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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失控


    芍韵死了,你也不该活


    苻黛对光的抵触本来只是身体的反应, 而今已经成了习惯。


    她曾在伞檐遮蔽下窥见日光如何为琼华翩跹的裙裾镀上一层暖色,看那道修长的身影在满地金光中占据一块浓墨似的暗影。


    而此刻,伞面倾斜天光乍泄, 她头一次看见彻底融入阳光的琼华。


    不是裙摆的浮动,不是影子的随行, 而是连眉梢都被金光渲染的真切的笑颜。


    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苻黛眨了几下眼, 适应了迎面的灼阳,再看过去时, 琼华已经敛了笑意,被蹲在街边的小女孩吸引了注意。


    旁的人都搬了个小木凳坐着卖些小玩意儿,女孩却没有,她只蹲在一个木篮前,有人路过便飞快抬眼,见人没有驻足又失望地垂下脑袋。


    琼华走了过去,在她面前停下。


    女孩再一次抬眼,望向身前的两个大姐姐, 眼睛一亮,连忙拍拍膝盖站起来:“姐姐, 要买兔子吗,最后一只很便宜的哦。”


    琼华蹲下来:“兔子?”


    女孩点点头:“不是妖, 就是家里可以养的兔子,姐姐如果想要,我还可以降价。”


    琼华觉得好笑:“你卖得低了,爹娘不会骂你吗?”


    女孩打开篮子门, 小小的掌心托起那只毛茸茸的白兔。


    这兔子比寻常卖的兔子都要大一些, 难怪没人愿意买。


    女孩说:“兔子大了就不好卖了, 爹爹说再没人买, 今晚就把它吃了。”


    琼华故意做出一副犹豫的样子逗她。


    女孩有些着急,于是掌心一挪,胳膊移到苻黛身前:“姐姐,你买吗?”


    苻黛下意识避开,垂眸看兔子那双红瞳。


    琼华在她身边问:“买吗?”


    她反问:“你能养?”


    “养不了,但总有人能养。”


    女孩顿时喜笑颜开,琼华把钱放进她腰上别的小荷包里,却没有伸手要接的意思。


    女孩心思单纯,全然看不出苻黛的抗拒,又往前了些,手快怼到她腰上。


    苻黛转身要走,就见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托起兔子,放在了她肩膀上。


    苻黛:“……”


    她皱了下眉:“你做什么?”


    “不会摔的,放心。”


    苻黛根本没担心这个,人死在她面前她都能视若无睹,更何况一只兔子。


    但琼华完全不给她开口的机会,自顾自走在三步之外,全然没𝔁 ??在意四方暗中投来的目光。


    她们回到魔殿时,正巧碰见了阴司客的侍女。


    侍女见她们两人行了个礼,抬头就看见苻黛肩上趴着的白色团子,顿时被萌得心肝颤,没忍住多瞧了两眼。


    琼华注意到了,把兔子抱起来,问:“殿里准养吗?”


    侍女:“准的。”


    “你想养吗?”


    侍女愣愣地看着,手心便多了只毛兔。


    琼华走出两步,又回头道:“后两日不必来我房中送吃食,不要让人靠近偏殿。”


    侍女应了,见两人回房,便欢快地抱着兔子离开。


    夜里,琼华正准备着几日后的月劫夜,房门忽然被人敲响。


    来人是阴司客。


    “正巧,我本想去找你。”


    阴司客坐在她对面:“你找我做什么?”


    琼华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说:“你的暝玉可否借我一用?”


    “不行。”阴司客半点没犹豫。


    暝玉可是好东西,平日里想去仙界偷点仙草,将它带在身上就不会叫那些小肚鸡肠的仙门人察觉了。


    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你想假扮仙门弟子?”


    琼华没否认。


    阴司客觉得眼前这人真的疯。


    身上流着的是至阴的巫血,以凡人之躯承载了不属于自己的邪煞,能活到现在没有暴毙已经算是奇迹,她居然还想入仙门。


    “要想接触到璇霄阁镇派之物,必须先成为镇派弟子。”


    而要成为镇派弟子,就得在每年的比试中拔得头筹。


    也就是说,这人要用这样一副岌岌可危的身体,去修炼与邪煞相冲的仙术。


    琼华说:“这不用你管。”


    阴司客思忖片刻,松了口:“我可以借你。”


    “什么条件?”


    阴司客弯了弯眼:“回答我几个问题。”


    琼华盯着她,半晌:“问吧。”


    “你与苻黛什么关系?”


    琼华不明白她为什么纠结于这个:“各取所需。”


    “是吗?”阴司客撑上桌面,“我瞧着不像。”


    琼华扫了眼她靠近的胳膊:“怎么?”


    “如果魔族没有和仙门合作,你今日所谓各取所需的对象,会不会选我?”


    阴司客静静等着回答。


    她没有后悔与仙门合作,这么问,不过是想从琼华嘴里撬出真正的答案。


    自小,哪怕是一时兴起,她感兴趣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腻了就扔,厌了便弃,在这之前,先享受一番拥有的过程。


    她从不纠结得到的代价,对她而言,这些东西唯一的价值就是讨她欢心。


    同样的,她也不会去考虑自己对琼华的兴趣能维持到什么时候。


    至少现在,她正因第一次得不到而感到心痒难耐。


    琼华思索片刻:“会。”


    理由很简单,苻黛太难牵制,换成阴司客,她不用有太过顾虑。


    阴司客显然有些意外。


    她目光带着研究:“那你为何这般抵触我?”


    琼华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


    上一世被沉在腥臭的水牢中,打在身上的每一道鞭痕,落在头上的每一声嘲笑,时至今日仍是她挥之不去的噩梦。


    阴司客没有得到回答。


    她虽蛮横骄纵,却并非无脑之人,得罪苻黛这样的人物于魔族无益。


    侍女只知道她这两日都有些不顺心,便抱来那只兔子给她玩。


    “这还是偏殿的姑娘送的呢。”


    阴司客揉捏兔耳的动作一顿:“她为何赠你只兔子?”


    侍女从小跟着她长大,一句话便听出些所以然:“小姐是为她而烦心?”


    阴司客不置可否。


    侍女又说:“小姐若是喜欢,何不将她锁进地牢,没人逃得出去。”


    她单手支着下颔,还是不吭声。


    如果没有苻黛,她真的会那么做。


    “这两日不见她人影,她去了何处?”


    侍女喂着兔食,回话:“小姐,她这两日没有出过殿门呢。”


    阴司客皱眉:“没出门?”


    她往偏殿的方向看了眼,话还未出口,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寻常的异动。


    直到那似有若无的煞气愈发浓烈,她才猛地起身,推门朝偏殿的方向去。


    *


    琼华的计划出现了失误。


    她本是想,以血为煞布下虚境,虽会让她体内邪煞更加躁动,但在魔域这等阴气极盛之地,邪煞愈是不安分,将其彻底炼化的机会便愈大。


    但她忽略了如此浓重的邪煞对魔族邪物有着致命的诱惑。


    昏暗的偏殿内,琼华孤身盘膝在冰凉的地面,一圈摇曳的烛火将她围困在光晕之中,不安晃动的火舌将她的身影撕扯成扭曲的形状,投落在四方墙壁之上。


    一阵阴风穿堂而过,蜡泪无声滴落,烛火齐齐熄灭,整座偏殿陷入了更深的黑暗。


    周身煞气翻涌,她□□,耳边狞笑声无孔不入,层层叠叠将她包围。


    门被人从外破开。


    霁月如银,洒落进屋却显得有些寂寥。


    苻黛扫视着四周蠢蠢欲动的邪祟,最终看向中央的琼华。


    凄冷的月色穿透门缝,照出她病态的面容。急促呼吸的唇色惨白,整张脸毫无血色,唯有那些毒蛇般的黑纹在皮肤下扭曲蔓延,像无数毒藤扎根在皮肉之中。


    苻黛掌心金光流转,正要为她驱散四周肆虐的邪物,却在抬手的瞬间动作一顿。


    琼华上方,正浮现出一副陌生的画面。


    晨雾中,青衫女子背着半满的竹篓蹲在河边。她拨开露水的芦苇,找到了那个正在啼哭的女婴。


    女人四下张望着,犹豫的手指最终温柔地抚摸上那张冻红的小脸。


    苻黛看清了这年轻女子的相貌,陌生而熟悉。


    还有她脚踝上的银色铃铛。


    那是年轻时的荼蘼,琼华口中的阿婆。


    她怀中的,正是婴儿时期被遗弃的琼华。


    也是她这片刻的凝滞,阴司客也终于赶到。


    她没空诧异苻黛来得这么快,长鞭已经滑落掌心。


    “谁给你们的胆子,敢来魔殿撒野?”


    本就因为苻黛的出现而有些怯懦的邪物,在她的魔鞭下四处逃散。


    阴司客甩了甩手腕,一回头,脖颈被一股巨大的力掐住,整个人几乎是被砸向了墙壁。


    她本能地握着那𝔁 ??人的手腕挣扎,窒息间看清了眼前人的容貌。


    琼华瞳孔猩红,冷艳的脸此刻如同纸人一般,脸上被不知名的黑纹爬满,看起来理智全无。


    她苍白的唇一翕一张,吐出来的字断断续续:“芍韵死了,你也不该活……!”


    阴司客挣扎的动作稍滞。


    “芍韵死了?”她拧开琼华的手腕,怀疑道,“你从何处知道她是我的线人?”


    她没有听到回答。


    苻黛从后扼住琼华的脖颈,五指深深摁压在充血的皮肤,将她往后一拽,半拉入怀中,冷声道:“出去。”


    阴司客看着琼华痛苦的面容,压下心头的疑虑,离开了偏殿。


    这次黑纹如此猖獗,苻黛咬破指腹,血珠顺着她额间绛纹滑下,在她意识逐渐清醒时,施法想为她平复体内的煞气。


    意外的是,那些煞气不知何时已经平息下来,甚至比之前还要安分不少。


    看来琼华真的在这样凶险的环境下,成功将其炼化入体。


    苻黛收了手,视线从她恢复血色的脸上一扫而过。


    床头枕边,一个方形锦盒正胡乱剧烈地左右摆动着。


    她刚伸出手,螭攸终于顶开盒盖,从里面钻了出来。


    它是神兽,难以适应阴界,刚爬到琼华手上又晕了过去。


    苻黛没再多管。


    邪祟觊觎琼华,魔域不宜久留,待琼华醒来,还是要先离开这里。


    【作者有话说】


    下一卷预警:


    除了重要角色以外不会有任何同门情,凡是站在复仇对立面的都有可能死于琼华之手,手段比较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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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人偶


    真可惜,我本想留你一命


    琼华醒的比意料中要快。


    她从床榻上坐起来, 缓了片刻才发现盘坐于不远处的苻黛。


    昨夜的邪祟想诱她走火入魔后吸食她身上的煞气,她险些中招。


    那也是她第一次看见阿婆将她背回去的模样。


    荼蘼将她带回无漆森时不过三十多年岁,但巫女一族, 一旦开始苍老,便比寻常人老得都要快。


    她小时候很闹腾, 不明白何为圣女, 只知道每个月总有那么一夜,整个无漆森都会陷入无尽的痛苦。


    而小小年纪的她, 承受的痛苦却是其他人的千百倍。


    荼蘼偶尔会后悔将她带回了无漆森,琼华怕她不要自己,便装得不痛,后来发现,那痛楚似乎真的减轻了些。


    长大后才想通,月劫夜的痛苦不会减轻,只是荼蘼将一部分的痛转到了自己𝔁 ??身上而已。


    琼华走到静静合着眼的苻黛面前,垂眸无声地凝望。


    如果自己和她一样强大到做事可以不计后果, 是不是无论重生到哪一刻,都能救下无漆森。


    苻黛听见动静, 缓缓抬眼,偏头对上她的视线。


    她见过琼华很多样子, 却极少见她流露出疲惫的神态。


    人间牢狱那一夜,亲眼目睹族人的死亡却什么都做不了,那时她的绝望是撕心裂肺的,现在这般, 倒像是已经把所有的痛都浸入了骨髓。


    苻黛和她对视了片刻, 目光在她眼下的乌青和细颤的指尖停留了片刻, 最终只是抿紧了唇线, 将呼之欲出的质问咽了回去。


    说来讽刺,当初逼琼华将仇恨生生咽下的是她,嗤笑琼华心软的人也是她。可此刻,望着这人苍凉的双眼,她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


    苻黛起身,语气还是没什么温度:“休息片刻,收拾东西离开魔域。”


    她已经走出了房门,却又回头:“我在魔殿外等你。”


    琼华怔了一下,回头看去,那人已经转身离开。


    她把昏睡的螭攸放进袖子里,偏殿里并没有多少她的东西,收拾起来很快。


    她没有和阴司客告别的打算,结果刚走出偏殿没几步便撞见了对方。


    阴司客见她将暝玉挂在了腰间:“你要走了?”


    琼华“嗯”了一声,还是道了句谢。


    阴司客却问她:“你昨夜那话什么意思?”


    琼华懒得应付她,装傻:“什么话?”


    “芍韵死了,我也不该活着。”


    阴司客看她的眼神里带着研究。


    琼华却笑了一下,扭头看过来,薄唇轻启:“不该问的别问。”


    今日是个阴天,不知何时就会下雨,她在殿门拐角处找到了撑着伞的苻黛。


    “璇霄阁下凡历练的弟子两日后归山,我们在灵山下等待时机便是。”


    苻黛真身是佛,鬼见青本就是个仙人,没了仙髓还有仙骨,她们二人都不需要暝玉就能隐瞒身份。


    眼下,还有另一件要紧的事。


    琼华和苻黛瞬间移形回月下城,找了间离灵山近的客栈住下。


    两日后,她们来到了灵山脚下。


    苻黛站在树下,树荫替她遮住了一部分日光。见琼华气血好了不少,她突然出声:“你如何知晓芍韵和阴司客有牵连?”


    黑市初遇,琼华那道击向阴司客的剑气,最开始是带着杀意的。


    无漆森被屠那夜,她与琼华结契,此后琼华的每一步她都看在眼中。


    芍韵死前,从没提到过魔女阴司客,那琼华又是从何得知她们二人的关系?


    气氛莫名有些凝滞,她能察觉到琼华似乎动作一顿。


    须臾,琼华转过身来,抬步缓慢走到她身侧。


    苻黛不躲也不避,目光一直跟着她,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琼华忽然举起手腕,压在她唇上。


    动作之突然,让苻黛完全没有预料。她本能地要将其甩开,却尝到一丝腥甜。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这味道来自哪里,舌尖已经不受控地舔了舔唇。


    琼华本还觉得这样让她猝不及防的捉弄很有意思,直到手腕传来一片温热的湿润。


    她僵硬了一瞬,愣愣地后退半步,手腕上刚割的血痕又重新冒出血丝。


    “你这又是做什么?”苻黛眉头压紧。


    琼华目光从她唇上划过,胡乱看向别处:“入了璇霄阁,总不能还整日撑着你的伞。”


    言下之意,这之后每隔一段时日,她都得来找自己要血。


    这本毫无负担就能说出口的话,不知为何竟让她难为情,于是在唇边停了许久,最后又被咽了回去。


    她说完,清咳一声,镇定道:“待会儿仙门的人来了,你扮作被邪物追杀的散修,我便作那路见不平的侠客。”


    她这番安排自有道理,毕竟侠客要与仙门人交谈,以苻黛的性子,这角色自然不能交给她。


    只是她忘了,要让苻黛被追着跑,那场面只怕会更加诡异。


    苻黛的脸色果然沉了几分。


    琼华无法,只得和她交换身份,成了被追着跑的那个。


    她绕到树后,手上握着一只人偶,刚要将它变成邪物,手腕处没止住的血又在往外冒。


    刚被舔舐过的皮肤不知为何似乎又开始发烫。


    琼华鬼神使差地将溢出的血珠卷入口中。


    等她反应过来时,耳根漫上血色,胡乱将人偶朝地上一丢,变出只相貌丑陋的饕餮来。


    琼华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丑东西,觉得它还挺有震慑力的,带着它出现到苻黛面前。


    她指了指饕餮流着口水的大嘴:“用剑刺穿这里即可。”


    苻黛眼神带了点嫌弃,后退几分。


    琼华这才注意到两人的打扮,于是摇身一变,换上了再简单不过的布衣。


    知道苻黛挑剔,她没让苻黛也换上这种粗衣,只要别叫人看出她是在空中飘来飘去的,便没多大问题。


    片刻后,不远处传来略显嘈杂的人声,隐隐能从树影间看见几道白色的身影。


    琼华立马飞掠至高处的树枝,很快便引来那群仙门人的注意。


    饕餮身形高大,粗壮的胳膊狠砸树桩,险些将这树砸断。


    琼华从这枝头掠至另一边的树梢,被追了一路,才来到她和苻黛说好的空旷处。


    仙门弟子跟着动静追来,琼华找准时机,脚底一滑从枝头掉落,饕餮立即伸出爪子要接。


    她正纳闷苻黛怎么还不出手,一只木箭从她耳侧飞过,精准射进饕餮大张的血口,穿透了它的喉管。


    琼华摔在地上,往这群仙门弟子的方向滚去,很快边有人来扶起她。


    她吐出一口血,假意闷咳几声,悄悄抬眼,苻黛径直从她面前路过,完全没有要停下来和几个仙门人交谈的意思。


    “这位姑娘……”有个女弟子叫住了她。


    苻黛这才侧目看过来。


    “你们二人为何会在此处,这兽妖又是从何而来?”


    琼华主动接过话茬:“你们是……仙门弟子?”


    那女弟子朝她行了个礼:“我等璇霄阁弟子敢问姑娘因何被这兽妖所追?”


    有人给她递了方帕子,她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我只是个散修,听闻月下城精怪多,本是想来此处修炼,不曾想招惹了兽妖。”


    那女弟子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她片刻,随后又把目光移向了苻黛。


    她看了眼苻黛的打扮,还有她那张有些拒人千里的脸,问:“敢问姑娘师承何处?”


    苻黛吐出四个字:“无门无派。”


    女弟子眼睛一亮,和几位同门对视片刻,转过来对她们道:“若是不嫌弃,二位可愿随我们回璇霄阁?”


    琼华没想到这么顺利,作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连忙点了点头。


    那女弟子朝她一笑,又看向苻黛。


    苻黛垂眸似在考虑,随后转身,看起来要走:“不必。”


    “姑娘且慢!”另一个女弟子急忙喊住她,伸出手摁住了她的右肩。


    这女弟子看样子便有些莽撞,琼华一时没反应过来,苻黛已经皱着眉挥开了她的手。


    她这几乎是下意识的行为,却让那女弟子有些难堪。


    只是,初次见面便与人拉拉扯扯,着实失礼,众人虽觉得她有些难相处,却也能够理解。


    “姑娘见谅,我师妹性子比较急躁,冒犯了。”先前的女弟子解释道,“是这样的,璇霄阁近日要提前纳新,我们见两位资质尚可,这才想邀请二位入门一试。”


    琼华想到人间狱牢内被她亲手算计的璇霄阁弟子,损失如此惨重,也难怪提前纳新。


    苻黛被人不知轻重地碰了,还不能发作,没了作戏的兴致,点了下头便走到琼华身侧。


    琼华担心叫人看出端倪,装模作样地和她道了声谢,趁着其他人安抚那失了面子的小师妹,抬手拍灰尘似的碰了下她的肩膀。


    苻黛瞥了她一眼,没吭声。


    走出去一段路,琼华忽然想到那只被苻黛一箭射穿的饕餮,她身上人偶不多,日后没准还有用处,于是和为首的师姐知会了一声,原路返回。


    她没想到会有个弟子还在原地。


    那弟子似乎是留下来收拾残局的,只是在他面前,那只高大丑陋的饕餮,忽然化作烟尘消散于空中。


    而它倒地的地方,多出了一只简陋潦草的人偶。


    他皱起眉,意识到方才这兽妖只是个虚影,顿时明白过来,方才那两个女子明明是在做戏。


    他转身就想追上队伍,不料身后站了个人,又被逼退几步。


    就见先前还被兽妖追得狼狈逃窜的女子,此刻施施然站在那儿,散落的发丝无风自动。她垂眼看着地上的人偶,忽地抬眸一笑。


    朱唇弯起的弧度恰到好处,看似温柔,偏生眼底藏着恶寒。


    她柔声问:“你在看什么?”


    男子喉间一滚,寒意顺着脊背爬上后颈,他拔腿就想跑,偏偏整个人宛如被钉住了一般,半步都挪不动。


    他惊恐地盯着那女子的眼睛,不知为何,意识越来越混沌。


    琼华看着被她蛊惑了神志的弟子,俯身捡起人偶藏入袖中,对他道:“先回去吧。”


    那弟子机械地朝前走。


    仙门有规定,只要踏入灵山,便只能徒步走回自己的门派,她们一行人并不赶时间,所以走走停停,说着此次历练发生的趣事。


    有人察觉到小师弟有些不对劲,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他身子冰凉,二话不说就要给他把脉。


    琼华不得不暂时解开他身上的巫蛊。


    那小师弟恢复了意识,强装镇定,扯出一个笑:“师姐,我无事……只是有些累了。”


    他颤着眼睫看向琼华,对方朝他挑唇笑了笑。


    视线向后延伸,阴影深处静立着另一道身影,面容隐在暗处看不真切,唯有那双寒潭似的蓝眸穿透黑暗,无声地落在他身上。


    他紧抓住身边师兄的手:“师兄,我包袱中还有一壶水,可否随我一道去取来?”


    那师兄当即应下。


    他刚走出两步,忽然一阵耳鸣,刺得他险些站不稳。


    一道空灵的女声在他脑海中响起。


    “真可惜,我本想留你一命。”


    【作者有话说】


    上了个毒榜,我招了,我全招,梁山伯与茱丽叶是我拆散的,唐僧是被我劝去梁山的,贾宝玉是我送给曹操的,刘备是我压在五指山下面的


    榜太毒不随榜更了这周日更每晚九点


    琼华,高攻低防的是你,脸红的也是你[狗头叼玫瑰]


    才注意到营养液变多了,谢谢宝宝萌[三花猫头]


    第23章 青竹


    脆弱得一触即折


    他浑身一僵, 颈后汗毛倒竖,还未来得及转身,一双冰冷的手如铁钳般扼住他的咽喉。


    “……师、师兄?”他目眦欲裂, 充血的眼球中倒映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青筋暴起的双手徒劳地抓着空气, 双腿在地上蹬出凌乱的血痕。


    众人惊呼着扑来, 却见那十指深深陷进他自己的皮肉里,力道大得出奇。


    在她们眼中, 分明是他自己的双手正疯狂掐着脖颈,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森白。


    “快抓住他!”


    有人手慢脚乱地点向他的穴道,却依旧没有任何作用,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指甲穿破喉管,整张脸渐渐胀成黑紫色,凸出的眼球还死死瞪着师兄的方向,带着难以置信的恐惧。


    最后一丝气息断绝,一团黑雾自他额间涌出, 落地时又成了先前那兽妖的模样。


    琼华身侧还有几个璇霄阁弟子,她脸上神色凝重, 故作畏惧,后退了半步。


    女弟子见状, 将她护在身后。


    琼华偏了偏头,目光和不远处的苻黛对上。


    她会意,翻身跃上枝头,聻鬼化作的弓箭重新回到她手心。


    持剑扑向兽妖的人群忽然被一支利箭截断。


    兽妖被射中喉咙, 倒退两步, 随之而来的是更快的箭雨, 在众人都还未反应过来时, 兽妖再度倒地,四周血雾弥漫,再看过去时,只剩下了一颗妖丹。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一行人陷入低迷。


    妖丹不碎,妖还能再生,为首的师姐将其彻底摧毁,气氛一时有些沉重。


    没人再和两个外人搭话,上山的路对琼华和苻黛而言,总算自在了些。


    到达璇霄阁山门外时已经是第二日辰时,出来迎接的人见了这幅情景,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每次历练都会有伤亡,但死在灵山脚下的,这还是头一次。


    于是难免有人迁怒于半路出现的琼华。


    琼华不以为意,她不冤。


    有人因此对她有意见,自然也会有明事理的维护她。


    果然,那为首的大师姐察觉到她尴尬的处境,便让她先去择贤庭休息。


    择贤庭是专门为外门弟子安排的住所,听闻过两日璇霄阁便要提前开展纳新大会,彼时住在这里的人会更多。


    琼华和苻黛在回房时,恰好遇见了正趴在水池边逗金鱼的冥萝。


    冥萝听见脚步声回头,见是她们,眼睛顿时一亮,又想起鬼见青再三叮嘱的话,只好忍住没有扑上去。


    她只抬头盯着她们路过。


    琼华环视一圈,发现周围的人都三五成群,只有她是一个人在玩。


    她并不意外。


    璇霄阁在众仙门中位列前茅,有野心来参加纳新的,身上总有些过人之处。


    进入璇霄阁的名额有限,择贤庭里的每一个人都是竞争关系,她们瞧不上冥萝的愚钝,自然不会同她游乐。


    琼华蹲下来,拿过低矮假山上的捞鱼网,捞了只金鱼起来。


    察觉到周围看过来的视线,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冥萝掌心小心翼翼的托起网里的金鱼,她歪着头,思考片刻:“我叫冥萝。”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有人往这边来了。


    琼华还没换衣裳,这些人的目标也只是站在一旁看着她的苻黛,那架势分明是想来打探对手的消息。


    苻黛谁也没理会,甚至连眼神都不愿分出去,任别人如何搭话,都只看着她被冥萝抓着的衣袖。


    没办法,这些人又把问题抛向了一旁的琼华。


    琼华身量比她们要高出小半个头,她自然地揉了揉冥萝的发顶,虽然反感这些人的嘴脸,但考虑到还要向他们打听消息,并没有表现出来。


    “我名琼华,是个散修。”她应道。


    随意闲聊几句,有人提醒:“房中备好了门服,你们先去换上吧。”


    上楼时,冥萝小声说:“鬼见青姐姐和这里的人认识,她没有和我一起。”


    琼华安慰她:“没关系,过几日就能见到了。”


    择贤庭的房间干净宽敞,分为二人间和三人间,琼华和苻黛分到的是二人间,连床榻都是连在一起的,只是中间隔着置放物件的一块略高些的长桌。


    冥萝左看看右看看,忽然指着长桌问:“我晚上可以睡在这里吗?”


    琼华愣了下,苻黛也转头看过来。


    冥萝说:“她们好像不喜欢我。”


    她来这里的第一天,觉得池中的金鱼很漂亮,所以抓了一只回房。


    房中没有可以养小金鱼的地方,她怕小鱼死了,便将她放在了自己的茶盏中。


    有个舍友拿错了茶盏,水泼了一脸,鱼也险些钻进嘴里,这之后再也没同她讲过话。


    琼华看向苻黛。


    苻黛也瞥了她一眼:“换房。”


    琼华没想到她会答应得如此爽快,看着那双蓝眸,又移开目光,让冥萝先在此处稍候片刻。


    她独自去同冥萝的舍友商量换房一事,刚要抬手敲门,却听见门内两人提到了芍韵的名字。


    芍韵死得不大好看,连剑都毁了,璇霄阁严禁门内弟子议论此事,却管不住她们私底下八卦。


    “她不是前几年从天剑楼脱颖而出当上镇派弟子的吗,竟死在了人间厉鬼手下?”


    “谁知道呢,人世间的不平事还少吗,这些年都出了几只厉鬼了,若是怨气大,再来一个芍韵也不是对手。”


    璇霄阁分为四个派别,医药系的青玉宗,剑修系的天剑楼,机关术的玄机门,还有音律系的妙音坞。


    镇派之物受损,怎么也轮不到芍韵一个镇派弟子自作主张,她背后一定还有其他人指使。


    琼华心下有了打算,这才敲响了房门。


    房中交谈的声音瞬间止住,拉开条门缝:“你是何人?”


    琼华表明了来此的目的,或许是担心她听到了方才的对话,两人没有表现得太强硬,很快便点头应下。


    她们收拾好东西,两边换了个房间,冥萝欢欢喜喜地又去池中捞金鱼。


    琼华看了看备好的门服,又看了看还是原来那一身服饰的苻黛。


    “你先换吧。”她背朝屏风,开始整理东西。


    苻黛拎起素色门服,显然不太喜欢。


    她连白靴一块换上,或许是太久没有走路,步子慢腾腾的,走到琼华面前,比先前低了几分。


    琼华看了眼又飞快移开目光,抱着门服去屏风后换上。


    这个时辰,外面日头正盛,屏风遮得住身体,却遮不透影子。


    苻黛凝视着屏风上投映的剪影。


    琼华褪去衣裳的身形格外单薄,骨骼的轮廓如淡墨勾勒,甚至能看出几分嶙峋,像是一节未及长成的青竹,脆弱得一触即折。


    她想起琼华面对冥萝时的怜惜。


    冥萝十四岁被水鬼附身,长身体的年纪却两年不曾进食,所以孱弱得完全不像个十六岁的少女。


    琼华也不过十七八年岁,无漆森之前被族人宠爱着长大,如今却和冥萝瘦得一般分明。


    琼华换好衣服出来时,苻黛正倚在门边。


    她摊开的掌心盛着一泊日光,纤长的手指被映得几近透明,素白的衣袂镀上金边,恍惚间终于有了那日鎏金佛像的神性,连垂落的发丝都泛着柔和的光晕。


    琼华的脚步蓦地一滞,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浮上心头。


    或许苻黛从来不是抗拒光明。


    只是习惯了不能靠近,经年累月,连自己都信了这拒绝的假象。


    这个永远站在阴影里的人,说不定比谁都渴望触碰阳光。


    冥萝将抓到的金鱼重新放进自己的杯盏里,隔上一会儿就要去给它换水。


    琼华这两日也打听到不少消息,其中就有关于鬼见青和她师姐的。


    鬼见青,原名蔚瑾,因为长相妩媚,言行举止偶尔也有些轻浮,所以门中有人对她极为不喜。


    她有仙髓修为也高,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当上那年的镇派弟子,不料她连比试都没有参加。


    后来众人才知道,她留在妙音坞,是为了天剑楼的蘅芜师姐。


    蔚瑾的师父是个老古板,极力反对她二人结为道侣,连历练都特意吩咐人将她们分到不同的队伍中。


    谁知偏偏就是这一次,蘅芜出了意外。


    之后,蔚瑾叛逃,甚至出手打伤同门,成了人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如今,蔚瑾被魔族打成重伤,没了仙髓,又重新回了璇霄阁,现在还躺在青玉宗生死未卜。


    几日后,璇霄阁开始纳新。


    因为对外宣布提前纳新十分突然,来的人并没有往常多。


    璇霄阁的纳新很简单,先测根骨,后由各分派派主来挑选弟子入门。


    琼华在大殿中看见了天剑楼楼主,玄霄子。


    他长相有些温和,对待弟子也总是挂着一副笑颜,看起来倒不像是个坏心肠的人。


    但琼华可不信面相。


    只见他弯着眼,和其他长老一样,目光在底下众人身上游走,偶尔会在某一人身上停留片刻,似在思忖。


    很快,他的视线落在琼华身侧的冥萝身上。


    也是此时,各派别的弟子来到自家师父身后。


    冥萝好奇地张望着,忽然注意到其中一道身影。


    她眼珠子跟着那人移动,直到那人转过来,无意识地攥紧了琼华的手指。


    琼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那师姐和其她人都不同,她半张脸被面具挡住,只能看见那双明显不同的眼睛。


    可面具无法将那丑陋的疤彻底挡住,刻意撩下来的发丝也没能掩盖那只失明的假眼。


    身边的人唤她一初。


    琼华以为她是被吓到了,轻轻拽了拽她,示意她不要表现得太明显,免得伤了那师姐的心。


    冥萝似乎被吓傻了,她往后琼华身边躲了躲,却又忍不住去看那位一初师姐。


    玄霄子也在此刻做下决定,他刚抬手指向冥萝的方向,就见那小姑娘忽然甩开了琼华的手,却是往青玉宗的方向去了。


    青玉宗的宗主叫玉衡,她目光诧异地看着突然跑到面前的小姑娘,听见这小姑娘说:“长老,我想学医。”


    【作者有话说】


    我真的很喜欢一初这个角色(怎么没找到流泪的表情包)


    码字的时候:


    心疼冥萝→心疼琼华→心疼苻黛→心疼鬼见青


    全员苦瓜[狗头]


    第24章 作画


    无辜二字,用在死人身上毫无意义


    玉衡长老是出了名的好说话, 虽然还是头一次碰见纳新会上有人如此莽撞的自荐,但看着那双无辜的眼睛,竟让人生不出一丝反感来。


    她把冥萝打量一圈, 欣然将其纳入门下。


    这小姑娘根骨清奇,却身子羸弱, 要想留在璇霄阁, 青玉宗是最好的选择。


    各派别弟子也被冥萝吸引了注意。


    冥萝站在玉衡𝔁 ??身后,又扭头去看玄机门的一初师姐, 只是这次,两道目光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相遇了。


    那位一初师姐看着性子温婉,身旁的师姐妹都很亲近她,她唇角带笑地回应着,却时不时看向冥萝。


    见冥萝同样朝她看来,她唇角笑意更深,朝她点了点头。


    冥萝缩了下脑袋,又跑到琼华身后躲着, 让人分不清她是害怕与人交际,还是单纯的不好意思。


    琼华思忖片刻, 俯下身,问道:“冥萝, 你选择青玉宗,是为了那位师姐?”


    冥萝也抬头,她眨眼似乎在思考,随后重重点头。


    “学医就能治好她的眼睛吧?”


    琼华愣了一下, 揉了揉她的发顶。


    她当冥萝是被一初的脸惊到, 才想为她治好脸上的疤痕, 如此看来, 原是自己狭隘了。


    玄霄子动作慢了,也不知是不是觉得自己举起的手落空会尴尬,他胳膊稍稍偏离几分,最终指向了琼华。


    琼华倒不意外,她原先的打算就是要入天剑楼,唯有那处,才能打听到更多关于芍韵的消息。


    她刚走出两步,就见玄霄子胳膊又挪动些许,落在了她身边的苻黛身上。


    随后,他放下手,弯着眼笑眯眯地看着她们。


    琼华似有所感,猛然一偏头,木剑从脸侧擦过,她眼疾手快抬手握住,来不及多想,旋身将苻黛拉到身后,斩截下偷袭的第二柄剑。


    玄霄子爽朗地笑出声:“好啊,好啊。”


    天剑弟子见怪不怪,显然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环。


    琼华却觉得可怕。


    在场明眼人都能看出冥萝的不同,方才他若是手再快几分,冥萝怎么可能躲得掉这入门的第一道试炼。


    琼华早就打听到,被选入天剑楼后还会有新弟子间的试炼,胜负直接决定了楼主对该弟子的重视程度。


    说白了,胜出者就是楼主的座下弟子,能受到他的亲手指教。


    天剑楼与其它三个派别都不同,剑修最重要的是资历和天赋,所以楼内各弟子间总有些明争暗斗的意味。


    她与苻黛一同走到玄霄子身后,很快几道探究的视线向她二人投来。


    这种带着审视的目光很容易让人感到不适,琼华不在意,苻黛却未必。


    她想为苻黛遮一遮那目光,回头却见苻黛依旧没什么表情,似乎不恼也不气。


    或许是把这些人视作将死之人,所以才不屑于被影响心情。


    玄霄子总共纳了九位新弟子,并让师姐为她们安排了住处。


    天剑阁的寝居都是单人间,琼华和苻黛的房间在三楼。


    师姐临走前对她们说:“七日后,师父会为你们九人举办一场试炼,唯有胜者,方可受到师父的亲自指教。”


    “自然,不想参加亦可不参加,只是这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可就再无可能了。”


    成为了座下弟子,当上镇派弟子的可能才更大,琼华想站上曾经芍韵的位置,就必须和她走一样的路。


    只是,日日与玄霄子那老家伙一道修炼,也不知会不会身份败露。


    琼华放置好自己的东西,出门左拐,进了苻黛的房间。


    苻黛没什么东西,她甚至极少睡觉,大多数时候都是打坐一整夜,太阳一出来便睁眼。


    “新弟子有两名男子。”苻黛说。


    男子体内阳气盛,与她们二人的阴气相冲,七日后的试炼还需多提防着那两人。


    螭攸从琼华袖口探出头来。


    先前它在魔域昏睡许久,此刻在这灵气极盛的灵山生龙活虎,可惜不能叫人瞧见,精力再盛也只能在琼华袖子里打滚。


    它和聻鬼一向不和,这会儿聻鬼闷着出不来了,它自然想嘚瑟一番。


    想到还要在这璇霄阁待上许久,琼华怕它觉得无趣,突发奇想给它施了个术法。


    只见那看着威武的神兽,忽然缩成了平平无奇的一只小蛇,在地上四处爬。


    她又看向苻黛。


    苻黛没懂她的意思:“做什么?”


    “把聻鬼放出来,陪它玩。”


    苻黛觉得这人是愈发大胆了。


    邪祟见了她的聻鬼能吓得跪下磕头求饶,这人却要它们和一只神兽一起玩乐。


    传出去,不知多少邪祟要惊掉下巴。


    她张口就要拒绝,不料那柄红伞自己凭空出现了。


    灵气压着它们身上的邪煞,所以不能自己跳下来,只能无声地哀求着苻黛。


    说来奇怪,明明第一次和螭攸碰面时,它们表现得非常敌对,这段日子下来,竟有了几分欢喜冤家的样子。


    苻黛不肯多想,稍一挥手把它们都放下来,然而还没等它们迈开腿,琼华一道术法下来,银镂小人成了十二只相貌可爱的小仓鼠。


    手短腿更短,和只有尾巴的螭攸待在一起,谁也不能欺负谁。


    苻黛没眼看,转而道:“璇霄阁的剑修阳气更盛,你若无法妥善调和,极易走火入魔。”


    琼华刚要说什么,忽然明白了她话中之意。


    苻黛被一只仓鼠咬住了衣摆,她垂着眼,平静地说:“这世间没有真正的公道,复仇之路必染鲜血,你杀的人或许与灭族之祸无关,但拦了你的路,便不算枉死。”


    “无辜二字,用在死人毫无意义。”


    她的族人已死,无辜与否没有人会在意,所以她也不必顾虑,想要复仇,必造杀孽。


    巫女流过的血,总要有人来偿。


    琼华低着眼帘:“我明白。”


    今日天剑楼没什么安排,外头没什么人,她蹲下来逗弄螭攸,没一会儿被仓鼠彻底围住。


    苻黛站在窗边,看着她两条胳膊上都挂着仓鼠的背影,又把头偏到可以看见她侧脸的角度。


    或许是太累了,片刻后,她竟倚着床沿有些昏昏欲睡,此时天色也有暗了。


    苻黛挥手灭了烛灯,连带着门窗一同封闭。


    四周瞬间暗下来,仓鼠也不继续闹她,任她合眼睡过去。


    苻黛走到她身侧蹲下,黑暗中眸色晦暗不明,她抬起指尖,悬停在琼华的心口处。


    人人觊觎争抢的圣女之心。


    她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把人抱上了床榻。


    琼华完全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醒来时天都还没亮,她躺在床上,床的主人却在另一边打坐。


    她坐起来,被褥盖着腿,忽然撑着胳膊探头偷瞄苻黛,见她没有要睁眼的意思,轻手轻脚地下床,把被子重新叠好,回了自己房间。


    房门合上的瞬间,一动不动的苻黛睁了眼。


    辰时,天将亮,天剑楼需要去上早课。


    琼华和苻黛跟着入了剑心殿,寻了个后排的位置坐下。


    剑心殿是授理论课的学堂,三人一排,两横排间隔了一条过道。


    琼华坐在中间的位置,另一旁的女弟子也是昨日新来的,性子格外跳脱,趴在桌子上,十分自来熟地和琼华搭话。


    “我叫晚禾,昨日纳新会上就注意到你了。”她笑着说。


    琼华侧目盯着她的脸𝔁 ??回忆片刻,毫无印象。


    晚禾眼珠子往她旁边转了转,忽然凑近了些,小声道:“还有你的同伴。”


    苻黛朝这边瞥了一眼。


    琼𝔁 ??华没注意,她不动声色地后退躲开这人的靠近,嘴上却回应:“为什么?”


    “因为很高,很惹眼。”晚禾捧着脸,毫不吝啬夸赞,“还很漂亮。”


    琼华刚要开口,听到身边的人把笔放回笔搁,声音分明不大,她却下意识转头去看。


    苻黛一只手拿着书卷,听见动静,眼尾轻抬,很快又压了回去。


    夫子走了进来,晚禾连忙坐好,听得认认真真。


    琼华在无漆森时,上树折枝,下河摸鱼,入土抓蛇,从没闲过,如今这夫子一堂课就要不间断地讲一个时辰,她难免坐不太住。


    身侧,苻黛睁着眼已经开始入定。


    于是琼华提笔,照着她的脸,在发下来的宣纸上作了幅画。


    她踩着罢课铃的前一刻收了笔,将宣纸卷成卷,却架不住有人想和她们交朋友。


    晚禾撑着桌子,两眼放光:“要一起去斋堂吗?”


    琼华还没拒绝,就见她指着自己的宣纸,问:“你刚才是在画你朋友吗,夫子在讲课,我不敢细看。”


    退位的苻黛步子一顿。


    琼华也是无话可说。


    “我看看。”她听见苻黛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琼华转过去,看着苻黛的眼睛,认命般交了出去。


    她小时候和辛夷一起拿树枝在泥地上乱涂乱写,完全没学过作画,毫无画功可言。


    苻黛展开纸卷,画上人像着实有碍观瞻。


    她嘴唇刚动,琼华就推着她出了门:“去找冥萝。”


    晚禾闻言,也不好再跟上。


    琼华没提画像的事,反正这人顺手就不知会丢到哪去。


    她们来到青玉宗,宗门位于整个璇霄阁最清凉之地萦绕着淡淡的药草香。


    青玉弟子待人友善,玉衡长老将冥萝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也没人不满。


    听说玉衡把冥萝带到了鬼见青所在的养气寮,她们顺着指引来到一处小屋前。


    琼华敲开门时,鬼见青正往身上缠缚带。


    鲜血洇湿白色缚带,这人对自己都能这么狠。


    “长老替我换好药就走了。”鬼见青套上衣衫,突然说,“冥萝向我问起一个叫一初的人,你们可有听闻?”


    琼华:“玄机门的女弟子。”


    “我没听过她的名字,应该是在我走之后入的门派。”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鬼见青没在她身上浪费太多时间:“我伤好后,还是会回妙音坞,你想查的事应和几位长老脱不了干系。”


    “是因为璇霄阁的镇派之物破损。”


    “镇派之物?”鬼见青看了眼她身后的苻黛,“镇派之物在观稷塔中,那处镇压了不少妖鬼,凶险万分。”


    观稷塔,矗立仙界之巅,乃万塔之首。五百年来,凡是不死不灭的妖魔邪祟,尽囚于此。


    【作者有话说】


    刷到帖子说v后不能随意改文名,所以不管是倒v还是完结v,可能哪天就突然改回今也则亡这个名字了


    今也则亡取自论语,将它独立于原文之外,这句话本身的意思其实就暗示了结局,我非常非常喜欢这个名字


    第25章 诡影


    孤身犯险,谁教的你


    她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了, 琼华只觉得可笑。


    镇压万千邪祟的仙器受损,且先不论单一个圣女之心能否将其修复完全,此等关乎六界安危的大事, 璇霄阁竟秘而不宣。


    “观稷塔白日隐于浓雾之中,入了夜方能看见些轮廓。”鬼见青说, “那处有重兵把守, 不是寻常人能靠近的。”


    琼华倒有些新奇她的态度。


    虽说璇霄阁于她还有未化解的恩怨,但她终究在此修行数载, 心中竟无苍生。


    琼华试探道:“妙音坞的坞主……?”


    鬼见青表情凝滞了片刻,她低下眼,看向一旁木桌上的药罐,即使青玉弟子什么也没说,她也知道是谁送来的。


    “我师父的脾气虽惹厌,但为人正杰,巫族一事,定然与他没有干系。”


    琼华看她片刻:“我且信你。”


    鬼见青这时抿了下唇, 抬眼看了看苻黛,似乎是难得开口求人:“你如今在天剑楼, 若是得了时机,可否替我去趟归真洞?”


    “那是何处?”


    “玄冰照影, 寒玉存真,归真洞里长眠着逝去的弟子。”


    琼华想起来蘅芜是天剑楼弟子,她问:“玄霄子不准你去看望?”


    “从前想要进入归真洞,只需种出一枝命魂花即可, 自师姐意外去世后, 连着这规矩一同改了, 非祭拜日不得随意扰洞中清静。”


    这倒是巧了。


    琼华和苻黛对视了一眼。


    早不禁晚不禁, 难不成为了阻止阴阳相隔的两人见最后一面,改了整个门派的规矩吗?棒打鸳鸯也不是这么个打法。


    “玄霄子特意吩咐过,不准我进入天剑楼的归真洞,借口是担心我会带走尸体。”


    琼华听明白了。


    难怪鬼见青如此执着,舍弃仙髓不惜堕邪道也要找回真相,就玄霄子这态度,说事情背后没鬼,谁信。


    “我答应你,你也要履行你的承诺。”


    回去的路上,琼华还在思忖着观稷塔一事。


    她隐隐觉得此事蹊跷,既不像表面这般简单,却也未必暗藏玄机。


    倘若神器真的受损,璇霄阁想再养出一个圣女来,少说也要十几年,观稷塔能撑得住吗?


    她想得出神,冷不防被拉住胳膊拽停了步子,顺着苻黛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了蹲在石桌下的冥萝。


    苻黛拉着她不让她走近:“她在偷看。”


    琼华怔了怔,一抬眼,果然看见不远处亭子下的一初师姐。


    一初师姐身上有种独特的温润气质,即使面具遮住了半张脸,低眼时下垂的眼睫也莫名让人感到安心。


    她似乎察觉到了那道暗戳戳的目光,偏头来寻,最后在桌底下抓到了某个偷看的人。


    见她朝自己走来,冥萝连忙起身,头顶磕出一声脆响也硬是一声没吭,出来后转身就想跑。


    “小师妹。”一初师姐温声喊住她。


    冥萝瞬间不动了,她有些委屈地回头,眼眶红红的,疼出了生理眼泪。


    一初又主动朝前走近,关心地问:“可有磕到?”


    冥萝捂住头顶,似乎鼓起了个包,她点头,认真地回答:“磕到了。”


    一初被她逗笑了,让她放下手,替她查看了一番。


    “无事,不严重,过些时候便不疼了。”一初师姐俯下身,发丝垂落遮住那只假眼,“你叫什么名字?”


    琼华看见冥萝嘴唇动了动,两个字在唇间含了许久。


    一初耐心地等着,听到眼前的小姑娘回答:“阿宁。”


    像她这样单纯的人,连喜欢都那么纯粹。


    她们下午还有剑修课,听闻玄霄子会亲自前来主讲,新师父的第一堂课,总不能迟到了。


    能让苻黛出手的事物不多,叫她听那玄霄子的课更是觉得枯燥无味,偏偏还被迫跟着众人一道舞剑。


    玄霄子不知是不是看出她的敷衍,叫她身边的琼华教她提剑应有的气势。


    琼华觉得整个璇霄阁都克她。


    阁主也不过四百岁余,整个门派没人能担得起苻黛的一声教。


    不过,这机会倒是不常有。


    琼华握着苻黛的手腕,让她把剑提高了些,把方才玄霄子说的要诀大差不差地复述出来。


    没多久,其她几个新弟子也围了上来,琼华扯了个借口,留下苻黛一人自己溜了。


    她在天剑阁四处游荡,最后循着几丝凉意,来到了后山。


    刚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她远远便瞧见那冰石砌成的高门,门侧牌匾上写着归真洞三个大字。


    厚重的冰门被一道寒铁锁链紧紧封住,门的另一边,与牌匾相对的地方,有一个落了灰的机关装置,想必就是鬼见青说的供奉命魂花之处。


    琼华刚要走近就被人叫住。


    是天剑楼的大师姐。


    “师姐。”


    师姐点点头,看向归真洞的方向:“剑修课,你怎么会出现在此?”


    琼华:“我有些头晕,觉得此处清凉,便来小歇片刻。”


    她指向归真洞,故作疑惑:“师姐,那是个什么地方,派中为何还有冰洞?”


    “那是故去的同门长眠之所。”


    琼华眼睛睁大了些:“那为何又落了锁,不让人去祭拜吗?”


    师姐显然也对此事感到不解,但她只是一个弟子,又如何能左右长老们的决定。


    她摇了摇头:“前两年突然宣布的新规,倒也不是完全不让进去,每年还是可以祭拜一次的。”


    琼华试探道:“……前两年?”


    “嗯,前两年,蘅芜师妹的意外去世。”


    蘅芜出生贫寒,生父早亡,由她娘一手养大,自小生活在月下城一处偏僻的山落里。


    天剑楼弟子偶然途径那处时,一眼便看出她根骨奇佳,虽为凡人,但若肯勤加修炼,定能有一番作为。


    她们找上蘅芜时,原以为没人能抵抗得住修仙的诱惑,毕竟凡人命短,最怕死了不是?


    可蘅芜却十分抗拒地赶走了她们,生怕让她娘把话听了进去。


    她说:“母亲十余年养育之恩未报,怎可为一己长生便抛下她,背弃人伦?”


    知她心意已决,天剑弟子没再劝她,只是遗憾这等奇骨。


    哪曾想,次年又一次下山,便撞见这女子在为她娘行孝。


    因病逝世,她娘怕花钱,没告诉她。


    “蘅芜师妹本是欢快的性子,出生在那样的地方还能乐观地谋生,她娘死后便有些消沉了。”


    师姐忽然顿了一下,许久才说:“后来那段时日,应当是她在门内最自在的光阴了。”


    只可惜,好景不长。


    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多了,她不再多言:“总之,没有得到师父的准许,还是不要靠近归真洞了。”


    琼华点了点头,待师姐离开后,悄悄来到了洞门前。


    要想进去,先是要破了这寒冰铁链,还要再种出命魂花。


    只是这机关,看上去因为许久未用,已经有些老旧了。


    琼华轻扫落灰,忽然想到,玄机门的一初师姐,或许有法子能将这机关修复好。


    一初没有义务帮她,但琼华能看出来,她也极喜爱冥萝。


    若是冥萝与她相熟后开口,倒是有一线希望。


    入夜后,琼华吹灭了屋内的灯,让人误以为她早早睡下。


    虽然鬼见青再三强调,观稷塔外守卫森严,最好不要轻易靠近,但她还是想先去看一眼。


    至少确定一下那所谓镇派之物的现状。


    她没有告诉苻黛今晚的计划。


    想要悄无声息地接近观稷塔,自然是同行者越少越好。她并非质疑苻黛的能耐,只是两人同行终究不如独行来得干脆利落。


    二来,她始终对苻黛保留着一丝戒备,正如那日得知苻黛要随她同入仙门时,她第一个掠过的念头便是猜疑。


    子时,她屏息敛气推门而出,轻盈地掠上屋檐。足尖点过青瓦,只在夜色中留下几不可闻的细响,转瞬便消失在连绵的屋脊之间。


    她跃至最高的房檐,蔽月的黑云散开,借着那点清冷的月色,她隐约看见了远处高塔的轮廓。


    转眼间,她就消失在了原地。


    身后,苻黛隐在飞檐翘角的阴影深处,如一道凝固的墨痕。


    月光在青瓦上划出凌厉的明暗界限,她却将身形藏于暗处,连衣袂都没有沾染半分月华。


    琼华在离观稷塔还有一段距离的林子里停下。


    她能感觉到塔里的汹涌的邪气,但那邪气却并不躁动。


    如果镇派之物真的受了损,这群邪物被关了这么久,绝不会这么平静,这可是唯一能逃出去的机会。


    琼华以为是自己离得太远,她跳上树梢,又往前走近了些。


    这已是她所能靠近的极限,再往前,她体内的煞气都要开始躁动。


    虽然还是无法将观稷塔看个分明,但能确定,塔内的邪祟这会儿还安分着。


    镇派之物没有受损。


    子时阴气极盛,若是这个时辰邪祟都没有动作的话,只能说明眼下不是逃跑的最佳时机。


    琼华转身就要走,冷不防被树下的人影惊了一瞬。


    树影婆娑间,只见一鹤发老者正负手穿林而去。


    素白广袖道袍在月色下泛着冷光,玄文云履踏着满地落叶却不闻半点声响。


    玉带环腰,悬着的九霄令牌随着夜风轻晃。


    琼华皱起眉。


    这是……璇霄阁阁主,魏长庚。


    他大半夜不睡觉,偷偷摸摸来这观稷塔做什么?


    琼华屏息,踩着枝头悄然跟随。


    不料还没跟上多远,遮蔽了月色的层云忽地散了,一道寒光斜斜穿透树冠,将她纤瘦的身影钉在了地上。


    魏长庚脚步一滞。


    满地落叶簌簌的墨团中,出现了一道分明不属于林木的诡影。


    他猛地回头——


    琼华心头骤紧,四下寻找着能躲藏的地方。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从耳后伸出,带着熟悉檀香的手掌严实掩住她半张脸。


    她本能的挣扎停下,那人拖着她躲到了粗壮的树干后。


    血鸦惊飞,嘶啼着从她方才落脚之地展翅掠过上空。


    魏长庚再三确认那处没人,很快便离开了。


    琼华松了口气,一抬眼,撞进苻黛晦暗不明的眸色里。


    “孤身犯险。”


    捂着自己口鼻的手倏地掐住她咽喉。


    “谁教的你?”


    【作者有话说】


    睡觉梦到自己在堆雪人冻得浑身发抖,迷迷糊糊醒过来把空调调成制热,差点给我蒸成人干了[托腮]


    第26章 脱离


    什么时候开始,她居然本能地保护琼华


    感受到脖颈处的力道, 琼华喉间滚了滚,心下有些莫名。


    她读不懂苻黛眼底的情绪,看起来倒也不是担心她的安危, 更像是被忤逆的恼怒。


    她握住苻黛的手腕,却没推开, 纳闷地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苻黛冷冷道:“就凭你, 也想闯观稷塔。”


    琼华:“你怎么知道我来了这里?”


    “……”苻黛松开她,从她手中抽回手腕, 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琼华下意识碰了碰还残留着这人掌心温度的皮肤,加快步子跟上她。


    “观稷塔没有异样。”她转头去看苻黛,“刚才那个是璇霄阁阁主。”


    苻黛瞥她:“镇派之物没有受损?”


    琼华摇了摇头,她重新看向前方,漫不经心地掸去袖口残叶:“既然这镇派至宝被奉若神明,那不如让它亲手葬送璇霄阁满门。”


    见苻黛总算分了她点眼神,她弯了弯眼。


    苻黛眼睫下垂,目光落在了她被自己掐出红痕的侧颈。


    宽袖和黑暗的掩饰下, 她摩挲着指尖,不知在想些什么。


    回房时已经是丑时, 琼华没有困意,她坐在梳妆台前, 却猜不出魏长庚出现在观稷塔的原因。


    看他那鬼鬼祟祟的样子,显然也是瞒着人偷偷来的。


    如果连这一门之主也与巫族之祸有关,那这仙门也该洗洗牌了。


    她掌心托着侧颔,忽然视线一偏, 落在了镜中自己的脸上。


    指尖轻轻划过眉心朱砂般的绛纹, 又点在刚被苻黛掐过的位置。


    苻黛想掌控她, 所以时刻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需要的是一个听话的提线木偶, 或许在她看来,自己只需要听从她的安排,根据她的指示行事就够了。


    琼华觉得有些好笑。


    她不再多想,脱下外衣卧榻而眠。


    次日清晨,楼下传来了不小的嘈杂声,琼华睡眠浅,没多久就被吵醒,她推开门撑着栏杆向下望,就见那几个新弟子不知在惊讶些什么,议论纷纷。


    身侧人影靠近,她知道是谁,还没开口,那人就说:“衣服穿好。”


    琼华愣了下,低头才发现领口有些低,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


    她抬手重新整理好,楼下忽然传来一声惊呼:“组队?”


    师姐点了点头:“历届试炼,因为人数比今年多些,所以允许和人结伴,最后再分胜负。”


    有人争着问:“今年呢?”


    “今年亦然。”


    琼华挑了挑眉。


    纳新大会上,玄霄子随机的临时测试已经让她暴露了一部分实力,其她几个弟子,除了晚禾,还没有主动和她们讲过话的。


    “不是坏事。”苻黛说。


    毕竟她们这次的目的可不只是夺得第一,没人跟在身侧反而更好。


    她们是这么想的,却忘了那个热情过剩的晚禾。


    去用早膳的路上,两人说好,不要让人看出苻黛的底,眼下她们和另外几个弟𝔁 ??子间分明的一条线,还是谨慎些为好。


    晚禾不知从哪探出头来,自然而然地来到琼华身边。


    她还是一副很有精力的欢快模样:“我也去斋堂,一起吗?”


    琼华拿不准她的态度,去斋堂就这一条路,还不算宽敞,拒绝也没什么用处。


    苻黛话少,有外人在时更是一声不吭,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似乎更冷淡了。


    琼华靠她更近一些,担心让人误会晚禾会和她们结队。


    果不其然,刚落座,晚禾便忍不住试探:“今早你们不在,师姐说了,试炼可以和人组队呢。”


    苻黛舀起一勺热气腾腾的白粥,闻言抬了抬眼。


    琼华随口应付:“听说了。”


    晚禾:“你们要一起吗?”


    苻黛轻搁玉勺,第一次正眼看她:“两人同行,稳妥些。”


    她这话的意思很明显,又不会显得太生硬。


    琼华有些意外她会主动接话,看过去才发现,半天了这人的粥还没动过。


    细细想来,好像是从进入璇霄阁那天开始,她居然会和自己一同前来斋堂了。


    明明什么也吃不了两口。


    她脱口而出:“很烫吗?”


    苻黛怔了怔,别开脸:“不想吃。”


    琼华思忖片刻,把自己还没动过的素包子推过去:“这个不油。”


    苻黛看了一眼,不知是不是因为晚禾还在对面,她竟真的尝了一口。


    鬼佛不需要靠吃东西填饱肚子,这些对她来说也尝不出什么味道。


    跟着琼华来斋堂这些天,她总算是知道这人为什么瘦得这么厉害。斋堂不算大,排队的人多了,她嫌慢就只打一个菜,好像吃饭唯一的意义就是不被饿死。


    晚禾被苻黛那轻描淡写的一眼看得心下竟有些发虚。


    几个新弟子这些天来最常讨论的也是苻黛此人。


    仙族和人族少见有异色瞳的,她生了双蓝眸,身上那生人勿近的气质像是与生俱来的,让人不敢靠近。


    她对所有人都像是空气,晚禾先前没意识到她或许是排斥自己,今日才算是明白。


    那一眼,既非看待死物般的漠然,也非注视活人该有的温度,仿佛她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器物。


    回去的路上,她虽然还是那副自来熟的样子,但也算懂了些分寸。


    到了堂院,师姐叫走了她,琼华和苻黛站在假山边等着玄霄子。


    今日楼主会来同他们说明试炼的任务,留在此处的只剩新弟子。


    周围的人微妙地分散开,两三人一围,亲疏立判,即使没人点破,组队的局势也很明显了。


    苻黛本还在听琼华说话,晚禾忽然又冒出来,拉着琼华分享她打听到的消息。


    两人像是在说悄悄话,凑得近了些,苻黛后退两步,抿了下唇,有些不悦。


    她斜了眼两人的背影,又把目光移向别处。


    似乎是等的时间长了,旁后其她六个弟子觉得无聊,以针代箭,比试起来。


    忽然,苻黛余光瞥见一点寒芒自脸颊旁掠过。


    她眼角微动,待看清那是一枚细小的银针的刹那,她已经抬起手,截住了它刺向琼华后颈的针头。


    琼华感受到她动作间带起的风,回过头来。


    细小的银针深深刺入她骨节分明的指节,殷红的血珠缓缓渗出,在她苍白如纸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琼华耳畔忽地陷入一片死寂,外界的声响如同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只余下几息凝滞的空白。


    那故意失手的男弟子这才前来致歉,言辞间透着几分滑稽,分明听不出半分真心实意的歉意,却又艰难地拿捏着不至于得罪她们的微妙分寸。


    那绣花针细若蚊须,即使擦着耳际飞过也难叫人察觉,更何况是在毫无戒备之时。


    但苻黛不仅在瞬息间辨明,甚至能精准地将其截停。


    虽然被刺破指间,但这般迅疾的反应也着实令人心惊。


    琼华脸上没了表情:“慢着。”


    那男弟子脚步一停。


    她忽地笑了下,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弟子脸色变了变,几日下来,这人居然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这让他觉得自己被轻视了:“吴芨。”


    琼华略一颔首,倏地从苻黛拈过那枚银针,反手便向他咽喉射去。


    寒光乍现即没,众人尚未回神,吴芨只觉脖子一阵刺痛,下意识抬手去捂,指尖触即之处,细细的血丝从破口处溢出。


    “怎么没接住。”琼华冷眼扫过,眸光寒冽,“失手,我本是想还给你的。”


    吴芨脸色变了几变,他身后的人见势不对,赶忙来将他拉走。


    苻黛垂眸看着自己指上扎眼的血珠,竟有些出神。


    她明明瞬间就明白了吴芨的意图,也清楚地记得琼华说的,不要被试出底。


    那枚再普通不过的绣花针,即使真的刺进琼华的后颈,也不会有丝毫疼痛。


    她为什么还是不受控地出手了。


    什么时候开始,她居然本能地保护琼华。


    突然盖住手指的帕子拉回她的思绪。


    这帕子有些眼熟,分明是冥萝的幻境中,她递给琼华的那个。


    琼华低着眼帘,先是擦掉了碍眼的血珠,随后系了个小结,虽然不紧,但止这点血还是够了。


    玄霄子终于赶到。


    他还是那般慈眉善目,站在众人面前,笑吟吟地和她们介绍这次的试炼规则。


    “本次试炼,又称除魔考,地点在远山的竹海,那里有一处废弃村落,村内藏有三十年修为的竹妖,在所有受困村民亡魂得到超度的前提下,斩杀竹妖者胜。”


    三十年的竹妖只能算是小妖,用来试炼刚入门的弟子再合适不过。


    更何况,在场九人都是经过玄霄子亲手挑选的,什么实力他应当最是清楚。


    “进入竹海前,会给你们每人一张护身符箓,将其撕碎视作弃权,符箓自燃会将你们传送回山门。”


    玄霄子卖了个关子,见台下新弟子都眼巴巴望着他,这才继续:“自然,为师不会让你们赴险。你们每人身上都会有一颗护心玉珠,受伤较重者或自动触发防护,但也会立即出局。”


    “务必注意,竹海中有几片毒障林,待上超过四个时辰会毒发而亡,所以一旦滞留超过三个时辰也会被强制移送。”


    苻黛没听他念叨,指腹无意识地揉着帕子。


    琼华也只分了一只耳朵出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初入竹海,你们会被随机分散在各个地方,本次试炼允许暂时结队,若是多人一同斩妖,超度亡魂多者胜。”


    接下来的几日,她们不会有其他安排,只需安心准备此次试炼便是。


    天剑楼找不到蝎子这种毒物,琼华只好用自己的血喂养了一只小蜘蛛,趁着吴芨不备,将其丢入他衣襟。


    什么投针游戏,不过是这六人临时的算计。


    她本想让他们体面地死去。


    第27章 试炼


    用那双焚尽众生的眼紧盯着她,唇间含过她染血的指尖


    试炼当日清晨, 她们来到竹海之外。


    玄霄子在试炼场地设下一道结界,随后便让大师姐将护心玉珠移入她们体内。


    琼华在领护身符箓时,特意站在了吴芨身后, 她注意到他侧颈有些发青,确认那只蜘蛛已经起了效。


    各自拿上符箓, 她看见玄霄子面前腾起了巨大的影镜。


    琼华小声道:“玄霄子和师姐们都能看清结界内的一举一动。”


    苻黛扫了一眼:“不必担心。”


    琼华抬眼看她。


    苻黛只好说完:“我会为你设下第二道结界。”


    闻言, 琼华不由挑了下眉,朝另一边的吴芨看去。


    他和另一名男弟子石衍不知在悄悄密谋着什么, 说话时把声音压得奇低,但能猜到是在商量着进去之后怎么会合。


    她们倒没有这种烦恼,不过为了以防万一,琼华还是把苻黛拉到偏一些的地方。


    四周都是同门,她不好直接掏出利器,只能硬生生咬破自己的指尖,大颗大颗的血珠冒了出来。


    “以防万一。”她把手指伸到苻黛面前。


    苻黛和她对视片刻,最终抓着她的手腕, 凑了上去。


    湿润的舌面扫过指腹,琼华莫名感觉那条被她抓着的胳膊在发麻, 甚至这麻意顺着手臂爬上了脊背,让她一时有些无措。


    她一瞬间几乎生出抽回手的冲动。


    苻黛口腔里漫上血腥味, 她似乎察觉到了琼华的异样,就着这个姿势抬眼看她,半途目光一偏,落在她身后惊愕的晚禾身上。


    这举动在外人看来, 好像是有些过于亲密。


    苻黛盯着她, 却是凑得琼华更近, 唇瓣也贴上指尖的刹那, 将最后一点血丝彻底舔净。


    她没停留太久,很快就退开了。


    晚禾也没想到自己会撞见这场面,明明女子间这种程度的接触不算太逾矩,可她偏觉得这两人间不太一般。


    蔚瑾和蘅芜的故事她也有所耳闻,再联想到斋堂里苻黛的那一眼,某个猜测便浮上心头。


    琼华对此还浑然不知,她红了耳尖,面上却不显,第一个进入了竹海。


    穿过结界的浓雾,她停在了一处废弃的墙角边。


    这里的空气待久了让人很不适,她这是倒霉穿到毒障里了。


    也不知道苻黛进来没有,在结界里四面八方都是眼睛,她不能轻举妄动。


    想到苻黛,琼华有些不自在地抠弄着被她咬破的那道口子。


    方才她居然有些不敢看苻黛,头也没回就进了竹海。


    苻黛的相貌是令人心惊的,只是那双眼睛太引人注目了,往往人们会先注意到她的眸色,继而被那眼神中的冷蔑震住,不敢再去细窥她的容色。


    与世隔绝了千年的鬼佛,万千邪祟争抢着跪伏求怜的佛女,用那双焚尽众生的眼紧盯着她,唇间含过她染血的指尖。


    琼华舔了下干涩的唇,冷不防身后一阵寒意。


    她受惊般回头,苻黛正皱着眉走来,似乎也觉得这里的味道不好闻。


    苻黛看着她的脸:“你怎么了?”


    “什么?”


    苻黛皱眉:“你发烧了?”


    琼华碰了碰自己的脸,好像是有些烫。


    她摇了摇头,扯开话题:“你直接过来不会被发现吗?”


    “结界已经布下了。”


    琼华冷静下来,掌心忽然爬出另一只蜘蛛,细长的蛛丝引向遥远的另一端,那便是吴芨的方向。


    她指尖一翻,又一只人偶现于掌中。


    暗红的邪煞之气如活物般缠绕而上,将那只蜘蛛逼入人偶体内。


    只见人偶的轮廓扭曲蠕动,皮肤寸寸剥落又重生,竟在眨眼间化作了与吴芨一般无二的模样,朝着相反的方向去了。


    “试炼刚开始,她们应该都在争着超度亡魂。”


    竹妖总会有人去灭的,她们只需留存到竹妖消失时,超度亡魂最多者便能胜。


    苻黛说:“这附近没有亡魂。”


    “我们不用。”


    苻黛询问般看向她。


    “在灭妖之前,让其她人出局就够了。”想起这还是毒障,琼华拉着她边走边说,“届时竹海只剩下你我二人,一同斩妖,却都没有超度亡魂,分不出胜负。”


    那样的话,便是试炼的条件漏洞。


    也许能让她们二人同时成为座下弟子。


    “先走吧,在石衍之前找到吴芨。”


    那人偶会朝活人的方向走,身上还附着邪气,竹妖会被邪气吸引,顺利的话,还能带走几个弟子。


    苻黛的几只聻鬼也伪装成亡魂分散在毒障之中,一旦有人靠近,便会将其困在附近忘记时间。


    虽然这六人联合起来算计她们很可恨,但一场试炼里若是多个弟子都出了事,玄霄子定会追查到底。


    先解决掉这两个男弟子,再以竹妖喜食男子精气为由开脱,左右也怀疑不到她们头上。


    琼华摩挲着指尖那枚绣花针,赶在石衍之前,顺着蛛丝找到了正在超度亡灵的吴芨。


    吴芨半蹲在枯尸前,刚拿到此人的净魄,冷不丁被身侧的一道人影吓得猛然一惊。


    “怎么是你?”他有些羞恼。


    这人瘦瘦高高,穿着素白的门服,走路都没声,四周也没其他人,乍一眼像个游魂似的,比竹妖还要可怕。


    他很快又注意到不远处的苻黛,起了疑:“你们二人怎么这么快便碰面了?”


    苻黛背对着他,却在话音落下的瞬间缓缓侧首,额间绛毫忽地一闪,与琼华眉心绛纹同时泛起诡艳的血光。


    仿佛有无形的丝线将二人连成一体,连眼神都冷得让人毛骨悚然。


    他脊背窜起刺骨的寒意,踉跄后退却忍不住去看琼华的眼睛。


    她在笑。


    正对着他的琼华笑魇如恶鬼,半侧着身的苻黛眸中倒映着他濒死的身影。


    两道目光交织成网,他在这血色罗网中后知后觉意识到,她们根本不是所谓的同门,而是索他性命的地狱修罗。


    吴芨眼睛不受控地盯紧了琼华。


    琼华后退些,轻声开口:“挖吧。”


    他生硬地抬手,将护着自己心脏的护心玉珠剥了出来。


    蛛丝将护心玉珠送到了人偶体内。


    琼华倚在墙边,两指间拨弄着那枚尖细的绣花针,而后拈起一缕蛛丝,穿进了针眼里。


    苻黛静静地看着她的动作,不知在想些什么,眉头轻压,似乎有些茫然。


    她忽然问:“巫蛊术,对谁都受用?”


    琼华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点了点头。


    苻黛没再说话了。


    她们在原地等着石衍,一直等到天色彻底变暗。


    苻黛在玄霄子的结界之下布下第二重结界,对发生的事一清二楚。


    几个时辰下来,一名女弟子毒障内迷路,被强制移送出竹海,还有一个女弟子和人偶同行,被它引来的竹妖打成重伤,护心玉珠破碎,同样出局。


    苻黛说:“它现在身边有两人。”


    琼华翻身上了破落的墙角,她能感应到人偶的方向,竹妖正追着四处逃散两人一偶。


    “相当狼狈啊。”


    苻黛看向她:“来了。”


    石衍落地离吴芨极远,一路上边超度亡魂一边往他的方向来,谁知半路这人居然停着完全不动了。


    他一肚子闷气,若非是为了赢得试炼,他可不屑于和这种人结队。


    走进这片废弃的房屋,他喊了两声吴芨的名字,都没有得到回应。


    脚步停在破落的墙角下。


    惨白的月光渗过竹隙,在斑驳的墙面投下蛛网般的碎影,墙隅独坐的身影半隐在阴影中,不知在缝补着什么。


    石衍仔细辨认了片刻才认出来:“怎么是你,吴芨呢?”


    琼华没有回答。


    他又问:“你在缝什么?”


    琼华停下了动作,单手提着的东西似乎有些沉重,她捏着染血银针的另一只手悬在膝外,每根手指都牵连着隐没在黑暗里的丝线。


    她回答:“吴芨。”


    石衍没听明白:“什么?”


    琼华又说:“你不是在找他吗。”


    言罢,忽然将手上的东西丢了下去,另一只手倏地被绷紧的丝线压弯指尖。


    石衍看着身前姿态有些僵硬的吴芨,走近推了推他肩膀:“你这是……”


    话音猛地停住。


    摇摇欲坠的头颅险些被他这一下推断,凌乱的头发间露出脖颈处歪斜的缝合线,针脚松散潦草,显然缝的人根本没在意接得好不好,只是随手把脑袋和身子连起来罢了。


    琼华从墙角跳下,尤其喜欢石衍被吓得脸色铁青的反应。


    她说:“手艺不精,见笑了。”


    *


    玄霄子猛地起身。


    “师父!”师姐神色慌乱,“吴芨……吴芨从结界出来,为何尸骨无存?”


    她们时刻盯着竹海内众人的一举一动。


    吴芨和两个小师妹比较倒霉,那竹妖追了他们许久,怎么也甩不掉,其中一个小师妹没了逃跑的力气,撕了护身符箓传送回山门,而吴芨则是受了重伤,被护心玉珠移出结界。


    谁知他人刚从结界出来,整个人突然炸开血雾,碎骨肉沫飞溅,原地只能找到几片残破的衣步,和那颗布满裂痕的护心玉珠。


    玄霄子快步走到满地血污前,捡起那颗玉珠。


    片刻后,他敛眉沉声道:“这确实是吴芨的护心玉珠。”


    护心玉珠是保命的东西,他身处危险的竹海,不可能自愿取下来,更何况,他们是亲眼看着他往结界外走的。


    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穿过他的结界,为什么成了这幅惨样?


    【作者有话说】


    琼华:刚出新手村就遇万恶崖顶级魅魔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入v啦,早上九点会更新一章肥的


    第28章 野果


    原来这世上不止她一个人,活得这样笨拙又无措


    晚禾没和任何人结队, 一路上都在四处寻找亡魂,避开了毒障也远离了竹妖。


    她自知目前的实力还比不过其她人,斩杀竹妖于她而言太困难, 她不想以身犯险。


    一路上没遇到其她弟子,晚禾并不知道有多少人离开了这里, 但她超度的亡魂数已经够多, 只要活到最后,保证自己不出局就能赢。


    玄霄子的座下弟子……等她站上那个位置, 总该有人愿意和她交朋友了吧。


    从小身边的人都说她是修仙的好苗子,可无论她怎么努力修炼,修为却总是比旁人差一大截,久而久之,那些称赞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安慰的话。


    其中的落差旁人很难体会到,看似是开导她的话语,实则包含着让人不敢抬头的失望和无奈。


    晚禾喜欢被所有人围着的感觉, 只要被注视着,她就不是孤独的, 可渐渐的,连安慰的话都不常有了。


    她装出活泼的性子去讨好别人, 希望能分得一个眼神。


    可是好像,去哪都是不被在乎的那个。


    她警惕着周围,在石块旁边发现了一道人影。


    “……月棠?”


    刚从竹妖手下逃脱的月棠正在休息,见了她, 视线朝她身后望了望:“你居然没和苻黛她们一起吗?”


    晚禾曾学过几月医术, 会包扎些外伤。她撕下一片衣角, 想给她包扎, 闻言摇了摇头。


    “也对,她们怎么可能带你。”月棠坐起来,把受伤的胳膊伸到她面前,“说好先想办法让她们两个出局的,至今也没人见到过这两人,也不知还在不在场。”


    晚禾低下了头。


    她那日,是故意找琼华讲话的,说是分享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其实是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让吴芨得手。


    晚禾以为这样就会有人愿意和她结队。


    反正,最坏的结果,也只是被飞来的针刺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没有人愿意和她一起,她还是一个人。


    月棠问:“你超度了多少亡者?”


    晚禾抿了下唇,往低了说:“四个吧。”


    她又问:“那你呢?”


    “七个。”似乎是包扎伤口有些疼,月棠闭上了眼睛,枕在石块上,额角和鼻尖都渗出冷汗。


    晚禾一下子愣住。


    青海内一共不及二十亡者,她以为自己超度六人已是极限。


    她包扎的手有些抖,忽然看见她压在衣摆下的护身符箓,应该是方才挣扎逃跑时情急之下拿出来的。


    晚禾心跳很快。


    “你……你最好在此处歇息片刻,伤口不易乱动。”她眼神飘忽地起身,说话都有些磕巴,“那我先走了。”


    月棠没有挽留。


    晚禾攥紧手心的符箓,快走几步后突然狂奔,不知跑出去多远,那人没有追上来。


    她手抖得厉害,攥在手心的符箓被汗水洇湿,她怕被长老和师姐们看见,只敢在袖口的遮掩下,用指尖一点一点把它抠烂。


    符箓在她手上自燃,月棠被传送回山门外。


    琼华和苻黛没有被针对出局,以她二人的实力,此刻一定还留在竹海内。


    竹妖未除,亡魂已渡,她只要留到最后一刻就能赢。


    方才太过紧张,连呼吸都有些不稳,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误闯进毒障里了。


    她正准备折返,忽然被靠竹昏睡的人吸引了目光。


    她脚步一停,走近才发现,那是唇色青紫,脸皮发黑的琼华。


    不知她在这毒障中昏迷了多久,看样子中毒已深。


    晚禾下意识想去扶她,忽然瞥见远处翻跃至竹林上空的一道敏锐的身影。


    那人手握长剑,衣袂长发翻飞,脚下竹妖扑来,她旋身后撤,一脚踏在竹妖肩上,将它踹了下去。


    那是……苻黛?


    晚禾瞬间做下决定,快步来到琼华身前蹲下,假意要扶,却是直接点了她的穴,让她短时间内不可能醒过来。


    做完这一切,她起身就要离开毒障,却被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面前的苻黛拦住了去路。


    她脸色瞬间煞白。


    “你、你不是……”


    不远处,那道与竹妖缠斗的身影再度掠至上空,这次背对皎月,身后竹妖追着她跳上竹枝。


    晚禾也看清了那人的脸。


    分明是……琼华!


    她瞪圆了眼,猛地看向靠竹昏迷的人。


    琼华的容貌衣束渐渐褪去,露出石衍那张脸。


    她惊到说不出话:“幻、幻术……”


    不是仙门的幻术,是带着煞气的阴界幻术。


    三个时辰已到,石衍被移送离开。


    晚禾后退几步:“你们、你们不是来修仙的。”


    苻黛没回答她,而是朝她拉开了弓。


    她的护心玉珠还在,所以要杀了她灭口,必须一击毙命。


    晚禾声音都在发抖:“你疯了吗……长老和师姐们都在看。”


    苻黛轻嗤:“你也知道。”


    这世上哪有不自私的人。


    晚禾为了成为座下弟子不择手段,苻黛不会因此低看她。


    但既然利益相悖,两方算计下,败者就该承担后果。


    结界外的人能看见琼华和这竹妖的打斗,她不能失手把这妖杀了,要装出一副险胜的假象。


    竹妖能控制这四周的竹枝,琼华四处躲避着,忽然被捆住脚踝拽了下去。


    还没摔倒在地,苻黛赶到,一脚踹开竹枝,拎着她的后领落地。


    琼华松了口气,总算不用继续演下去了。


    解决完竹妖,结界自动解除。


    预料之中,玄霄子和各位师姐脸色都很凝重。


    琼华故作疑惑:“发生什么了?”


    几位师姐面面相觑,大概是想让她二人安心休息,没有多言。


    “诶?”师姐疑惑了一声,“竹妖是你们二人一同杀的?”


    琼华点了点头。


    师姐懵了:“可是,你们都没有超度亡魂。”


    这还怎么评定输赢?


    “罢了罢了,回门派问问师父吧。”另一个师姐说。


    毕竟死了个弟子,玄霄子这会儿已经回了天剑楼处理相关的事宜。


    她们都准备走了,这时候才有人发现不对:“还有一个小师妹呢?”


    “晚禾师妹,她没有与你们一起吗?”


    琼华脚步一顿,看向苻黛。


    对方神色如常:“没有。”


    “她的护心玉珠没有碎,护身符箓也没有燃回,更没有中毒移送回山门。”师姐派人去找,“她还在竹海里。”


    *


    晚禾死了,死在了竹妖的身体里。


    可在试炼前,天剑楼的人早就试过那竹妖的底细,它从不吃人,更没有那么大的能耐直接吃下一个仙门弟子。


    石衍也死了,因为中毒过深,青玉宗的人没能救回来。


    但在毒障内只有待满四个时辰才回天无力,三个时辰以青玉宗的能力,完全能够救活。


    更何况,中毒的可不止一个石衍,另一名女弟子分明活了下来。


    最离奇的,当属吴芨的死。


    此次试炼出了这么严重的意外,璇霄阁派高阶弟子前去调查,竟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外界舆论声四起,玄霄子忙得焦头烂额,再分不出精力,直接将琼华和苻黛一同收为座下弟子。


    她们落了几日的清闲。


    琼华为了不惹人怀疑,受了竹妖几爪,背上的伤口看着也有些可怖。


    冥萝吓得直抽鼻子,抱着一堆医书在她面前翻来翻去,说一定要治好她。


    琼华被她逗笑,问她:“这几日去找一初师姐玩了吗?”


    冥萝瘪了瘪嘴:“要和师父一起认草药,一初师姐也很忙,没有空陪我玩。”


    苻黛抱臂背倚窗口,侧首看着窗外景色,偶尔还会朝屋内脱下外衫上药的琼华看一眼。


    那日竹海,琼华没有直接要了石衍的命,而是故技重施,用巫蛊术让他失去神志,将他变成自己的模样,丢去了毒障。


    一来能让这些想先把她们二人踹出试炼的人松懈,二来死在璇霄阁能转移众人视线。


    至于晚禾,琼华没打算要她的命。


    同时看见琼华本人和幻术下顶着琼华脸的石衍,幻术自动失效,她若是装傻,苻黛或许不会杀她。


    “太可惜了,若是再撑一会儿,座下弟子就是你了。”有人小声对月棠说。


    月棠没吭声。


    “你的伤口那时已经止了血,为何还要撕掉护身符箓?”


    琼华已经听苻黛说了晚禾做的事,闻言有些怔愣。


    她抬头,看见月棠依旧神色淡淡,完全没有要把晚禾供出去的意思。


    冥萝轻轻擦拭着琼华背后上的抓痕,她小心翼翼地怕把人弄疼了,可伤口里的脏污又必须要弄出来。


    她说:“姐姐,你要忍着疼了。”


    琼华想逗她,故意嘶了一声,吓得她立马收回手。


    苻黛听见两人的嬉闹声,转头看向低头闷笑的琼华。


    若是巫族没有遭遇此祸,她在无漆森也会这样时不时使坏逗人吧,十七岁的人,明明应该满身少年气才对。


    冥萝被她吓唬住了,想去叫师姐来,结果撞到了苻黛。


    就见一双手,不由分说拿走她手上的药粉。


    琼华见状,转过身去背朝苻黛。


    比起让不熟的人给她上药,苻黛来的话会让她自在一点。


    事实是她想错了。


    因为伤口太深,苻黛必须凑近才能将深处的脏污擦净。


    温热的鼻息似有似无地抚过她后颈,垂落的发丝也轻轻扫过她脊背。


    她僵了一瞬,忽然低下头,闭了闭眼。


    “……头发。”


    苻黛没听清:“什么?”


    琼华又改口:“没什么,你快点。”


    苻黛上药不算温柔,但又不至于让她觉得痛。


    琼华耳尖又有些发烫,她穿好衣服,正要离开,忽然听见身侧的人小声议论。


    “就知道她回来的目的不单纯,这会儿又被她师父关起来了!”


    “趁着试炼想闯进归真洞,天剑楼楼主本就不喜她,这下看谁能保她。”


    琼华愣了一下。


    鬼见青被关起来了?


    她和苻黛去了趟妙音坞。


    妙音坞内的弟子喜静,每间房都隔了音,整齐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乐器。


    这些乐器都认主,旁人连碰都碰不得。


    她们走近门未关紧的主殿,听到里面传来的怒斥声。


    妙音坞坞主松风,性子古板,为人严厉,听说连自家弟子都不敢和他亲近。


    “一身伤痕未愈,归来又生事端!”松风挥袖震怒,“蘅芜之死早有定论,世事无常,你何必耿耿于怀,固执至此!”


    鬼见青跪在他面前,凌乱垂落的发丝不知多久没打理,她红着眼,却半点也不妥协:“师姐之死分明疑点重重,那玄霄子心中有鬼,否则为何要突然更改门规,如此防我!”


    松风深吸一口气:“当年蘅芜遭遇意外的消息传回派中,你大闹天剑楼,剑指楼主是为大逆不道,他怎么敢放你进去?”


    “这两载叛离师门,落得修为尽散,道心蒙尘,就凭这幅模样,还想让天剑楼主准你祭拜?!”


    “那大可捆住我的手脚,我只看一眼,绝不冲动。”鬼见青咬着下唇,“我只想看一眼,为何连这都不被允许?”


    松风指着她:“事涉蘅芜,你的话,有几分可信?”


    鬼见青还想再说,注意到门外的琼华和苻黛,咬着牙别开脸。


    松风疲惫地捏了捏眉心:“紧闭半月,冷静下来前,不得踏出妙音坞半步。”


    他见了门外两人,稍敛怒色:“天剑阁弟子?”


    琼华行了个礼:“弟子此番前来,是为归真洞损失……”


    松风:“由妙音坞承担,你们且去春风阁,自有人在那候着。”


    琼华却没动,她看了看苻黛,忽然想起鬼见青说的话。


    能让她如此信任之人,当真如此狠心肠吗?


    “长老,实不相瞒,我二人与蔚瑾是好友,如今她这般,我们有些放心不下。”


    松风这才转过身来看她们。


    琼华注意到他眼角也有些微红。


    “既为好友,便好生劝劝她,为了一个已故之人,把自己逼成这幅样子。”


    琼华说:“心结不解,如何能振作?为何不能让她再见上蘅芜师姐一面?”


    松风无声叹了口气。


    蔚瑾的爹娘本是仙门修士,却甘愿褪去一身仙骨,换上粗布麻衫,隐于沿海村落,做了一对寻常夫妻。


    后来蔚瑾出生,未及满月,便有妖族途经此地,想要强占这处风水灵脉。


    村中百姓手无寸铁,仓皇逃命时,那对看似平凡的夫妻却站在了她们面前,最终以二敌白,血染青衫。


    被临时嘱托给邻家老婆婆的蔚瑾,跟着来到了不远处的小镇。


    村落被毁,老婆婆身无分文,整日靠着做些竹篓子卖钱,日子过得太苦,几年后的冬天,冻死了。


    那年蔚瑾不足四岁,再度没了家。


    她住在那一间草屋里,全靠几位好心的婶婶才没饿死。


    偏僻地方的孩子,没上过私塾,整日跟着大人上山拔草,蛮劲奇大。


    他们只知道蔚瑾没爹没娘,有时连饭都吃不上,是那一处最好欺负的人。


    蔚瑾被他们丢来的石子砸疼了,他们却说:“这是在和你玩呀。”


    她的头发长得长了些,被那些人拽着玩。


    蔚瑾第一次想反抗,他们又说:“你吃了我家的东西,玩你个辫子也不肯?”


    再后来,蔚瑾渐渐能做些手工活换钱了,个子也长得很快。


    她学着记忆中那些孩子的游戏,也用石子砸人,可她身负仙髓,天生便比寻常人多三分力气。


    那次失手,石子直接砸破了对方的脑袋,血淌了一地。


    有人提着刀说要砍她,她觉得没意思,收拾包袱离开了小镇。


    那年她十四岁,成了孤立无援的流浪侠客。


    偶尔帮人干活赚几个铜板,却总被骗得一文不剩,她干脆蹲在树上抢劫,没想到第一次出手,就劫到了松风身上。


    松风看出她的仙髓,把人带回妙音坞,借溯尘鉴了解了她的一切过往。


    来到璇霄阁,蔚瑾学习怎么与人相处才是对的,但因为习惯了捉弄,所以总显得有些轻浮。


    很多人不喜她,她也同样对那些人没有好脸色。


    这日有人唤她,她心情不好不想回应,被拽着打了一架。


    松风却要她道歉,还要罚她。


    蔚瑾躲了罚,跑到天剑楼的小林子里躺在树上出神,却听到树下传来低泣声。


    她探出头,偷看那人哭了半个时辰,见她要走才丢了颗野果过去。


    蘅芜捂着肩头转过来,抬起头看她时,眼睛还红着。


    自那以后她才明白,原来这世上不止她一个人,活得这样笨拙又无措。


    松风𝔁 ??说:“她为了那女弟子,连镇派弟子的身份都可以放弃。”


    也为了蘅芜,叛离师门,舍弃仙髓,堕入鬼道。


    只为寻得一个真相,还她一个公道。


    离开时,琼华给鬼见青传去一封飞信,要她种好命魂花。


    因为随时可能要和玄霄子下山同行,琼华和苻黛搬到了离主殿更近的居所。


    往常都只有一个座下弟子,自然也只安排了一间房,好在这房间格外的敞亮,住两个人也没问题。


    这几日玄霄子都忙得不见人影,也许是鬼见青这次让他起了戒备,直接安排了几个弟子在归真洞附近守着。


    琼华想趁着他不在的空当,去搜搜他那间房。


    据她打听到的消息,芍韵非常受玄霄子器重,镇派弟子一般都要搬离原先的宗派,她却时不时就会回天剑楼寻玄霄子,也不知两人哪来那么多要事。


    所以她要走芍韵的路,便要彻底取得玄霄子的信任。


    她们不经意间经过玄霄子的书阁,苻黛朝那处瞥了一眼,说:“设了结界。”


    而且这结界认主,除了他本人以外,除非有信物,不然没人能进去。


    琼华纳闷:“他这几日去哪了?”


    竹海被人扒了个底朝天,什么也没查出来,三人的死因成迷,他还在忙什么?


    苻黛试着触碰结界,很快又收回手。


    “璇霄阁在仙门中位列前茅,这次意外他给不出解释,难以堵住悠悠众口。”


    所以这人把自己关进了璇霄阁水牢内。


    听着似乎挺诚恳的,但他好歹是一派长老,就算真的被关了水牢,也就是走个过场,能有多苦。


    苻黛:“出牢之后,他还需前往妖族与人族的两界岭,解决霍乱太平的鲛人。”


    那时候,她们肯定要随他一同前去。


    所以眼下是偷溜进他书阁的最佳时机。


    “那要怎么才能得到他的信物?”


    苻黛给出的回答是:“去水牢。”


    入了夜,她们二人来到璇霄阁的水牢外。


    这里和魔族的牢狱不同,过道干净敞亮,一看便知常有专人打扫。


    巡视的人毫不松懈,站在门两边雕塑似的一动不动。


    看守虽然森严,但要溜进去对她们而言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被铁链吊起手臂的玄霄子显然还醒着,想从他身上直接摸走信物的可能性太低。


    琼华半蹲在石壁后,视线扫过他湿透的衣袍,最后落在他腰间的玉佩上。


    她压低声音问:“会不会是那枚玉佩?”


    苻黛刚靠近过结界,玉佩的灵力波动和结界上的一致,就是她们要找的信物。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琼华找准时机,趁着又一波水柱打向玄霄子,直接隔空将玉佩取来。


    水牢里关押过不少人,灵力乱成一团,玄霄子在这里被吊了一整日,已经有些不清醒了,没察觉到身上少了个东西。


    玉佩到手,琼华立马起身,半点不磨蹭转身就要走。


    余光里,石缝间一道人影闪过,那人似乎也发现了这处的异样,警惕道:“谁在那?!”


    苻黛正想把她拽到上方屋顶躲避视线,琼华已经拉着她,挤进两个石壁中狭小的缝隙里。


    后背硌得生疼,偏偏琼华为了不被发现,还在往她身上靠。


    似乎是意识到了这一点,琼华稍稍后仰了些,而后直接伸手揽过她的腰,一边将她往身上按,一边又压着她往更深处躲。


    虽然靠得更近了,但至少不会让她被身后凸起的石块磨到。


    琼华鼻尖充斥着这人身上特有的檀香,她无意识地低下头,几乎要将脸埋进苻黛的颈窝里。


    逼仄的空间里,只能听见琼华一人的心跳声。


    好在那人找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异样便离开了。


    琼华立马后退撤开,手心玉佩被她攥出了汗,她神色如常,避着巡视的弟子出了水牢。


    进入玄霄子的书阁,琼华放轻了动作,先是四下观察了一番。


    乍看过去倒没什么稀奇的,书架上摆满了古书,桌面上尚未处理好的卷宗也摆放得很整齐。


    琼华来到桌前拉开了不算太隐蔽的暗匣。


    几封书信静静地躺在那儿,落款却是芍韵的名字。


    第29章 鲛人泪(一)


    七情六欲,红尘百味,她不曾懂得半分


    什么书信, 需要如此郑重地保存?


    琼华小心地取出其中一张信纸,却见纸上空空,一个字也没有。


    她连着看了几封, 都是如此。


    “这信不对。”苻黛从她指间抽走信纸,“内容被藏起来了。”


    琼华有些头疼。


    不能泡也不能放在火上烤, 万一毁了信纸被玄霄子察觉到了, 她们迟早会暴露。


    如果只是寻常的书信,又何至于弄得这么神秘。


    两人之间到底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苻黛把信纸塞回去, 按照原先的顺序摆好,拿起了最底下的一封。


    她指着封口折痕:“这些信玄霄子反复拆开过很多次。”


    只有她手上那封,褶皱看着要浅些。


    琼华凑过去,看着她取出那张依然空白的信纸。


    苻黛指腹摩挲几下纸张:“倒不像是在水中浸过的。”


    她把桌上烛灯点燃,架在信纸下方烘了片刻,就见原本空白的纸面,多出两行娟秀的字:


    弟子已依谕遍寻此地,尚未得获, 即日西行再探,但有所得, 定即刻书信禀告。


    这话透露出来的信息不多,琼华皱了下眉:“玄霄子在找东西?”


    而且看芍韵的态度, 似乎极迫寻得此物。


    待温度散去,确保纸上字迹再度消失,苻黛才将信纸塞回信封。


    “芍韵知道璇霄阁的秘密,又与玄霄子联系颇深, 巫族之祸, 玄霄子必然参与其中。”


    琼华把这些信全都重新放回暗匣中, 闻言“嗯”了一声:“他想找的东西, 芍韵没有找到。”


    为他跑腿的弟子死了,他不能亲自出面,还会找第二个人代替芍韵的位置。


    如果琼华能博取他的信任,那她就能知道芍韵所了解的一切。


    她们没有在书阁内停留太久,玄霄子藏得太深,这里查不出太多有用的东西,将玉佩重新放回他腰间后,两人便回了房。


    螭攸闷久了,变回原形咬住琼华的手表达不满,琼华没办法,只能给它喂了点血。


    两人的床隔得不远,关上窗户后,月光被隔绝的地方摆上了烛灯。苻黛回过头,看向盘在她手上的螭攸:“你的神兽养不大。”


    “无漆森阴气重,压得它长不大。”琼华抬了抬指节,任它轻轻啃咬,“在仙门养些日子,或许就能觉醒了。”


    苻黛说:“神兽不受束缚,等它觉醒,你也留不住了。”


    螭攸听懂了她的话,扭头朝她低吼几声威胁。


    苻黛视若无睹,把被褥牵得平平整整才躺进去。


    如果不是知道这人睡眠浅得像睁着眼似的,琼华真想走到她床边试试她的呼吸。


    今日水牢,那么近的距离,这人身上居然没有半点温度。


    明明是有些暧昧的氛围,她却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有琼华一人的心跳声那么震耳。


    这人怕是根本就没有长心吧。


    琼华也钻进了被窝里。


    她侧躺着,背对苻黛的方向,半张脸都用被子闷住,不知过了多久,才自暴自弃地睁开眼。


    水牢内,她不是为了躲避视线才将苻黛圈进怀里的。


    苻黛身上的檀香总让她迷恋,一瞬间的冲动让她根本就来不及反应。


    这太不正常了,但因为苻黛身边再没有第二个人能靠她这么近,所以琼华得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更意外的是,苻黛居然没有推开她。


    因为结契而得到的忍耐和纵容,在目的达成后,会不会化作反噬她的利刃?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半梦半醒间,她似乎又闻到了熟悉的檀香。


    这一觉她睡得意外的安分。


    听大师姐说,这次鲛人作乱,不止玄霄子要去,连青玉宗宗主都会亲自前往,玄机门也会派几个弟子同行。


    鲛人的血混于水中无色无味,渔村村民大半都得了水瘟,此毒唯有鲛人泪可解,且传染性极强。


    除了凡间天灾,仙门并不常插手人间乱事,何况只是小小一个渔村,情况还这般危急。


    鲛人生活在海中,行踪诡秘,想要得到鲛人泪几乎不可能,一旦去了,摆不平便会落人口舌,没人想收拾这烂摊子。


    派玄霄子前去,说是对他试炼安排失策的惩戒,实则是为了堵住那些趁乱踩璇霄阁一脚的人的嘴。


    玄霄子从水牢出来那日,一向和蔼的脸也呈现出几分虚弱来,他短暂休息了一日,身子刚好些便唤琼华和苻黛去了书阁。


    琼华敲门时,书阁内还传来他的闷咳声。


    “进来吧。”


    她推门而入,玄霄子从卷宗中抬起头,他刚起身,忽然朝门外看了一眼,脸色有一瞬间的古怪。


    琼华不明所以地回头。


    “这天气,看来是要下雨了。”玄霄子收回视线,神色凝重,“渔村村民本就虚弱,若是再着风寒,怕是难捱此劫。”


    “你们应当已经听说了,此番渔村遭鲛人祸乱,伤亡者不计其数,你二人与我一同前去,切记,莫要擅自行动。”


    出发之时,琼华在玉衡长老身侧看见了冥萝。


    看来玉衡长老很喜爱这个新收的小弟子,此行固然危险,却也是积攒经历的好机会。


    玄机门派了几个大弟子,一初师姐也在其中。


    下山途中,雨势渐大,苻黛终于能撑出她那柄朱红伞,艳色灼灼如血,在众青灰色的油纸伞中刺目得扎眼。


    伞骨下伪装成寻常坠饰的银镂小人随着风雨轻晃,那雕成嬉笑模样的面孔,正无声注视着从她身侧走过的仙门众人。


    琼华落后了两步,她抬头看着自己破了个缺口的伞顶,想问师姐再换一把,师姐却说没有多余的,随后把伞抬高了些,示意她进来共躲一把。


    琼华不想在这个关头淋雨受寒,她道了声谢,进了师姐伞下。


    她拍了拍肩上潮湿,再抬眼时,苻黛恰在那一瞬转回身去。只来得及捕到半缕未收尽的目光,那人停顿的脚步已再度向前,仿佛方才的驻足只是她的错觉。


    “搬去师父书阁附近还适应吗?”师姐同她搭话。


    琼华怔了一瞬才看她:“……一切都好,多谢师姐关心。”


    她说完,又抬头看向苻黛的方向。


    忽然裙身一紧,冥萝抬头看着她,旁边就站着一初师姐。


    “姐姐。”冥萝把她的衣裙又往上提了些,“你的衣摆都蹭上湿土了。”


    琼华一看,裙摆一圈又湿又脏,是有些碍眼。


    她将裙侧穿进腰间暝玉绳环内,揉了下冥萝的脑袋,然后朝一初笑了笑。


    鬼见青还在被松风关禁闭,要是能趁此去渔村和一初打好关系,或许就能请她帮忙修复那坏死的机关。


    四人并排走着,琼华和那位师姐并不热络,偶尔闲聊两句,耳边是一初和冥萝的嬉闹。


    她听见一初玩笑般说:“你唤她姐姐,却只叫我师姐。”


    “因为我认识她时,她还不是师姐。”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冥萝连忙闭了嘴,找补道,“在择贤庭时。”


    看她慌乱的样子,一初只当她是不好意思,弯眼轻笑。


    琼华听得一脸莫名,没忍住往一初那处看了眼。


    雨不知何时又停了,一行人在灵山脚下,为了不耽误时间,直接瞬间移送去了渔村。


    这渔村位于妖族与人族交界的海岸边,靠捕鱼为生,却没多少人家过得好。


    雨刚停歇,天与海凝成一片沉郁的深蓝,一眼望去让人有些喘不上气。


    还未走进渔村,压抑的啜泣声就已传来,像是被这沉重的蓝色浸透了,一声声闷在胸腔里,挣不脱,似要窒息。


    这里被水淹过一次了,木草屋全都倒塌,无家可归的人抱着哭泣的孩儿,木然坐在乱墟前。


    见璇霄阁的弟子终于前来,他们抬起黑黢黢的眼,直勾勾盯着,那目光像黏腻的蛛丝,湿冷地缠上来。


    一道道视线如沼泽里升起的雾气,无声裹住前行者的脚步。


    琼华走在苻黛身侧,觉得这些刚遭遇过灾难的人,眼中没有半点求生的意志。


    突然,她被一只手抓住了脚踝。


    妇女趴在她脚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女孩,见她止步,抬起了那张枯瘦的脸,口中喃喃:“仙人救命……”


    琼华还没动作,玄霄子便抬手将她往后拦了拦:“小心些。”


    他压低了声音:“不要靠近这些身上带血的人,鲛人血毒相生,触之即染,青玉弟子会救治她们的。”


    琼华眉心微蹙,那妇女仍跪趴在地面,伸着枯枝般的右臂,粗糙的手掌悬在空中,既不敢触碰她,也不甘收回。


    玄霄子没有停留,继续往前走。


    不远处是这个渔村唯一稍大些的庭院,供她们暂时住下。


    苻黛清冷的声音从而后传来:“走了。”


    琼华这才回过神来,跟上了队伍。


    为了防止鲛人族再度兴风作浪,水淹渔村,玄机门几位弟子开始着手重建那些已经倒塌的木草屋,又要布下几道简易机关,以免屋舍轻易倾颓。


    青玉弟子更是一刻也不敢歇,中了鲛毒的村民太多,要单独为他们安排住处,还要防着某些恶心肠的人故意将血蹭到她们身上。


    玄霄子站在窗台外,看着远处蔚蓝的海面:“要救治病人,必须先拿到鲛人泪,解了水中的鲛毒,但鲛人生活在海中,不知何时才会再现身。”


    琼华问:“没有办法引它们出来吗?”


    “鲛人的交流方式与我们不同,它们听不懂话。”


    这局面实在有些难办。


    鲛人若是一直不现身,渔村里的水没人敢用,没中毒的村民也会缺水而死。


    这里条件不太好,琼华和苻黛挤在一间小房中,房内只有一张床,没有任何可以放在中间隔开过道的东西,还窄得难以容下两人。


    但琼华此刻也无心卧榻,她站在窗边,忽然听见细微的哭泣声。


    苻黛刚转过身,就见她要往外走。


    “做什么?”


    琼华说:“我想下去看看。”


    巫女百毒不侵,鲛毒对她而言毫无威胁。


    苻黛:“下面人多,再等片刻。”


    琼华问:“你要同我一起去?”


    苻黛没有回答,也不知是觉得这问题傻,还是单纯懒得回应。


    天色彻底暗下来,隔壁几间房吹灭了烛灯,周围安静得有些诡异的可怕。


    这木门已经很老旧了,一推便咯吱咯吱响,琼华干脆从窗外翻了出去。


    刚下过雨,地面还很潮湿,她不知道窗户底下是块石头,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苻黛在她身侧落地,一把抓住她手心,把人拉了回来。


    刚才听到的哭泣声是从不远处院子里传来的。


    这家人的屋顶也是木的,也许是因为离海岸要远些,房子并没有塌。


    刚走进去,就能闻到一股腐臭味。


    琼华以为这家人或许已经休息了,却又听见一声微弱的抽噎。


    她回头和苻黛对视一眼去,推开了没有关紧的木门。


    门内,一个看起来不过八九年岁的女孩正蜷缩在倒地的妇女怀里。


    琼华一时无言。


    她不知该怎么告诉这个女孩,她依偎的家人此刻脸色青紫,已经死了有几个时辰了。


    女孩听见声音,艰难地睁开眼睛,却把身体蜷得更厉害。


    像是害怕,不断地往死去的妇女身上靠拢。


    琼华蹲下来,朝她伸出手,柔声道:“别怕,我是来救你的。”


    女孩迟疑了许久,久到琼华以为她睡着了,她才坐起来,手心撑在地面,前倾着身子问她:“你能救我娘亲吗,她睡了很久。”


    琼华哑然。


    女孩却突然扑上来,环着她脖子的胳膊还在发抖,她说:“不要告诉别人,李婶婶也睡了很久,被人抬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我不想她们抬走我娘亲。”


    苻黛将门扉半掩,只余一线缝隙,容那银白月光在坑洼的地面爬出𝔁 ??一道冷白的痕。


    她看见琼华轻轻拍了拍女孩的背。


    女孩仰着苍白的小脸:“我好渴,娘亲不让我喝水。”


    琼华抱起女孩向门外走去,却在距门槛两步之遥时,身形忽地一滞。


    夜风穿过半开的门缝,将女孩散落的发丝吹起,又轻轻落下。


    苻黛从不为生死动容,死气沉沉的渔村在她眼里不过荒芜之地,那些气若游丝的求救只会让她觉得聒噪。


    在万恶崖困了千百年,七情六欲,红尘百味,她不曾懂得半分。


    如高悬浓雾之外的冷月,连月光都穿不透的深渊,风雪也无从谈起。


    琼华是和她相反的人。


    女孩死了,死在喝到水的前一刻,死在琼华怀里。


    【作者有话说】


    琼华发现身边全是女同,但没意识到自己也是,同时坚信苻黛不是


    鲛人泪剧情有一丢丢的长,大概□□章,是很重要的感情转折点[熊猫头]


    第30章 鲛人泪(二)


    用最残忍的手段逼它们落泪


    苻黛缓步走到她身边, 见她侧首低眉,面颊轻贴着女孩已然苍白的额间,长睫垂落, 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琼华在渔村外寻了处偏僻的角落。


    中毒而亡的村民都被草草埋在脏臭的土坑里,那是不得已情况下唯一体面的葬法。


    她用素净的麻布将女孩裹好, 夜风刺骨, 她一捧一捧地将湿土压实,冻红的手指碰到女孩露出的衣角时顿了顿, 终究还是把那一小块布料也掩进了土里。


    苻黛忽然想起初见那夜,满目疮痍的无漆森里,遍地幼女的残肢。


    那时的琼华无法安葬她们,因为妖魔二族的人还会再回来,她不能让这些人察觉她可能还活着。


    阴气极盛的无漆森,一夜之间死去那么多人,不知会招来多少邪祟的垂涎。


    那些幼女,恐怕连残肢都不会留下。


    十七岁的琼华, 失去至亲,从未离开过的家成了焦土般的乱葬岗, 她孤注一掷,复仇成了活着的唯一意义。


    再无归处, 亦无归期。


    *


    此后一连数日,鲛人都没有出现,转晴后的天气甚至有些令人烦闷,对于缺乏干净水源的渔村来说, 这不是件好事。


    玄机弟子为村民修葺好破损的房屋后, 很快又开始给青玉弟子搭把手。


    中毒者表现得很平淡, 仿佛生与死都已经不重要, 可若是无心求生,绝不会跟着来到这处治疗。


    玉衡长老很快便想出了办法暂时压制毒性蔓延,只是青玉弟子修为还不够,全靠她一人,不眠不休地引渡内力为村民救治。


    冥萝跟在她身边,把熬出来的草药汁敷在患者伤处,累得额间大汗淋漓也不出声抱怨。


    琼华蹲在土灶前,和一初看着这罐药汤的火候。


    清水所剩无几,又无法判断其他水源中是否暗藏鲛毒。而光是采集仙草药,便已耗去不少时间与气力。


    有弟子私底下偷偷议论,渔村怕是熬不了多久了。


    琼华被烟雾呛得闷咳好几声,她昨夜还是着了些凉,鼻子这会儿都有些不通气了。


    一初让她暂且歇会,很快又有其她弟子来替了位置。


    苻黛看她那张被烟熏出灰的病态脸,眉心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给了她一方帕子。


    琼华随意地擦了下,拧着眉,神色凝重地看向那片海域。


    “鲛人迟迟不现身,再这样下去,渴死的人会越来越多。”


    苻黛听着她的鼻音,瞥了她一眼:“鲛人族快要绝迹,听闻璇霄阁出手,不敢轻举妄动。”


    琼华怔了怔:“绝迹?”


    身后的女弟子应话:“鲛人族很久前就濒危了,分明生活在无人能靠近的海底,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琼华眉心蹙得更深。


    既然濒临灭绝,为什么又要来祸害渔村,对它们而言并无益处。


    不远处的老大爷听了这话,捂着心口指过来:“它们自己活不下去,也不要我们好过!世间的妖啊魔啊,没一个好东西!”


    他情绪激动,说完咳嗽了半天,一初把药汤端到他面前,他却把手一摆,险些泼到一初身上。


    老大爷显然不想看她。


    一初愣住,垂下眼,将汤碗递给师妹,自己走远了些。


    就听那老大爷故意不压着声,大声咕哝:“长得真吓人。”


    一初背对着他,落下的发丝挡住了那只假眼。


    那师妹一听就不乐意了,故意把药汤洒了些在他手上,烫得他破口大骂。


    小师妹年纪不大,一下就气红了眼,渔村的口音她听不太懂,却也能半猜出那些话有多难听。


    她从小读书,这会儿对上污言詈语竟一时不知该怎么反驳,正想转身不再跟他纠缠,余光却见琼华手上拿着根什么东西就朝他身上砸去。


    老大爷正骂得欢,猝不及防后背一阵剧痛,侧耳还传来被灼烧的刺痛感。


    他边哀嚎边转头,直面迎上烧得通红的柴棍。


    琼华对四周惊愕的目光视若无睹,手上又往前送了半分,通红的炭火烙在那张不断开合的嘴上,皮肉灼烧的滋滋声伴随着焦臭味在空气中散开。


    一初有片刻的迟滞,反应过来后连忙想拉开她:“快住手,被长老知道会受罚的。”


    琼华心中有分寸,适时松手,后退两步回身将柴棍精准丟回土灶。她环视了一圈,挑着唇问:“师姐们不会告发我吧?”


    苻黛站在她身侧,闻言也抬起眼,回视𝔁 ??着投来的目光。


    大师姐掩饰什么般咳了咳:“草药煎好了吗?”


    众人这才回过神,非常有眼力见地重新干起自己手上的活。


    一初松了口气。


    那小师妹忽然提醒:“一初师姐,你的簪子掉了。”


    她立刻回头,把方才拉扯间掉落在地的发簪捡起来放回袖中。


    琼华正被大师姐柔声说教,朝那边分了些注意,簪子已经被一初收了回去。


    小师妹有意扯开话题,闲聊道:“师姐,你这簪子都锈了,当初为什么要买下它,是因为很好看吗?”


    一初弯了弯眼,轻声道:“它已经旧了,却也没人买。”


    小师妹觉得奇怪:“就是因为旧了才没人买呀。”


    琼华总算逃离了师姐的念叨,随口问了一嘴:“什么簪子?”


    小师妹说:“师姐某次下山从摊上买的簪子,都有血锈了,那摊主见师姐执意想买,出了个高价呢!”


    苻黛回身,打量着捂着嘴打滚的那老大爷。


    仙门弟子都能看出来,渔村的村民不好相处,甚至有人死也想拉个垫背的,但尽管如此,他们至少明面上不会表现出来。


    这老东西在村里横行霸道作威作福,当真昏了头,见着小姑娘就以为会任他欺负。


    如今那张嘴只剩半边焦黑的豁口,随着他急促的呼吸一张一翕,烧熔的皮肉将另半边嘴唇黏连成肉疤,狼狈又滑稽。


    苻黛嫌脏了眼,皱眉移开视线,但想到琼华这狠辣直接的手段,竟又有些觉得好笑。


    她没表情惯了,难得有了情绪波动也转瞬即逝,背对着她的琼华却像是察觉到什么,突然回头朝她看了一眼。


    苻黛不解地看回去。


    琼华转身来到她身边:“怎么了?”


    苻黛问:“他什么来历?”


    琼华答:“也是捕鱼的。”


    言罢,她忽然明白了苻黛的意思,问了青玉宗的师姐才知道,他原先是替村里一户人家捕鱼的。


    老大爷姓曹,跟着刘家人做事,那刘家在渔村里算得上宽裕,连带着曹大爷的收入也比其他村民高。


    “刘家人倒霉,那场大水冲上渔村时,第一个淹的就是他家,四口人无一幸存。”


    琼华和苻黛目光相接,刹那间心领神会,决定去刘家一趟。


    循着师姐所指的方向望去,在一众低矮的木草屋间,一座青瓦院落格外显眼,俨然是渔村里难见的气派。


    两人来到刘家门前。


    院子里一片狼藉,瓦罐竹篮被踩得尽数碎裂,满地都是凌乱的脚印。屋内但凡能搬动的物件都被洗劫一空,空荡的屋梁上还挂着几道抢掠时扯断的蛛网。


    刘家人死后,村民便争抢着将这里收刮得干干净净。


    饶是如此,单看那比别家要厚实得多的墙壁,便知冬日里不会漏风,看来师姐所言不假,刘家在村中的确要宽裕几分。


    琼华凝神细看,一旁的苻黛却骤然回眸,那柄朱红血伞倏地在空中划出尖啸,将门外人狠狠掼在墙上。


    琼华这才回过神,敛眉朝门口的方向看去。


    那人侧身急闪也没避开,血伞将手臂划出一道血痕。她按着伤处出现在门前。


    琼华有些诧异:“……阴司客?”


    她莫名:“你怎么在这里?”


    阴司客扯破衣摆裹好伤处:“鲛人族作乱,我自是要来看看。”


    苻黛抬手收回手,闻言冷眼看过去。


    鲛人族为祸多时,她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选在璇霄阁驻守之时前来探查。


    还如此巧合,正赶上了她们二人离群独行。


    琼华又问:“你在门外偷听做什么?”


    “我没有偷听。”阴司客手臂痛得发麻。


    她刚靠近苻黛便察觉到了,这伞突然飞出来,她根本来不及出声。


    琼华看她洇出血的衣布,丟给她一罐药膏。


    阴司客稳稳接住,边上药边说:“很多人都盯着璇霄阁。”


    琼华有些意外:“为什么?”


    “因为鲛人泪。”阴司客答,“在黑市,鲛人泪可是千金难寻的宝贝。”


    鲛人的眼泪落地成珠,可保服者容光胜雪。


    妖族爱美,对鲛人泪更是爱不释手,鲛人绝迹,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此。


    他们会抓捕跳出海面的鲛人,用最残忍的手段逼它们落泪。


    仅仅只是为了容貌。


    琼华下意识环视了一圈周围,随后和苻黛对上视线。


    那意思很明显,在生存都难以维系的渔村,刘家之所以能如此宽裕,或许与鲛人泪有关。


    但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刘家。


    她又问:“黑市如今可还有鲛人泪?”


    如果能从黑市得到鲛人泪,或许就能解开水中鲛毒,渔村也不必每日都有人死去。


    但阴司客摇了摇头:“没有,鲛人族近些年很少出没,已经没人能抓住它们了。”


    “何况,就算有也没用,只有散下鲛毒的鲛人流下的眼泪,才能解开其毒。”


    可要在一望无际的海面找到鲛人已是难事,还要抓住其中散下鲛毒的一个,渔村的村民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耗。


    苻黛却忽然开口:“入海。”


    阴司客说鲛人泪千金难求,但刘家虽然没有其他渔民那么困难,却也远不及大富大贵。


    大水第一个淹了他家,事情应当不会如此巧合。


    刘家人曾得到过鲛人泪,且只得到过一颗,很快便被人用不算高昂但足以让他们家过上好日子的价格买走了。


    但村民显然对此事毫不知情。


    鲛人相貌有些吓人,他能得到鲛人泪,说明他遇到的鲛人受了重伤,也没有得到帮助。


    他间接害死了这只鲛人。


    渔村的鲛毒,或许正来源于此。


    【作者有话说】


    下个月特别忙,猛猛码字存稿[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