底下的买卖,必须留下真姓名签字才肯出售,白字黑字红手印,柳木豪根本无从辩解。
*
房门被打开时,苻黛还以为又是柳夫人送那些油腻恶心的饭菜来了。
她皱起眉,失去耐心,正想放冷话,却见柳夫人身后还跟着个刚被关禁闭不久的柳清霖。
她猜出了个大概,所以当柳夫人问她时,她毫不意外,淡淡地“嗯”了声。
柳夫人红着眼捂住脸,一面觉得庆幸一面又觉得悲哀。
或许是因为她们的施压式教育,所以才让几个孩子一个比一个不亲人,一个比一个心狠。
柳清霖曾同她说过,若是三娘不愿意接手柳家,她或许可以独当一面。
那时的她和柳老爷都只当这话是在安慰。
“罢了。”柳夫人摆手,对苻黛道,“你若是不想嫁,便不嫁吧。”
苻黛始终置身事外,闻言才动了动腿,刚想离开,不知为何却又停下。
她回头,扫了眼柳清霖:“你想嫁?”
柳清霖看着她,点了点头。
柳家式微是事实,和肖家结亲有利于柳家也是事实,她倒是不怕肖家人希望拿捏她。
她要踩着肖家人的背,把柳家重新拉回来。
苻黛却说:“你要嫁,可以,但要用柳三的名字。”
*
说到底都是柳家家事,琼华是个外人,不好插手太多。
柳夫人态度已明,她放了心,回到清楼内等了许久也不见苻黛来寻她。
她本以为苻黛是听了她的话,留在柳府寻找岁月遗珠,直到大婚前一日,都没听到有关取消婚期之事。
琼华不死心地打听,结果柳府这几日没有半点其它消息传出来。
婚期定得如此急,除了怕柳三会跑以外,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半月以内,只有今日是个黄道吉日。
柳府找的人算得没错,今日天刚亮便升起初阳,是难得的好天气。
两家好歹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婚事自然不会草率了去,办得风光体面,长街骏马开道,锣鼓声声震天,满城庆贺这段金玉良缘。
琼华蹲在高墙之上,食指用力按着螭攸的尖牙,刺进皮肉极深也毫无所觉。
螭攸莫名被卡了牙𝔁 ??,脑袋都动不了,想说什么又只能甩尾巴以示不满。
它甩了半天没有得到小主人的半点关注,气呼呼地抬眼,就见自家小主人咬着下唇,一副恨得要死了的幽怨模样。
眼神还紧紧跟着移动的喜轿,浑身散发着低气压。
它犹豫一瞬,老老实实吊在一旁不敢动了。
琼华是有些不知缘由的恨。
明明她都解决好了,柳三根本无需嫁去肖家,为什么坐在马车上的还是苻黛?
明明她都说了岁月遗珠就位于柳府,和肖家没有半点干系,难道她的话对苻黛而言就没有半点可信度?
她不知所措,只觉得什么都不受自己所控,对所有事情都没有任何办法。
这滋味像是捏紧了拳,流出去的却是抓不住的水一般。
她本就一股不知名的火烧得正旺,偏偏那坐在马车上的肖人还朝她这个方向的百姓摆手招呼。
嬉皮笑脸的,让人无端生厌。
不知何处起的风,撩起了喜轿侧窗的帘子。
琼华得以窥见那身大红的嫁衣一角。
她把下唇咬得更紧,眼睁睁看着喜轿从她面前路过,突然足尖一点车摊,身形如燕飞掠而去,在空中连翻数转,稳稳落在轿踏之上。
接喜糖的百姓皆是一怔。
琼华二话不说撩开车帘,手还未伸进去把人拽出来,后方就传来了杂碎的脚步声。
她转身,见那肖家公子也掉了头跳下马往她这赶来。
琼华凌空踩着马背,一脚踹开想把她拉下去的傧相,瞬息之间逼近肖家公子,虎口猛然掐住他脖颈,将人狠狠掼倒在地。
肖家从商,肖梁对武术自然也是一窍不通,他束手无策地被压制着,半点不能动弹。
喉间力道有些重,他脸上憋出血色,艰难地抬眼,和那女子对上视线。
琼华看着他这幅毫无反抗力的模样,低嗤一声:“就你这废物还想娶她,省省吧。”
她直起身回头,不少傧相拿着称手的东西将她团团围住。
若非大婚之日不得见血,看他们脸上的表情,像是恨不得将她脑袋砸开花。
琼华无视这些碍眼的人,刚走到喜轿前,轿内的人便掀开了帘子。
她看也不看,抓起那只手就要走。
肌肤相触的瞬间,她又猛地收回手。
眼前这人不是苻黛。
琼华挑起盖头一角,和粉妆玉琢的柳清霖对上视线。
她皱眉:“怎么是你?”
说着,回头去看车马最前方高扬的喜旗,其上明晃晃地写着——
肖梁,柳清霖。
柳清霖似乎有些哭笑不得:“难怪……”
琼华没心思同她废话,目光急扫,在四周搜寻苻黛的身影。
粗衣短褐的人堆里,苻黛一袭藕荷色留仙裙明艳得扎眼。
她静静立于喧闹的人群之中,或许是为了合规矩,才穿了这么一身端庄的打扮。
可无论是湖泊般的蓝眸,还是眉心的那粒朱砂,都处处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神圣禁忌感。
明明古城之中没了灵力,她却还是一身孑然,似乎什么都无法靠近她玷污她,令人敬畏,让人不可自抑地想要为她臣服。
被她戏耍,被她旁观自己的失态,琼华应当觉得羞恼,应当像从前那般恨到咬牙。
可她却一点也不。
四禾要她依着性子做想做的事,所以她当街抢亲,毫无顾忌。
如果这也是苻黛想看到的,不管她这么做的原因和目的是什么,都让琼华有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琼华侧目和苻黛对视许久,直到柳清霖忽然唤了她一声。
她转过头,看着这人忽然从袖中拿出一枚色泽明亮的玉珠。
琼华愣住。
这是……岁月遗珠?
红盖头下,她看不见柳清霖的表情,连声音都隔了层纱,显得有些遥远。
“这是娘昨夜交给我的。”她指尖托着枚莹润的珠子,“家中仅此一颗,按规矩,只能赠予第一个完婚的孩儿,三妹妹不要,你且收下吧。”
琼华没去细想她这话中的含义,伸手接过,她正想出声道谢,却见眼前的一切骤然开始扭曲,所有景物如同烟雾一般散去。
她一怔,锁机立马反应过来,古城已过,这是要去往四季不轮回的春境了。
琼华迎着巨大的冲力往苻黛的方向去,她伸手想抓苻黛的手,却在一瞬之间错开了。
也是这一瞬之差,忽然卷起的狂风将两人拉向了两个相反的方向。
琼华捏紧了手中的岁月遗珠,螭攸紧紧缠绕她手腕。周遭的一切如退潮般消散,琼华手中的珠子忽然爆裂。
刹那间闪过的白光刺痛了双眼,如同被炭火烫过一般,让她几乎分不清落下的是泪还是血。
【作者有话说】
琼华只是挑起了柳清霖盖头的一小角,没有让其他人看见[求求你了]
福袋给小琼华调成啥了都[抱抱]
今天还有两章,可以攒着一起看[哈哈大笑]
(快看快看,截止这章刚好16w字[垂耳兔头])
第45章 盲女听春
仅仅是想这么做,于是情不自禁地做了
入目是没有止境的幽暗。
琼华从床上坐起来, 探出手,摸到盖在身上的薄毯,下意识朝右后方看了眼。
这里太黑了, 什么也看不见。
如果有光,那个方向应该会开着一扇窗, 苻黛也会站在窗边。虽然总是猜不到她在想什么, 但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觉得安心。
琼华试探般喊:“……苻黛?”
没有人回应。
不知是不是那道白光太过刺目,她的眼睛还是疼得厉害。
不知道这是哪里, 但总要点灯。
她摸索着撞到床角又磕到门帘,好不容易来到桌前,探手却被火舌烧得指尖一缩。
琼华怔住了,她原地凝滞片刻,才被烫过的指尖微微发颤,碰了碰自己的眼。
她看不见了。
眼上蒙着几乎无法感觉到的轻纱。
是受到古城中岁月遗珠的影响吗?
她松了口气,至少苻黛应该不会出现这种意外。
琼华凭着直觉走到窗前,有些笨拙地支起木窗, 微凉的风裹挟着雨露和青草气息迎面吹来。
她隐约闻到了淡淡的花茶香。
这里似乎是个小茶村庄。
失去视觉的时间流速很慢,直到耳边渐渐响起了人声, 脸上终于有了丝丝暖意,她知道天亮了。
她正要出门走走, 忽然察觉到微弱的动静,可惜眼睛看不见,她躲的方向正好迎上那粒石子,半边脸被划出一道血痕。
“瞎子扶墙走, 十步撞九头!”
琼华捂着刺痛的半边脸, 耳边脚步声却已远去, 带着直白恶意的嘲笑声却还回荡在四周。
她不想计较, 磕磕绊绊地走到门前打开门,刚走出两步,似乎有人从她家门口路过,轻声提醒:“明姑,你不拄拐吗,前日下的雨,泥地还滑着呢。”
琼华摇了摇头:“不知是不是被我弄丢了。”
那女子左右看了眼,见没人注意这边,才飞快进了她屋,拿起角落的盲杖交到她手心,又很快和她拉开距离。
“多谢。”琼华生疏地拿着盲杖,“这两日,庄子里可有一个生着蓝眼睛,眉心点了朱砂的女子?”
“没有,庄子里太少来人了。”
那女子还想说什么,却又立刻闭了嘴,含糊说了句“有人来了”便匆匆离开。
琼华没办法,只能顺着能听见声音的方向走,那处应当是条小河,还能隐隐听见洗衣物的声音。
她刚走出两步,不知什么方向又丢了几颗石子,这石子个头有些大,有一颗直接砸中了她额头,留下了个浅浅的血窟窿。
砸中的男童似乎很开心,欢呼了一阵便雀跃着离开了。
琼华来到河边,刚要蹲下掬一捧水洗洗伤口,忽然察觉到脸侧传来的窸窣声。
她本能地偏开头,下一瞬,那只熟悉的冰冷的手轻柔地抚过脸颊。
琼华几乎是瞬间就握紧了那只手腕。
“……苻黛?”
苻黛看着她被遮住的眼,眉心一皱。
只是分开了这么片刻,脸上就多出这么多染血的伤。
琼华稍稍低下头,虽然没有睁开眼,但苻黛知道她在看自己。
她的语气似乎有些不安,反复确认:“苻黛?”
苻黛隔着眼纱用指腹揉了揉她的眼,在她第三次开口喊她名字时,抬指抵住她的唇。
她听见琼华愣愣地问:“你不能说话了吗?”
苻黛又点了点她的眼尾。
或许是春境放大了一部分情感,琼华感到害怕。
她看不见,也不能听见苻黛的声音。
就像曾在魔族水牢中一样,那道门一旦合上,留给她的就只有无尽的黑暗。
明明一墙之隔还传来狱卒的笑骂声。
她无意识攥紧了手中的衣袖。
苻黛任她拽着,俯身打湿另外半只衣袖,擦去她脸上的血痕。
这里是个采花茶的村庄,环境确实不错,不过,这里的人似乎有些过分富裕了。
和先前柳府的富不一样,这里的人像是没有任何忧心之事,采茶看花,似乎日子就会这么过去。
琼华胡乱抓住了苻黛衣袖下的手,她还记得路,拉着她回了先前的房子。
她看不见,也不知道环境如何,不过,一个连走路都需要盲杖的盲女,想来房间只会空荡荡的。
房里并没有空余的椅子,她们二人坐在床边,琼华说:“这里的人,似乎怕我。”
苻黛抬指,又点了点她脸上的伤。
“这是小孩子砸的,所以我才觉得奇怪。”
这个茶庄的人对她的态度实在奇怪。
有人看不起她目不能视,也有心善之人愿意帮她,可即使是帮她,也要躲着人,生怕叫人瞧见。
这样想来,欺她眼盲的小孩,倒像是一种逆反心理,爹娘越要他们不准靠近盲女,他们就偏要证明自己一点也不怕。
两人没了灵力,一个盲一个哑,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居然不显得孤单。
苻黛难得主动放出了十二只聻鬼,不过在境中它们无法附旁人的身,自然也不能开口说话,上蹦下跳,把郁闷的螭攸闹翻了,还是扭打起来。
琼华偏着头,虽然看不见,但依然能想象出那混乱的场面。
“进古城前的雪地,那条毛毯是它们从雪狼身上扒下来的吧,我看它们那晚都累得挂不住伞了。”
苻黛瞥了眼和螭攸撕咬的聻鬼,不知想到什么,忽然低头极轻地弯了下唇。
结果一只手忽然伸过来,碰到她的嘴角。
“真的在笑。”
聻鬼松开螭攸叉腰看着她们的方向。
虽然没什么威慑力,但还是想反驳。
第一,那夜不是打雪狼打累了,是吃雪狼吃撑了。
第二,不要和佛女那么亲密。
两个人没一个分给了它眼神。
琼华真的很不喜欢失去眼睛,她想尽快去到下一个夏境。
“没有一点线索,要怎么找岁月遗珠?”
苻黛已经抬手,这次直接覆上了她的眼睛。
“盲女的身世?只是需要知道她被这样特殊对待的原因吧。”
琼华想了想,这次轻点在她太阳穴。
意识到她这是在肯定自己,琼华莫名觉得苻黛竟也有柔软的一面。
她们刚从古城中传到这里来,消耗不少精力,没了灵力加持,累得快困得也快。
床不算大,琼华睡在外面,因为没有安全感,她侧过身子,胳膊压着苻黛的半截衣袖。
她一旦梦到前世水牢里的遭遇,就会和那时的自己一同开始窒息,两只手徒劳地抓着什么,溺毙在空气中。
苻黛睡眠浅,很快睁眼醒来。
她看着琼华,不由得联想到那日宴会里,明明是在能够呼吸的泉水中,她依然放弃挣扎坠向水底。
她不是怕水,她是曾经溺过水,所以忘不掉那一瞬间的痛苦,再次落水,也会下意识彻底封闭五感。
苻黛指尖卷起她汗湿的碎发,露出额间的绛纹,随后挑开她的眼纱。
而后俯下身,轻吻她颤抖的眼睫,忘记了聻鬼的话,也排斥了事实。
仅仅是想这么做,于是情不自禁地做了。
琼华醒得很早,无法视物,对声音总要敏感些。
她坐起来,脸上忽然一痒,不知什么东西飘了下来。
抬手接住,却是她的眼纱。
琼华身子前倾,碰到了还睡着的苻黛,放轻动作下床出了门。
她没听错,今日茶庄里有重要的事要发生,所以才会大张旗鼓地在那条河前摆了一长桌的酒。
她正想走近些听,手腕上却是一紧,紧接着就摸到了一根极细极细的线。
线的另一端连接着苻黛,她被拽醒,也下了床,走到苻黛身边,往河的方向去。
“等、等等。”
先前那女子又来了,拦住能看见的苻黛:“你们不能去。”
琼华问:“为什么?”
“她是外庄人。”女人看向苻黛,转而又把目光移回琼华身上,“你去了会遭人冷落和白眼的。”
琼华:“……我明白了,多谢。”
苻黛看着那女人走出几步,忽然又猛地停下,像是在挣扎着什么,最后四下张望着,才又退到她们面前。
“茶庄后的那座山……”有人路过,她又调高了声音,“那种地方才是你这瞎子能玩的!”
她边说便走,还要附带上几声夸张的哼笑:“别费劲白天去了,撞着人可不好,反正你这瞎子眼里也不分昼夜。”
苻黛看向琼华,屈指敲了敲她手背。
琼华转向她:“她让我们夜里去,那便等人歇了再去吧。”
“不过,”琼华问,“他们在河边祭酒,还做了什么别的吗?”
苻黛回过头,看着那群人先是将酒洒入一半进河中,后将剩下半碗饮尽。
她没有任何动作,琼华便知是没什么新消息。
两人等到了后半夜才出了门。
苻黛的眼睛能在黑暗中视物,她扣住琼华的手,带着人来到那女人口中的后山脚下。
后山并不算高,前几日的雨此刻也该干了,可哪怕只是站在这座山之前都能感受到其间的阴森。
琼华对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里面有怨气,且数量不在少数。
她们沿着山路走了一段,来到一个岔路口。
琼华凭直觉走了右侧的路,因为那处的阴气更盛。
她跟在苻黛身后,夜色浓重,苻黛不想身后人还因此摔上一跤,放慢了速度。
忽然,她脚步一滞,停在原地。
琼华不明所以:“怎么了?”
她不知道,在她看不见的黑暗里,苻黛的眼前铺开一片森然墓群。
惨白月光下,无数墓碑如森白的骨刺整整齐齐地竖在面前。
视线粗略扫过去,才发觉这些人竟都死在同一天。
距离今日,也不过只剩短短两日。
【作者有话说】
境是会放大一部分情感的哦[抱抱]
下一章应该会晚一点,我先睡一会再起来修文[奶茶]
小琼华会发疯的,不过得靠后点的剧情了[哈哈大笑]
第46章 甘之如饴
因为我已经,不可忽视地爱上你了
苻黛挥了挥鼻前的灰, 不动声色地将琼华挡在身后。
这里的墓都不对劲,空有一个碑,碑上简单刻着名字和死期, 却看不见任何小土堆。
这些人没有尸首。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苻黛甩出血伞悬于其上, 聻鬼随着伞沿疯狂旋转, 口中发出咿咿呀呀的哭声,可在境中, 它最多也只能牵制住怨灵片刻时间。
她拉住琼华转身就走。
琼华对眼前的一切还浑然不觉,她看不见路,被人这样拽着走很不自在,总有种下一瞬就要踩空的错觉,但还是乖乖跟着她的路线,不知为何,却总觉得脚下越来越沉重。
她连着几次回头,偏偏什么也看不见。
“有东西在拉着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 缠住她脚踝的狰狞白手臂猛地用力,直接将她拽离了苻黛的掌心。
苻黛怔怔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 还有陷入那团不明白雾中的琼华,被无数无形巨掌死死钳制。
不知想到了什么, 苻黛忽然指节一弯,收紧了手心,而后转身瞬间血伞落手,冲破白雾束缚的同时, 自己被再度拉了进去。
这次这些白雾有了前车之鉴, 竟直接将她带进了一场看不见的梦。
苻黛那一瞬间几乎也产生了一种被冷水彻底漫过头顶的错觉。
而后她再次回到了花茶庄。
暮色沉下, 屋檐下的竹灯笼不知何时灭了几盏, 剩下的也昏昏惨惨地随风轻晃着,河边水车停了,可那吱呀声却还在响。
这个本该在用晚膳的时辰,偏偏全村庄的人都聚了出来,围在那条小河前。
飘浮于黑云之外的月亮显得有那么几分昏黄。
月光泼墨似地洒落,这群村民便如同疯魔了一般,齐刷刷跪下,对着缓缓流淌的河水双手合十。
“河伯慈悲,救我花茶庄,但献上一圣洁少女,还望河伯来年,仍多多照拂。”
说着,为首的村长朝另一旁勾了勾手,就见四个大汉,架着一个完全没有开口的木笼走来。
苻黛站在他们身后,看着木笼里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的少女被沉入河中。
笼中的人起初还在剧烈地挣扎,要一个人来阻止这可怕的求生意志太难了,四个大汉一齐上阵,将人死死地压在水面之下,直到没了半点动静。
他们习以为常地抽出两根架棍,一声闷响,溺死的少女随着廉价的木笼,潦草地死在了乡亲手中。
村长接过旁人递来的毛巾,擦掉溅到手背上的水珠,神色悲悯:“这都是为了花茶庄。”
“舍一人之命,造福全村,此乃无上荣幸,为她提名,立碑吧。”
苻黛静立几步之外,神色淡漠地看着。
难怪这个花茶庄总是给人一种诡异的安逸感,甚至不像个活人村庄,因为这里人们的情绪太单调了。
似乎永远不会消极,只有极偶尔的时候,会有那么一些人,恍然产生一种隔世感。
因为河中所谓的河伯在“庇佑”他们。
苻黛手心幻化出了血伞,正打算转身离开,眼前的画面忽地又一跳动。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话。
只是这次,短暂昏迷在木笼里的人,变成了戴着眼纱的琼华。
苻黛脚步一停。
幻境中故事的结局无法改变,更何况是境中之境。那些白雾见她对方才那副情景无动于衷,不甘就这么让她离开,想尽法子也要将她留下。
那是琼华要遭受的,和那些所谓的圣洁少女一般,被祭给河伯,再无生还的可能。
木笼看着似乎只由几根简单的木棍串在一起,实则极重,一旦沉入水中就不可能再浮得起来。
苻黛不可避免地想起琼华昨日做的噩梦。
那么怕溺水的人,最后要淹死在河里。
她指间微蜷,眉头皱得极深,此时四个大汉已经将木笼沉入了水中。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笼子里的人过了许久都没有任何挣扎的迹象。
他们惊疑不定,考虑着要不要把人拉上来看看,万一送下去之前就死了,河伯怕是会迁怒于花茶庄。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从她们上空掠过,直接没入河水中。
苻黛把人捞起来的瞬间扯掉了她挡住眼睛的眼纱,指腹蹭过眉心的绛纹,随后在水中和她额间相抵。
两人额心俱泛起微弱的血光。
见琼华似乎眼睫抖了抖,苻黛想要将她带上去。
却在琼华挣开她手的瞬间,她的脚踝像是被什么东西拉住了,直直被拽了回去。
她眼睁睁看着那清澈的河水变得发黑发绿。
不知过了多久,脚踝上的铁链才猛地一松,她又浮上了水面,只是这次,出现在她视线里的,不是村民。
而是那一看便知是魔族打扮的狱卒。
他们两人人手一根鞭子,明明是刑具,在他们手上却如同取乐的玩意一般,不顺心了便狠抽牢犯一下。
苻黛听见那狱卒边嘲笑边让她求饶。
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苻黛猜到了,琼华想说的是做梦。
她有些疑惑,这场景是发生在什么时候?
看样子,琼华似乎受了很重的伤,如果是同她结契之后的事,她不可能察觉不到。
奇怪的是,如果琼华当真在魔族牢狱内待过,魔族几乎上上下下都会认识她知道她的名字。
但一起去魔域的那次,并没有任何人认出她。
若是放在平时,她或许可以趁着琼华这昏迷的状态套话,可如今她已开不了口,便只能作罢。
苻黛想把人往岸上拉,却在游至一半时,臂弯内的重量骤然变轻。
她本能还想伸手去拉,却被强行赶出了境中境。
彼时,琼华正四处摸索着怎么找到突然消失的她。
苻黛走路时刻意发出些声响,还没抬手就被琼华一把抱住脖子。
她怔住。
琼华炙热的呼吸全喷洒在她侧颈,让人分不清那潮湿是热气还是泪。
苻黛想先带她离开这里,琼华却不肯松手。
她几乎是有些强硬的,单手掌住她的后颈,不让她退开。
“不要……”
苻黛没听清。
琼华小声重复:“留我一个人。”
苻黛怔了一瞬,直接扯掉了她的眼纱。
琼华迷茫地睁开依旧看不见任何东西的眼,她贪恋苻黛身上的味道,在全世界漆黑中,那是唯一能为她带来安全感的东西。
她闭上眼,自暴自弃般。
“给你,你想要仙门多少人的命,纵是要屠尽灵山,我也为你血染月下城。”
所以,像利用那条蛇蟒一样,一直利用我,直到你不再渴望人间的日月。
因为我已经,不可忽视地爱上你了。
不等苻黛有什么反应,琼华忽然抬了抬眼,看向她身后。
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却对突然闯进来的人产生巨大的敌意和排斥。
女人从没见过明姑摘下眼纱的模样。
她原以为盲人的眼睛是死的,可撞上明姑将人半锁在怀中,那双空洞的眸子却像是复明了一般,如淬了毒的银针般直勾勾地扎向她,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其中似乎还有几分令人脊背发凉的威胁。
“……明姑。”
琼华这才松开苻黛。
脖颈上还残余着某人温热的呼吸,肌肤上一层薄薄的湿意。
并不让人反感,苻黛没有抬手擦掉。
琼华问:“这里是花茶庄的墓地,为什么没有尸身?”
她方才四下摸索,只摸到了墓碑,却没有踩到凸起的土堆。
“因为这里……”
女人话音蓦地卡住。
琼华:“因为什么?”
女人看向冷冷盯着她的苻黛:“因为……因为花茶庄习俗火葬。”
琼华莫名:“所以让我们半夜来此,有何用意?”
女人磕磕绊绊:“只是……因为你和这里的人一样。”
琼华:“什么意思?”
“她们生前也被庄子里的人冷待。”
“你想说我也会死?”
女人含糊着回答:“总之,不要靠近他们。”
琼华还想再问,又被苻黛抓住了手腕,带着离开了这片后山。
琼华加快步子跟上她:“你方才误闯了哪里?”
苻黛不想回答,好在她也回答不了。
她也曾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看不见任何东西,被丢下万恶崖,在佛像里初生出意识时,她只能困在石像之中。
那时什么光都穿不透万恶崖的浓雾,她在虚无的黑暗中度过了百年。
苻黛一直认为旁人的痛与苦,生与死,都同她没有任何关系。
可一旦想到琼华正在承受着她曾遭遇过的难,便有些无措。
希望能控制得到她的一切,行为,情绪,包括痛苦。
境中境的指向已经很明确了。
天色微亮时,苻黛摘下了琼华的眼纱,随后将血伞悬于她上方,出了门。
她曾在这河水中徘徊过许久,因为河底没有可以辨别的方向,直到夜里才成功上岸,来到花茶庄。
这具身体不需要呼吸,以至于让她忽略了一点,境不可能让人死在故事的开始。
无论是谁以和她同样的身份进入春境,都不会在河中溺亡,因为她就是河中那所谓庇佑众生的河伯。
血伞消散时,琼华才渐渐醒来。
她睁开眼,下意识摸了摸身侧,空的。
“苻黛?”她下了床,动了动胳膊,才发现连手上那根细线都不见了。
她没由来的心慌,胡乱走出门外,才惊觉这是早春的第一场雨。
“明姑!”
琼华转向声音来源处。
那女子连忙过来牵她:“明姑,你往后,不要再叫明姑了。”
“……什么意思?”
“今年祭河伯的圣洁少女,另有人了。”
琼华呼吸有些乱,天地似乎有一瞬间的倒转。
她几乎是刹那间,就将圣洁少女与那墓碑以及苻黛忽然不见的原因关联到了一起。
“我……”她有些不知所措,明明心中有了猜测,却还是固执地明知故问,“我那位朋友呢?”
落叶承受不住雨滴的重量,不堪重负地飘落。
琼华撩起眼皮,伸手时恰好接住。
“她戴上你的眼纱,以明姑的名字被沉入河底了。”
小小的木笼,怎么关得住万恶崖的鬼佛。
琼华捏碎手心的落叶,悬停于眼睫的泪在渐远的脚步声中滴落指尖,没有顺着皮肤纹理滚落,而是凝成一颗水珠,最终缓缓升起。
视野总算开始明亮。
她回头看向那片河域。
雨势越来越大,最终淹没了花茶庄。
【作者有话说】
终于终于,终于承认了[哈哈大笑]
虽然是在心里承认[哈哈大笑]
第47章 又见故人
琼华还是第一次见有除她以外的人靠苻黛那么近
炽热的烈阳灼得琼华眼皮生疼。
她偏了下头, 抬手遮了遮,睁眼时视线还有些模糊。
背靠的石堆也烫得厉害,她直起身, 才发现自己流了不少汗。
两缕灯笼辫垂在胸前,琼华一身窄袖玄衣, 腰间的荷包里塞了不少符纸。
后方传来了阵阵嬉笑声, 她回头看见不远处和自己一样打扮的人群,正想上去套话, 却见她们把脑袋凑到一起,看样子是说起了悄悄话。
看来她不太合群。
琼华轻踢那石堆。
应当是她不愿听这些人吵闹,独自一人来此处遮阴。时辰已近日中,太阳升顶,原先的阴凉也无用了。
她又坐了回去,把脸埋进臂弯里,不知是不是晒久了,这会儿有些头晕。
不知过了多久, 琼华抬了抬指尖,后知后觉手背上的灼烧感消失了。
她抬起脸, 一片阴影正笼罩在她身上,将毒辣的日光隔绝在外。
“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
浑身一僵, 视线上移,为她撑伞的人趴在石堆上,用闲着的那条胳膊挡住自己整张脸。
琼华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那人像是装不下去了,没好气地放下胳膊:“你怎么不猜我是谁呀?”
她见琼华只顾着湿红眼眶, 往前倾了倾, 歪着头将伞夹在颈间, 伸手从上捧住她的脸, 认真地打量:“是角度问题吗,怎么瘦成这样了?”
琼华嘴唇在细颤,她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
那人又侧过头把耳朵凑近:“什么呀什么呀?”
熟悉的面容,和记忆中的人渐渐重合。
琼华握住她腕间,抬起抖得厉害的手,隔空描过她眉眼,这次出了声。
“……辛夷。”
“这还差不多。”辛夷收回手,欢快地绕到她身边挨着坐下。
她把伞顶在两人脑袋上,解放了双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那些人是不是小心眼不带你玩?”
琼华摇了摇头,又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辛夷思考了很久,应道:“这里是夏境,你是不是想我啦?”
无漆森的夏日虽比凡间清凉,对于巫女而言却仍觉闷热难耐。
这个季节往往是幼女最闹腾的时候,大人都被支使得团团转,琼华便总是趁着这个时间,和辛夷溜去溪涧摸鱼,去潭里摘莲,入夜还会偷偷计划着什么时候一同去瞧瞧人间。
她没有回答辛夷的话。
辛夷便自顾自道:“除掉这里的鬼,你就可以去秋境了。”
琼华扭头看她。
“你现在是个捉鬼师呀。”辛夷俏皮地托起她的荷包,突然又抓住她的手背,“那鬼夜里才会出来,现在时辰还早,咱们去玩吧。”
琼华被她拉起来,牵着往宅院里走。
围成圈的其余几个捉鬼师都诧异地看过来。
辛夷全然不顾她们的视线,从房里的抽屉里拿出两个弹弓:“宅子后面有个地方很空旷,咱们去打鸟吧。”
琼华怔怔地接过弹弓,辛夷像记忆中那样挽着她的胳膊,依旧喋喋不休:“又可以烤鸟吃啦。”
她好像不在意这里是一个即将流逝的虚境,不在乎自己还是会消失死去,只是如往常那般,在最后的时间里,陪着琼华。
只需要捉到鬼就能离开的夏境。
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她前往下一个境的方法。
琼华低下头,看向手心里熟悉的弹弓。
那是她们一起趁着阿婆不注意,爬上树掰断细枝,用刀一点点削出来的。
也是这片刻的分神,拉着她的辛夷忽然停住了步子。
琼华跟着一滞,顺着她好奇的视线望去,看见了几步之外的苻黛。
还有她身边另一个从未见过的女子。
苻黛目光落在她二人亲密挽着的手上,而后抬眼,认出了辛夷。
那个血夜里,她不顾琼华意愿,亲手丟向空旷之地的尸体。
琼华还是第一次见有除她以外的人靠苻黛那么近。
两人好像认识了很久,久到连一些微小的表情都被彼此带偏,看出几分相似来,也因此让她觉得有几分熟悉。
那人同样也看着她,有着和苻黛如出一辙的孤傲,扫过来的眼神是冷的,却又多了几分纯粹的恶怨。
辛夷似乎察觉到气氛的僵持,暗暗戳了戳琼华,凑到她耳边:“你认识吗?”
琼华抬了抬眼,恰好和看过来的苻黛对上视线:“……认识。”
辛夷轻轻“啊”了一声,随即把声音压得更低:“完蛋啦,我们只有两个弹弓。”
琼华被她逗笑,小幅度地弯起唇。
“不用,”她从苻黛身边那人眼中看出了毫不掩饰的反感和抵触,“她们不玩这个。”
“哦。”辛夷又问,“那她们也是来帮我捉鬼的?”
琼华看了眼两人的打扮:“应当是散修,察觉到鬼身上的邪气了。”
闻言,辛夷朝两人弯眼笑了笑,指指身后宅院的大门:“两位先去暂歇片刻。”
说完,拉着琼华就走。
琼华余光瞟了眼苻黛,手中无意识地把玩着弹弓,很快又将注意转回辛夷身上。
与苻黛擦肩时,身侧却落下一道冷声的询问:“去哪?”
琼华有些意外:“去打鸟。”
苻黛有那么一瞬没有开口。
因为在她的记忆里,琼华很少有这么稚气的一面,但很快她又反应过来,这是她不曾见过的,独属于无漆森中琼华的鲜活。
所以她连拦下对方的资格都没有。
琼华和辛夷离开后,她身边的女子终于开了口。
“她们都是巫女。”
苻黛没有说话。
“你和那个玄衣女子关系很好?”
苻黛瞥她:“……不是你的事。”
“与我无关?”女子眼神比她更冷更怨,“是万恶崖不够黑。”
苻黛没再管她,自顾自往前走。
那女子留在原地看了她片刻,忽然道:“巫女擅蛊擅媚。”
和聻鬼一样的说辞。
苻黛一侧目,那女子已经飘到她身侧,一只手放在她肩上,另一只点了点她心口的位置:“我们不可能喜欢上任何人。”
女子在她推开自己前已经松开手后退几步:“希望你不要忘记为什么。”
*
琼华跟着辛夷来到鸟群之下的空地。
她看着辛夷忙活半天捡了不少石子摆在一旁:“喏,比比谁的准头更高,我不会再让着你啦。”
辛夷闭着一只眼绷紧筋绳,边瞄准边后退,松手时恰好与白鸟擦过。
她却毫不失落,紧接着就再捡起一个石子。
琼华看得目不转睛,在她打中一只鸟来她面前炫耀时笑了一声,同样拉绳,瞬间也打落了一只鸟。
辛夷嗔怪:“你又背着我偷偷苦练技术!”
“我这只也烤给你吃。”
辛夷立即笑开:“那还差不多。”
琼华蹲下身去又拿起两个石子,往她手心放了一个,正要抬胳膊,就听身后传来闷闷的一声:“琼华。”
她顿了一下。
“就是,”辛夷无意识抠弄着筋绳,“你和刚才那个人,是好朋友吗?”
琼华想了想,摇头:“不算吧。”
“等你出去了,”辛夷笑得有些勉强,声音却越来越小,“可不能有了新的朋友就把我忘记了。”
她像是担心琼华因此有负担,又连忙补上一句:“但是也不是让你一直记得我……”
琼华嗓子像是哽住了,呼吸似乎有些困难。
两个人的约定只剩下她一人,但更向往人间繁华的其实是辛夷。
只是捉鬼就能离开这里的话,真正难的其实是下定决心将昔日故友彻底留在回忆里。
“我没有忘记,”琼华蹲下来,轻声道,“没有忘记你们任何人。”
无论之后发生什么事,遇见什么样的人……
她看着手中的弹弓:“都不会代替你们的位置。”
“那说好了,”辛夷凑过来弯眼笑,“骗我的话,晚上月瑶仙尊会让你做噩梦。”
她们打下了两只鸟便收了手,并排蹲在树下。
琼华问:“你说的鬼是什么鬼?”
辛夷拔着手边的草:“可能是这宅院上一任主人留下的?总之这么大的宅子,只有我一人,偏偏一到晚上就有那么多鬼魂在我身边晃悠,我可害怕了。”
琼华若有所思:“那那些捉鬼师又是从何而来?”
辛夷说:“是我请来的捉鬼的呀,民间的捉鬼师还挺贵的呢。”
琼华正要说什么,她又嘟囔:“不过,这么多天了,那些鬼只吓唬我,却不吃我。”
“而且她们只在我睡觉的时候到处晃悠晃悠,我只能装睡。”
琼华轻笑出声。
天色渐晚,她们带着两只鸟回了那处宅院。
几个捉鬼师正有模有样地绕着院子走圈,辛夷还以为她们刻意孤立琼华,没好气道:“鬼都没出来呢。”
她们讪讪地摸了摸鼻尖,忽然走到琼华身边,神色有些尴尬:“我们下午编的平安符,可能不太好看……”
似乎是怕被拒绝,又笑着打哈哈:“是有点丑,不要就扔了吧。”
辛夷瘪了瘪嘴,这才明白自己是误会了。
琼华点了下头,接过那编得歪七扭八的符:“多谢。”
那女子瞪圆了眼似乎有些意外,随即又收敛回去,趁着这个机会拉近关系,小声道:“我们都没感受到鬼的怨气呢,这里真的有鬼吗?”
辛夷耳朵尖,当即也凑来脑袋:“当然有了,我花这么多钱请你们来,怎么可能没有鬼!”
“等着吧,等我上床睡觉,鬼就都出来了!”
今日天热,都闷出了不少汗,好在宅子够大空房也多,几人在辛夷还没睡时纷纷去沐浴。
琼华本想去找苻黛,但想到她身边那个女子,犹豫片刻还是作罢。
辛夷拉着她要和她一起睡,但两人总不能一同沐浴,她便先拍到了隔壁的房间。
就在她进去要关上门时,一只手突然从门缝里伸进来抓住她,跟着一同进了屋。
琼华看着几乎是硬闯进来的苻黛,错愕道:“怎么了?”
屋内烛灯未点,身后冷月初升。
苻黛站在光影交界处,整个人都显得晦暗不明。
见她不说话,琼华转身想先点灯,苻黛却收紧了手上的力道。
片刻后,她才问出口:“……你喜欢她?”
像是确定某件事后突然的不自信,所以表现得有些茫然,连带着语气都生硬起来。
琼华愣了下:“谁?”
苻黛抿了抿唇。
“辛夷?”
苻黛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抓着她的手却更用力了。
琼华莫名:“为什么这么问?”
“她出现在这里。”
这话没头没尾,琼华却听懂了她的意思。
夏境,放大了人心中的执念。
所以,出现在她身边的人是执念,甚至可能是她曾心动过的人,所以她才会直接认为,辛夷也是以这样的身份出现的。
“她是我的朋友。”琼华闷声道。
“只是朋友……”苻黛重复了一遍,“如此亲密的朋友。”
琼华心头升起一股非常陌生的情绪。
说到底,更亲密的难道不该是她和那个女子吗。
明明一句话都没说,还是能看出两人间的熟悉,这种感觉,没有几百年的相伴怕是很难有吧。
她凭着结契才能肆无忌惮地靠近苻黛,那个女子却可以毫无顾忌。
仿佛她们天生就该站在一起。
琼华不喜欢一个人揣测,既然苻黛问了,她也不再收敛:“那你们又是什么关系?”
苻黛袖下的手指蜷了蜷,给出了意料之中的答复。
“与你无关。”
琼华觉得心里酸酸涩涩的。
“我和辛夷的事,也和你没有关系。”
说完,绕开她离开房间。
宅院里没有侍女,琼华自己去提了桶热水,回来时苻黛已经离开了。
她在温水中冷静了会儿,换好衣服出来时时候已经不早了,往辛夷房间去的时候,身后忽然闪过一道人影。
她倏地转身,却被一把掐住脖颈压在墙上。
琼华没有灵力,这人力气也意外的大,她只能从荷包中抽出一张符纸,无意识念了个符语,燃起的火光便烧向了眼前之人。
正是白日里,站在苻黛旁边的女子。
她杀意那么浓,琼华倒是意外。
“你很想我死?”
女子躲过火符:“你们都该死。”
琼华皱眉:“们?”
“是。”女子冷声道,“贪生怕死落下的孽。”
第48章 生死契阔
从此信我如命,便带你离开
她的一招一式, 都和苻黛很像,只是比起苻黛,她的怨念更深重。
没有灵力的琼华, 在境中完全不是她的对手。
“你是谁?”琼华直起身,“你和苻黛是什么关系?”
女子面无表情:“话太多了。”
几张半吊子符纸根本没用, 琼华不动声色地微侧身子, 对方几乎是瞬息间就察觉到她的意图,抬指金光闪过。
琼华来不及惊愕她在境中居然还有灵力, 飞快旋身避让,却在刹那间被一道金印压制住。
她被隔空掐着脖子提起来,整个人宛如被灌入了滚烫的岩浆,唇角渗出的鲜血很快凝成血珠滚落。
那女子倏地收手,身影如鬼魅般欺近,同样冰凉的手钳住她的下颔逼她抬头:“竟是巫族圣女?”
指尖在苍白肌肤上掐出深红指痕,琼华闷咳一声,齿间血沫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怎么……”她扯着嘴角轻嗤, “巫族于你有仇?”
“仇?”女子冷哼一声,“蝼蚁求生, 自私自利。”
琼华抬起痉挛的手抹去唇上血迹:“蝼蚁……”
她掀起眼帘,敛眉嗤弄:“蝼蚁求的生, 也能拦了你的道,要你如此赶尽杀绝?”
那女子仰起下颔,垂眸俯视:“自作多情。”
言罢,忽地将她狠狠掼在身后的墙柱上。
她动作太快, 琼华甚至没时间做出反应, 一时间只觉得五脏六腑俱被震碎。
等她从短暂的眩晕中恢复过来时, 抬眼却见那女子正打量着她心口的位置, 眸光随着她心跳的频率闪动。
琼华像是意识到她想做什么,对方强悍的灵力几乎将她压迫得无法呼吸。
她眼睁睁看着那人抬起手,如前世芍韵那般,直取她心口而去。
心脏被扯离血肉的撕裂痛感似乎已经遍及了全身,琼华挣扎的动作还没开始就停滞。
那女子丝毫没有在意她的异样,指尖抵上衣布的霎那,一只手截住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人甩开。
苻黛截住失去支撑而滑落的琼华,侧过她的脸,目光在那触目惊心的脖颈上停留片刻,却见她忽然弓身捂住心口,像是溺水之人初上岸那般急促地呼吸。
这副模样,和那夜被舞女带下泉水时别无二致。
明明泉水不会使人窒息,此刻她的心脏也并未受到伤害。
苻黛拧起眉心,双手捧着她的脸,指腹擦去无意识落下的泪,心中的疑虑更甚。
那女子退了几步,她和苻黛一样,脸上的表情很难让人察觉出变化,但抬首看清苻黛在做什么的瞬间,她的眼神有些古怪。
“是你……”
苻黛垂下眼,打断:“闭嘴。”
那女子直身:“难怪你不杀她。”
“此处是沧溟境内,”苻黛淡声提醒,“你已经死了。”
女子不再说话。
苻黛替琼华理好领口,指尖无意蹭过心口处,没料到琼华猛地攥住她的手。
她似乎正处于清醒与混乱的界限,眼底的戒备半分都没掩饰住。
琼华愣愣看着她,诧异自己在清醒过来的那一瞬间,竟将她错认成了方才那个女子。
她松开手,刚想说什么,苻黛却已经错开视线起身。
琼华下意识又抓住了她垂落的手。
苻黛低眼,自上而下地和她对视,静静地等着她开口。
但她没有等到,因为身后突然传来了辛夷的声音。
琼华立即碰了碰自己的脖颈,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那血淋淋的伤口已经愈合了。
“琼华?”辛夷探出头,“你沐浴完了吗?”
琼华点了点头,走到她身侧:“你困了?”
辛夷挽上她:“是有点,但是我不敢睡,你得陪着我一起。”
苻黛朝两人的方向瞟了一眼,什么也没说,跟着另外一个人回了房。
夜色至深,辛夷吹灭了烛灯,兴奋地钻进被窝里。
“我感觉今晚鬼来不了了。”
琼华和她面对面躺着:“为什么?”
“因为我睡不着。”辛夷说,“我们好久没有像这样躺在一张床上了。”
她小声说:“因为是最后一次,舍不得睡着怎么办。”
直到这时,刻意忽略的事实再次摆在了琼华面前。
一旦辛夷睡下,她除掉了那些鬼,两人就真的,彻底要分别了。
“不过,能再活一次,哪怕只有一天,我已经很满足了。”辛夷掖好被子合上眼,“而且,到最后也还是你陪着我。”
身侧的呼吸声逐渐平稳。
复杂难言的滋味从舌根上蔓延,琼华坐起来,借着微弱的月色,握住辛夷压在被子上的手。
为了救她,辛夷被卸下了四肢丢在荒野,重活几日,还能看到她活蹦乱跳的模样,是琼华唯一庆幸的事。
几阵风吹过,房内的门扇被吹开,冷意漫进来,几道鬼影从身侧闪过,不知为何没发出半点声音。
琼华松开手,似乎毫不意外,她缓步走到桌边,重新点燃了那烛灯。
昏黄烛光下,模糊的鬼影也隐隐显出几分人的轮廓来。
琼华喉间一滚,偏头轻声道:“我知道是你们。”
她转回身,目光穿过凝滞的重重鬼影,落在最后方。
虽然模糊,但也能看出几分记忆中熟悉的面容。
这些鬼影无法开口说话,她却像是再次听见了那慈祥的声音。
“……阿婆。”
她情不自禁地走近,想要隔着破开生死界限将已故族人再次带到她面前的幻境的界限,再拉一拉荼蘼的手。
“琼华!”
斜方传来的呼唤带着几分陌生的急切,琼华顿了顿,还没看过去,忽然被人从后捂住了口鼻。
她不可置信地抬眼。
本该熟睡着等待消亡的辛夷正夸张地咧开嘴角朝她笑。
“我不想死,琼华,你陪我一起待在这里好不好?”
话音刚落,便猛地将她往后方一推——
琼华对她毫无防备,踉跄几步,竟直直跌入了身后墙上一副几乎没有存在感的画中。
不知过去了多久,等她再次真切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时,四周已是一片漆黑。
她试着发出些小声音,却只能听见空灵悠远的回声,平静得有些诡异,仿佛和她相对着的是另一个世界里的自己,在她开口的瞬间模仿她的模样也弄出些动静。
这里是……
“百鬼窟。”
听见熟悉的声音,她猛地转头。
黑暗里,那人的身影倒是意外的显眼。
“苻黛?”琼华难免有些防备,“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本意是担心眼前的人是假扮的,但落到苻黛耳里却是另外的意味。
苻黛的目光穿透了黑暗。
亲眼看着她和别人那么自然地躺在一张床上,亲眼看着她在夜色里握住别人的手。
这个人为什么总是……总是在拼了命地提防她。
没有等到回答,四周却忽然亮起了火光。
琼华被突然的明亮刺得闭了下眼,仅仅只是这一瞬间的懈怠,无数蛛丝便缠绕住了每一关节,像线偶一般被提了起来。
鬼怪的嬉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却没一人敢靠近。
琼华试着挣扎几下,那蛛丝却收得更紧。
“幻境中的百鬼窟。”苻黛往后退几步,只见她让开的地方,很快钻进了不少鬼怪。
她像是提醒,又像是在暗示:“你没有灵力。”
没有灵力,螭攸尚在沉睡,仅凭她肉体凡胎,不可能逃得出百鬼窟。
巫女的血,对这里的鬼怪来说就是琼浆玉露,一旦她落败,很快就会被分食殆尽。
而这些鬼怪之所以不敢轻举妄动,也只是因为苻黛。
所以,向她开口求助,是唯一活着离开的办法。
琼华抿了下唇,四下探寻着逃生的可能。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也不可能不明白苻黛的意思,可她还是执意地拒绝低头。
苻黛神色莫辨,周身的气压却越来越低。
鬼怪吓得不敢有什么动作,望着头顶上方的巫女,眼神垂涎欲滴。
琼华没有注意那边,而是将视线投落在那细长的蛛丝上。
她想到什么,蜷了蜷手,利刃落在掌心的同时,身前一个鬼怪猛然逼近,血口大张,下一息就能啃掉她半个头颅。
琼华利落划破掌心,血迹将躲在暗处的毒蛛吸引了出来,也是在这时,那近在眼前的鬼怪被一股无形之力再度拉开几寸距离。
她听见前方传来苻黛依旧冷淡的声线。
“从此信我如命,便带你离开。”
像威逼,却又带着一丝妥协的意味。
鬼佛的承诺。
琼华斜眸看着毒蛛钻入她掌心的破口。
——蝼蚁求生。
她脑海中不知为何,浮现出了那女子的话。
蛛丝很快断开了对她的束缚,琼华冷笑一声,在落地前给出了回答。
“我绝不将命交予任何人。”
鬼怪下意识想要跟上,却又忌惮着苻黛,一时之间,竟在原地不敢动弹。
琼华落地翻了个身,掌心毒蛛跳落,在她跑过的地方都拉出长长的毒丝,能短暂地为她拖出片刻的时间。
有那么一瞬间,苻黛生出了从未有过的杀意。
想将无论自己怎么退步都不肯服一次软的琼华撕碎,想将她扔在这百鬼窟,想转身就走任她被撕咬成渣。
那一闪而过的杀意却被鬼怪精准地捕捉到,当即一拥而上。
毒丝拦住了它们疯狂的争抢,琼华片刻不迟疑,连岔路口都无心分辨,只顾往有光的方向逃。
苻黛倏地收紧了手心,似乎真的想要将她丢在这里。
可不过是眨眼之间,她便如离弦之箭般飞掠出去,从后掐住琼华的后颈,半拎着将人从画里丢了出去。
琼华几乎是摔回房的。
她掌心在四面磨过,一抬眼,却见那些捉鬼师正念着符语,符纸不要钱似的往外丢,燃起的火灼伤了鬼影,在焦味中拉开距离。
“等、等等。”她爬起来,“住手!”
捉鬼师焦头烂额,完全听不见她说了什么,连着几张符纸甩出去就能烧散一道鬼影。
琼华耳边似乎再度响起了那个血夜里,族人的哀嚎声。
被追杀,被带走,受到非人般的折磨。
幻境中和普通蛇类一样需要休息的螭攸总算醒了过来,瞬间便察觉到小主人的异样,爬出袖口当即咬住她的掌心,森骨长立,剑鸣泣月。
琼华借势挥斩,剑意如水瀑倾泻,捉鬼师如断线纸鸢倒飞数丈,落地时已筋骨俱碎,没了气息。
一时之间,宅院内安静了不少。
琼华持剑的手抖得厉害。
她缓缓走向那些鬼影,余光里,一道身影几乎遮住了天际的冷月,横空直降,带着那佛影般的金光,袭向边缘上似乎还有些没回过神来的辛夷。
琼华瞳孔骤缩,森白骨剑自手心滑落,砸在地上发出铮然脆响。
苻黛猛地伸手,却只抓住半截撕裂的袖角。
那道身影已横挡在辛夷之前,佛光如刃,径直贯穿她的胸膛,金光自后背透出的刹那,竟比月色更冷三分。
辛夷怔在原地,望着挡在身前的琼华,瞳孔颤得厉害。她像是刚夺回身体的控制权,连呼吸都忘记了,只余胸口细微的起伏。
指尖抬起,抖得不成样子,却在快要碰到琼华的瞬间触电般收回。
她眼眶通红,泪珠断了线似的往下砸,手忙脚乱地用袖子去擦琼华下颔的血,可那血迹越擦越花,糊了满手的黏腻。
“对、对不起……”她张口,却没发出声音。
琼华喉间艰难地滚动,抓住对方崩溃下无法抑制颤抖的指尖。
“别哭。”
她教辛夷回头。
“看,那是人间的月。”
人间的月,和无漆森没什么不同。
生死别离的最后一次虚幻,圆了我们曾说过要一同赏人间月的梦。
辛夷被她捧着脸,模糊的视野最终定焦在那轮高悬的冷月之上。
下一瞬,她整个人化作万千细碎的光点,被夜风一吹,连带着身后那些熟悉的陌生的鬼影,一同散在清冷月色之下。
琼华薅尽最后一丝气力,微微侧首,与苻黛怔愣错愕的目光堪堪相触。
黑暗吞噬意识的刹那,她落入一个寒凉的怀抱。
后方,那袭击辛夷的女子,亦如烟尘般溃散无踪。
偌大的宅院,最后竟只剩下了苻黛一人。
鬼死,执念解。
这座凭空出现的宅院也被抹去了影子,最后凝成小小一颗镜珠,悬于苻黛眼前。
上一世,她死的时候,琼华也是这种感受吗。
苻黛无所适从地捂着依旧平静的心口。
亲眼看着琼华死去后,这让她不知所措的茫然,也是受了巫女媚术的影响吗。
她抬起那双蓝眸。
从镜珠的倒影里,看清了自己泛红的眼尾。
【作者有话说】
有人能猜出苻黛身边的女人是谁吗[哈哈大笑]
辛夷的执念是和琼华一起去看人间的月,前文说到过,所以看到月亮后执念解开就消失啦
那个女人也一样~
猜不到她是谁没关系,马上就会揭晓的[奶茶]
第49章 孤女命薄
指尖只是蹭过小腿,怀中的人便敏感地颤了颤
“你已经盯着镜子看很久了。”
身旁的侍女弯下腰来, 重新点燃灭掉的香:“公主,到用膳的时辰了。”
房间里暗得过分,门窗都被捂得严严实实, 一点光也透不进来。
苻黛坐在铜镜前,和镜中那双蓝色的眼眸静静地对视。
异族公主, 生来病弱, 十数年来幽居深殿,帷帐重重, 见不得光。
医师摇头叹息,说她命薄,怕是活不长,偏那天师不允,拂尘一甩跪在殿前。
“蓝瞳如净琉璃,映众生苦厄,眉间一点朱砂,恰似菩萨垂怜。”她苍老的眼尾下皱纹已深, “此乃天赐祥瑞,渡我族厄难。”
于是, 短命公主被送进无光的殿居中,苦捱了十余年。
没有得到公主的回应, 侍女有些奇怪地抬起眼,恰和镜中的苻黛对上视线。
她心下一惊,连忙跪地求饶:“奴婢僭越,公主息怒!”
身前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动作。
她知道这是该离开的意思, 颤颤巍巍地起身, 拉开一条细小的门缝, 挤了出去。
出了寝殿, 还需往前走上好一段路才能照到日光,时辰正黄昏,天线倒是美。
“如何?”又一个侍女凑过来,“公主午膳也没吃多少……”
她小声道:“我都被赶出来了。”
这侍女是新来的,闻言有些不可思议:“公主也会发脾气吗,我当她不多与人费口舌。”
“公主从不发脾气,她若是正眼瞧你,你就该跪地求饶了。”
那侍女被她吓到:“不是都说公主生了菩萨相吗。”
“在暗无天日的寝殿里住上十余年,性子多古怪都不稀奇。”她摆了摆手,“不过,王上今日已寻得灵物,只需炼其为药,便可治公主这怪病……”
苻黛从梳妆台走到床前,刚坐下,一只白蛇便从枕下探出头来,吐着信子缠上她五指。
十余年来,这是唯一能在黑暗中长久陪伴她的活物。
房间内不必燃灯,她这双眼生得稀奇,在黑暗里亦能视物如昼。
苻黛朝窗棂的方向望去,却只见厚重的帷帐将缝隙堵得密不透光,连一丝天色都漏不进来。
用晚膳的时辰,外边该是黄昏了。
她忽然记起侍女说过,秋日的枯叶泛着枫红,簌簌落下的模样,煞是好看。
苻黛曾见过一次,不过是匆忙的一眼,让她此后数年都没能再踏出那扇门。
房内倒是安置了不少闲乐的小玩意,她不感兴趣,和衣躺下,刚昏昏沉沉地入睡,又被窗户传来的窸窣声吵醒。
缠在指间的白蛇突然绷直身子,鳞片微颤,立刻滑落在地。
苻黛随它走到窗前,还未站定,“吱呀”一声,那扇经年未启的窗棂,竟被外力生生撬开一道缝隙。
紧接着,一道人影从窄缝中翻滚而入,动作狼狈却灵活,衣摆带起细微的尘土,险些撞翻旁侧的桌子。
苻黛静立原地,冷眼旁观。
那人见没发出太大的声响,轻舒一口气,从腰间摸出个火折子吹燃。
她鬼鬼祟祟地四下张望,火光随着动作摇晃,走到苻黛面前时,那簇火苗忽地一闪。
昏黄的光晕里,骤然亮起一双毫无生气的蓝眸,眉间那点朱砂艳得刺目。
琼华看得一愣。
苻黛也抬起眸,将来人样貌尽收眼底。
因为被当场抓包,那人本能地睁圆了微微上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心虚,她额间绛纹如焰,明明生就一副风流骨相,偏又透着几分少女独有的青涩。
苻黛转身就朝门的方向去,那架势,显然是要喊人来抓贼。
琼华当即抓住她,又怕她张口惊扰了不远处的侍女,直接捂住了她的口鼻。
翻窗不慎划伤了手,流出的血还没来得及擦,这会儿全蹭在她唇周。
苻黛眉头皱得深,想推她却推不开,硬是被几下捆住手腕,丢上了床。
她眼里有了几分怒气,嘴上还被塞了个满是草药味的手帕,只能看着那人摸黑走到桌边,点燃了仅有的一个烛灯。
琼华来到床侧,单膝压上她右腿,吓唬人一般把玩着匕首:“你就是这异族的公主?”
口中的帕子被抽掉,苻黛刚要开口,就见对方一手又搭上了她的肩膀,刀尖对准她的脸,凑近几分:“不许喊人,不然我先破了你的相。”
苻黛丝毫没将她的匕首放在眼里,淡淡地问:“你是何人?”
“被你们异族偷走爱宠之人。”琼华坐回床沿,连她脚踝一起捆上,“我的蛇宝被窃走,说是要为你这公主治怪病。”
琼华刚要继续说,脚踝忽然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
拎起来一看,居然是只白蛇。
她把它丢回苻黛怀里:“不是这只,我的蛇宝长得没这么随便。”
苻黛:“……”
“我略通医术,若你将蛇宝还与我,我便为你诊脉,如何?”
苻黛动了动手腕:“凭你。”
琼华察觉她的小动作,把人扯近:“不凭我,你这条小命可就不保了。”
苻黛手脚俱被束缚住,本就行动不变,被她这一拽,险些摔她身上。
她何时被这样对待过,不满地抬头,结果只听一声闷响,她磕到了对方下颔。
琼华痛得轻嘶一声,下意识后仰了些,有些幽怨地看过去,却见对方发丝凌乱垂落,乌黑纤长的睫毛翘抵眼睑,那双异色瞳孔正一动不动地瞪她。
以她的视角看去,这传闻中的异族短命公主,哪有什么菩萨般的容颜,分明是……
琼华抓了下脖子,无意识挠了挠颈侧,耳根漫上不易察觉的粉,表情有些郁闷。
话未出口,门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她飞快抽回手帕重新塞进苻黛口中,箭步关窗,掀被钻入一气呵成,临了还不忘扯出苻黛口中帕子,顺手解了她腕间束缚。
叩门声响起后,来人没有等回应,直接推门而入。
苻黛坐靠床头,侧头看着来人,异族之主,她的父亲,异王。
异王不苟言笑,无论什么时候都凶着脸。异族每况愈下,当年他听信天师之言,吊着病弱女儿的命,还真让异族起死回生。
距医师预测的公主岁尽之日越来越近,他分出大半精力寻遍神医治这怪病,总算得知世有一灵蛇,无所不愈。
“孤已寻得那灵蛇,不日便能炼化成丹,你这怪症,终能根治了。”
苻黛刚要回话,被下一只手缠上她腰间,威胁似的掐了她一下。
那人掐得不重,偏偏衣料刮蹭过皮肤带起一阵细密的痒意,她开口一顿,那双手又死死地环上来。
异王目露疑惑:“怎么,你不高兴?”
苻黛曲起一条腿:“……我知道了。”
异王一年也不见得会抽空来看她一次,两人和陌生人没什么区别,更谈不上寒暄,说完正事就要离开。
琼华不了解两人间的亲疏,只知道父王要走,身为公主自然要起身相送,于是手向下滑去,想连她脚上的束缚一起解了。
她没想到这异族公主碰也碰不得,指尖只是顺着小腿去找脚踝的位置,怀中的人便敏感地颤了颤。
门被人从外再度合上,琼华也恰好这时解开了束缚。
苻黛当即踹开她的手,翻身直接将人死死扼住咽喉。
她终年困在这殿内,手上没什么力道,琼华只是吃惊了一瞬便收回了反抗的手,任她掐着自己,侧着脸一声轻嗤:“这么点力气。”
苻黛闻言又往下按了几分,琼华干脆抬腿把人夹住,轻松反扣住她的手腕,将人压回枕上:“听明白了吧,我的蛇宝就在你爹手上。”
“自己去救。”苻黛冷冷吐出几个字。
琼华说:“我不认路。”
苻黛长发如瀑在榻上铺散,被这样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令她不自觉地蹙起眉头,侧首避开那视线。
片刻后,她的眼尾又轻轻一挑,瞳孔斜睨过来。
“我也不认。”
琼华喉间滚了滚,松开手起身:“你一个公主,不认得宫殿的路?”
苻黛随之坐起来,揉着被她攥红的手腕:“没出去过。”
琼华愣了一下,打量她几眼:“你得的什么怪病?”
没得到回答,她自顾自环视了完全不透光的殿内一圈,猜了个大概。
琼华下了床,在房内翻翻找找,最后强迫着把她的脸捂了个彻底,连眼睛都蒙上一层纱:“快入夜了,这样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苻黛摸了下脸上的布料,不悦地拧眉。
琼华没看见,抓着她就往门口走,承诺:“只要帮我救出蛇宝,我定会为你治好那怪病。”
苻黛跟在她身后,目光隔着那层纱落在她抓着自己的手上,抿了抿唇。
其实她也无法被月光照射,但因为太久没有走出过这扇门了,所以想要任性一次。
外面天还没有暗下来,但侍女说的黄昏已经落幕了。
苻黛被她带着跳上屋檐,一抬头就看见了最后半边橙黄的太阳。
她原以为是脸上遮了布的作用,结果看见了自己暴露在外的手背,依然完好无伤。
琼华蹲在墙角观望着四下巡逻的人,苻黛张了张口,忽然尝到口腔里的一丝未消的血腥味。
“这么多人守着你,”琼华起身,偏头看过来,“会把我的蛇宝关在哪里?”
苻黛瞥了眼她已经不再渗血的手心:“……你是何人?”
琼华不知道她为什么又开始问这个问题:“只是个采草药的,不过迷了路,就被你们异族抓走了爱宠。”
苻黛显然不信她:“灵蛇,被你养着。”
“我怎么知道它是灵蛇。”琼华没理会她的怀疑,“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苻黛思忖片刻:“应当在丹房。”
“哪里?”
她指了个方向。
琼华观察四方,找准时机避开视线把人带去了丹房,只是没想到这个时候还有许多人徘徊其间。
她停在屋顶,侧耳偷𝔁 ??听了一会儿,里头的医师三两嘴把苻黛的病况说了个全,她也听了个仔细,不由得回首看了那人一眼。
“你的蛇,应该在侧房。”
闻言,琼华朝另一个方向的小屋看了眼。
那里应当存放着不少药材,所以处于阴凉之处,位置相比之下也比较隐蔽。
她看向丹房内正商议着如何将灵蛇最大限度地炼化成丹的几个老医师,对苻黛说:“你待在此处不要动。”
苻黛略一点头,她便几步掠至侧房屋顶,单手挂在檐角,悄无声息地滑下去。
黑暗里,苻黛清楚地看见,她从袖中拿出一根银丝,轻松就解了锁,半点声音都没发出。
琼华把门关上,吹燃火折子,被浓烈的药味呛了两声,很快就从一个冰凉透色的玉罐里找到了她的蛇。
螭攸立马甩动尾巴,在她磕碎玉罐的瞬间钻进袖中。
如此顺利,她拍了拍蛇脑袋,放轻动作再度拉开门——
一把剑直接抵上她侧颈。
“哪来的贼人,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宫殿,挟持公主!”
琼华抬眼,隔着数个官兵,和隐在最后的苻黛目光相接。
苻黛缓步上前,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指尖勾住覆面纱绫轻轻一扯。
雪白绫缎垂落的瞬间,她手腕陡转,套上琼华后颈,猛力回拉时,那人踉跄扑来,脖颈正好撞进她早已等候的指间。
指尖在纤细的咽喉上收紧,她俯身逼近,吐息如冰:“谁许你对本宫不敬?”
【作者有话说】
开会来晚啦[求求你了]
是失去记忆的幻境,不是前世也不是她们的过往哦
但是这里琼华的确是经历灭族之痛前的心性[哈哈大笑]
第50章 囚徒共犯
你想活,我也不愿死
距离近得过分, 琼华甚至能数清她垂落的睫毛,根根分明,在烛火中投下细碎的阴影。
那对异色瞳孔里, 同样跳动着两点细小的光斑,像是初亮起的星火。
官兵瞠目结舌, 一边惊于公主竟能在天光下无恙, 一边大骇她与那贼人鼻息相闻的距离。
忽然有人破声喊道:“灵蛇……灵蛇不见了!公主,定是这逆贼所窃!”
琼华掩了掩袖, 这小动作尽落在了苻黛眼里。她没管什么灵蛇,淡淡道:“带走。”
官兵当即压着人的胳膊:“关进牢房!”
苻黛眉心一蹙。
等人都走出去几步了,她突然叫停:“慢着。”
官兵一脸莫名地转过头看她。
就见这喜怒无常的公主垂着眼看了看自己的手腕,而后眼帘一掀:“送去偏殿。”
官兵俱是一愣:“啊?”
苻黛斜眸看过去,他们赶紧低头:“是。”
琼华弯了弯唇,心道凭一个病弱的公主,她想逃走还不是易如反掌。
结果下一息,苻黛就似想起什么般补充:“锁起来。”
官兵脸色更古怪了。
贼犯不押入牢, 让她在偏殿吃好住好,还要给人戴上手链脚链。
知道的明白这是在关人, 不知道的以为金屋藏娇呢。
但他们不敢有异议,只好对琼华凶狠:“将灵蛇交出来!”
琼华装听不见, 他们便要来抢。
手还没伸去,公主又发话了:“住手。”
苻黛走到琼华身侧,斜眸眼尾微抬:“不需要灵蛇了。”
这个人的血,比灵蛇更让她感兴趣。
琼华被粗暴地推入偏殿, 殿内昏暗如夜, 粗重的铁链锁住她的手脚, 冰凉紧贴她肌肤, 活动范围不过方寸之地。
她眼睁睁看着官兵落锁,试着抬了抬手臂,铁链纹丝不动。
袖中的螭攸悄然钻出,它虽然没有被抹去记忆,却同样灵力尽封,想要张牙咬断寒铁,却平白碎了颗牙。
琼华摊开掌心让它爬上去,它只能仰着脑袋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暂时失去记忆的小主人。
苻黛十余年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出过门,异王见到她时脸色难掩震惊,他当是灵蛇果真有用,却得知了偏殿内囚着的真相。
一个普通的医女,竟流着如此特殊的血,他自然是不信的,可苻黛又切切实实地站在了他面前。
“灵蛇是她养的,许是被咬过。”苻黛不想做过多猜测,随口敷衍。
“既然如此,那就关彻底,别让人跑了。”
苻黛在世一日,异族就不会倒下,他对这个女儿并没有什么感情,在他眼里,活着是她的任务,而不是权利。
下人都以为公主怪病既然有了医治,她这性子会好些,哪曾想半点不变,该不理会的依旧不理会,该冷眼的依旧冷眼。
如今境况不同,众人只得更加小心不去触她霉头,话说半截就吞回去,连呼吸都放得轻了又轻。
殊不知这幅模样更令她厌烦。
苻黛前两日几乎不回寝殿,却也不四处乱逛,往往只是寻个高处,一坐便是一整日。
直到几日后的清晨,她走出殿外,初阳刚落下,暴露在外的皮肤瞬间泛红,烧出瘢痕般的疙瘩。
侍女惊住,连忙要替她挡光:“公主!”
苻黛习以为常,手一伸便有人递来那把血伞。她撑伞遮住灼日,往偏殿的方向去。
自将人关进来起,她就没有来过这里。
下人小心翼翼地将门推开,她站在门边,冷眼看着琼华低头逗弄手心的螭攸。
听见声音她也没抬头,直到苻黛在她身前停下,才漫不经心地仰首。
窗户边为她点亮了几盏烛灯,她脱口而出的嘲弄在看到对方烧伤的脸时卡在喉间。
“……怎么?”
苻黛往她身边丢了把匕首:“取血。”
琼华思忖了片刻,随即便明白了她将自己关在这里的用意。
“我的血能救你?”
苻黛眉心微蹙,眼底闪过一丝不悦,显然不喜欢救字之下暗含的俯仰关系。
“我既承诺带走灵蛇后会治你这怪病,你又何必背后阴我。”琼华把玩着短匕首,“还是说,你不信我?”
苻黛问:“凭何信你?”
琼华哼笑一声:“你说得对,但为了续命,将我养成药人,常人道世有因果,公主不怕遭报应吗?”
苻黛淡淡道:“阴司报应,转世轮回,不过是弱者自欺的妄言。”
言罢,不再废话,从她手中拿回匕首,似乎是想在她腕间划上一刀,不知为何竟没有落下。
“这病疼吗?”琼华忽然问。
苻黛没给回应,她便又将匕首夺回,狠狠割破掌心,倾身将其压制在地面,手心擦过那凉薄的唇。
“在公主想清楚想要的是什么之前,”琼华抽出护在她头下的手撑在她耳侧,“血给你便是。”
身上的灼伤开始愈合。
苻黛抬眼和上方的琼华对视片刻,直到对方让开分毫,她才跟着起身。
“这手上的镣铐,”琼华晃了晃铁链,“先替我解开?”
苻黛离开的脚步未顿,衣角拂过门槛:“你身手不凡,解了手铐怕是不出三日就能翻出宫墙。”
门再度合上。
琼华眼底的笑意散尽,扯了扯那粗重的铁链,突然视线一偏,落在旁侧下人为她送来的吃食上。
苻黛迈出房门,抿去唇上腥甜,抬袖拭去下颔血迹。
她连着烦闷了两日,每每走过偏殿都会刻意放快步子,半点不想见到那人。
异族上下,没人敢对她这般,偏又只有她会这般。
——公主想清楚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苻黛坐在高处,指尖托起半点日光,不曾注意到下方急得抓耳挠腮的下人。
“还是莫要扰公主清静了……”
“可偏殿那位,再这样下去就要晕倒了。”
话音刚落,那金枝玉叶的公主便从高处跳下,落在他二人身前:“绝食?”
苻黛赶到偏殿前推门而入时,果见琼华坐着的对角,几日来的饭菜半点未动。
怕招虫引臭,她还将被褥盖在了食盒之上,看样子是要犟到底。
苻黛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低眼看她。
“你威胁我?”
琼华指腹还被螭攸咬着,闻言头也不抬:“不合胃口。”
苻黛突然俯身掐住她的脸颊,猛地将人往后一掼,修剪圆润的指甲深陷皮肉,却在撞上墙壁前堪堪收力。
连日积压的烦闷忽如野火燎原,她压低声音问:“什么饭菜合你胃口?”
琼华说话时唇瓣不太真切地扫过她掌心,声音含糊语气敷衍:“药粥。”
苻黛倏地收回手,命人做了端上来。
她坐在一旁,下颔轻抬指向那碗药粥,显然是要看着这人喝完。
琼华动了动手腕,却说:“有劳公主,亲自喂我。”
苻黛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琼华理所当然:“被锁太久,手抬不动了。”
苻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真如她说的那样端起那碗粥。
舀起一勺抵在她唇边,这人又把脸一偏,弯眼看她:“公主第一次照顾人吧,这粥烫得不能下嘴。”
捏着羹匙的指尖泛了白,苻黛俯身,在粥前吹了吹。
琼华却忽然逼近,抓着她端碗的手腕一掰,碗摔落在腿上的瞬间,朝她侧脸飞速亲了一下。
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苻黛愣住。
也是这片刻的怔愣,琼华又丢了她手上羹匙,随后一掌劈向她后颈。
考虑到这薄命公主病弱,她收了力,免得真将人劈出个好歹来。
趁着苻黛短暂的晕神,琼华立刻从她腰间摸出钥匙解开镣铐。
刚跃起身,肩头便是一沉:“站住!”
“你想活,我也不愿死!”她看也不看反手甩开,借力旋身,足尖点地疾掠而出,转眼已至殿外高墙之下。
苻黛追至阶前,眸中霜色愈寒:“拿下她。”
带走了灵蛇,还被囚在偏殿这么多天,这人一旦离开,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但琼华已经翻至高处,跳出宫墙之外,只需她找个好的落脚点。
苻黛手指无意识一颤,那柄本应躺在寝殿的血伞竟凭空出现在掌中。
她未及思索,腕间猛地发力,血伞如赤练破空,正撞上琼华胸口。
即将脱身的身影被硬生生截回,重重摔在殿内青砖上。
血伞倏地飞回手心,撑开伞面落下一片猩红阴影,将她半边面容掩在暗处。
伞沿微微抬起,露出那双冷若冰刃的眼。她俯视着被团团围住的琼华,声线如染霜寒。
“再逃,” 伞骨尖端直指她袖口,“我便先拿你的蛇开炉。”
琼华再度被关进了那间昏暗的偏殿。
她揉着脖颈,等人都离开了才掀起衣摆,隔着裤布碰了碰被烫伤的肌肤。
药粥烫得很,全都洒在她腿上,方才逃跑的时候不觉得,此刻安静下来灼痛感便上来了。
她正想脱衣查看一番,门忽然被人敲响,进来个侍女,往桌边放了一罐黄连膏。
她瞥了一眼:“……什么东西?”
“公主吩咐送来的烫伤药,一日涂抹三次,姑娘莫要忘了。”说完,这侍女便自觉退下。
另一边,苻黛回到寝殿,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这把血伞。
方才它旋飞出去时似乎有一股奇怪的波动,虽然并不明显,但她还是察觉到了。
苻黛迟疑地摊开手掌,那柄血伞竟再度自行悬浮于她掌心上方,伞骨无声旋转着缓缓撑开,悬于伞缘的银镂小人相互碰撞,发出细碎的清响。
她确定了,这伞并非凡物。
只是,这伞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边的?
苻黛忽然陷入了空白之中,她回想了许久,惊觉在琼华翻进她寝殿之前的记忆,都已模糊成雾霭。
仿佛是谁仓促塞给她的身份,连带着那些本应有的前尘往事,都被潦草地晕染成了大片大片洇开的水墨。
直到殿门被人从外推开。
她掌心血伞未收,抬眼对上异王与天师惊愕的目光。
苻黛波澜无惊地收了伞,语气不起一丝波澜:“何事。”
……
琼华逃跑被抓回去后,苻黛再没去偏殿看过她。
先前取的一次血早已用尽,她在殿内待了一整日,被她遗忘的白蛇短暂地得到了片刻的关注,第二日再次被弃于枕边。
苻黛戴上面纱,撑着伞走到日光之下。
她伸出手,看自己指尖被一点点焚蚀,耳边再度响起了琼华那句话。
“公主想清楚想要的是什么。”
她心底其实再清楚不过,所求的,不过是挣开这方寸昏暗,想踏出去,想见天光。
明明可以炼灵蛇为丹,明明可以直接杀了琼华。
她却宁愿以这种麻烦的方式把人囚禁在身边。
不知不觉中,竟来到了偏殿门外。
里头传来锁链的轻响,一声,又一声。
苻黛抬手推开殿门。
步入其中的刹那,身后门扇无声合拢,将天色隔绝在外。
琼华仍是那副模样,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逗弄着掌心的螭攸。
手边的窗纸被她闲来无聊时戳破了几个窟窿,透进来几缕细弱的光。
听见门响,她懒懒散散地抬眼,那些光斑正巧落在苻黛满身的银饰上,碎成星星点点的亮。
她曾听侍女们闲谈,说公主即使终年幽居深殿,却总戴着一身银饰。
原以为是爱美的心性,如今才懂,是不想错过任何一线微光,便要在这银钏上,即刻映出点点荧光来。
琼华起身拖着铁链点燃了烛灯。
“公主可想清楚了?”
看着苻黛抬眸,她这才发觉,这人连脖颈上都抹了细闪的珠粉,昏黄光晕里灿若星河,生生晃了人眼。
琼华凑近了些,指腹揉过她颈线:“既然这么讨厌,不如跟我一起逃?”
苻黛垂眼对上那道视线。
异族生死,她毫不在意,可就算跟着眼前这人走了,还是需要隔几日便饮她之血。
从一个牢笼……跳进另一个牵制?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小福袋为什么喜欢戴饰品了[哈哈大笑]
这个剧情,其实也是和小福袋困于万恶崖的过往相似的[摸头]
小琼华因为没有记忆,剧情里表现出来的就是她的本性,虽然没有灵力,但之前整天和朋友一起上蹿下跳还要防山中野兽,所以身手不错[亲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