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沈樱心想,陈锦时本就不可能独属于她。
这个世上,从无谁专属谁之理,皆为独立之体,各有其命途,各承其忧戚。
情意是来来去去,热情是来来去去,人与人之间也是来来去去。
她从没想过厮守一生,正因如此,她才同意与他荒唐这样一段时日。
事到如今,快要到结束的时候了。
但沈樱不是不告而别之人,尤其是现在,她觉得在自己与陈锦时的感情中,她需要讲些义气。
所谓义气,便是君不遣我,未到万不得已,我便不离。
她不让陈锦时伤心难过。
她松开他:“抱歉,咬疼你了。”
她为此道歉,陈锦时反而心慌意乱。
“阿姆,你永远不必向我道歉。”
他抬手摸了下肩胛处的齿痕,整整齐齐凹下去两道弯弧,他俯身,亲吻她
的眼角。
“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惹你不高兴了?”
沈樱偏过头,避开他的目光,指尖轻轻拢上散乱的衣襟,语气尽量放得平淡:“没有,我们该起来了,谒见座师的事情,你可与你大哥商量。”
张若菱久等人不回来,差些要打发人过去找了,就见两人一前一后从厢房里出来,衣着端正。
“你们这是……没出门?”
陈锦时拿起桌上的会试榜单抄本,仅列了贡士姓名,轻声应了句:“嫂嫂费心了。”
张若菱没多问,眼角眉梢都透着欢喜:“方才礼部派人来递话,明日要验看贡士文书,锦时你可别误了时辰。”
陈锦时唇角带笑,身子往沈樱那处靠了靠,沈樱接过榜单查看,脸上也是掩不住的欢喜。
陈锦行从外面大步回来,脸上如何不是志得意满。
弟弟中了贡士,虽还未殿试,在官场上,不知多少人对他一改态度,从前的轻视都变成了巴结。
“挺好的,没白费这些年的苦读。”陈锦行刚踏进院门,目光便先落在陈锦时身上,快步走上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
目光扫过一旁的沈樱,笑意里多了几分温和:“方才路过西市,想着阿姆爱吃,捎了两盒枣泥糕回来。”说罢朝身后的小厮递了个眼色,小厮捧着两个油纸包赏钱。
张若菱也道:“我炖了银耳羹,你俩也喝一碗,补补精神。”
陈锦时跟着走进,见沈樱正帮着摆碗,忙上去帮忙。
一家人坐下,这才忙着查看礼部送来的文书册页。
案上摊着三张纸一张是资格复核的清单,列着户籍、家世、功名履历,需逐一核对盖印。
陈家家世清白,自没什么可说的,陈锦时在外也并无不妥名声。另一张是殿试礼仪流程,用朱笔圈着礼仪细则。
陈锦行道:“族谱我已让陈兴送去礼部了,倒是礼仪,你该多上些心。”
陈锦时懒懒从椅子上起身,学着册子上写的“趋步”,他平常最看不惯这些读书人的走姿,如今在读书人的走姿之上,还得加上一层卑躬屈膝的姿态。
若是站在太和殿外看文官背影,他们总是弓着腰背,却自带风骨,只是在陈锦时身上,虽俯身拱手,却仍能看出满身倨傲不屈,无人会认为,他真的屈服于龙椅上坐着那位。
兄长、嫂嫂、阿姆此时全都看着他,陈锦时心头烦躁,却仍是中规中矩做了一遍,他若是愿意,便没人能从这上面挑出错来。
第二日天没亮,陈锦行便带着陈锦时出去了。
沈樱也起得早,她守在药炉子前,要把陈锦时的药煎好。
张若菱过来帮忙,笑道:“我昨晚起夜,瞧见时哥儿屋里灯亮了半夜,想是在读书呢。”
沈樱搅着药炉的手一顿,昨夜……她在他屋中。
“他这几日心思都在殿试上,真是刻苦。”
近午时,陈锦时才跟着陈锦行回来,脸上带着几分倦意。
陈锦行在他身边絮絮叨叨:“李大人说了今年策论大概率会问农事,你多想想南北方种粮的差异。”
沈樱闻言笑道:“这个我倒是了解一些。”
陈锦时眼底漾起浅浅笑意,走到她身边,在桌下拉起她的手揉捏:“好啊,阿姆好好跟我说说。”
之后的几日,陈府门外来了两个身着青绿官服的小吏,捧着一卷黄绸册子,是专来教导陈锦时殿前礼仪的。
“陈贡士,您可得仔细学,后日陛下亲临保和殿监考,若跪奏时失了仪,可是大罪。”
陈锦时跟着跪了一整日,他顺从万分,做得自然尽善尽美。
沈樱远远看着他趴伏在地,面上张扬神采俱都收敛,不知怎的,莫名觉得陈锦时不是这样的人,不该做这样的事。
但他长大了,长大了与小时候不一样的,人都会成长,他会成为一位每日在皇宫内谨小慎微的文官。
可是,没办法呀,他无法成为像他父亲那样的武将,也无法终生籍籍无名。
事到如今,沈樱也只能为他感到高兴。
谢清樾也榜上有名,给沈樱递了信,殿试过后得了名次再来见她。
沈樱拿着谢清樾的手书,心里也并不感到为难,等他来了后,她只需要言明拒绝便好。
就算她不能嫁给陈锦时,也不可能留在京城里,嫁作谢三奶奶,这对陈锦时来说太残忍了,沈樱觉得自己不是那样坏的女人。
她最多只会离开他。
她忙着替他整理好明日要带的东西,从笔墨纸砚到衬袍靴子,一一检查了几遍,夜已深了。
她独自回到东厢房,西厢的灯也亮着,陈锦时还在看书。
她此前特地嘱咐过他,今晚要他好好歇息,此时瞧着他倒是听话。
她叹了声气,听话就好,陈锦时只要听话,就没什么不好的。
她推门进屋,暖黄的烛光里,陈锦时半靠在床头,身上只松松搭着件水绿衬袍,领口大敞,肩头的齿痕犹如他的功勋,他巴不得显露在最显眼的地方。
墨发散落,披散在她的枕上,他故作如此,公子如玉,微微抬身,水绿衬袍滑落少许,露出一截收得利落的腰线,做足引诱姿态。
沈樱脚步一顿,冷冷看他。
陈锦时声音带着几分沙哑:“阿姆,你怎么才回来,我等你许久了。”
沈樱缓步走进,俯视他,他拉起她的手,手掌轻轻覆在她手上,指尖带着薄茧,却格外轻柔,浑身都透着讨好。
他躺在她的床上,衣衫不整,头发梳过了,如同墨缎,身上是干净的,带有沐浴过后的香气。
沈樱神情淡漠,抽出手:“从我床上下来。”
陈锦时神色一慌,水绿衬袍彻底滑到腰际。
沈樱侧头冷冷打量,在宅子里捂了一整年,他肤色是玉石般的冷白,揉搓时会染上薄红,墨发垂落肩头,仔细看他,他的眉是远山一般的淡墨色,眼尾是微微上挑的,感到委屈时,瞳仁像浸在温水里,亮得让人发软,鼻梁高挺,唇瓣是淡粉色,嗓音温润。
他再次拉她的手,指尖微蜷,腕骨分明,手背上的淡青色血管隐约可见,连带着那截利落的腰线,壮实膨弹的胸肌,傲慢与周身矜贵揉在一起,更显得容貌夺目,让人移不开眼。
沈樱一直从头打量到脚,垂下眼:“殿试要紧,你该好好歇息,而非在这里做这些荒唐事。”
她好冷漠,好无动于衷。
“可没有你,我怎么睡得着?”他仰头望着她,眼底盛着细碎的光。
他伸手,轻轻碰了碰她垂在身侧的手,见她没躲开,胆子又大了些,指尖顺着她的手腕往上滑。
“你不必做些什么,只要我献身给你,我侍奉你便好。”
他另一只手慢慢撑起身子,凑到她耳边,温热的呼吸扫过她耳廓。
说话时,唇瓣偶尔擦过她的耳垂,气息缠缠绵绵地绕。
沈樱开始斜着眼看他,看他的作态。
陈锦时,你要是真的想,就凶一点吧。
他咬住她的耳垂,同时伴随着一声轻喘,攥她手腕的力道比先前重了几分。
沈樱猝不及防跌坐在床沿,他顺势俯身,一手撑在他身侧,将她困在两道臂弯之间。
水绿衬袍彻底滑落,露出光洁的脊背与线条硬朗的肩背。
他凑近她,嗓音带着几分压抑的沙哑:“阿姆,你是我的。”
湿热气息扫过她的肌肤,沈樱直视他,有些审视。他头往下埋,同时改口:“不,阿姆,是我,我是你的所有物。”
她终于松动,解开衣襟,抚着他的头颅,他尽心沉醉其中滚滚浪涛。
他的动作带着几分得逞的意味,他尽心享乐了一会儿,抬起头,吻上她的唇。
吻从唇瓣滑到颈侧,他问她:“我长大了,是不是?”
沈樱一怔,保持沉默,他更紧地抱着她。
“我是不是长成了你想要的那种男人?”
她被他托抱而起,陈锦时的臂膀十分有力,足以稳当牢固地将她托举。
沈樱也不是娇小女子,她被他抱得更高,他在床榻边坐下,眉目温顺,存在感极强的某处却高高耸起,她手臂轻轻抚过他肩头的齿痕,没有刻意撑起他的肩避开,避不开,换一种坐姿,也会从另一个方向打到她臀上。
“你只是长成了陈锦时该有的模样。”
“可陈锦时是阿姆一手带大的,自然要尽数长成阿姆喜欢的模样。”他低头,鼻尖蹭过她的下颌。
沈樱偏过头,他的吻落在她颈窝,他抓起她的手:“阿姆想要陈锦时是什么样的,陈锦时就是什么样的,你喜欢吗?”
他托起她的腰,她撑着他的肩轻轻起来,力道微微发颤。他托着她腰的手稳得很,指腹贴着她的肌肤,带着滚烫的温度,连呼吸都裹着灼热的气息,喷在她颈间。
“喜欢吗?”他又问了一遍,声音比先前更低哑,带着几分执拗的期待,眼底的光亮得能映出她的模样。他另一只手轻轻抚过她的脊背,动作慢得像在描摹一件珍宝,从肩胛滑到腰侧,每一处触碰都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
他的睫毛很长,她无意识抓住他扣在她腰上的手,他顺势穿过她五指。
他承托着她,抬头吻她的唇角。
沈樱闭上眼,任由他抱着,任由他的吻落在自己的唇瓣、颈间、锁骨上。她松开手,抬手圈住他的脖颈,头也埋进去。
他的手便从她双臂内侧穿过,从背后扣住她的肩,两相执拗地贴近,辗动永远比大开大合更让人沉溺,更让人切身体会情意,密不可分的情意顺着脊柱一点点渗进她的感官。
她慢慢加深这个吻,舌尖撬开他的唇齿,手掌从肩上挪移到脖颈,再往上捧起他的头颅,揉捏他的耳廓。
直到她呼吸微乱,险些溢出喘声,他抬手捂住她的唇,声音沙哑得厉害。他轻轻拭去她唇角的水渍,紧紧将她的肩往下按:“沈樱,别离开我,一辈子都不要离开我。”
沈樱靠在他肩上,没出声,“嗯”的一声轻得像叹息。
卯时刚过,保和殿前的广场上已站满身着青衫的贡士。
陈锦时跟着人群站在队列中,身姿格外惹眼,他本就生得出众,只是从前在金陵,声名总被兄长盖过一头,到了京城,家世倒不显眼,越发无人知晓他这个人。
如今却是不一样了,他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淡阴影,遮住了眼底情绪,投出几分冷然。
待太监唱喏“贡士入殿”,他随队列上前。
他在这些人堆里,实在算年纪小的。
在这肃穆殿宇里,他有自己的模样。
队列顺着汉白玉台阶缓缓前移,殿内金砖铺地,龙椅高据于上,两侧的读卷官身着朝服,目光肃穆。
不多时,太监持黄罗伞盖引着皇帝从太和殿侧门而出,百官皆跪,贡士们也跟着鸿胪寺官的唱喏俯身。
礼毕后,贡士们按名次分入保和殿内,各就其位。案上早已按规制摆好玉版纸、兔毫笔、松烟墨,每案前还放着一盏灯台,因殿试需从辰时写到酉时,中途不得离席,灯台是为午后光线渐暗时备着的。
陈锦时刚坐定,就见翰林院编修捧着策论题册走来,题册用黄绫装裱,首页朱笔写着“问安攘之策”,下设三问:一为“南倭北虏之患如何荡平”,二为“漕运改折与民生利弊”,三为“边地屯田之法优劣”。
这题目与李大人预判的“农事”相去甚远,陈锦时却没慌乱,兄长找来的关系本就不靠谱。
他想起沈樱曾说过“老家漕运改折后,粮商囤积居奇,佃户们连糙米都吃不上”,“边军屯田多被将官侵占,兵士无粮可食”,指尖蘸墨时,便先从民生疾苦写起,再引《孙子兵法》“上兵伐谋”论御敌之策,避开了文人们常谈的空泛道义。
他定了定心神,笔尖开始往下落,满脑子都是她。
午后,殿内光线渐暗,贡士们纷纷点起灯台。陈锦时隐约想起很久远的,幼时父亲与他的闲聊,正写到“屯田之法当以‘军户自耕’代‘将官督耕’”,忽闻殿外传来“传膳”的唱喏。
按制,殿试中途皇帝会赐“光禄寺馔”,每人一碟蒸饼、一碗酥粥,不得过食。陈锦时接过小太监递来的食碟,只吃了半块蒸饼,便又提笔疾书。
酉时三刻,鸿胪寺官准时唱“交卷”。陈锦时将策论卷子折成四折,首页写上“应殿试举人臣陈锦时”,再按规制由内侍转呈读卷官。
读卷官由内阁首辅大学士、六部尚书共八人组成,需在文华殿公同评阅,按“优、良、中、差”分四等,再将前十名卷子呈皇帝御批。
待陈锦时跟着贡士们走出保和殿,夕阳已将殿檐的琉璃瓦染成金红色。
殿外一公公行了一礼:“按规矩,各位明日需在殿前听候传胪,今日请先回吧。”
陈锦时往外走去,陈锦行一直在午门外等他。递上一件夹袍:“如何?”
陈锦时接过夹袍,指尖仍是松烟墨的气味,往身上拢了拢,才觉出午后殿内的凉意已浸了满身。
他只问兄长:“阿姆如何了?”
陈锦行一怔。
才想起,阿姆早前说过,若是要走的话,大抵会在陈锦时殿试结束之后离开。
如今卷子已经呈上去,一切都尘埃落定,她若要走,便不必再顾忌陈锦时了。
陈锦时显然也有此预见,陈锦行有些诧异,陈锦时如今这般冷静。
他就不怕,那人真的走了吗。
陈锦行颔首:“她很好,在府里给你炖汤。”
陈锦时轻轻点头,没再问什么,两人并肩走在暮色里。
街面上的灯笼渐次亮起,陈锦时调侃道:“哥哥以后别乱找关系了,李大人说的题目,与考题差得十万八千里。”
陈锦行一愣,怔怔道:“李大人是内阁杨大学士的门生,怎会如此呢?”
陈锦时脚步轻快,耸耸肩:“谁知道呢,或许杨大学士也并未告诉他题目。”
陈锦行还在琢磨,陈锦时已快步拐过街角。
回到陈府时,院门如常虚掩着,廊下灯笼还没点。
陈锦时推门入院,先闻见灶间飘来的香味。
“哥哥说得对,咱们也是时候换个大宅子住了。”
他脚步放轻,往东厢房走,他已看见沈樱的身影映在窗纸上,她正弯腰整理着什么,手边堆着叠得整齐的衣袍。
他没出声,就站在廊下看,直到张若菱叫了声:“时哥儿回来啦,今日如何?”
沈樱才抬眼瞧见他:“回来了。”
“阿姆,你今日怎么不来接我。”
沈樱笑道:“你哥哥想去接你,我给你炖了汤,我去盛一碗。”
“不必急。”陈锦时伸手拉住她的手腕,攥得很紧,“我有话跟你说。”
沈樱的指尖动了动,没挣开,只垂着眼:“你想说什么?”
“明日传胪,我想让你站在午门边上等我。”陈锦时看着她的发顶,声音放得很柔,“我出来第一眼,想看见你。”
沈樱的脊背僵了僵,好半天才轻轻“嗯”了一声。
她今天没走,明天自然也不会走。
陈锦时见她应了,唇角忍不住上扬,拉着她往灶间走:“我来盛汤。”
晚膳时分,门外有小
厮通传:“有楼烦来的信,给沈姑娘的。”
沈樱站起身:“应是我阿兄给我回信了。”
她面目欣喜,快步走出门,裙摆高高扬起,接过小厮递来的信封,拆信时指尖都在发颤。
陈锦时望着她出门,望着她拆信,望着她满心欢喜,忽然愣住了。
她阿兄的字迹写的歪歪扭扭,却显得格外真切:“都兰,今年咱们家的羊养得很肥,你阿嫂腌了肉干,本想等你回来吃,但得知你今春并不会归家,我们就先吃了,听说你们搬去京城了,那地方好,你便多待一段时日,什么时候想回了再回来……父亲很好,母亲也很好,你放心,一切有我……”
沈樱把信按在胸口,眼眶瞬间红了。
陈锦时犹豫了片刻,还是抬步上前。
沈樱咧嘴笑着,指尖反复摩挲着信件。
她转身往院里走,脚步带着轻快,刚拐过廊柱,一头撞在陈锦时胸膛上。
她抬眸,眼眶虽红,眼底却满是笑意。
陈锦时心底满是忐忑。
“阿姆……你家里说什么了?”
“阿兄说今年家里的羊养得很肥!”
沈樱快步走进正厅,陈锦时跟在她身后,目光落在她手里拿着的那封信上。
他知道她想家了,也想草原和羊群了。
他头一次想着,自己凭什么要把她拘在陈府的宅院里。
但他从未强迫过她留下,也从未因她要走而闹过什么。
她生来自由,他知道的。
他只是会在深夜伏地祈求,祈求她看他可怜,如果可以的话,留下来,再多给他一些,随便什么都好。
沈樱把信往桌上一放,给陈锦时盛了碗汤,眼底的笑意亮得像草原的星星:“你怎么了?我瞧你心不在焉的。”
陈锦时接过汤碗,目光仍时不时扫过那封信。
“阿姆,你很想家吧。”
沈樱点头,目光注视着他:“嗯,想。”
“那,那我……”
她笑着挑眉,把信递给陈锦时。
陈锦时展信查看,忽然抬眼,正撞进沈樱似笑非笑的眼眸。
第52章
他猛地抬头,沈樱眼底里满是纵容的笑意。
她说她不会走,至少,今春不会走。
陈锦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她有些错愕。但她看得懂他眼底的狂喜,并且她喜欢他这样,她满足于他这样开心。
她一向都是很惯着他的。
张若菱瞥了眼信,也笑道:“不走就好,阿姆,我们都舍不得你走。”
沈樱被他抓疼了:“行了,只是暂时不走,陈锦时,若你不乖,我还是随时会走。”
陈锦时终于松开她,朝陈锦行道:“哥哥,明日咱们就去看新宅子。”
陈锦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点头:“也好,这宅子确实太狭窄了,更何况若菱已有身孕,咱们需要换一间大宅子。”
桌下,陈锦时指腹反复摩挲着沈樱的手背,添了几分小心翼翼,呼吸轻快了不少。
沈樱眼睛一亮:“若菱有身孕了?”
张若菱一边把手腕朝沈樱伸去,一边垂头含着羞意的笑:“他日日都那般闹,如何能不有呢?”
沈樱捏着张若菱的手腕查探,陈锦时闻言,朝她身上看了一眼。
沈樱不自在地垂眸,指尖搭在张若菱腕间,片刻后笑着点头:“你有福气,往后可得少操劳。”
她眼底满是真心的欢喜,张若菱应着。
陈锦时目光悄悄落在沈樱身上,手掌不自觉抚上了她的腰,心中难免五味杂陈。
沈樱察觉他的动作,没躲开,她身为医师,岂会不知日日给自己熬上避孕的汤药,陈锦时只怕没想过这些,她也不会告诉他,她单方面地决定喝药,与他无关,甚至,对他并不公平。
陈锦时的手掌贴在她腰上,带着温热的力道,指腹摩挲蹭着,游走着,捏着她的腰腹,坐下时,她的腰腹会凸出一块软肉,由他捏着。
沈樱对张若菱道:“明日起你别管家里事了,我来就行。”
张若菱眼底满是暖意:“阿姆,倒是又要劳累你了。”
“都是一家人,不妨事。”
晚膳散后,沈樱回厢房整理药箱,门被轻轻推开。陈锦时走进来,手里捧着件衣裳,正是传胪日该穿的进士袍。
“阿姆,你帮我瞧瞧,这袍子我穿着合不合身?”
国子监刚把袍巾送来,哪里会不合身,不过是想找个由头来见她。
沈樱走过去,他把衣裳套上,她替他抻了抻肩头的褶皱,陈锦时盯着她的手,目光软下来,忽然伸手攥住她的手腕。
“沈樱,那些汤药,以后让我来喝吧。”
沈樱抽回手,垂着眼:“我自己配的药,不伤身,你不必担心什么,我也不用你做什么。”
陈锦时上前一步,轻轻握住她的胳膊:“这是我们共同的事情,你为何宁愿一个人承担?”
沈樱回头望他:“时哥儿,你是我的孩子。再说,我自己完全能承担这些事情。”
陈锦时捏住她手腕的力气更紧:“我不是了,我是你男人。”但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委屈。
沈樱撞进他认真的眼眸,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不是喜欢依赖旁人的人,就算是吃避子药这样的事情,她也喜欢掌握在自己手里。
最令陈锦时心痛的是,她从不把他真正当做一个可以替她担事的男人。
见她松了姿态,他低头,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声音里带着点恳求:“你叫我很伤心,很沮丧。”
“为什么?”
“我是不是,永远也比不上父亲。”
沈樱心里一惊,抬眸望他。
“那谢清樾呢?阿姆,你觉得他更像父亲吗?你觉得他会更可靠吗?”
沈樱冷静了片刻,推开他:“你明日还有要事,今日该早点歇息。”
陈锦时声音带着哽咽,额头抵着她的,眼底的光暗得吓人:“你不愿依赖我,是不是也怕我哪天连自己都护不住,更别提护你了?”
“我不需要人护着,陈锦时。”
沈樱尽量使自己保持沉静,她对一个男人的评判,不在于对方能不能护着她。
可她看着他眼底的脆弱,心里一软。
陈锦时很可怜,他如今所走的路,并不是他想走的,沈樱对他说的话,看似安抚,实则是对他自尊的重创。
他并不是自愿成为现在这样的人的,也不是自愿被沈樱宣判“我不需要你为我遮风挡雨”。
“阿姆,你真的喜欢我吗?你对我的要求太少了,我可以做更多的事情。”
“你为什么不多看看我呢?”
“你多看看我吧,多看看我。”他说了许多,絮絮碎碎的。
“沈樱,你令我好难过。”
巴掌落得重,带着脆响。
陈锦时脸上瞬间浮现五指印,整个人僵在原地。
她打了他一巴掌,他被她扇了一下,泪珠子开始不要钱的往下掉。
他脊椎发麻,未尝不感到兴奋。
他捂着脸,受了疼,又凑上去,眼泪汪汪:“阿姆……”
沈樱的指尖还带着发麻的触感,她望着他可怜的模样,松了口:“我会配药给你吃。”
陈锦时的喉结滚了滚,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光。
翌日卯时,陈锦时跟着陈锦行往午门去。身上深蓝罗袍
按规制裁制,青罗缘袖,领襟缀素色绢边,腰间系青鞓革带,悬墨色挞尾。
靴底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太和殿前的广场,百余名贡士按初拟名次站定,青衫连片如茵。
鸿胪寺的小吏正手持名册核对身份,陈锦时手中攥着槐木笏板。
辰时三刻,太和殿的终生准时响起,九声钟鸣响毕。
风卷旌旗,鸿胪寺的官员身着绯红盘领官服,鸿胪寺卿身着绯色盘领袍,胸缀鹭鸶补子,手持黄绫誊写的《登科录》,率属官自太和殿丹陛而下,身后锦衣卫校尉按刀随行,声传广场:
“奉旨,宣永历二十年殿试贡士入殿听胪!”
贡士们按序入殿,陈锦时随队伍踏上汉白玉御道,靴底触到金砖的微凉透过布袜传来,这金砖需“敲之有声,断之无孔”,乃苏州窑专供,寻常官员终其一生难踏半步。
入殿后,众贡士按“东西两班”跪定。
“第一甲第一名,赵秉忠,赐进士及第!”
“第一甲第二名,邵景尧,赐进士及第!”
“第一甲第三名,何崇业,赐进士及第!”
鸿胪寺卿每念一名,便有锦衣卫校尉引该进士出列,至丹陛前行三跪九叩礼。
陈锦时屏息听着,待念至二甲时,语速稍快,直至“第二甲第七名,陈锦时,赐进士出身!”,他方才依礼叩首,心底并无多少动容。
“臣陈锦时,谢陛下恩典!”
他得了进士出身的身份,二甲进士需在传胪后三日内参加管选,通过者则入翰林院为庶吉士,未通过者则授六部主事、中书舍人或外放知县。
二甲前七名多授翰林院职,虽都是从七品的小官做起,却能入翰林院修史、拟诏,是近臣之途,比六部官职更显器重。
宣胪毕,皇帝驾返后宫,众进士需随礼部官员往国子监行“释菜礼”,祭拜孔子。
他越过人群望见沈樱时,她正立在石碑旁,着汉家女的月白襦裙,外罩浅青色比甲,手中竹编食盒上覆着蓝布帕子,盒里是新蒸的枣泥糕,还温着姜茶。
“阿姆。”陈锦时朝她走来,快步上前,接过温热的枣泥糕。
沈樱笑道:“二甲第七是极好的名次。”
两个并肩往回,他悄悄牵起她的手,在宽大进士袍之下,二人携手回家。
二人刚出皇城范围,便有几位同科的进士迎上来,为首的是二甲第三名的周姓进士,老远便拱手笑道:“陈兄,恭喜恭喜,你这名次进馆选十拿九稳,往后咱们便是翰林院同僚了!”
眼前几人,看样子都是二甲前七了,二甲前七加上一甲三名,都是皇上钦点的前十名次,至于后面的那些,便不算那么重要了。
沈樱松开陈锦时的手,好让他抬手回礼:“馆选还需看后续考核,不敢妄言。”
几人欲邀他晚上一同赴琼林宴,明日再一同赴杨大学士府拜谢座师。
周林笑着道:“陈兄太谦逊了,你策论里‘军户自耕解边屯之弊’的见解,我们都传看过了,后来才知,你原是陈将军的儿子。”
陈锦时随意谦逊了几句,言谈举止已看不出傲慢。
“既如此,酉时三刻咱们在礼部衙门前会合,可别迟了,我听说,杨大学士今晚也会到场。”
待这些人走远,陈锦时又攥住沈樱的手,指尖带着点温热:“阿姆,咱们先回家。”
两人往家走,步伐都比来时要慢些。
“晚上琼林宴,你该多重视些,我瞧他们都等不及四处结交了,你该跟着一起的……”
她虽不懂官场门道,却也知道陈锦时必要合群才行。
陈锦时点头:“嗯,我想再多陪陪你,晚上我知道该怎么做。”
沈樱被他拉着手,陈锦时还是那个陈锦时,但是……
她抚着他掌心的薄茧,她都分不清哪些是握笔练字磨出来的,哪些又是练剑磨出来的,只知道那触感粗糙却温热。
她望着他侧脸,他脊背挺得笔直,浑身都透着股从前没有的沉稳。
她恍惚间觉得,自己不该再站在他身边了。
她绝不是妄自菲薄,而是,道不同……
道不同,她站在他身边,她的模样,她的身份,一切都是那般违和。
他该与他的同窗和同僚一样,娶世家贵女为妻,他身边该站着那样的一位女子。
沈樱身边,大抵,也不该站着他。
但是他穿着官袍,她穿着并不十分适合她的汉家衣裙,他们仍然牵着手。
“在想什么?”陈锦时察觉到她的目光,转头看她,眼底带着点笑意,看得出他心情极好,“是不是觉得我今日没给你丢脸?阿姆,我答应你的事情,我全都做到了,我站到了金銮殿上。”
并且,他会告知所有人,他站到此处,绝离不开她的照拂,她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人。
沈樱忍不住笑了:“是,你都做到了。”
“那你今晚给陈锦时什么奖励?”他凑近她耳边说道。
沈樱脸一红,张不了口。
他又道:“陈锦时不值得你的奖励吗?若是不值得,你值得,阿姆,今晚让陈锦时献身给你吧,陈锦时要奖励你。”
沈樱被他贴在耳边的话烫得耳尖发红,连忙抽回手,往巷口快走了两步,被陈锦时快步追上,重新攥住手腕。
他的掌心温热,力道不容挣脱,眼底却满是笑意,连眉梢都透着少年人的张扬:“阿姆,今晚就劳烦你帮我熬一碗汤药。”
“知道了。”她轻声应着,声音细得像风,陈锦时好不容易才捕捉到。
琼林宴设在礼部官署后的园林中,暮色四合时,红灯笼已挂满廊下,映得满庭花木暖红争春。
陈锦时随周林等人踏入园门,方见谢清樾已在此。
谢清樾位列三甲,大约在十七的名次,也是同科进士中的佼佼者,但他却比陈锦时要风光多了。
隔得远远的,周林便私下同陈锦时道:“瞧见没,谢三公子何等人物,去年才在北境立了功,今春就被圣上赐了进士出身。”
谢清樾立在廊下,玄色锦袍镶着金线,瞧着华贵万分,腰间悬着的白玉佩也是称得上来头的。他正与几位身着官袍的京官谈笑,左手随意搭在腰间佩剑上,每说一句,周围便有人附和。
就算是杨首辅来了,高高在上俯视众学生,也要朝谢清樾微微颔首,问问他家老爷子身体如何了。
陈锦时顺着那些目光望过去,周林在他耳边滔滔不绝,他淡淡瞥了对方一眼,看得出来,周林出身不高,或是,某个大家族里向来不受重视的庶子。
陈锦时自认出身不算高,尤其是到了京城这样的地方,可他既厌恶同周林那般扬起一张谄媚的脸四处游走,也厌恶自己什么也算不上的傲慢姿态。
很多事情令他感到矛盾,他不知道是他这个人天生就有问题,还是单纯不适合这里。
他从小就自视甚高,习惯了赢就是赢,输就是输,想要的东西就明目张胆地抢,其余一切他都堪称,瞧不上。
谢清樾朝他走来,他端起桌上的酒,浅酌了一口。酒液清冽,入喉微辣,他眼底沉静,朝谢清樾举杯:“谢兄,恭喜。”
后来周林得知谢清樾是陈锦时父亲的徒弟,沮丧了好一会儿,若是他有这样的人脉,早就……
谢清樾朝陈锦时真心恭贺:“你也是,你跟我过来,我有位老师想见见你。”
陈锦时颔首,跟随谢清樾过去。
谢清樾引着陈锦时往东侧花厅走,刚转过月洞门,便见廊下立着几位身着绫罗的女眷,皆是梳着精致的发髻,簪着珠玉钗环。
为首的夫人穿着石青色绣暗纹的褙子,气度雍容,见谢清樾过来,便笑着开口:“清樾,这位便是你师父家的孩子?”
“师母,正是陈锦时。”谢清樾拱手行礼,又侧身对陈锦时道,“这是杨大学士的夫人,旁边几位是府里的小姐。”
陈锦时忙回了礼。
杨夫人道:“不必多礼,清樾之前给我带了丸药,我吃了很是好使,听说便是你家那位沈医师所配,有机会我倒要谢过她一回。”
谢清樾在一旁解释:“陈兄弟幼时身体不好,我师父便从楼烦请了一位医师在他身边跟着,替他调理,沈医师医术很是不错。”
陈锦时闻言,手指微微蜷起,随即抬眸笑道:“阿姆只是做了分内之事,师母不必客气。”
杨夫人这才转身过来直视陈锦时:“我听说,她待你不只是身为医师之责,更有教养之恩,怪不得你如此敬重她,你是个好孩子。”
谢清樾接话:“是,陈家兄弟的孝心,在金陵是一段佳话。”
说着,谢清樾正朝陈锦时微微的笑。
陈锦时面色尽力做到沉静,他沉声道:“阿姆于我,恩同再造。”
杨夫人瞥了谢清樾一眼,轻咳了一声:“如此说来,我更要前去拜访一番了,先不说她的药我吃了极好,也不枉清樾向我提了许多次。”
说着,她引出身后一位女儿,闺名杨芷薇,笑着道:“五姑娘,你不是总想找位品性端正的兄长做榜样吗?陈二公子这般重情重义,你们何不结识一番?孝心可是最难得,也最高贵的品性了。”
杨芷薇年方十七,并不比陈锦时小多少岁数,她鬓边簪着两朵浅粉珠花,未梳繁复发髻,脖颈纤长,亭亭玉立。
身上穿的是烟霞色绣折枝海棠的褙子,领口袖口滚着银线,下搭月白绫裙,装扮雅致。
这处地方,这些女眷,却不是今日人人都能见的了,陈锦时起初不明白谢清樾为何要带他来此,在此女出现后,他却忽然明了。
“陈二公子安好。”
陈锦时回礼时,恰与她抬眸对视,她眼底不可能带着什么谄媚讨好,却也无半分羞怯躲闪,反倒带着几分探究的清明,像是在认真打量他这个人。
陈锦时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他好像该,故意做出会另对方厌恶的形态。
陈锦时不喜欢这个地方,自然也装不出任何。
难道像从前一样,当场做出不给任何人留脸面的行为?
托沈樱的教导,他已经不是那样的人了。
杨夫人笑着拉过杨芷薇的手:“五姑娘自小就爱读史,前几日还在跟我念叨,说今科策论里,有篇‘军户自耕’写得务实,今日见了作者,可得好好跟陈公子讨教讨教。”
杨芷薇顺势接话,语气从容:“陈公子策论里提到‘屯卫营兼顾戍边与耕作’,小女有个疑问,边地气候恶劣,春耕常受蛮族滋扰,若按此策推行,如何保障军户的耕作时间?”
她不是随意找些无意义话题的女子,也不是允许对方能够敷衍她的女子。
一般的男子,也不认为有必要向一名女子认真阐述一篇策论里的内容,抑或是,随意说些什么,认为反正对方也不过是问问,听不懂更深的。
只是恰好,陈锦时不是那样的人,他虽傲慢,却不将这种傲慢体现在女子面前。
他认真答道:“我曾听我父亲说起过,当地军户可用轮守制,一半人耕作时,另一半人沿屯田外设岗哨,遇蛮族小股来犯便鸣哨预警,若遇大股来犯,再全员集结。此法虽需额外耗损人力,却能最大程度保障春耕。”
杨芷薇听得仔细,又追问:“那粮草是如何存储呢?边地冬季漫长,若秋收不足,军户岂非要挨饿?”
“在下在策论末尾提过‘官仓代储’,军户秋收后,按人头留足口粮,剩余粮食由官府粮仓代为存储,冬季按需求发放,既防霉变,也能避免蛮族劫掠时损失过重。”
两人一问一答,一时倒不经意间聊了许久。
杨芷薇像是才察觉自己问得太久了一般,淡淡笑道:“多谢陈公子解惑,小女受教了。”
杨芷薇自小跟在父亲身边长大,别说他策论里的东西,偶尔还会就史书里的治边案例与对方讨论,从汉时的屯垦制到本朝的卫所制,条理清晰,引经据典却不迂腐。
她身上并没有太多“她是一位女子”的表现,以至于陈锦时不经意间放下戒心。
谢清樾淡淡扫过一眼,对杨夫人说道:“锦时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的男子,本也有一身武艺,堪称文武双全……”
杨夫人面上似笑非笑:“我从不妨碍我女儿结交京中她看得上眼的公子,在她父亲的书房内,她不知见了多少,他们男人之间的谈话,芷薇也从不避讳,她见识多,眼光也高,这位从金陵来的陈二公子,未必能入她眼。”
谢清樾颔首:“芷薇不是一般女子,是该多见一些人,多认识一人也不是坏处。”
两人从头至尾,也没有想过陈锦时能不能瞧上杨五姑娘。
像这样的问题,几乎不需要质疑。
没有哪一科的进士,能抗得过这天大的好处。
正说着,陈锦时已从这里出去,杨芷薇往里间走来,谢清樾问她如何。
“谢大哥说笑了,结识陈公子算是一件幸事,小女与他聊了几句,倒受益匪浅。陈公子不是纸上谈兵之人。只是可惜,他究竟患了什么隐疾?”
谢清樾一怔,没想到芷薇对陈锦时的评价竟这样高。
他沉吟片刻才道:“他自出生起便有喘症,幼时冬日常犯,这些年得沈医师调理已经好多了,只是根还未去,这才下场科举,否则他应当会像他父亲一样做武将。”
杨芷薇非但没有松口气,反而眉头微蹙:“喘症,我闲时翻看过几本医书,怕是有嗣于后代之嫌。”她语气里没有惋惜,只有几分理性的考量,“不过他对边屯之策的见解,倒适合入翰林院修史,或是进户部管屯田事宜。”
谢清樾点头:“此事可之后与老师商量。”
杨家六女杨令月从屏风后站出来,对她五姐道:“我倒挺喜爱陈二公子。”
杨芷薇侧眸淡淡看她。
杨令月解释道:“五姐,你不觉得陈二公子长得好看吗?比清樾哥哥还要好看。”
谢清樾一时语塞,望着六姑娘哭笑不得。
沈樱正坐在天井里熬药,身上披着灰色的毯子,药香弥漫,她心如止水。
陈锦时走过去,从身后轻轻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像终于回到了适合他栖息的港湾。
手放在她后背,摩挲她后背小衣系带的结,小声道:“我想解开它。”
“先把药喝了。”——
作者有话说:叽里咕噜说什么呢,我要回去找我阿姆上炕
第53章
沈樱垂下眼,用陶瓷药勺搅了搅浓稠的药汁,特地给他熬的。
“药快熬好了,你别胡闹。”
她偏过头,他下颌蹭着她鬓边的绒绒碎发。
陈锦时的手还停留在她后背的结上,没继续动作,只是掌心贴着她,感受着底下温热的体温。
闻着药罐里的味道,避子药的清苦气味令他心醉神迷,过了一会儿,他捉起她的手,按在□□处:“阿姆,今天值得庆祝。”
沈樱手里拿着控火的扇子,一巴掌扑扇过去:“起开些。”
他仍抱着她,扇火用的蒲扇并不能将他扇疼,只是那么弹跳了一下,有些钝痛。
系带散开的瞬间,沈樱后背一僵,小衣的布料顺着脊背往下滑了些。
她将药罐子拿起来,缓缓倒入碗中。陈锦时的手掌在她后背,有些放肆。
“等凉些再喝,喝了再等半个时辰才起效,你先别急,耐心等着吧。”
那个人的手顺着她的衣摆往上蹭,隔着层薄布也能摸到她脊背细腻的肌理,他的声音黏糊糊的:“好。”
沈樱慢悠悠地动作,他膝盖抵着石凳边缘,忽然将她整个人圈在臂弯与桌面之间,掌心贴着她后腰轻轻揉着,凑在她耳边的嗓音半哄半蛊惑:“我先侍奉你一回。”
“你想怎么做?”
她冷静地注视他,眨了眨眼,她不是会退缩的女人。
他举起他的手在她眼前挥舞:“你喜欢这个吗?”
她审视了几眼,轻轻点头:“如果是手的话,我想我会很喜欢,它很漂亮。”
陈锦时便像一只开屏的孔雀,眼尾瞬间染上笑意,指腹轻轻抚着她的腰肢,带着几分得意:“阿姆说好看,那便只给阿姆用。”
他的手掌顺着她的腰侧下滑,勾住她裙摆的系带。
沈樱握着药碗的手没动,只是垂眸看着他的动作,冷声道:“你的手还要用来写文章。”
他
温柔解开她裙摆的结,布料顺着腿侧滑落,露出一大片白皙肌肤。
如今已是深夜了,府中无人,就算这里是一片四面通透的天井,月光照在她莹白的腿上,陈锦时低头,嘴唇蹭过她的膝盖,手掌轻轻覆在她的腿上,慢慢上移。
沈樱呼吸微滞,药碗晃了晃。
她抬手抚上他的头发,指尖穿过他的发梢,嗓音温柔得不像话:“你好乖。”
“阿姆,我是你一手带大的,我的身体也是,你要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是的,她教养他的这段时间,正是男子身体出现显著变化的时期,那么,她霸道地想,他长大的所有地方,都该属于她。
一片混乱中,沈樱都有些心猿意马,忍不住掐他腰侧。
他将头扯到一边,喉结上下滚动着,做了好几个吞咽的动作,呼吸很粗重。
“阿姆,药可以喝了吗?”
她手背轻轻碰了一下碗沿,抚着他的头道:“还有些烫,再晾一会儿。”
陈锦时蹲在她身下,两人的身体贴得很近,他偎在她的腿上,仰头,渴望她的吻,手上的动作仿佛在对待稀世珍宝,沈樱闭着眼,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的后颈,感受他柔腻地滑动。
过了一会儿,她伏在他肩上轻轻喘息,拿起药碗,轻轻吹了吹,递到他嘴边:“慢点喝,别烫着。”
陈锦时乖乖张嘴,一口一口喝药,她喜欢看他喝下她的药,他从小便是这样,只要是她的药,他都得尽数喝下。
苦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他满心期待,尽数灌入喉中。
待他饮尽,她再往他嘴里塞上一颗糖。
他的手指撤出来,起身吻她的唇。
他的动作比刚才更急切些,沈樱微微仰头。
她还记得问他:“今日过得如何?可结交了好友?”
陈锦时的呼吸瞬间粗重,喉咙里溢出细碎的闷哼。
“不怎么样,阿姆。”
他手掌更紧地圈住她的腰。
陈锦时的吻顺着她的唇角往下,落在颈侧时轻轻咬了一下,声音闷在她的肌肤里:“我一直在想你。”
沈樱的指尖还停在他后颈,轻轻刮了下他的皮肤:“想我什么?你如今已是志得意满,该高兴才是。”
他唇松开她,埋在她颈窝里,闷声道:“也许吧。沈樱,可是这不是我想要的。”
“那你想要什么?”
“我只想待在你的怀里。”
沈樱抬手圈住他的脖子,主动吻了吻他的唇角:“你不能待一辈子,我希望你站到高处去,你天生就不是无名之辈。”
陈锦时抱着她的手臂用力,几乎要将她嵌进自己身体里。
“我觉得这些都没滋没味的。”
沈樱的指尖顺着他的脊背慢慢往下滑,像是在安抚一只小猫。
她轻轻叹了口气:“傻话,我也没说要走,陈锦时,你什么都可以得到,不必非要失去什么。”
她想,他总有一天会渐渐淡下来,男人,怎会逃得过权力的滋味,到了那时,她默默离开也就是了。
他是她最为溺爱的孩子,现在要她如何哄他都行。
没过两日,沈樱接到了杨夫人的拜帖,她没想到自己能迎来这样一位贵客。
陈锦行同样对此感到惊诧,像那样的人物,身边并不缺医术高超的医师,就连已经入了太医院的陈锦行,也并不够格得到杨夫人的赞赏。
陈锦行道:“杨夫人身份尊贵,身后牵扯着首辅,咱们切不可怠慢。”
“放心,我应付得来。”
第二日巳时,杨家的轿子准时停在府门前。沈樱亲自到门前迎接,见杨夫人身边跟着两名侍女,还有一位身着浅紫襦裙的少女,正是杨令月。
杨夫人见陈府门前立着一高挑女子,那女子不算京中贵女常见的纤弱窈窕,反倒高挑挺拔,脊背挺得笔直,带着股利落劲儿,身上着软料素衣,衬得这份利落里裹了层温和的软意。
再看衣着,是极素净的青色襦裙,裙角垂到脚面,拢出一双修长的腿。最打眼的是她那双眼,只含着抹平和的笑,也无半分刻意逢迎,眼下淡淡的青影,也没折损那份通透。
通身沉稳平和的气度,还有那双能治病救人的手,便值得人高看。
怪不得,小谢想让她替他亲自走这一趟。
“沈医师不必多礼。”杨夫人上前一步,语气温和,没有半分架子,“我今日来,一是为了谢你之前为我配的丸药,二是想再请你帮我瞧瞧身子。”
“夫人里面请,屋中简陋,还望勿怪。”沈樱侧身引着二人往正屋走,路两旁种着几株新栽的薄荷,风一吹,清苦的香气混着院里的槐花香飘来,倒让人觉得清爽。
正厅已收拾妥当,张若菱使人端着刚泡好的雨前茶进来,茶盏是普通的白瓷。
杨令月本是个活泼性子,不过家教使然,刚到了别人家,必不会多说多做。只是目光好奇地扫过陈府墙上挂着的药材图谱,指尖轻轻碰了碰桌角摆着的小陶罐,里面装着晒干的金银花。
“夫人近日有何处不舒服?”
杨夫人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轻轻叹了口气:“近来总觉得夜里睡不安稳,翻来覆去到后半夜才能眯一会儿,白日里处理府中琐事,也总提不起精神,连带着胃口都差了些。”
沈樱抚裙坐下,请杨夫人将手腕搭在桌上,她抬手诊脉,指腹贴着脉搏静静感受片刻,眉梢微蹙又缓缓舒展。
杨夫人一直在打量她,谢清樾是两家长辈都极看重的后辈,他的婚事自然不是小事。
沈医师品貌瞧着皆好,虽说出身有些偏了,也并非正儿八经的汉族人,但谢家又不是皇家,不在意这个,至于门楣的,说来好笑,沈姑娘身上应是全然没什么门楣可言的。不过谢家是顶顶的大族,向来不屑于再寻大族联姻,媳妇的品格才是最重要的。
“夫人脉象平缓,只是气血稍虚,想来是劳心费神所致。”
她收回手,“您若还信任我,我便再重新配一丸药给您。”
“之前小谢问你要来的那些药,我一直在吃,身子倒比从前轻快些,就是这睡不好的毛病没见好。”
沈樱沉吟了片刻,温婉笑道:“您心里装的事太多了,要顾着上下几十口人的吃穿用度,这些事看着细碎,可桩桩件件都要周全,白日里撑着精神应对,夜里躺下,脑子里怕还在过明日要办的事,哪能睡得安稳?”
杨夫人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倒没想过对方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便轻轻叹气:“话是这么说,可这些事情,躲也躲不过去呀,我不得不思虑。”
“我知道,但看着一家人都被照顾得很好,思虑再多也觉得是值得的。”沈樱一边抬笔写药方一边道。
沈医师的话语就像温水浸过心,听着就是让人感到舒服,杨夫人对她更是欣赏。
沈樱递过一张方子:“您得答应我,每日傍晚抽半个时辰,就坐在院里看看花,或是让侍女读段闲书,什么都别想,您得先让自己闲下来,药才能管用。”
杨令月在一旁听着,忽然道:“母亲,我陪你一起,我给你读话本。”
杨夫人被女儿逗笑,沈樱也笑:“请问小姐多大了?”
杨令月答:“十六了。”
“我们家也有一位小姐,不过才十三。”
杨夫人道:“十三还不必着急,女孩子小时候,当读书多于交际,待她十五再开始交际也不迟。”
沈樱握着笔的手顿了顿,眼底漫开温和的笑意:“夫人说得是。我家那位小姐性子静,最爱抱着医书坐在院里读,起初我还怕她闷,后来见她读得入神,倒觉得读书确实能养心性,比早早学那些应酬的虚礼好。”
杨令月眼睛一亮:“听说沈姐姐是楼烦人,我也喜欢读书,不过我不爱读医术,我爱读游记,里面有写到楼烦的风沙和草原,可有意思了!”
沈樱轻轻朝她点头:“我有一本带有花草图谱的游记,里面写了各地的奇花异草,既能看风景,又能认些植物,你定然喜欢,不如送你。”
杨令月眼睛瞬间亮起来:“谢谢沈姐姐!我早就想知道,游记里写的‘楼烦秋时,沙棘满坡’是不是真的,还有里面说的‘风滚草’,当真会跟着风跑吗?”
沈樱使唤小厮去陈锦时房里找出那本书来,又朝杨令月点头:“是真的。楼烦很美,沙棘很酸,熬出来的果酱却很好吃。”
杨令月与她聊得投机,转了转眼珠子,忽然想到什么,便问起:“陈二公子可在?”
沈樱一愣,笑道:“你如何认识他的?”
杨令月道:“那日在琼林宴上,陈二公子与我五姐聊了许久我听也听不懂的话题,今日我可不就替我五姐来瞧瞧他么。”
杨夫人佯装指责:“小六,不得无礼!”
杨令月被母亲一训,果然住了嘴,坐得端正:“沈姐姐抱歉。”
沈樱轻轻笑着摇头:“没什么的,陈二在家。”
她将视线落到杨夫人身上,要不要叫陈锦时出来拜见,得听长辈的意思,女眷在场,他也不可贸然出来。
杨夫人面上没什么表情,不过还是顺从了小女儿。
“我也喜欢那个后生,叫他出来见见吧,不必太拘着礼数。”
沈樱应声起身,走到门口轻唤了一声。
陈锦时方才在后院替沈樱打理药材,闻言便缓步过来,长衫下摆还沾着点泥点子,指缝里隐约带着草药的清苦气息。
沈樱见他就这么来了,还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心思。
这般贵客在此,他也不知换身板正点的衣裳。
他走到厅中,礼行得中规中矩:“见过师母。”
目光扫过杨令月,微微颔首,随即转向沈樱,面无表情。
她叫他出来见客,他就来了,然后呢。
杨令月见他过来,先前被母亲训得端正的坐姿又松了些,忍不住话从口出:“陈二公子换了身布衣还是生得好看,我瞧着是极配我五……”
杨夫人脸色一变,厉声训斥:“休要满嘴胡言。”
沈樱一愣,忙打圆场:“姑娘还小,不该拘着说什么话,夫人别气。”
“小六是被我惯坏了,从小教导她便没有教导小五那样严厉,可女孩子家,哪能什么话都往外说。”
杨令月瞬时闭嘴,实在是沈姐姐的气度太温柔了,害得她什么都敢说,她惯会察言观色,要真是父亲或是祖父在前,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多说。
陈锦时紧贴在沈樱身后,手扶着她的腰。
沈樱不动声色地避开。
她淡淡瞥了陈锦时一眼,朝杨夫人道:“他也不曾开窍,说些什么,只当他听不见便是了。”
陈锦时指尖僵在半空,喉结悄悄滚了滚,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攥紧,好像他这副模样给她丢了人。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始终跟在她身后站立。
沈樱好似从杨夫人与杨令月的话中明白了什么,那个她未曾谋面的杨五姑娘。
陈锦时的手始终若有似无地搭在她背后,杨夫人夸他品性端方,男子沉稳安静是最可贵的。在他抚过她后背时,只有沈樱无数次回想,这双手昨晚穿过了她,拿出来时,黏在一起的中指和无名指,向她张开,他痴痴笑着的模样。
他很喜欢自己湿而黏的手指,这很自豪,这代表她被他取悦到了。
他会痴痴地笑,然后抚弄自己的腹肌,叫她降下眼眸去看。
如今他很乖巧,他也明知杨夫人此行对他有什么样的审视和打量,在沈樱忐忑不安之时,他并不会当着客面做出什么让人难堪的事情,以便让人拂袖而去。
杨夫人语气依旧温和:“我早前倒听说陈家二郎幼时是个顽劣的,如今瞧着倒是安静。”
那样的传言稍一打听便能得知,虽说陈锦行绝不会对外宣称自己有个顽劣的弟弟,但二房的人未必不会。
沈樱垂着眼,喉间低低应了声“嗯”。
“他长大了就好些了。”
正说着,院外忽然卷来一阵风,吹得厅中挂着的竹帘轻晃了晃。
春日的风也透着浸骨的寒,沈樱下意识拢了拢衣襟。
陈锦时登时站出来,几位女眷都看着他。
“阿姆,我去给你取件披风。”
只朝杨夫人微微颔首示意,转身便快步往厢房走,方才打理药材时,他见沈樱的素色披风就搭在廊下的竹椅上。
不过片刻,他便捧着披风回来。
他走到沈樱身后,动作自然地将披风展开,轻轻往她肩上拢。
指尖绕过她脖颈时,刻意放轻了力道,在客人面前,他极小心地不碰到她,维持那样的克制距离,只慢慢将系带绕到她身前,替她系了个松快的结。
沈樱欲抬手接过,但看他认真又刻意维持距离的小心,她收回手,指尖悄悄蜷了蜷,没说话,只轻轻叹了口气。
杨夫人将这一幕审视过去,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她身旁自有侍女为她添衣,陈锦时没顾上她,倒不算失礼,她想的是别的。
杨令月压低声音道:“陈二公子好细的一颗心。”
女子总是会为男子的细心所打动。
杨夫人瞥了眼女儿,饮了口茶:“男子该做大事,太过心细,不一定能取得芷薇的青眼,这些事情,本就有侍女来做。”
杨令月似懂非懂,却还是点了点头。
陈锦时站回沈樱身后,沈樱抬眼朝杨夫人笑了笑,语气平和:“他自小就懂事,心比旁人细,唯独对自己粗糙些,幼时喜爱舞刀弄棍,丝毫不顾及身子的。”
沈樱也不知自己存了什么心思,一面想要杨夫人当真看上陈锦时,一面又……罢了,难不成,真要她说他坏话?
陈锦时进士出身,往后仕途定是全要指望座师杨敞。他在今科进士里又算是年纪最小的。一甲那三位,年纪上是绝入不了杨府的眼的。
沈樱却不知,杨夫人今日来,比起瞧瞧陈锦时,更多是来看她的。
沈樱见杨夫人茶盏已空,忙抬手示意下人添茶,又笑着道:“府里今早刚蒸了枣泥糕,夫人和小姐尝尝?”
说着便亲自起身,从食盒里取了两块,分别递到杨夫人与杨令月面前的碟中。
她总算察觉杨夫人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鲜少落到陈锦时那儿,唯有杨令月出于好奇,时不时看他一眼。
沈樱想明白了一些,像这样的家庭,怎会仅凭一面就当真瞧得上陈锦时做女婿,今日杨夫人前来,除了瞧病以外,只怕还有别的目的。
待日头偏西,沈樱要留人用饭,杨夫人起身告辞:“今日叨扰许久,我与谢夫人原也是手帕交,赶明儿她若见了你,定也会喜欢你。正好这月十九是我家老爷子寿辰,届时你也来,沈姑娘,我是极喜欢你的。”
沈樱忙起身相送,一路送到府门口,这才后知后觉。
她立在台阶上怔了片刻,才缓缓转身,便见陈锦时倚在廊柱上,手里攥着根狗尾巴草。
沈樱目光落在他身上,语气听不出情绪:“你今天应该好好表现。”
他今日在杨夫人面前,实在表现得太过平平无奇。
甚至显得木讷、无趣,不讨人喜欢。连他身上带的本来令人讨厌的特质也消失了。
陈锦时抬眼瞧她:“哦。”
“那你呢?”他又问。
“我什么?”她转身往正厅走。
“你表现得如何?”
沈樱脚步一顿:“你想说什么?”
“她是为了谢清樾而来,沈樱。”
陈锦时不愿对她霸道地占有,也许,他应该赞成她无论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但那违背他的本性。
也因此,他如今长成了一个越来越别扭的人。
沈樱听到他这样的说话并不感到高兴,她冷下脸来:“陈锦时,别胡闹。”
她往屋里走,他跟上去:“可你还没有向谢清樾说清楚。”
“我还没有来得及见他,等下次见他,我会说清楚。”
她在椅子上坐下,陈锦时站立在她身前,俯视她,眼神委屈和逼视交杂。
他站得很近,膝盖一抵,便抵开了他的两条腿。
“不,阿姆,你可以不与他说清楚,你可以为自己保留一个可能。”
沈樱诧异地抬头,她轻轻抬腿,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足尖蹭过他的小腿。
他两条腿就那样坚硬
地站立,一动不动。
“是吗?那我就,如你所言好了。”
他喉结滚了滚,僵着身子没动。
他已经有了反应,得了她这样的回答,仍装作若无其事。
他继续劝道:“如果阿姆觉得,他的确很合适的话。”
沈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疼:“陈锦时,你不该说这样的话。”
他俯身,双手撑在椅臂上,将她圈在怀里:“阿姆,我是为你考虑,我现在很乖的。”
他的手掌覆上她的后颈,正直直盯着她,她被迫抬头,而他正暗示性地抚摸着某处皮肤。
他的眼神同样晦暗不明,嘴里却说着完全不同含义的话。
就在沈樱真正怀疑起他的意思时,他忽然俯下身,逼迫她,与他直视。
“阿姆,我足够乖巧听话吗?如果你对我还算满意的话,我想把你*死在榻上,可以吗?”
他终于凶相毕露,沈樱微张着唇,难以置信地打量他。
他一向是这样,用行动和身体反应向她展示自己想做什么,而不是靠言语。
所以他方才说的话,哪些她可以相信?还是万万不能相信,不能去做!否则……
“阿姆,温柔地回应我,好吗?我喜欢你温柔地与我说话,那样让我很想……”
他抚摸着她的脸颊,眼神里已是藏不住的攻击性与凶性。
他已与她脸颊相贴:“让我尽兴,就当是惩罚。”
惩罚?沈樱很想知道,他的意思是,惩罚谁?
第54章
杨府的寿宴,陈锦时亦在受邀之列。
他与沈樱以一家人的身份一同前去。
二甲第七的名次,无论是以朝廷未来栋梁招揽,还是当真想将他收为女婿,陈锦时出现在这里都不奇怪。
倒是并未收到请帖的周林,明明位列第三,看得眼睛有些红,暗自跺脚叹陈二命真好,借着陈老将军的关系便能结识谢清樾,进而攀上杨家。
陈家看似平平无奇,实则他们父亲留下的功勋和人脉无一消失。
入了杨府,沈樱与陈锦时分了手,她被引着去了内院,杨夫人见了她,将她引到了一位陌生的夫人面前。
正是谢清樾的母亲谢夫人。
谢家家教不凡,能教养出谢清樾那样的后辈,谢夫人瞧着端庄贵气,浑身却也没半点架子。
目光落在沈樱身上时,带着温和的审视。
沈樱知道对方在审视自己,却并未感受到不适。
“见过夫人。”她福身行了一礼,暗道,这些日子她一直没机会见到谢清樾,好与他说清楚一些事情,眼下谢夫人在此,她实在不好与她明说,便只好礼数周全地应对。
谢夫人伸手虚扶了一把,语气温和:“沈姑娘,不必多礼。”
她站在厅中,堂上两位夫人皆坐着,打量她,面上带着温和笑意,并不使她感到局促。
但想到这样的打量因何而来,她心中越发不安。
正说着,杨府几位小姐也进来,挨个行了礼,问了安,与沈樱一同站在一侧。
沈樱不觉望向为首的那位,名为杨芷薇的小姐。
谢夫人话锋一转,取下手上玉镯:“我瞧沈姑娘极有眼缘,不怪杨夫人喜欢你,我见了你也是极喜欢的,你来,我送你个见面礼。”
沈樱忙往后退了半步,屈膝作揖,语气恭敬却坚定:“夫人美意,小女心领了。这玉镯太过贵重,晚辈实在不敢收。”
她拒绝的意图太过明显,谢夫人握着玉镯的手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笑了:“收下吧,这是咱们之间的情分,不干旁人的事。”
沈樱一怔,谢夫人既给了自己台阶,自己也该给她,便上前:“那便多谢夫人。”
杨夫人朝杨芷薇使了个眼色,杨芷薇会意,走上前两步,对着沈樱浅浅一笑:“沈医师,早前听六妹说起你,听说你来自楼烦,我倒想跟你多聊聊。”
对方语气亲切,目光里自带贵女的半分傲气,却并不令人反感,只是,天生带着些与人的距离感。
世家贵女大多如此,不刻意亲近,也不轻易失礼。
以沈樱的评判,这样待人,难免少了许多真心。
“小姐若好奇,我便多说说。”沈樱语气自然,“我阿兄前些日子还给我寄了些沙棘果,我送小姐一些,小姐可以尝尝。”
两人正说着,门外忽然传来轻响,侍女进来禀报:“夫人,谢公子来了。”
话音刚落,谢清樾便走了进来,腰束玉带,身姿俊郎,目光扫过厅中时,先落在他母亲身上,行了一礼,而后转向沈樱,朝她微微颔首,笑容清朗坦诚。
沈樱松了口气,预备对谢清樾说清楚一些话,并不令她感到难做,他也是令人感到很舒服的人。
几乎是在见到他的一瞬,她便松了口气。
杨芷薇对沈樱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对她刚才话的应答。
正说着,门外又传来侍女的声音:“老大人请各位夫人、小姐到前厅观戏,寿宴也快开席了。”
杨夫人率先起身:“走吧,别让老大人等急了。”
又转头对沈樱和杨芷薇道,“前厅热闹,但我家规矩不体现在这些地方,沈医师千万不必拘谨。”
沈樱点头应下,目光悄悄往谢清樾那边扫了一眼,见他也朝自己看过来,便朝他递了个“稍后再说”的眼神。
谢清樾会意,轻轻颔首,落后半步跟在众人身后。
一行人往前厅走,回廊上挂着红灯笼,映得花团锦簇,杨芷薇走在沈樱身侧,忽然轻声开口:“沈医师,听说陈二公子受你照拂颇多。”
沈樱脚步顿了顿,随即坦然道:“是,他自幼体弱,我承他父亲所托,照料他身体,与他……算半个长辈。”
杨芷薇“嗯”了一声,一行人穿过月洞门,便能见到几位锦袍公子正聚在一处说话。
沈樱悄悄打量杨芷薇,这位小姐,好似对陈二真有几分心思。
但她可选择的太多了,沈樱都有些替陈锦时感到受宠若惊。
杨芷薇姿态大方,上前打招呼,沈樱稍落后几步,正好与后面走着的谢清樾并肩。
此处恰好无人了,正适合说话。
“谢公子,好久不见。”
谢清樾先对她致歉:“我说了要来府上拜访,一直没找到机会来,我想着……先叫你见过我母亲,不过你放心,我绝未对她说过什么肯定的话。”
沈樱轻轻点头:“是,我知道,夫人也并未待我过甚。但你去年走前问我的话……”
“先别说,都兰,我先说。”
沈樱张着嘴一顿,没再把话说出口。
“我已向圣上请旨,过了春天还回北境去,大抵往后都会待在那边,若你……还愿意的话,往后咱们也不住在京城,你大可再考虑考虑。”
沈樱实在惊诧。
“可你,你不是已有进士出身?”
谢清樾苦笑一声:“家里人逼的,都兰,你明白么?”
他看着沈樱,眼神坦诚:“我如今把我的打算告诉你,只是想说,你大可重新考虑,不光是人,你往后的日子想在哪儿过呢?”
沈樱握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心里满是复杂。
她将来当然是可能回家去的,这样一来,她事先想好
的,要彻底拒绝谢清樾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都兰承认自己的坏和自由,对感情也没有那么忠贞,草原上的女子改嫁是常事,嫁来嫁去,同时被好几个汉子追求也是常事。
本来,她跟陈锦时就是不能一生一世的,两人荒唐过了也该散了,她何必自欺欺人。
再说在她眼里,男子更不可能一心一意,甚至,她一直在等待着陈锦时放下她,看向别人的那一天。
她抬眼看向谢清樾,认真问道:“有一事,谢公子务必如实相告。”
“你问。”
“你决定往后留在北境,完全是自己的志向吗?绝没有我的缘故?”
谢清樾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是,不管有没有你,我都会请旨留在那儿。所以你大可不必现在给我答案,我先过去,等你回家了,咱们再说其他的。”
沈樱张了张嘴,望着他坦率的眉眼,忽然无法直接张口说出拒绝,无法说出:“不,我们这辈子也不可能,你还是断了这份心吧。”
所以昨晚陈锦时对她的惩罚,真是应该。
沈樱对谢清樾有些愧疚:“谢公子,我希望你能知道,这对你不公平。”
“这是我自愿的,都兰,谢谢你给我留了一个机会,这对我来说弥足珍贵。”
她虽不在意这个,但:“谢公子,但我还是希望你知道,我与陈锦时之间没有任何保留。”
谢清樾指尖蜷了蜷,有些沮丧:“我知道,他炫耀过。”
沈樱显然有些诧异,连带着耳尖都有些发红。
“啊?”
“虽然我不知道该怎么让自己的肤色变得更白,但我会想办法的,都兰,我希望你有一天能见到,若你见了不喜欢,我再把衣裳穿起来,也无妨。”谢清樾低声说道。
沈樱后来难以形容那种感觉,一个向来正派守礼的世家公子,轻声与她说着那样的话。
直白又潇洒,很像草原上的汉子。为了追爱,大抵会直接脱下上衣,站成一排,供她挑选。
只是一瞬,谢清樾又恢复了正常模样,他母亲来了。
“谢三,与沈姑娘聊些什么呢?前厅都开席了,先过去吧。”
谢清樾转身迎上去,搀着母亲,语气自然:“没什么,聊些北境的趣事。”
沈樱听见谢夫人对谢清樾的低声劝告:“你父亲与你祖父商量了,他们还是希望你能留下来,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缺个统领,乃正二品的官职,如何不可以呢?”
“母亲,在京城里永远是办些人情差,儿子一身武艺,只想实打实地做些什么,不必再多说了。”
刚进敞厅,陈锦时站在人堆里,一群锦袍公子里,他生得格外高大伟岸些,气场远远盖过众人。
杨芷薇也在其中,往往她说上一句话,四周公子皆应和。
陈锦时抬眸望过来,见沈樱与谢清樾几乎是并肩过来,眸色稍沉。
沈樱避开了他不分场合直勾勾的目光,杨芷薇正跟几位公子论诗,见他们过来,笑着颔首,目光在沈樱与陈锦时之间扫了一圈,并没瞧出异样。
沈樱倒是有些觉得,为何杨芷薇会青睐陈锦时一些了。
他实在是生得皮相优越,尤其是站在一堆公子哥儿里。
现在说起来,他性子看着倒像是里面更沉的了。
如她所愿,如她所愿……
台上戏声忽起,咿咿呀呀的尖利声音和喧天锣鼓声迅速盖过了一切。
沈樱看过去,她身边站着谢夫人,正邀她一同入座。
戏台上正唱到《挑滑车》的高潮,金鼓齐鸣震得人耳鼓发聩,台下宾客全被台上武生的高难度动作吸引。
沈樱知道身后有人在看她,在直勾勾的、不加任何掩饰的看她。
她还想质问他一番,向谢清樾炫耀了什么?
戏台上一出戏刚落幕,敞厅外忽然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伴着内侍高唱:“太子驾到——”
沈樱心里一惊,以她的浅薄见识,想不到今日会遇到这等场面。
但周围人似是早有准备,瞬间起身,纷纷整理衣袍,唯有杨家的老大人没有起身。
不知何时,陈锦时已趁着众人起身的混乱,站到了她身后,轻轻唤了一声:“阿姆。”
她知道他就在她身后,随后众人齐齐下跪,又起身。
太子身着明黄常服,腰间系着玉带,朝老大人躬身行礼:“拜见老师,孤特来给老师祝寿。”
众人簇拥着太子入席,谢清樾站在最前,显是与太子有些交情。
除了他,太子身边还拥着几位世家公子。
太子抬眼望了一圈,忽然问道:“孤前几日读到一篇名为《军屯论》的文章,听说今科进士中,有一人对此颇有高见,此人今日可在?”
几位年轻公子便把目光齐刷刷落在陈锦时身上。
他还腻在沈樱身后,试图低声与她质问几句:“阿姆,你方才在跟谁说话?是不是谢清樾?他跟你说什么了?你可别听他的。”
杨芷薇上前请他出去:“陈二公子,太子殿下有请。”
陈锦时闭了嘴,沈樱没搭理他。
他无奈整了整衣袍,垂首缓步上前,在太子面前躬身行礼:“臣陈锦时,见过太子殿下。”
他一站出来,不光是太子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正在内阁任首辅的大学士杨敞在看他,已致仕的前太子太师杨老大人也在看他,更有几位特来向老太师拜寿的老臣,目光也在他身上。
沈樱心里忐忑不已,就是那么个人,方才还只管问她些烦人的问题,当然了,此时正站在太子身边,一身矜贵正气的谢清樾,方才说出的话也尤在耳旁回响。只不过他看起来要比陈锦时靠谱得多。
“军屯非仅为粮,实为固边之根。”太子语气带着探究,“这句话是你所写?”
陈锦时颔首:“是。”
杨芷薇轻轻蹙眉,这时候正该他畅所欲言,在太子以及这么多重臣面前狠狠展现自身才华,他怎的这般木楞。
从前倒没听说陈家老二是个傻的。
太子问:“我看你有大才,不只体现在笔杆子上,你父亲是名武将,你也不遑多让。那你文中提‘军屯需联牧民’,孤倒想知道,牧民与驻军素有摩擦,如何联得?。”
陈锦时目光不自觉望向沈樱,牧民的许多事情,都是她同他讲的。
但她朝他轻轻摇头,他知道,她并不希望他在这样的场合将她引出。
就像他从前在二房的宴席上一样,高声宣扬她是谁,是他的谁。
沈樱见他落寞移开看她的目光,松了口气,他果然比以前乖得多了。
乖一点吧,就乖一点。
“回殿下,牧民与驻军的隔阂,多因他们夹杂在两军之间。臣听父亲说起过,牧民们每季都游走扎营,并无明确国别,既有在敌国领土内的牧民救起我军伤兵,也有我军士兵护住从敌国游走而来的牧民的牛羊,为他们赶走马贼。其实人心本无隔阂,只要我军首先以诚相待。”
陈锦时说完一番话,又瞥了她一眼,沈樱仍朝他轻轻摇头。
偏杨芷薇察觉了这一番眉眼官司,小声问道:“沈医师,陈二公子对边境这般了解,可是你与他说的?”
沈樱轻轻摇头:“他父亲曾驻守北境,无需我与他说。”
杨芷薇偏头一笑:“您定是谦虚,您来自楼烦,祖上都是牧民,这些事情除了你,还有谁会教他,何不承认呢?”
沈樱一怔,直觉不妙。
“臣在文中提过‘储粮共担’,军屯与牧民约定,丰年时各自多储三成粮……”
太子听得眼中笑意更浓,杨芷薇走上前,语气平淡自然:“殿下,臣女方才听陈二公子所言,受益匪浅,倒想起陈府的一位沈医师正来自楼烦,对牧民习性极为熟悉,殿下若想更多了解,大可问一问沈医师。”
沈樱心里一紧,她并不
想走到人前。
怎料谢清樾也向太子推荐她:“殿下,沈姑娘精通医术,又通北境见闻,您大可见见。”
陈锦时沉默着看了一眼她,十分遗憾他的阿姆不是由他引出来的。
尽管他知道,在这样的场合,把她介绍出来,他几乎更不可能走上一条可以对她明媒正娶的路。
不过没关系,他本来也,从没肖想过这个。
他苦笑着,两者至少要占其一,出来吧,我的阿姆,至少要让他们知道,你是我最重要的女人。
太子果真对她产生兴趣,目光转向人群中:“哦?在场竟有这般人物?哪位是沈姑娘,不妨上前说话。”
太子年近三十,面容俊朗温和,眉眼间带着上位者的从容气度,却无半分倨傲,说话时唇角常带浅淡笑意,眼神明亮而深邃,既能洞察人心,又带着几分温润,让人见之生敬,同样生畏。
沈樱便只好坦然上前。
她生得高健,眉眼淡然温婉,琥珀色的瞳孔仿佛带有某种神性。
她福身行礼,姿态平稳:“民女沈樱,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的目光落在她显得格外从容的瞳仁上,稍作停顿,打量她片刻,方才对她问道:“孤听闻你来自楼烦,又懂北境牧民习性,方才陈卿说‘以诚待牧民’,你可有补充?”
沈樱抬眸,语气诚恳:“回殿下,所言正是。只是牧民逐水草而居,最忌失信,早年曾有官员与牧民约定以盐换牛羊,后却以劣质盐充数,此后数年,牧民再不肯与官府交易。”
她顿了顿,想着自己来都来了,何不真的做些事情,便继续道:“民女以为,若要联牧民,需先立信。比如设互市司,派公正官员监管,盐、茶、布匹皆需足量优质,再与部落首领立文书,写明约定,一式两份,由双方保管。牧民见官府守诺,自然愿意亲近。”
这些都是边境存在许久的问题,若这一方君主愿意以诚相待,到时候他们牧民自然愿意投奔,自然不会再同之前那般,四处流离,在战争发生时难以自保了。
沈樱把话说得真诚,至于太子愿不愿意这么做,先舍出自己这方的利益以换取牧民信任,她便不知道了。
若是可以的话,家里的父兄日子定会更好过一些。
此话一出,几位老臣倒没有吭声,毕竟沈樱代表的并非己方利益。
倒是已经致仕的杨老大人抚须点头:“沈姑娘极有见识,太子可考量行事。”
太子恭敬回了老师:“谢老师指点。”
太子沉吟片刻,忽而又问道:“沈姑娘通医术,可与京城沈家有什么关系?”
沈樱一愣,正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外祖提醒过她,让她不要在外说起自己与沈家的关系,可眼前人是太子,她怎能说谎?
正犹豫着,席间却出来一人,正是她的亲舅舅沈仲礼。
“回殿下,此女是臣家外甥女。”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竟不知沈樱与沈家还有这层关系。
另外,这下沈樱当真与沈家脱不开关系了,所有人都会知道,她与京城的那个沈家,是一家人。
她轻轻叹了口气,不知这到底是福是祸。
不过她大抵是不在意的,她随时可以,拍拍屁股就回楼烦去,任由京城里的这些人要如何。
沈樱微微颔首,太子又随意问了两句,赏了她一些东西,便没再多说,与其他人问话去了。
沈樱悄然退后,一直退到陈锦时身前,他抵住了她。
“阿姆,谢清樾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沈樱思绪骤然被拉回来,陈锦时还是那个陈锦时,脑子里只有那点事的陈锦时。
她捏着拳:“陈锦时,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场合,你现在该走到人前去,而不是站在我身后,偷偷摸摸用那个东西抵着我。”
陈锦时沉默了一会儿,随即道歉:“抱歉,阿姆,你知道的,我一看到你,一闻到你的气味,一碰到你,就忍不住,没关系,阿姆,别管它就好了,我退后一些,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谢清樾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沈樱眉眼冷淡,低声道:“他说,你与他炫耀了什么。”
“什么?”
“我也不知道,但我大抵猜,是你正抵着我的那个东西吧。陈锦时,你做得有点太过了。”
陈锦时越发抵着她了,他继续道歉:“对不起。”
他本应该退后,但出于一种质问,不得不继续向前:“他竟跟你说那个!他可真不要脸!他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阿姆,你信我,你绝不会喜欢他的。”他将她抵得有些痛了。
他拉起她的手,用着蛊惑人心的声线:“陈锦时的长得多漂亮啊,你摸摸,它是你的奴隶,我们都是你的奴隶,是你低声下气的漂亮奴隶。”
沈樱抽出手,转身面向他,眉眼仍旧冷淡,她拉他退到一座假山后头,又拉他降下脖颈,与他额头相贴,哄他:“现在冷静一些,好吗?”——
作者有话说:这破孩子可真难带啊
第55章
“好。”
他们很快从假山后面出来,来到人前,无人知道为了换来陈锦时现在的乖巧,沈樱与他达成了什么协议。
日头西下的时候,宾客正要散,沈樱与陈锦时走到门前,杨芷薇忽然来请:“陈二公子,我祖父在书房等你。”
陈锦时站着没动,只望着沈樱。
沈樱朝他点头:“那你快去吧,我先回去了。”
陈锦时对她这话倒有些失望,但他答应了她听话,只能转身与杨芷薇走。在假山后,他向她提出请求:“晚上我想给你舔,可以吗?”只要她答应,他一整日都会很乖的。她被他抵着,所以答应了,所以他乖。
陈锦时跟着杨芷薇远去,沈樱转头回府,却在杨府门外被一架玄色威仪的马车拦住。
车帘内只一小太监露脸,命令她:“太子殿下有请。”
沈樱虽不愿多事,只想回家,却只能福身应道:“民女遵旨。”
车帘撩开的瞬间,一股清浅的檀香漫出来,车内铺着云缎软垫,太子端坐其中。
她怔愣片刻,就这般,独自上了太子的马车,只怕不妥。
太子看出她的犹疑,笑道:“沈姑娘出身楼烦,也会有男女大防的观念吗?”
沈樱一怔,彻底放下戒心,钻进马车:“自然没有,只是担心太子殿下介怀。”
太子手中捏着一卷书册,见她进来,便将书册放下,语气温和:“孤是男子,汉人所讲究的男女大防,一般只约束女子。”
他朝她指了指侧边小凳,她依言坐下,不敢随意打量,但太子身上的檀香气味很重,完全笼罩住了她。
“太子殿下见民女有何事?”
她感觉到马车开始行进起来,心中难免紧张。
太子却未说正事,反倒问起一些:“沈姑娘自楼烦来到京城,可有不习惯?”
“回殿下,民女自七年前便从楼烦到了金陵,至此已七年未归家了,京城与金陵大抵相像,没什么不习惯的。”
太子闻言有些诧异,但并没有多问:“原来如此。”他顿了顿,话锋转向正题,“孤今日找你,是想再问问北境的事。”
沈樱谦逊颔首:“殿下尽管问便是。”
太子指尖轻轻摩挲着锦缎袖面,目光落在她脸上,语气添了几分审视:“孤听闻楼烦有些部落与北狄往来甚密,甚至有粮草互通?”
沈樱端坐在小凳上,面上不见波澜:“多是为了换些过冬的皮毛与药材,我们牧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太子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北境之事一直是我父皇心中的一根刺,若真能妥善收服,真是再好不过。”
沈樱眼底闪过一丝异样,她垂眸掩下情绪:“楼烦部落分散,四处游走,殿下若想收服人心,定要花费大力气安抚。”
太子指尖顿了顿,抬眼看向她:“哦?沈姑娘倒有见解。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安抚?”
马车恰好驶过一段颠簸的路,沈樱扶着凳沿稳住身形,趁机理清思路:“民女不过是个寻常女子,不敢妄议国策。只是听同乡说过,楼烦最缺的是过冬的粮种与治病的药材,若朝廷能定期接济,比强硬施压更能让人心服。”
她声线沉稳,言语絮絮如温热泉水缓缓流淌,天生便具有让人信服的能力。她担心朝廷为了顺利推行军屯之策,会用武力收服楼烦
,她家乡之人皆是手无寸铁,届时岂不全由他们这些官兵说了算。
从前有陈将军,如今也有赵将军他们,护住他们这些百姓不被欺辱。
太子微微颔首:“你说的是实情,孤也知北境百姓苦。只是朝中并非人人都这么想,有些人认为对‘蛮夷’就得强硬,方才显我朝威严。”
沈樱垂在身侧的手轻轻蜷了蜷,低声道:“民女瞧殿下是个好人,才说了许多,绝无妄议朝政之心。”
玄澈忽而轻声地笑了:“孤还是第一次听人说孤是个好人,沈姑娘,你是第一个。”
沈樱一怔,耳尖微热:“民女不甚通一些规矩,若有失言,殿下莫怪。”
玄澈摇头:“你从楼烦来,未自小接受中原礼教教养,孤自不会怪你什么。”
沈樱轻轻蹙起眉头,太子果然是太子,性子虽已极尽温润,言语间仍带有上位之人的傲慢之感。
太子竟亲手替她添茶:“若做储君,连‘好人’都算不上,那可真是天都要不服了。”
听了这话,沈樱方才察觉自己之言的可笑之处,便捂唇,眼眸轻轻往上瞟了太子一眼,目露抱歉。
“抱歉,殿下,民女不是那个意思。”
她或许有许多的无礼之处,但诚如太子所言,她并未自小接受中原礼教教养。
“民女的意思是,殿下应当是很好的。”
“应当?”
“是,民女未曾真正了解殿下,自然不能肯定。”
玄澈手中的茶盏停在半空,眼底漾开温和的笑意,连带着周身的檀香都似柔和了几分:“往后还有机会,你大可多了解。”
沈樱一怔,对上他的眼,对方目光溶溶,释放出的善意太多,令她感到无所适从。
太子很健谈,不知不觉,沈樱与他聊到了夜里,马车在陈府门前停下,她拜别太子,站在门前,目送太子马车离去。
陈锦行在书房,亮着灯,从窗边叫住了她。
“阿姆,今日可还适应?”
陈锦行知道沈樱不太喜欢那样的场合,但她在某种医术的确有些专精,无论是金陵还是京城里的贵人,都很喜欢她。
沈樱走进书房,接过陈锦行递来的茶,微微抿了一口:“嗯,陈锦时呢?”
“还没回来。”
“哦,可能是有要事。”沈樱将茶盏捧在手心,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今日在杨府,他极好。”
没惹乱子,也没犯浑,他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了。
陈锦行看了她一眼:“我在西街看了一处院子,园子很大,可以种海棠,院子里引了一汪水池,我瞧着是极好的。”
沈樱轻轻点头:“我都可以。”
陈锦行眉头微蹙,还是把话问出了口:“我见你从一架玄色马车上下来,那车架规制不似平常用的。”
“是太子殿下,他问了我一些楼烦的事,耽搁了些时辰。”
沈樱语气尽量平淡,将今日之事尽数复述给陈锦行。
陈锦行眉峰仍微蹙着:“我原是不愿他这么快站到人前去,他性子太冲动,年纪又小,做事不谨慎,在这种地方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眼下太子和杨家都看他入了眼,他背后又不似谢清樾那般有谢家撑腰,我真怕他……”
沈樱倒从未像陈锦行这般顾虑这么多,她后来觉得,许是因为大不了便是被砍头吧,她又不是没有上过刑场。
人生总是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去,冻死、病死、因战争而死……死亡是一件极其随机的事情,老死很难是人生目的。
如此,她更加珍惜每一天的生命,也不惧陈锦时走到人前,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吸引来所有善意、恶意。
他若在这里闯了祸,大不了,她带他逃到楼烦去。
沈樱语气淡然:“不必太过忧心了,他虽做事冲动,却也分得清轻重,况且,我看杨府有意谋他为婿,万一真成了呢?他不就有靠山了吗?锦行,你不必担心过甚。”
陈锦行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忽然觉得阿姆……她像一棵松柏,在风刀霜剑里扎下根去,藏着韧到骨子里的劲。
她淡漫而从容,她是那样随和,以至于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阿姆不是说……陈锦时是属于阿姆的吗?”
她笑意盈盈:“目前还是。”
院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着陈锦时高声的呼喊:“阿姆!我回来了!”
话音未落,人影已冲进门来。
他像是没瞧见一旁的陈锦行,眼里只映着沈樱的身形,从门口进来,一见了她在书房,几步就扑过去,胳膊紧紧圈住她的腰。
沈樱被他扑得踉跄了两步,一声惊呼,他的脸已埋进她颈窝里,狠狠蹭了蹭。
“我好想你!杨家那老头讲了好久,我都快听睡着了。”
他声音发闷,鼻尖蹭着她衣领,
陈锦行避开眼,蹙着眉头,轻咳了一声。
沈樱面露烦躁:“多大的人了,为何这样毛躁。”
他像只终于寻到主人的狼犬,一个劲地在她脖颈里吸取。
直到嗅到一股陌生气息,小狗会立刻警觉。
他的五指捏住她的腰,抬起头,目光变得凶厉:“阿姆,你身上有别人的气味。”
沈樱一怔,马车的车厢是一个极其私密的封闭空间,她与太子私谈许久,几乎全身都沾上了他那里的气味。
陈锦时嗅觉敏锐,瞬时察觉她被陌生气息占领。
他原本黏糊而贪恋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像被人抢了食,喉咙里甚至滚出一点低低的闷响。
他盯着沈樱的脖颈,又低头嗅了嗅她的衣襟,眉头拧得死紧:“是男人的味道,很淡,不是我的,也不是哥哥的。”
沈樱下意识攥紧了衣袖,她明明没做错什么,可从他的审视里,她莫名觉得自己错了。
眼看气氛剑拔弩张,陈锦行轻咳一声:“陈锦时,别在这里烦人,赶紧回你房去。”
陈锦时淡淡瞥了他哥一眼,又把视线落到沈樱身上。
她不自在地侧头。
他伸手扣住她手腕,眼底的占有欲几乎要溢出来:“阿姆,你今天答应我的事情,我要给你……”
“松开!”沈樱被他扣得手腕生疼,听见这话,狠瞪了陈锦时一眼。
他攥得更紧,眼底只剩下那点偏执。
沈樱换了一种语气:“你乖一点好吗,乖孩子才有糖吃。”
他目光极具穿透性地扫过她的衣领,喉结滚动,明明没有触碰,她衣襟下的皮肤却泛起痒意。
他终于缓缓松开她。
陈锦行把持不住平淡面孔:“陈锦时!从我这里滚出去!”
陈锦时放开沈樱,在一旁垂头站立,沈樱脸色也沉下来。
陈锦行道:“抱歉,阿姆,我说话大声了一点。”
沈樱面孔肃穆,整了整衣领:“无事。”
她走出书房,陈锦时跟在身后,冷冷看了哥哥一眼,陈锦行回以他警告的目光。
陈锦时跟着沈樱回房,她在门口抵住了他。
陈锦时冷静索求:“你答应我的,阿姆。”
她松开门,放他进来。
她坐在桌边,以姿态警示他,先与她保持一定距离。
“我回来之前,你与哥哥说什么了?”
他倚在柜边站定,呼吸急促。
沈樱觉得他很快就会扑上来。
“没什么。”
“你今天还见了谁?身上的味道是谁的?”
沈樱淡淡看他
:“陈锦时,你是个什么东西?”
那人浑身一凛,像被兜头泼下一盆冷水,就算她一动不动,也像有一个巴掌挥在他脸上。
但她的巴掌是何等珍贵之物,并不是他想要便能得到。
他不是会退缩的人,也不是会服主人的小狗,他很叛逆。
他往前逼近一步:“我是个什么东西?阿姆,我是你的,我是你的!”
他只是逼近,再不敢有任何动作。
“对不起,阿姆,又抵到你了。”
“不要在这种时候脱裤子,陈锦时。”
她一把给他提上裤子,好像对他展示出来的不屑一顾,颇有鄙夷。
“阿姆,我长大了,是不是长成了你想要的那种男人?”
烛火在窗纸上晃出细碎的影,不远处传来开门声和关门声,陈锦行也已经回房了。
陈锦时往前又逼半步,膝盖轻轻顶开她交叠的腿,将她困在自己与木椅之间。
他的呼吸滚烫,全扑在她脸上。
眼底仅剩的那点温顺全是伪装,像草原上假意投诚的狼,耳朵乖乖耷拉垂下,爪尖却已抵在她心口,准备好随时剖开她的胸膛。
沈樱静静看着他,他衣着完整,面容驯服乖巧,忍着凶性。
陈锦行今日显然也不冷静,正房传来一些并不压抑的声响。
宅院虽小,但那两个人显然没必要捂着嘴行事,张若菱又已胎像稳固。
二人听了一会儿,她看见陈锦时眼中凶性泄露一些。
她微微扬起头颅,他的头已埋下。
她轻轻哼出声,有一种预感,她全身都逃不过他的吮吸。
温热气息钻进耳窝,沈樱浑身一颤,指尖不自觉蜷起,掐进他的皮肉里,陈锦时闷哼一声。
好似,只是这样的侍奉于她,已让他神魂俱颤、兴奋不已。
“究竟是谁?”
他猛吸一口檀香气味,再由自己,全然把她的皮肤和毛孔覆盖。
她攀着他小臂的紧绷肌肉,轻轻摩挲,像是安抚:“是太子殿下。”
沈樱的呼吸乱了,她听见他喉咙里滚出地低哑闷响。
“太子?阿姆,你会喜欢太子那样的男人吗?”陈锦时的声音含混不清,唇瓣贴着她的皮肤移动,留下一串濡湿的印子。
他似乎在回想,今日见到的太子,是何种模样。
沈樱仰着头颅,不知该如何作答,听他这么问,倒真的回想起,太子是个什么样的男人,有何处会让她喜欢。
陈锦时既想从她口中得到答案,又占有欲作祟,在她腰下狠掐了一把:“阿姆,你好不专心。陈锦时这样服侍你,你心里只能有陈锦时。”
他忽然抬头,唇角还沾着水光,看着乖得要命,手上却下了狠劲儿。
沈樱被他带得前倾,额头抵着他的,能清楚看见他瞳孔里自己的影子。慌乱的、克制的。
她仍然开口:“他很温柔,很讲礼数。如果是在床上的话,应当会比你礼貌多了。陈锦时,你不太有礼貌。”
他低头咬她,咬得极用力,直到留下深刻齿痕,她抱着他头低喘,垂头看他向上翻起的眼:“你看你,你真的很坏。他应当不像你这么坏。”
“那哥哥呢?”他含着她含混不清地开口。
“什么?”
“哥哥。”
“我想的不是他。”
陈锦行从她胸口抬头,眼里似有诧异。
他想她要么会为了气她,故意说些什么,或是,直说对哥哥从没有假想过什么。
可她却说……
沈樱抚着他的头颅,像是一种安抚,也像是一种嘲弄。
她撇过他沾着晶莹的唇,轻笑一声,没想过这样的话会对陈锦时造成什么样的刺激。
她用气声,咬着他的耳朵说道:“我偷看过将军沐浴的。”
陈锦时侧头看她,紧咬着牙关,她能看见他瞳孔的颤抖。
“如果是他的话,我当真想过,陈锦时,他比你凶多了,可惜……他从不那样看我。”
沈樱攀着他的肩,淡淡地说。
她许久未提起这些压在心底的陈年旧情了,那些情意也早就被封存起来。
虽说她后来更多把将军视为好友,但在情窦初开的少女时期,她只是那么肖想一下,好像也无伤大雅。
陈锦时浑身的血液像是被瞬间冻住,她不光是打了他一个巴掌,她是坐在高堂上,与他父亲并肩,以他父亲的名义,扇了他一个巴掌。
“陈锦时,你把我的裙摆弄脏了。”
她冰冷的声音给了他当头一棒,令他清醒,令他羞耻,令他脆弱且彷徨。
他看着身下,她端端坐着,裙摆上沾有脏污。
她拢着衣领:“原来提起他会令你失态吗?”
不是哥哥,也不是谢清樾,更不是太子,是他。
陈锦时怔然未开口。
沈樱抚摸他的头:“看来是的,陈锦时,你还没有完全长大。”
他僵在原地,方才明白,她是在回答他的问题“我长大了,是不是长成了你想要的那种男人?”
他原以为自己势在必得,而她不动声色地给他降下了最羞辱人的答案。
沈樱缓缓起身,没看他,低头用指尖捻了捻裙摆的料子,语气淡得像在说天气:“今晚还能起来吗?陈锦时。”
他神色几经变幻,最终为自己声讨:“阿姆,我一向对你全无抵抗力,你不能仅凭这个羞辱我,这对我太不公平。”
她低头轻轻瞥他,他果然又已蓄势待发,不过这一回,他不敢勇往直前。
他捏着拳,轻笑道:“所以,我小时候对你的误解,是真的?”
沈樱倚在窗边似笑非笑:“如果是真的,你会为你现在的行为感到羞耻吗?”
他已走到她身后,搂住她的腰,存在感极强的一处,丝毫不避讳自己,在诉说着攻击和占有。
夜风从窗缝钻进来,掀起沈樱鬓边的发,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牢牢覆在她身上,指腹用力蹭过她衣料下的软肉,像是要把那点羞耻坐实,融进骨血里。他抓住她的手向下探去,下巴抵在她肩头,呼吸烫得她脊柱发麻。
他说:“不会。我要的就是你啊,阿姆……”
阿姆。
他闷哼一声,埋在她颈窝里深嗅。
沈樱没拒绝,只抬手,指尖轻轻搭在他箍着自己腰的手背上,指甲轻轻刮过他的骨节。
有关道德的那部分,实在是给今晚很助兴。
“对不起,阿姆,刚刚把你的衣裳弄脏了。”
她身后是毫不掩饰喘息的声音。
她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原谅他。
他说:“这次不会了。”
她背对着他,面向窗外,他的手从后伸过来,捂住了她的唇,探入一根手指,好让她隐忍嚼弄。
“你可以把我的手指咬断,陈锦时一点也不会觉得疼。”
在极尽隐忍之时,她终是不忍咬断他的手指,便用舌尖抵出他的指根,身子伏在窗台,嘤咛出声,夜深人静,格外悦耳。
如同仙乐,好叫陈锦时痴狂至此。
是春,新科进士馆选于翰林院衙署举行,朱门大开,丹墀之下,新科进士皆着深蓝圆领袍、乌纱帽,按甲第名次列队,一甲三名立守列,二甲、三甲分列两侧,衣袂微动间,尽是拘谨与威严。
辰时三刻,首辅大学士杨敞携掌院李东阳缓步而出,立于阶上。
李东阳手持名册,声如洪钟:“今岁馆选,为储养翰林、备他日廊庙之选,考以经义、诏诰二题,限时三时辰,字迹须工整,勿逾格、勿漏写,违者黜。”
点名验身环节最是严谨。吏役持登科录逐一核对,“二甲第七名,陈锦时。”唱名既落,陈锦时上前一步,躬身递上身份证明,吏役验过相貌、核对籍贯,方点头:“验明正身,入内。”
是秋,皇帝御批馆选名单,陈锦时以拟录第十名正式入选庶吉士,入翰林院庶常馆学习。
庶吉士乃“储相之选”,按制,庶吉士需修业三年,研习经史、诏诰、章奏之法,由内阁首辅与翰林院掌院学士共同教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