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他的手没能探进去,隔着薄薄的中衣,沈樱浑身一颤。
他企图用跪地的姿态来获得她的许可,就好像,他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更好的侍奉她罢了。
一点也不是为了一己私欲。
沈樱指尖掐住他裸着的肩头,“谁要你这样侍奉?”她声音发哑。
“小时候你教我,想要什么就得自己去争。我听你的话,想要你,便就这样一步一步占有,有错吗?”
就那一个晃神,他的手忽然顺着衣摆缝隙钻进去,掌心贴着她后腰的肌肤往上攀,粗粝的指腹碾过脊椎。
她一时失语,那个时候她对他还不太了解,只是说了一句对任何孩子都通用的话罢了,却没想到他天生就是个霸王。
想要什么自己去争,这句话本没有错。
可他争得太横行霸道,她稍不注意,他就能更进一步。
“放开……”她的话很快被他突如其来的吻堵在喉咙里。
他仍是跪地的姿态,他仰着头吻她,用长而有力的手臂捞住她的脖颈,降下她原本高昂的头颅。
“你看,阿姆也不是不愿意。”他含糊地哼着,指尖已摸到她胸前地系带,轻轻一扯。
他的吻顺势落下,沈樱惊呼着推开他,拢了拢衣襟,他向后坐倒在地。
已是正午,阳光躺进来,照得他脊背发光。
乖孩子长大了,探出了尖利的獠牙,已不满足于她从前让步的微小奖赏。
陈锦时只望着她笑,当真没再进一步。
她将他的衣裳扔到他头上:“穿上,滚出去。”
陈锦时慢条斯理扯下衣裳,脸上显出几分漫不经心的顽劣,却乖乖把衣裳往身上套。
沈樱别过脸,耳根不受控制地发烫。
他已系好腰带,几步凑到她跟前:“阿姆,我读书去了,你乖乖的。”
她抬头瞪他,却撞进他含笑的眼底。
这人,以前从不私下唤她“阿姆”,到了如今了,动不动就这样喊她。
“滚。”她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转身往妆台走,脚步还有些虚浮。
腊月初八的雪下得绵密,大奶奶进门已有半月光景。
一家人便商量了,赶在年前把家搬到京城去。
一则,陈锦行领了太医院的差事,往后得留在京里办差;二则,陈锦时明春也要进京赴考,比起到时候再来回折腾的,不如一家子直接搬过去。
陈家生意上的事情暂且由几个老掌柜帮忙,沈樱的“都兰蒙药”,便是交由了苏兰舟照管。
沈樱从前打算在金陵开药铺,图的便是离了陈家她也有处可去、有事可做的目的,但是如今……且不说两个哥儿往后的前程都是在京城的,她更不能表面离开陈家,实际上还与陈锦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打算,等陈锦时考完试,她就回楼烦去,并且已写信回家告知了父兄。
大抵她命中注定,就是在金陵留不下的。
汀兰园的梅花枝头上已缀满了花苞,沈樱正倚在窗边闲坐,张若菱在她身旁核对进京的箱笼清单,时不时与她说上两句。
“锦云的狐裘,还有她常穿的那几件夹袄,都已经叠好装在樟木箱里了;时哥儿的书匣太多,我让小厮们单独捆了。”
沈樱望着窗外落雪,梅枝被压得微微低垂,雪沫子簌簌往下掉。
“都妥帖。”她轻声应着,“他的书要分类标记好,省得到时他找不到。”
张若菱抿嘴笑了笑:“是,我是这么办的。说起来,二弟这几日倒用功,每日天不亮就起来温书,明春定能给家里考个进士回来。若真能如此,过两年要说亲的时候,眼睛就能再往头顶长一长了。”
出过进士的门第,自然不同,张若菱身为长嫂,一百个愿意照顾陈锦时,期盼着他考中。
沈樱笑着看她,取笑道:“妹妹就不怕,新来的妯娌出身太好,压你一头?”
张若菱脸颊微红,捏着手上对牌,支支吾吾道:“长幼有序,不管怎么说,名分上我也不输谁,我自然是盼着二弟好的。”
沈樱轻轻避开张若菱的眼神,看着手中茶盏晃出的涟漪,微怔着。
是啊,若陈锦时要娶她,她成了府上二奶奶,那像个什么样子?
简直是纲常颠倒,不成体统。
倒也不是她不愿伏低做小,到时张若菱成了她长嫂,坐在她上位。
这样只是……真的好奇怪。
在这样的门第,在这样的宅院,就好像,天理不容一般。
沈樱轻轻摇着头,再说少年人的热情能有几时,她也不过只是想想罢了。
“这事说到底也还早,再说了,给他娶个什么样的媳妇,还不是你这个长嫂说了算,到时挑个合心意的也就是了,未必要挑那门第高的,一家子,和和气气的才是最好的。”沈樱如此说着。
张若菱听了这话,试探问道:“听阿姆这话,难不成,在府中已不会……”
“嗯。明春时哥儿考完试,我也差不多是时候走了。只是这话,你可千万别跟他说。”
张若菱颔首:“我晓得的。”
十二的清晨,天还没凉透,两兄弟只提前与老爷子跟老太太递了个信儿,那边还没反应过来,这边就要启程了。
两兄弟丧母又丧父,眼瞧着成不了什么气候了,一转眼,却一个领了太医院的差事,一个又要进京赶考,前程大着呢。
丫鬟仆妇们踩着薄雪往来穿梭,搬着箱子,小厮们拎着书匣,沈樱披了件石青镶灰鼠毛边的斗篷,天色昏暗,她打起精神帮着张氏指使人干活。
“装书的箱子要轻点搬。”
正说着,后腰扶上来一只手掌,陈锦时身上的气味太过熟悉了,她不需要回头,也知道在她身侧站着的是谁。
他自然而然地抓起她的手,握了握。
“阿姆,你手有些凉,我给你捂捂。”
大庭广众地将她两只手捂在掌心里。
偏他这话也是大声说的,满堂便无一人觉得他此番动作不妥。
就连站在她身旁的张氏都笑着说:“外传时哥儿极有孝心,我今儿见了才知是真的。”
沈樱感受着他指腹的温热粗粝,无话可说。
陈锦时淡淡瞥过长嫂,暗忖:这女人好生迟钝,没他哥半点机灵。
沈樱被他握了一会儿,轻轻抽回手,老这么牵着,不好。
陈锦时见她手暖和起来了,也不执拗,只是一松开她,手又极其不经意地蹭过她颈侧。
“阿姆,你斗篷的带子都松了,我给你系好。”
他正面对着她站,系带的动作很慢,故意把时间拉得无限长。
他们的呼吸交缠,斗篷领口的蓬松狐狸毛便轻轻颤动。张若菱在一旁笑得慈和。
不一会儿,陈锦行也来了,陈锦时恰好退开,与沈樱并肩站着。
“马车都备好了,雪势小了些,再不走怕又要耽搁了。”陈锦行道。
沈樱点点头,转身吩咐丫鬟把最后一笼炭火搬到车上。陈锦时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陈锦行觉得他像条离不开主人的狗。
陈锦云睡眼惺忪,跟在张氏身边,尽管再不习惯,她也知道自己不该再依赖阿姆,往后家里正应该照顾她的人是长嫂。
五个人,两辆大马车。
陈锦行、陈锦时在前,沈樱、张若菱、陈锦云在后。
张氏要扶沈樱先上马车,被陈锦时接手了过去,他替她掀起厚重的车帘,在外人面前,微微躬身,掌心虚虚护在她头顶。
沈樱最后看了眼这座宅子,她可能不会再回到这里来了,明年她如果
要走的话,她大抵会直接离去。
这座宅子里尽是她与将军的回忆,将军把她带到这里来,她才与宅子里的这些人建立联系,才与陈锦时……
陈锦时极为不舍地离开她的手肘,沈樱已在车厢内落座,随后陈锦行将他的夫人扶上来,新婚燕尔,动作里瞧得出的恩爱温柔。
沈樱靠在车壁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斗篷领口的狐狸毛。
“阿姆,这个给你。”锦云手里捧着一摊用手帕裹好的榛子仁。
沈樱怔了一瞬,这条手帕还是陈锦时那日从她衣柜里翻出来的那条。
“二哥叫我给你的。”
张若菱在一旁笑道:“时哥儿看着粗,实则比谁都贴心。”
沈樱接过那一捧剥好的榛子仁,放了一颗进嘴里,坚果的清香滋味在舌尖漫开,她心里又酸又软。
旁人看不破,只当那些东西叫“孝心”“体贴”,却不知那底下夹杂着的不堪情意。
正陷入那样阴暗的、不见天日的情绪之中,沈樱差点又要不能原谅自己了,连舌尖的榛子仁也逐渐变成苦涩滋味。
她们的车帘忽然被掀开一角,随即,陈锦时的脸就挂在那里,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笑容爽朗:“阿姆,吃完了再问我要。”
原来他没上马车,而是骑了匹马,紧紧跟在她们车厢旁。
沈樱诧异抬头看他,撞进他清亮的眼眸里。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张氏便道:“呀!时哥儿,这么冷的天儿,你何必在外头骑马呢?”
陈锦时没立刻放下车帘,只望着沈樱:“对了,阿姆,你看见你园子里种的花儿开了吗?我折了枝放在你箱笼的最上层,用棉絮裹着的,到了京里应该还能活。”
那是她费了好些心神也种不开的花,前一阵儿她听了陈锦时的,埋了鱼肠肥进去,今冬竟然开花了。
陈锦时这才笑着朝嫂嫂摆摆手:“我身子骨好着呢,可不像我哥那么弱,嫂嫂放心。”
他终于放下车帘,那双清亮又赤诚的眸子便被彻底隔绝。
沈樱捏着手里的榛子仁,指尖微微发颤。
他离开了她的视线,尽管她知道,他就牢牢跟在身边,她还是……走不出来。
他的笑意烙印在她心口,烫得她心口发慌。
“这孩子,倒真把你的喜好记在心上。”张若菱替陈锦云理了理斗篷,语气里满是感慨,“你呀,就该一直留在府里,你若是要走,我真不知他要闹成个什么样。”
沈樱“嗯”了一声,又往嘴里塞了颗榛子。
她若是留在府里,才不知最后要闹成个什么样。
用牙尖轻轻咬下,然后缓缓嚼碎,细细体会其中滋味。
车外的马蹄声与车轮碾过的节奏重合,不疾不徐,踏在她心尖上。
沈樱悄悄掀起车帘一角,陈锦时骑在马上,披着玄色斗篷。他似是有感应般回头,正好撞上她的目光,她本是要后撤的,却看见他唇边扬起的笑。
她怔了一瞬,痴痴望着他。
他便扯动缰绳靠她更近了些:“阿姆,怎么了?”
沈樱猛地放下车帘,耳根发烫:“没怎么。”
她又听见外面传来声音:“阿姆,你想要什么了,喊我一声就成,我一直在这儿。”
沈樱没吭声,陈锦云凑过来问:“阿姆,你别信二哥有这么好,他可坏了。”
沈樱心头一跳,却笑着道:“他欺负你了?我瞧他这些日子挺好的呀。”
“二哥才不是,阿姆别被他给骗了,他都是装的。”
张若菱在一旁笑:“傻丫头,你二哥现在长大了,早不像从前那么坏了,再说你二哥对你阿姆敬重,这是生而为人的根本,哪能说他是装的?”
陈锦云“哦”了一声,沈樱把脸贴在微凉的车壁上,才能缓解脸上不受控制的发烫。
方才他凑近时,风卷着他身上的气息,清爽凛冽的扑面而来。
她望进他的眼,他明目张胆地将妄念刻在眼底,用着最坦荡的姿态。
她心如擂鼓。
不知走了多久,马车慢下来。
“前面有个茶寮,要不要下来歇歇脚?”陈锦时的声音隔着车帘传进来。
一家子人小的小,弱的弱,没必要一直赶路。
沈樱从马车上下来,雪后的日头有些晃眼。
茶寮里生着炭火,暖意融融。
陈锦时上前扶住她,皱了皱眉,不由分说地把她的手裹进自己掌心:“手怎么这么凉?”
张若菱牵着陈锦云先进去了,留下他们俩站在门口。
风卷着雪沫子过来,他微微侧过身,用自己的肩挡住风口,将她双手拢在手里,轻轻呵气。
“好些了吗?还冷吗?”
陈锦行走过来,沈樱见了他,抽回手,转身往茶寮里走。
陈锦时回头看了他哥一眼,陈锦行眼眸深沉,他却不怕,挑衅似的道:“早不来晚不来。”
陈锦行立刻冷声将他戳穿:“茶寮里比外面暖和得多,你既是怕她冷,还拉着她站在门口?”
陈锦时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道:“阿姆是楼烦人,她会怕冷?哥,你根本不懂我。”
她的手从始至终都热得像一团火。
“我是不懂你的把戏。”陈锦行语气轻蔑。
说着,陈锦行绕过他,也进了茶寮。
陈锦时紧接着跟进去。
茶寮里的掌柜笑着迎客,这两位爷一个比一个身姿气派。
几人围着一张桌子坐下。
“来壶热茶,再来些干净的点心。”陈锦行如今身为一家之主,出门在外自有威严,“锦云想吃什么?”
陈锦云道:“要糖糕,还要酥饼。”
陈锦行又要问沈樱,掌柜已经把热茶端过来了,见了这一桌子贵客,两两并挨着,带着个小女孩,便道:“外头天冷,几位快喝点热茶缓缓。”
见陈锦时又把沈樱的手牵过来揣着,打趣道:“这位爷对夫人可真上心。”
此言一出,陈锦行面不改色,张若菱倒是张张嘴想替人解释。
陈锦时已先一步开口:“这是我阿姆,自然要上心些。”
掌柜一愣,自己刚刚看错了身份,这在客人面前可是大罪过,连声赔不是:“那您真有孝心。”
沈樱怔怔抽回手,陈锦时你……
陈锦时仍然坦坦荡荡的,把她的手又拽过去,揉揉搓搓:“阿姆刚从车上下来,是不是冻着了?”
这语气亲昵又自然,沈樱彻底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了。
“酥饼来了。”张若菱难得的,终于察觉了一丝隐秘气息,她拿了块酥饼递到陈锦云手里,“拿着吃吧。”
陈锦时不可能安分,又剥了颗栗子,递到她唇边。
沈樱偏头躲开,他手又跟着过去,若她再躲,动作就太明显了。
便张口,轻轻咬住,含进嘴里。
陈锦时变本加厉,不断地往她嘴边送去不少东西,她一一吞下。
歇了约莫半个时辰,风雪渐停,陈锦行道:“得赶路了,今夜得到前面的镇子落脚。”
沈樱松了口气,在这个地方,所有人都在审判她,把她当做陈锦时的阿姆来审判。
而她却不得不,一口一口吞下他的喂食,接受他的指腹蹭过她的唇。
他坦然自若,她却始终不能。
她站起身,斗篷的系带瞬时被他攥在手里,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那截织锦,低声道:“阿姆,我替你拢好斗篷。”
这动作在旁人看来也再寻常不过,毕竟,他是那么,有孝心的一个孩子。
他拇指擦过她颈侧时,带着怎样的温度,只有沈樱知道。
她僵着身子任他摆弄,直到陈锦行不耐烦地咳嗽,他才慢悠悠松开手。
上车时,他仍旧扶着她的手臂,沈樱低头钻进车厢。
车帘落下,隔绝了他的视线,却隔不断那道如影随形的触感。
沈樱靠在角落,指尖碰了碰才被他系好的衣带,她无数次回想,他是如何把那个动作拉得那样长。
张若菱叫陈锦云睡下,见她望着车窗发呆,轻声道:“时哥儿对你,真是上心。”
沈樱扯了扯嘴角:“他从小就黏人。”
张氏悄悄打量了她半晌,心里头有个揣测,又不知该不该问出口。
沈樱有些受不了了,她开始庆幸锦行先知道了这个事情,至少她在他跟前不会觉得自己在被审视。
但是,在这个车厢内,她难以忍受张若菱的试探,她不知是该说出实情,还是继续故作无知。
这个难题不该落
到她头上来。
她掀开车帘:“陈锦时。”
陈锦时打马在她跟前,马蹄跟着车轮的节奏前行。
“还有多余的马匹吗?我也想下来骑马。”
陈锦时立时笑开来:“有的,阿姆,我扶你下来。”
马车停下,张若菱有点诧异,早知沈姑娘是楼烦人,却不知竟是个能在这冰天雪地的山地里骑马的女子。
沈樱不用他扶,长腿一迈,便从车上下来了。
陈锦时有点遗憾,讪讪收回手,翻身下马,从队伍后面牵了一匹马上前。
陈锦行劝道:“阿姆,这雪天路滑,骑马不安全……”
“不妨事。”
沈樱接过陈锦时递来的马鞭,指尖一触到冰凉的皮革,竟有种久违的熟稔。
陈锦时又替她拢了拢斗篷,把兜帽给她罩在头上:“阿姆若是觉得不舒坦,便停下。”
沈樱没应声,连马镫也没踩,两手一撑,整个人便像飞起来一样,斗篷一敞,跨坐在了马背上。
这匹马性子不算温顺,她一上来,马鼻子“噗噗”出气。
一坐上高处,一览众山,凉风唰唰砸在脸上,沈樱反倒觉得舒服多了。
她手腕轻抖,马鞭在马臀上虚虚一扬,那马就像是知道了背上之人暗示似的,立马知趣地收了脾气,踏着小碎步往前挪了挪。
沈樱不满足于此,一扬鞭,马蹄踏碎积雪,溅起一片雪雾。
陈锦时笑着,没急着跟上去,他的马踏着小碎步到了陈锦行跟前:“哥哥,瞧见了吗?你们几个慢慢走,我要跟上阿姆去了,我们走得很快,不光是你们这马车跟不上,那些流言蜚语、世俗规矩,照样别想追上。弟弟这就先走了。”
陈锦行还没来得及发作,陈锦时已扬鞭。
陈锦行喊住他:“陈锦时!”
陈锦时不耐烦勒马,回头,由上而下蔑视:“还有什么事?”
“顾好她,你不是小孩子了。”陈锦行放下车帘,声音低沉。
沈樱听见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却没回头,只催着马跑得更快些。
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有点疼,却让她繁杂的心绪清明了几分。她喜欢这样的速度,喜欢风里没有旁人窥探的目光,只有纯粹的、属于她的自由。
她人是自由的,灵魂也是,情意自然也是。
第42章
“沈樱!”陈锦时终于追上了她,他的马与她并驾齐驱,玄色斗篷与她的石青斗篷在风中交错,像两团追逐的影子,“你想甩了我?可惜我追得上你。”
沈樱没看他,睫毛上已经沾了雪粒:“陈锦时,你应该庆幸你追得上我,只有你追上我,才有资格与我说其他的。”
说罢双腿又一夹马腹,飞快窜出去好大一截,陈锦时眼底的笑意深了深,这会子他可不会装模作样去问她“手冷不冷”。
他手执马鞭,胯下骏马扬蹄追了上去。
马蹄踏碎积雪的声响如急雨般密集,溅起的雪雾在身后拉出两道白色的弧线。
身后两辆马车,早就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了。
张若菱撩开马车帘子远望,被风刮得受不住,连忙躲回来,“啧”了一声:“沈姑娘竟是这般……外面太冷了,我还是别看了。”
陈锦行望着两个骑马远去,忽觉心中一顿烦躁。
他不知是为什么,许是因为,他真的没有办法追上他们,而陈锦时真的可以追上去。
两人衣袂翻飞,在风雪中几乎要融为一体。
陈锦时夹紧马腹,尽力与她并肩。
在骑术上,他不如她娴熟。
她是天生在雪原里、马背上长大的女子,而他呢,小时候身体不好,别说骑马了,捡条命都不容易。
他需要很尽力、很尽力,才能与她并肩。
“我追得上你!”
沈樱没搭理他,一会儿功夫,又窜出去一截。
陈锦时立马追上:“沈樱!我是你男人!沈樱!我是你男人!”
风雪灌进他的喉咙,呛得他胸口发紧。
沈樱笑声清脆,终于不再是觉得他这番言论叫人感到不堪了。
只是觉得可笑。
有个男人在身后追她,一边追一边说这种话,这难道不可笑吗?
她笑出声:“就当你是。”
陈锦时压下胸口的不适,她的应声伴着风雪飘过来,他随即狂喜。
“沈樱,你再说一遍,嗬嗬……”
她察觉出他的不适,便勒住缰绳,放缓了脚步。
“刚刚那么跑上一阵,我舒服多了。”
陈锦时也慢下来:“沈樱,我,我若是没病……可能也追不上你,所以我不给自己找什么借口,我只是想说,我要很用力、很用力,才能追得上你。但就算追上你的这个过程,需要吞刀子,我也愿意。”
他狠狠喘着气,沈樱没接话,只从怀里掏出这些年一直随身携带的定喘散,扔给他。
陈锦时倒出几粒褐色的药丸塞进嘴里,苦味瞬间漫开,他咂咂嘴道:“吃了药,又缓过来了,沈樱,我还能追你一程。”
她策马缓缓前行,瞅他一眼,含着笑道:“先喘匀了气再说。”
两人总算慢下来,已经与后面的马车拉开了很长很长。
两匹马踩着雪,蹄声慢悠悠的,前面已经隐约能看见镇子里的炊烟了,灰蒙蒙的。
陈锦时一手伸过去,拉过她的手,攥在手心里。
沈樱没有抽回。
心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软意漫开来。
“沈樱,我不需要你停下来等我。”
沈樱冷眼看他:“可我不停下来的话,你会一直追。”追到死。
她知道他绝不会自主停下,意识到这一点时,她心神一颤。
他扬起一抹一如既往的顽劣笑容:“你知道就好。”
沈樱被他一噎,他又道:“我可以死在半路上。”
沈樱扭头瞪他:“陈锦时!别说瞎话!”
陈锦时无所谓地耸耸肩:“人终有一死,而我陈锦时,注定死在你的怀里,如果不能,我就会死在奔向你怀抱的过程里。”
沈樱不想再跟他生气,只是望着远处的山道:“你图什么呢?”
她盯着他的眼睛,睫毛上还凝着霜:“你以为你说这些话,我就会怎样?我从小见过饿狼分食人,见过雪崩埋人,不知多少次差点冻死在雪地里。你以为我会多么在乎一个人的死亡?”
她那么温暖浑厚的身躯里,怎么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可她说出这样的话,他恰恰感受到她生命的厚重。
陈锦时自诩是早已死过无数次的人,所以当她救活他的时候,她便成了他活着的唯一所图,他何尝不是一个空心人,只是发了疯的迷恋她。
沈樱也认为自己早已死亡,在那次死亡之前,她的人生信念只有守着家里的牛羊一年一年过下去,在那次死亡过后,她的信念便成了替将军照顾好他的孩子们,要陈锦时好好长大。
“阿姆,我什么也不图,我只是一只扑火的飞蛾,注定要朝着命运的方向奔去,无论那个方向是刀山还是火海,是要我吞刀子还是饮毒药。阿姆,这都是命中注定的事情,我也没办法。”
说着,他朝她耸耸肩,做足了纨绔子弟那种“不关我事天塌了我也不管”的态度。
沈樱的马鞭在掌心绕了两圈,忽然抬手往他背上抽了一下。
力道很大,是她的劲道。
玄色斗篷登时破口,散开的狐狸毛漫天飞舞。
“陈锦时,你命是我救的,我命令你,不许那样死。”
陈锦时背脊被她抽开一道破口,他骑着马踉跄了几步,脸上露出痛苦神色,却还是朝她呲牙咧嘴:“嘶——阿姆,你好狠的心。不过,皮鞭是我心甘情愿奉上,你若是还要训我,我如何都认。
你再抽我两鞭,刚才那一鞭子,好像还不足以让我改正。
阿姆,你知道的,我向来是个不好管教的孩子。”
沈樱的马鞭停在半空,再也抽不下去。
她声音空灵,一阵一阵传进他耳朵:“陈锦时,你所求又不多,不需要付出死亡的代价。”
他笑着催马凑近:“那要如何?”
她收了鞭子,朝他伸出一只手:“你过来。”
陈锦时的马屁颠屁颠过去,他歪着身子,把头凑过去,她的手就那么轻轻柔柔的抚摸上去,他头顶在她的掌心蹭蹭,那只手从头顶划到耳根,她捏了捏。
他浑身酥软、神魂俱颤。
“你要的不多,在可以的范围内,我都可以应承你,毕竟你是我最疼爱的孩子。”
“嗯,我是。阿姆,我是你最乖的孩子。”他低垂着眼睫,她强忍着,才没有把抚摸变成一个巴掌。
她认为他现在需要被抚摸和轻哄,而不是巴掌和鞭子。
瞧,他现在不就乖了?
前面的镇子越来越近,沈樱勒停了马,看了眼尚且还早的天色。
陈锦行三人恰好赶在太阳落山之前抵达了这座镇子,马车停在城门口,留了两个伙计在此处看行李。
“我先派人去打听打听时哥儿他们两个住的哪家客栈。”陈锦行对妻子道。
张若菱道:“这两人也真是的,一溜烟就跑不见了,这可不好找。”
三人从城门口进去,很容易找到陈锦时他们会落脚的客栈,这镇上唯有那么一间像模像样的客栈。
“先去与他们会合吧。”
张若菱牵着陈锦云先进去,与掌柜的交涉了几句,不一会儿,拿出来一封信,交到陈锦行手里。
陈锦行展信一看:“哥哥、嫂嫂,我与阿姆先行一步,京城会合,勿念。”
两个时辰前,陈锦时站在城门口对沈樱说:“沈樱,如果我提出一个并不过分的要求,你应当会应的吧。”
沈樱看穿了他眼底的意思。
天色还早,只他们两个人相伴,继续往前走。
这是个大胆的决定,就像是,要与他去浪迹天涯了。
可惜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是短暂脱离家庭纲常的这件事情,仍然对陈锦时有着致命的吸引。
当晚,他们到了下一个城镇,在入住客栈的时候,与掌柜说,他们是夫妻。
—
“如你所愿,陈锦时,一间客房。”沈樱铺着被子说道。
陈锦时站在桌边倒热水,溅在桌面上,他转过身,给她茶杯:“杯子洗过了,喝点热茶。”
沈樱没看他,一家人出行本是带了自己的被褥衣物的,现下他们两人独独剩下两匹马,好在身上还有个钱袋子。
她接过茶杯,随手把茶杯搁在塌边的小几上。
他阿姆从不用别人碰过的茶杯。
“你等着,我这就出去给你买一只。我看过了,隔壁街就有一家瓷器铺。”
门“吱呀”一声开了,他很快走出去,沈樱皱了皱眉,走到窗边撩开帘子看,他站在底下朝她挥手:“你进去吧,我去去就回。”
他的斗篷后背还破着一道口子,却丝毫不显破落气质,他生得很伟岸,眼神锐利倨傲,平时就算每日穿着布衣,也知道是位公子哥儿。
她倚在窗边静静站了一会儿,看他走远,坐回窗边,从包袱里翻出个还温热的白糖糕吃着,是白天在路边买的,她说她不吃,他非要停下来买。
这会子突然想吃了,放在嘴里嚼两下,又软又甜,她渐渐品出些滋味来,干脆脱了鞋子,往床上躺了。
过了一会儿,陈锦时回来,肩上还扛着个大包袱。
她坐起身,看他满身风尘:“你买了什么?”
陈锦时打开包袱给她看:“给你买了两件衣裳,你明日好换着穿,你别嫌这衣裳丑,镇上就那一家成衣铺子,都是金陵好几年前的样式了。”
他献宝似的把那藕荷色的裙子递过来,沈樱失笑:“我哪有那么挑剔,冬日里又不出汗,你买新衣裳做什么?我用不着换,穿旧的就行。”
“我不要你穿脏的,沈樱,你既跟了爷,爷自然要让你过好日子。”
听着这话,沈樱狠狠瞪了他一眼:“没大没小。”
说着,她捏起裙角翻看,料子是寻常的细棉布,针脚还算匀实,就是颜色太浅了。
“我穿不惯这个。”她语气平淡,也没说不好。
陈锦时又从包袱里掏出一件:“这个呢?这个颜色好。”
沈樱摸了摸,问他:“多少钱?”
“没多少,老板看我亲自出来给娘子买衣裳,还给我少钱了。”
说着,他又从包袱里翻出不少吃食,嘿嘿笑着:“沈樱,你爱不爱吃这个?”
是两串糖葫芦,被油纸包着。
沈樱还没从他那声“娘子”里缓过神来,他又已经往她手里塞了不少东西。
“我把我想着你会需要的东西都买了回来,你看看还有什么缺的?”
沈樱一边归置东西,一边道:“没什么需要的,从前我在羊圈里也能窝上一晚。”
她试图把他做的事情判得一文不值、多此一举。
他毫不在意。
“还有这只瓷杯,往后你就将它随时带在身上。”
沈樱无奈看他:“我没那么娇气。”
她还是接过瓷杯,是这边时兴的冰裂纹,釉质油滑润泽,极适合握在手里把玩。
陈锦时很尽心地在照顾她,为她做一些……尽管她并不真的需要的事情。
这样的示好,不,示爱行为,她并不感到反感。
她悄悄抬眼看他,发现自己还真喜欢这一套,他这一套。
他把她摆在需要被照顾呵护的位置上,沈樱极少有这样的需要,她独立且自主,向来能在最艰苦的环境生存,但陈锦时在很小的时候,就有照顾她、护着她的意识,只是那时候还不明显,如果她跟人打架的话,那么他对她的保护会显得更明显一些,这是他所拥有的展现他对她占有欲的方式。
陈锦时的头上揉上来一只手,随后她道:“谢谢你,想要什么奖励?”
她俯身在他耳根处亲了亲,将此视作一种嘉奖。
他猛地抬头,喉结滚了滚,声音低哑得发沉:“奖励?”
他往前一步,浑身上下都已蓄势待发。
“阿姆,我可以拥有奖励?”
沈樱一怔,他的身影已经全部将她笼罩。
她嘴上镇定:“可以,陈锦时,你应该得到奖励。”
她头顶的呼吸骤然粗重,她坐在床边,他站在她面前,他的腿抵进来,分开她的双腿。
“陈锦时……”她刚开口,就被他低头堵住了唇。
沈樱的唇被吻得发肿,脑子还有些懵,自己答应的事情,怎么也得做下去。
他将她推倒,倒下的一瞬,她莫名在想:
陈锦时,好样的。
她躺在柔软的被褥里,仰头看他。
他手掌撑在她耳侧,定定看着她,眼底翻涌着太多情绪,沈樱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陈锦时,你看什么?”她抬手想推他,却被他顺势攥住手腕按在枕侧。
他的掌心滚烫,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挲着她的皮肤。
“沈樱,你今天是不是累了?”他捧着她的脸说道。
沈樱没说话,只是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发呆。
他的眉骨很高,鼻梁挺直,嘴唇因为刚才的吻而泛着红,褪去了平日里的顽劣,多了几分虔诚和温顺。
她忍不住摸他毛茸茸的头颅,将他捧到唇前,主动亲吻他。
她闭上眼,主动蹭他的鼻唇,他变得更加柔软,更加温顺。
他用鼻尖轻轻蹭着她的,叫声黏腻绵长:“阿姆……”
她捧着他的脸轻轻啄吻,动作自然得好像他们是真正的夫妻。
陈锦时身体向下,将她重压在榻上,沈樱只感到灼热气息喷洒,只需要她轻吻一下,他缠住她柔软的舌,掠夺式地回吻、占有。
陈锦时总是把握主动权,主动显露欲望和请求对方给予不是
沈樱风格,她将自己所想包装成给他的奖赏,那么她只要落下一枚轻吻,他就会完全闯入,这样激烈。
他在柔软的触感中轻咬她,喉间溢出轻喘。
沈樱与他紧贴着,可以察觉他身体的所有反应,她快喘不过气时,她微微错开脸颊喘气。
他捧着她的,擦去她唇角溢出的涎液,开口道:“阿姆,你也喜欢。”
沈樱刻意压低呼吸,淡淡道:“陈锦时,你逾矩了。”
她给出的奖赏不包括这个,存在感很强的物体。
她知道它的存在,她是医师,不会不知男体构造。但,不代表她放任他可以如此抵触。
他鼻尖抵着她的,他鼻梁十分高挺,因她的血统,她鼻梁高得更甚。
若是两人都没有主动侧头,那么他们永远也不能吻上。
在她冷声斥责他逾矩了以后,他们便保持着这样抵着鼻尖的姿态。
他们两人的鼻梁都同时具有攻击力和抵御力。
她望着他的一张脸,赤诚热烈,干净纯粹,浓密修长的眼睫下是细碎柔和的深情。
尽管他的脸上是多么无辜,她腹部的热度并没有降低。
但她仍会宽恕他,毕竟,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是这样的姿势,她随便赏他一点,就足够他变成这样。
“是,我逾矩了,怎么办呢?你要如何处罚我呢?”
他望着身下人的情态,她的唇形粉红饱满,被他亲得有些发肿濡湿,她的眼眸温柔含情,她从不会露出半点娇怯,她胸口起伏的弧度就像月光下的湖面,波光粼粼,却柔和无比。
她美丽不可方物,成为一个深渊,可以让人疯狂。
不该发生的可以发生吗?就算发生了又能怎样呢?
她看出了他眼底藏着的意思,他仍旧抵在她的鼻尖轻轻试探,一头斯斯文文,一头蓄势待发。
她捧住他的脸,微微侧开鼻尖,吻住了他。
她闭上眼,一下一下地吮吻,主动用舌尖探入他,描摹他的唇和舌。
他捞起她的腰,以便贴得更近。他想,他原本就是她的男人,他天生就该被允许做这样的事情。
感知到她的主动,他狂热地回吻,沈樱差点窒息。
与他亲吻有一种矛盾感,令她沉迷又害怕。
她害怕的不是因违背道德而千夫所指,害怕的是他仿佛时刻会抵进她体内。他的存在感一向很强,攻击性也很强。
尽管她与他吻得意乱情迷,她却清楚的知道底线在哪里。
不过,男未婚,女未嫁,沈樱也并没有让自己保持贞洁的打算,那么,也不是不能做。
他们这样的身份关系,已经在极为疯狂的接吻,再避免任何都是欲盖弥彰。
他松开她,两人抵住对方的额头,轻轻喘着气。
他们的长发勾缠在一起,她推开他,他最终与她分开。从鼻腔里不满地哼了一声。
清晨,沈樱先睁眼,身侧的人睡得很沉,埋首于她颈侧。
她一颗心脏发涨似的酸麻悸动。
隔着一层中衣,他牢牢抱着她的腰,她的衣领散开,红痕留得浅,他昨晚很乖顺,只敢轻轻的,揉捏、吮吻。
他整个人几乎压在她身上,眼睛睁开的一瞬,看见她便是一亮,嗓音尚且沙哑:“阿姆……”
他往上蛄蛹了一下,趴到她身上,迷迷糊糊凑上去,含住她的唇,手臂还牢牢箍着她的腰。
他很沉,整个人几乎压在她身上,沈樱揉拽他头发:“陈锦时。”
她拉着他头发一个用劲,他一头沉沉栽在她怀里,闷哼了一声:“好软,嗯——”随即深吸了一口气,手隔着衣襟轻轻一揉。沈樱再次加大力道,拽着他头发往上走,他终于有了反应。
“好疼……”
她松开,一掌把他攮到一边去。
她坐起身,踢了他两脚:“起来了,天亮了。”
他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眼神迷蒙地看着她。
“那就不走了,在这里等锦行他们来吧。”
陈锦时腾地一下坐起来,伸手揽过她的腰,把头埋进她颈窝里:“那可不行。”
两人单独走,可是他好不容易争取来的。
她拂开他的手,披衣下床。
铜盆里还剩些昨晚的炭火,她用铁钎子拨了拨,火星子噼啪跳起来。
陈锦时侧躺在床上,胸腹全露,支着头看她。
沈樱回头瞪他一眼:“还看?起来收拾东西准备出发了。”
他呲牙笑着起来。
“阿姆,”他从身后环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颈窝蹭了蹭,“你穿这件好不好?我替你穿。”
他目光黏在她后颈,一小片莹白的肌肤,还留着他昨晚留下的浅红印记。
沈樱挥开他:“美得你!”
她转过身,问他:“背上的伤怎么样了?”
他趴到床沿,把中衣褪到腰间,露出紧实的脊背。
背上的鞭伤痕迹浅,沈樱抽的时候虽没收着力,但他毕竟穿了那么多层衣服。
她蘸了些药膏,指尖触到他皮肤时,他背上筋络微微一颤。
“疼?”她放轻了力道。
“不疼。”他乖乖趴着任她摆弄。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阳光透过积雪反射进来,亮得有些晃眼。她涂完药,正想直起身,却被他反手拽住手腕,一把拉得跌坐在他背上。
“干什么?”
满室明亮,不是昨晚昏暗氛围。
纵然是昨晚昏暗氛围,她说“不许”,他也退步。
她手撑在他上方,与他四目交投,她恍然怔住。
人的眼睛通向心灵,他眼中情与欲交杂,纵是她再不该再不该与他这样,只要感情是纯粹的,那就一点也不肮脏,对吗?
她俯身吻住他,他转过身,单手勾住她的脖颈,天光大亮,都尽心沉醉。
第43章
都兰打小就性格温柔,父兄说她往后嫁了人也定是任劳任怨的性子,还不被人欺负死,为此常常对她愁眉:“都兰,这些你不必做。”
“没关系,哥哥,我有这个力气,我可以做。”
家里什么活儿她都做,就算有的事情本该是家里的男人来做。
当初跟着陈济川来金陵接手陈家家务事之前,她也断没有权衡过,值不值得?有没有回报?陈济川为她做的那些,足够换她这般辛劳吗?她从没想过这些,她只埋头就是干,就像在楼烦草原漫无目的地捡柴火一样,尽管有时忙活一整天也捡不到多少,但每多捡到一根干柴,夜晚总会好过一点,每多为将军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她心里总会舒服一点。
都兰没有读过书,她活一天又一天,就只为了这一天又一天的安宁舒适。
每一天她该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今天……
天光晃得她眼睛睁不太开,直白光线从陈锦时的肩部射下来,她双手攀着他的肩。
在都兰的人生追求里,大概,在这样的一个青天白日,与陈锦时做这样的事,就是一种应该。
毕竟,一切都是那么水到渠成、恰到好处,他想了很久,求了很久,而她恰好也想。
她张开双臂环抱住他,亲吻他的唇和眉眼。
他是一头被困许久的兽,在得到她许可的一瞬长驱直进,她的怀抱永远是那样浑厚、踏实、柔软、温暖,接纳他的粗犷弹动。
这几乎令他癫狂,他喉间溢出低低的喘,他感到难以置信,他的阿姆,就这样为他敞开胸怀,她就像他小时候一样无私,包容万物。
他俯视她清晰又洁白的面孔,望进她因阳光直射而几乎透明的浅绿琥珀瞳孔。
她从没有想过,这件事情可以见天日。
就这样明
晃晃的、洁白白的,她十分沉醉,并且几乎没有感到羞耻。
他的声音哑得厉害,鼻尖蹭过她的脸颊,带着些微的颤意,他的眼眸十分虔诚,他说:“阿姆,谢谢你的奖赏。”
沈樱没说话,只是双手攀住他的肩,指痕嵌进他饱满富有弹性的臂肌。
其实他进攻的姿态非常迷人,而她再是对他目眩神离,也装作无感,只在心底夸他:“乖孩子,好样的。”不愧是她亲手带大的男人。
“沈樱,我做得好吗?”
他额上滴下汗来,为了得到她的夸奖而十分卖力,沈樱勾住他脖颈,随着起伏开始哼出一些轻浅鼻音。
她仰起脖子,像一只洁白天鹅,他浅金色的手掌就势扶上去,虚虚拢住,恰好借力。
“阿姆,我做得好吗?”
没有得到她的回复,所以他再次发问。
脖颈上的五指缓缓收拢,握得踏实而稳固,好让她觉得,自己绝不会被他撞飞出去,但是也绝逃不掉,沈樱松开唇回答他:“你做得很好,陈锦时。”
陈锦时既将此认定为阿姆对他的奖赏,同时将此认定为自己对阿姆的献身。
阿姆值得最好的,最好的他,自然要全然奉献给她。
他的手从她脖颈处离开,拉住她的两条手腕,固定在头顶,俯身下来,头埋在她温热脖颈处,又亲又拱,随后闷哼,渐渐的,闷哼变成了明晃晃的嗯声,他张嘴咬住她柔软肩膀,似乎是对自己的表现不太满意,他头埋在那处,沉沉的,一抬也不抬,像小时候赖皮那般,唇鼻翻来覆去地埋入,没脸见她。
她推他出去,他一动不动,整个人销声,变成了一块沉重的硬石头。
“陈锦时,起来。”
“不要。”
沈樱一掌把他掀开,得以喘气,他不得不脱身而出。
陈锦时转为侧躺,头埋进枕头里,掀过被子盖在身上。
沈樱坐起身,有些发笑:“你也有今天?”
向来男人只有无限自信的,一向最是自信的陈锦时,竟会在这事上认为自己做得不够好,而感到自卑。
他伸出单只手,捞她躺下,想要重新展示,沈樱一把甩开他,从床上起来。
她走到衣架前,披上外衣,天色已经不早了,他们需要尽快启程。
陈锦时脸上露出受伤神情,却也披衣起身:“我去打水。”
沈樱注视他开门出去,到绣凳上坐下,双腿不自在地交叠。
其实他做得很好,但他非要说自己不好,也许他给他自己加了更多要求和期望。沈樱不是会安慰人的,大抵,第一次就是做得不太好吧。
过了一会儿,陈锦时拎着水桶进来,他拿出昨日买来的干净毛巾,沾了水,走到她跟前蹲下,仰头望她。
沈樱交叠着双腿,衣着已是完好,穿衣之前,她自己简单地擦拭了一下。
陈锦时试探着抚上她的双膝,手臂开始发力,将她的双膝掰开,将她垂落至地的裙摆卷上,逐步露出脚踝、小腿、膝盖、大腿。
她的双腿生得十分修长笔直,由紧实的肌腱包裹,膝盖处的骨骼圆滑而凸出,大腿不算纤细,但绝对称不上一个“肥”字,轻拍一下,不会颤动,而是弹动,当然了,他也只是想想而已。
他拿着沾湿热水的巾子覆上去,沈樱感到一阵温热,她不得不俯身,手掌住他的肩。
他跪地擦拭,动作是那般恭敬,只是他指腹的蹭动出卖了他,沈樱捏紧他的肩,摇头示警。
他擦净所有脏污,为她放下裙摆,盖住所有。
盖下裙摆的一瞬,沈樱站起身,走到桌边倒了杯温水:“快些收拾,等会儿还要赶路。”
“哦。”陈锦时瞥了她一眼,开始埋头收拾行李。
过了一会儿,陈锦时把包袱甩到肩上:“都收拾好了,我们走吧?”
刚踏出门,风就裹着些凉意吹过来,陈锦时下意识揽住她肩,宽大斗篷足够覆住两人,他替她挡着风,单手扯着她衣领紧了紧:“怎的不把衣领拢紧些?”
她抬手推他,声音轻轻的:“不用这样,我不冷。”
他手臂箍得更紧:“仔细吹了风头疼。”
“……”
她没再反驳,任由他揽着肩往前走,走入市井之中,天地之内。
斗篷下紧贴的身体,蓬勃跳动的心脏,一切都昭示着不同,一切都与从前不同了。
“都兰。”
“嗯?”沈樱诧异看他,陈锦时从未这样称呼过她。
汉人称呼的“都兰”,与她原本的名字,父兄称呼她的“都兰”发音不同。
因而用汉字把这两个字称呼出来时,她需要反应一会儿,他在叫自己。
陈锦时低头看她,指尖轻轻蹭过她被风扫乱的鬓发,声音放得比巷尾升起的炊烟还要软:“都兰,都兰……”
往常只有父亲才会这样称呼她,他妄图越过父亲,因而这样叫了。
“沈樱”是父亲为她起的名字,樱花盛开,随口而起,而她沿用至今,她很喜欢自己的汉名。
沈樱望着他的眼,他眼里是身后市井的热闹,也映着她的身影。
他这样唤她,她心底升起密密麻麻的痒意,不由自主揉紧了他的胸襟。
她别开眼,盯着路边卖糖葫芦的摊子,陈锦时登时问:“你想吃?”
沈樱摇头:“不,快走吧。”
她脱离他的怀抱,快步往前,他大步跟上,从城门处牵了马,两人翻身上马,继续前行。
渐渐远离了市井的喧嚣,走到郊外,草木的清苦和甘苦映入眼帘。
沈樱骑着马走在前面,脊背挺得笔直,心里十分满足,陈锦时跟在她身侧,稍稍错她半步。
“沈樱,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沈樱的马蹄慢了些,琥珀的瞳孔里映着路边干枯草木,软了些神色:“喜欢。”
“樱花好看,开得热闹又安静。”她抬手拂过鬓边被风吹起的碎发,“刚到金陵时,我总记不得这两个字,是将军写在纸上,教我认了好几遍。后来听人说,汉人并不认为‘樱’字好,因为樱花谢得快,我还担心过一阵,怕自己也像花一样,但将军说,别信那些妖魔鬼怪,就算有,他一刀也给斩了。”
陈锦时听得认真,见她眼底掠过一丝浅淡的怅然,知她又是想他父亲了。
他催马往前凑了凑,与她并肩齐行:“有些话本来就很没有道理。沈樱,往后有我给你斩呢,你忘了吗?我也是武将。”
沈樱打马往前:“陈锦时,我们走快些吧。”
“好。”陈锦时应着,收紧了缰绳。
又走了一段路,沈樱忽然勒住马,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条小溪:“去那儿歇会儿,给马喝点水。”
陈锦时应下,翻身下马,抬手接她,她还是那般,腿一伸,便踏在土地上了。
溪水清澈,映着天上的云,岸边的草竟长得鲜嫩,马儿低下头,一个是枣红色,一个是黑色,欢快地饮着水。
沈樱蹲在溪边,把手浸进去,洗去了手上的灰尘,溪水刺骨,她却浑然不觉。
陈锦时走到她身边,也蹲下,从怀里掏出块油纸包着的酥饼,递到她面前:“你吃点。”
沈樱指尖捏着酥饼边缘,轻轻掰了一块放进嘴里,酥饼入口即化,麦香漫开。
她小口咬着酥饼,目光落在溪水里游动的小鱼上。阳光透过水面,把鱼的影子映在石子上,晃悠悠的。陈锦时蹲在她身边,没说话,只静静陪着,偶尔伸手替她拂去落在肩头的草屑。
她嘴角沾了点饼屑,正要拿手背撇掉,陈锦时已经先一步伸出手,指腹蹭过她唇角。
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抬眼望他,他眼眸深亮,像草原上盯着猎物的鹰。
她看见他喉结轻轻滚了滚,声音压得很低:“阿姆……”
沈樱没有后退,只是问他:“怎么了?”
他微微俯身,慢慢凑近:“我要接吻。”
“哦,好吧。”
她闭上眼,安静等他靠近,陈锦时轻轻吻上去,吮着她的唇,心底却慌,要是她永远都是这样乖顺的阿姆就好了。
这样的慌张使他用力撬开她的唇齿,沈樱没料到他会来得这样凶猛,后退了半步,坐在了溪边的土堆上。
他的呼吸很重,吻得比方才更沉。
他忽视了她的后退和差点跌倒,手揽过她腰,另一只手掌托起她的脸庞,使之往上张开。
他向来是这般毫不掩饰的攻击,她并不在意他的放肆闯入。
她想,她都兰
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他将人砸得昏沉,把她牢牢圈在怀里,她顺从张口,指尖轻轻抓着他的衣襟。
他吻得有些情急,呼吸都变得粗重,但他只是将她抱得更紧,听见她细微的喘息,稍稍退开些,额头抵着她的,声音哑得厉害:“阿姆,到京城以后,我们还能这般吗?”
沈樱没躲闪,心知当然不能,手上却解了他的衣襟,指尖不自觉地,在他腹肌处上下勾动,眼睛也盯着那处。
陈锦时喘出一口热气,抓住她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跳得又急又重。
他低头,声音里裹着压抑的哑意:“沈樱……”她翻起眼来看他,瞬间烧得他理智全无。
他呼吸骤然变粗,俯身又吻住她,沈樱的手慢慢环住他的颈,他的吻从唇划到颈,轻轻咬着她。
沈樱轻轻哼了一声,指尖伸进他发间,轻轻揉了揉。
陈锦时俯首看她:“你上来?还是我跪下。”
说着,他屈膝要跪,她捧着他的脸,视线从上往下挪移。
沈樱闭着眼,任由他抱着,指尖轻轻剐蹭他的后背,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退开,替她理好凌乱的裙摆,又把自己的衣襟拢好。
太阳西斜之前,两人骑马继续前行。
他们就像是被世俗放逐了一般,天地之大,没人能管住他们。
沈樱心想,自己的胆子竟然这么大,自己的欲望也竟然,这么大。
她放任自己做所有想做的事情,与他席地而卧,大方地满足他的所有要求,而她捧着他毛茸茸的脑袋,也享受其中。
陈锦时是一条开了荤的狗,给他闻闻肉味,他就会扑上来撕咬,几乎不需要沈樱主动做什么。
他们在离京城还有百里的镇子里等了陈锦行他们几天,会合的这一日,沈樱身披靛蓝色的穿花百蝶斗篷,站得端端正正,裙子是京里如今最时兴的样式。
张若菱一下马车见了她,眼睛一亮:“呀,这衣裳可真好看。”
沈樱拢拢披肩,笑道:“时哥儿说京里什么华章阁做的衣裳好看,便拉着我去做的。”
说着,目光落到张若菱身后的陈锦行身上,张若菱也跟着看过去,陈锦行便道:“你要喜欢,赶明儿也去做几身就是了。”
陈家入京住的是宫里给陈锦行安置的五品院判府,赶金陵的大宅子自然是差远了,官邸要合制,可不管你从前住的是多么大的好宅子。
只有两进的院子,没有马厩、花园,只有个极小的庭院,灰瓦、单檐,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狭小。
黑漆的门,两个门簪,不设石狮。
“阿姆,先委屈你在这里住下,这几日我再外出看看有没有更好的大宅子,租赁一个合眼缘的咱们另住也是好的。”
沈樱摇头:“不用麻烦了,锦行,这里很好。”
陈锦时一直紧跟在沈樱身后,陈锦行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进了大门,内侧设一面青砖砌筑的影壁,两侧倒有三四件倒座房,陈家带来的下人恰好在此安顿。
再二进院,便是这宅子的所有了。一面垂花门,三间坐北朝南的正房,两侧设耳房,正房对面东西各两间厢房,厢房与正房以抄手游廊相连。后院是个小小的天井,勉强也够种些普通花木。
三间正房自然是供院判夫妻居住待客的,陈锦云还未及笄,跟随长辈住耳房,陈锦时和沈樱一人一间厢房,沈樱在东,陈锦时在西。
沈樱笑道:“这样倒也正正好好,我看这宅子小却雅致,我们一家人住下来还算宽敞,在京城寸土寸金的地界儿,未尝不算是很好的,何必多花那些银子呢?”
张若菱也是这个意思,只陈锦行格外有孝心些,怎愿阿姆从金陵的大宅子搬到这样的小地方来住。
陈锦时道:“得了吧,哥哥,你拿的那点俸禄够再租赁一个大宅子吗?我看这地方也挺好的。”
说着,他俯身把自己装书的箱笼挨个翻开检查,见没有丢的坏的,又挨个把它们扛回自己房里。
陈锦行被弟弟噎了一句,倒也不恼,只无奈地摇摇头:“你倒会替我省钱。”
张若菱笑着挽住他胳膊:“锦时说得在理,咱们刚到京城,先安稳住下才是要紧的,宅子大小算不得什么。
沈樱没再多说,转身去看自己的东厢房。房间不算大,却收拾得干净,靠窗摆着一张书桌,墙角立着个衣柜,床上铺着崭新的青布褥子。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恰好能看见后院天井里的那株老海棠,枝桠光秃秃的,想来开春该能开花。
“阿姆,我帮你把行李搬进来。”陈锦时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沈樱回头,见他立在那里,倒还吓了一跳。
“不用了,你去忙你自己的事吧,读书的事情耽误不得了。”
她埋头整理被褥,这些都是要换的,她如今也是好日子过惯了的,五品官员的宅子就是这样的规制,但家用物什大可换成用惯的锦被和金丝软枕。
要说这些生活在宅院里的骄矜习惯,也是当初将军一点一滴带给她的。
他常说:“都兰,金陵的丝绸举世闻名,你何不用来做些被褥衣裳的,穿着也舒服,你在我这里住着,可不兴用些粗布衣物。”
后来她与陈锦时走了一路,陈锦时也总是在各处给她买上当地最好的物件供她使用。
但沈樱不是当真那般娇惯了,若要她现在回去睡羊圈,她也是能睡的。
“你屋子里这些,赶明儿我全换了,听说这边有种金丝木,阳光照射下浮光耀影,像流动的金沙,给你制一套桌椅如何?”
说着,陈锦时已走了进来,在她椅子上落座。
沈樱摇头:“你说的那个,一听就要花大价钱,还是算了吧,再说,你有钱吗?”
陈锦时翘着腿,两手一放,又跟个大爷似的:“我哥有银子,他又最有孝心,叫他出钱,我出力。”
沈樱听了这话,瞪了他一眼,低声骂:“狗东西!”
陈锦时也不恼,反而往她身边凑了凑,笑着说:“谁让他比我有出息,已经是朝廷命官,总不能让阿姆住得委屈。”
说着,他的两条胳膊已经穿过她的手臂,从背后来到胸前,下巴往她后肩上一抵,又亲又拱,狠狠嗅了一口。
沈樱拍了一下他手:“快松开!门还开着呢。”
陈锦时懒洋洋地望了一眼门外:“他们在正房里忙着呢,顾不着我们。”
他的下巴又回到她肩上,她正要去整理衣物,被他蹭得发痒。
他走到哪儿,他贴到哪儿,还有那顺势变得炽热、不加掩饰的极具存在感的一处。
沈樱伸手掰他胳膊,指尖触到他腕间结实的筋肉,怎么也掰不开。
“别闹。”她声音放得很轻,似哄非哄。
陈锦时反而把脸埋得更深,嘴唇擦过她的耳垂,哑着嗓子道:“你不是说回来了也还是一样的吗?”
这话听得沈樱耳尖发烫,抬手在他手背狠狠掐了一下,兴头正高的时候哄着他说的话,哪能作数?
陈锦时吃痛,闷哼一声,沈樱扒开他,走到窗边,伸手把窗户关了大半,又低头把换下来的青布褥子叠好。
陈锦时在一旁坐下,没再动作,只盯着她看。
“对了,阿姆。”陈锦时忽然开口,“看到你的花了吗?我看后院有块空地方,尽快把它种下吧。”
沈樱叹了口气,抬眼望他:“它肯定活不了了,路上颠簸了半月呢。”
她都没想过,他会把那花带来。
“怎么活不了?我当时用棉絮裹着根,保着水,只要没磕着碰着,咱们找个瓦盆装上土,开春准能发芽,我跟你保证。”
沈樱看着他轻笑:“你怎么保证呢?”
“你别管,我现在就去找瓦盆!”陈锦时立刻接话,转身就往外走。
沈樱没阻拦,静静看着他风风火火地走出房门,又继续整理行李。
不一会儿,张若菱过来敲门:“阿姆,我叫人煮了姜汤,你也来喝点暖暖身子吧。”
沈樱连忙应了一声,放下手中活计,走到正房的厅堂。
陈锦行和陈锦云已经坐在这里,见她来了,忙起身请她坐下。
张若菱道:“奇怪,我打发人去叫时哥儿,怎的迟迟叫不来?我去看看。”
陈锦行叫住她:“你别管他,他不知又到哪儿撒野去了。”
正说着,陈锦时从外面进来,手里捧着个花盆,脸上都沾着泥。
沈樱别开眼,不想看他,他把花盆捧到她跟前,头朝另一处:“嫂嫂,你说说,这花儿看着是不是能活?”
张若菱凑过去看了看,花盆里这枝桠虽有些蔫,可看着没半点损伤,笑着点头:“知道你带着这个,我们路上都不太敢颠簸,我看这花儿准能活。”
陈锦时立刻得意起来,转头看向沈樱:“你看,你总不信我。”
沈樱端起桌上的姜汤喝了一口,温热液体滑过喉咙,陈锦时把花盆放下,在她身边坐下。
陈锦行发话:“洗了手再上桌,你看你像个什么样子!”
张若菱使人端了水过来,叫着个小丫鬟帮着二爷净了手。
陈锦时又去挨沈樱,沈樱坐得端端正正的,也不看他,端着姜汤喝着,隐隐还往一边挪,放在膝上的左手,忽然就被他攥住了。
第44章
张若菱说起明日要去趟集市,又问沈樱想买什么,她好一并买回来。
“京城的绸缎比金陵花样还多,我想去看看,也正好给锦云做几件新衫子穿。”
沈樱抽回桌下的手,刚要开口说不用,陈锦时先接了话:“华章阁的掌柜说新到了批流云纹的蜀锦,颜色好看,嫂嫂明日去取就是。”
沈樱不让他拉手,他的手便放在她腿上,往缝隙里钻。
陈锦云望着她问道:“阿姆明日大可与我们一同上街转转去,也好看看京城的热闹。”
她也不知阿姆想不想去,便小心问着,也怕架住了她。
沈樱抬眼对陈锦云笑,顺道挥开腿上的手:“好啊,正好我也帮你挑挑衣裳颜色。”
闻言,陈锦时轻笑了一声,所有人都把视线落到他身上,除了沈樱。
陈锦时侧头望着沈樱道:“锦云,哥哥劝你,想要什么样式自己挑,别听你阿姆的。”
说着,手又往她腿上蹭。
曾经无比亲密过的地方,甫一套上厚实华服,周边围上一圈人,他一碰过来,仍能将她拉回那样的情态。
她呼吸乱了几瞬,几乎忽略了他的玩笑话。
她的审美粗犷而直白,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因而满桌都因陈锦时一言轻笑起来。
只有陈锦行冷声斥责:“陈锦时,不许编排阿姆!”
陈锦时瞥了他哥一眼,手仍在沈樱腿上抚摸,眼中满是挑衅。
沈樱伸手揉了揉陈锦云的头顶:“别听你二哥的,你这样的年龄,要我说,咱们就选些月白、浅粉的颜色是最好的,快过年了,额外再做上两身石榴红、鹅黄的,就再好不过了。”
陈锦云立刻笑开,点头如捣蒜:“我都听阿姆的!”
阿姆愿意为她挑选,她已经十分心满意足了。
陈锦行放下茶盏,叮嘱道:“明日去集市多带上两个下人,京城人杂,咱们又是初来乍到的,小心为上。”
陈锦时道:“哥你明日放心上值去,我守着她们就是了。”
陈锦行立刻道:“你不许去,打明日起,你就留在府里闭关读书。”
陈锦时轻轻揉着沈樱大腿上的肉,沈樱也道:“是,陈锦时,明日起你不许出门了,更不许胡闹。”
她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俯视他,命令他,正经得不得了。她原就是极有威严的。
张若菱起身操持下人继续收拾宅邸,安顿晚膳。
沈樱站起身,陈锦时的手被拂下,她拿起桌上的帕子擦了擦手,语气没半分商量的余地:“让人今晚就把你房里的书整理好,先把书读好再说。”
陈锦时往椅背上一靠,没精打采地哼了声,望着她背发痴。
沈樱又转头对陈锦云道:“你房里的被褥盖着习不习惯?要不要换?”
陈锦云点头:“阿姆不用操心,嫂嫂都帮我安置好了。”
沈樱脸上露出温婉的笑:“你嫂嫂是个体贴的。”
张若菱得了夸,忙道:“阿姆房里可还有什么缺的?要换的?叫我来打整就行。”
沈樱轻轻摇头:“没有,你不用管我,管好你们房里的事就可以了。”说着,她轻轻捏了捏陈锦云的脸颊。
张若菱又对沈樱道:“听说京城里银楼的手艺也好,花样也比金陵新鲜得多,我倒是瞧见,阿姆头上的簪子便是新的吧。”
陈锦时背靠在椅子上,当即接话过去:“嫂嫂不用看银楼,我上次路过‘宝昌号’,里头的东西都做得精巧,赶明儿你们上那儿买就好了。”
张若菱手指着他取笑:“瞧瞧你家时哥儿,还没及冠呢,这女人家的事情,一等一的入行,到时候还不知得多么讨姑娘喜欢呢!”
这话明着是跟沈樱说的,不过她不愿接话,也不知该说个什么,陈锦时生得愈发朗月之姿,书读得多了,身上那股子文气逐渐盖过了与生俱来的那道混球霸王气,再沉淀个两年,说不定在京中倒真有一番追捧风评。
陈锦行轻嗤了一声:“他?稍微文静些的姑娘家,不知该多嫌恶他,躲都来不及,谁要是被他招惹上了,下半辈子就等着头疼吧。”
此话一出,张若菱和陈锦云皆是捂嘴轻笑。
“哦?”陈锦时抬眼睨他,“哥哥,你怎知我要去招惹那些文静小姑娘?文静的小姑娘正好适合像你这样的‘正人君子’,我心中早有一人,那人接得住我……”
“住嘴。”
这话是陈锦行开的口,沈樱知道,若自己叫他住嘴,便有几分此地无银的意思,她只能硬着头皮听陈锦时把话说完,好在陈锦行叫停了他。
陈锦时看向兄长的眼神颇有不服,但还是没继续说下去。
张氏迟钝,一回二回看不出,三回四回再看不出,就叫蠢笨。
眼见陈二听了哥哥的话,叫他闭嘴便闭嘴了,乖得很,张若菱眼底反倒多了几分打量,目光在沈樱与陈锦时之间悄悄转了圈,又飞快收回,在收回之前,撞见了陈二传送给她的,一种,志得意满、神采飞扬的神情,就好像在说:
“嫂嫂,事情就是你想的那样!”
晚膳桌上,陈锦云不知其中微妙,张若菱魂不守舍,陈锦行温柔抚上她后背,轻声问她:“今日收拾新宅累着了?怎么饭也没吃几口。”
“许是京里水土还没太适应,没什么胃口。”
沈樱闻言,柔声道:“若是水土不服,让厨房煮碗姜枣茶就是,我从金陵带来了上好的陈皮,泡水喝也能能顺气。”
沈姑娘的声音一灌入耳中,不知怎的,那声音柔缓温厚,仿佛天生带有让人心安的能力,张若菱顿时安定不少,罢了,沈姑娘这样让人舒心的人,必不会叫她难做,至于她猜测的那些……就当猜错了好了,或者是,当做不知道也就是了。
张若菱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应了声:“哎,多谢阿姆。”
陈锦时放下筷子就道:“你那陈皮好像装在一个瓷罐里,我亲自搬进箱子的,这一时半会儿你只怕找不出来,这样吧,我去给嫂嫂找来。”说着就要起身。
“坐下吃你的饭。”沈樱语气平淡,也不看他,他却不敢不听。
陈锦时悻悻
坐回原位,指尖悄悄勾她放在腿上的手指,在她掌心抓挠,沈樱没动弹,任由他捏着她的手,翻来覆去的揉捏。
只是那揉捏的动作,好生温柔,不似他的习惯。
他摩挲她的每一颗骨节,顺着她的指骨往下抚蹭,他的指腹粗粝温热,带着几分刻意的轻缓。
台面上,沈樱握着筷子的手几不可察地僵了下。
陈锦云在安静吃饭,陈锦行在给张若菱夹菜,没人留意他们。
可那温热的触感顺着指缝往上爬,沈樱垂着眼,往陈锦时碗里夹了块排骨,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见:“好好吃饭,乖。”
陈锦时动作一顿,抬头看她,眼底亮得像落了星子,乖乖“嗯”了一声,却没松开她的手,反而将她的手往自己腿上带。
沈樱顺势被牵引过去,指尖弯起来,在他腿间挠了挠,随即收回,像条灵蛇一般,陈锦时一时没捉住,眼底被她勾起了火,却也只能怅然若失,眼巴巴望着碗里的汤。
晚膳散后,沈樱刚回到东厢房,陈锦时侧身跟进来,反手关上门,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肩上,声音闷闷的:“阿姆,回来后你待我好生疏。”
沈樱掰开他的手:“不然呢?”
宅子太小,两人纵是在自己房里,也须得压低嗓音。
沈樱无意闹出太大动静,只能先劝他。
他蹭了蹭她颈窝,呼吸带着热意,她就势侧开脖颈,微微扬起,他唇碾过的地方,她舒服得轻哼出声。
她转过身,掰住他的肩:“好了,你该回西厢了,省得待会儿他们又四处找你。”
陈锦时没跟她多话,上前一步,将她抵在门板上。他个子比她高上不少,如果房里点了灯,阴影会落下来将她整个人罩住。
好在房里还没有点上灯,否则,从外面看进来,这一幕实在难看又不堪。
他的眼底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欲,借着微弱的,从外面传来的光,她得以隐约看见。
她心里一紧,手腕突然被他用力攥住。
他的力道比方才重了许多,带着不容反抗的强硬,沈樱被他扣住双腕举过头顶,扣在墙上。
喘着粗气的吻落下来,辗转着撬开她的唇齿。
她轻哼了一声,轻易放他进来。
满腔抗拒化为了细碎嘤咛,她逐渐软下来,不打算抵抗了。
难道要她现在说“陈锦时,我们不该这样”吗?
一次和一百次其实并没有分别的。
理智一点点被揉碎,他松开她的手腕,她顺势下落,揽住他的脖颈,以便更好接住他的吻。
“阿姆,”他呼吸粗重,贴着她的耳侧轻唤,声音哑得厉害,指腹在她腰后轻轻摩挲,“我想……”
话没说完,便被沈樱的轻吻打断。她仰头,唇瓣蹭过他的下颌,带着几分主动的纵容。
“阿姆……”他又唤了一声,语气里带着无尽的迷恋,声线难以自持的颤抖,他的手探进她的衣摆,他闷哼一声,唇从她的唇上移开,顺着颈侧往下,在她脆弱的脖颈处轻咬了下。
她回吻,张口咬住他喉结,他将她缠得更紧。
两人的呼吸都粗重且乱,透着门缝,喘得压抑而放纵,那是一种极为矛盾的喘息。
她扒住他的肩头借力,窗外突然传来下人的脚步声,伴着轻声说话的声音,沈樱猛地回神,用力偏头躲开他的吻,气息不稳,趴在他肩头说道:“有人……”
猛地被她避开,他脖子还往前延伸着,睁开迷离的眼,怅然若失地垂首,唇落在她颈侧,轻轻咬了下,声音哑得厉害:“怕什么?他们又不会进来。”
沈樱推开他:“陈锦时,回你房去。”
陈锦时眼底的迷离还没散尽,被她一推,踉跄了一下,伸手拉她,沈樱双手抵在他被揉乱的衣襟处,她避开他像狼犬一样的眼眸,那是一种又凶猛又委屈、又祈求又不肯放过的眼神。
外面是两个洒扫的婆子,脚步慢悠悠的,一边洒扫一边闲聊,见房中没有亮灯,自然以为房中无人。
察觉到沈樱眼底的推拒,陈锦时也不硬上,他默默把她手捞起来,探进自己衣领,他解开自己的衣带,胸口剧烈起伏,呼吸急促,动作不急不躁。
沈樱一顿,没急着抽手出去。
“你说这窗缝都没漏点光,沈姑娘是歇下了,还是没在呢?”
“沈姑娘一向歇得早,许是睡下了吧。啧,我正想说,我今日看见二爷,越发生得跟画儿似的人物了,来了京城里,竟也不输给那些公子哥儿。”
另一个婆子笑了声:“你这老婆子,倒会看俊俏后生!”
这人压低了声音回她:“谁不爱看?你倒说说谁不爱看?咱只是年纪大了,像二爷那样的男子,真真是看着养眼。”
陈锦时咬着沈樱的脖子轻笑出声,笑得沈樱浑身泛起痒意,推开他,瞪了一眼。
“你说得也是,不过我看二爷还不到开窍的时候,玩心正大着呢,就连读书的事,也得沈姑娘日日费心盯着。他呢,整日围着沈姑娘打转,你说说,空长那么副皮囊,结果呢,还是个只会‘要奶吃’的孩子罢了。”
此话一出,两人皆笑起来,扫帚在地面拂起“唰唰”声。
沈樱不看陈锦时,被他摁在厚实胸肌上的手也撤了回来,耳根一阵发热,陈锦时抵着她后颈,沉沉地笑:“沈樱,我看她们说得也对。”他的手从她腰往上移。
沈樱攥住他往上探的手腕,指尖用力掐了下他的皮肉,他不怕痛,又有一把子力气,她掐就掐了,他照样握揉。
窗外笑声未歇,前一个婆子又道:“可不是个孩子么!话说回来,沈姑娘也是心善,他都这么大了,早该不必管他了,偏沈姑娘是个极负责的,瞧这样子,怕是得亲眼看着二爷娶了妻才肯撒手呢。”
张若菱巡视至此,站在远处道:“你们两个过来!别在那儿杵着了,别打扰了阿姆歇息。”
陈锦时手上没松劲,门外脚步声渐渐往远处挪,他低头,唇擦过她耳尖,带着灼热温度:“阿姆,我是你的乖小孩。”
“陈锦时!”沈樱打断他,门外无人,便开门,将他一把推了出去。
她理智终于回笼,越发觉得他荒唐。
陈锦时被推得踉跄,还没来得及站稳,沈樱已经“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他盯着那扇紧闭的木门,眼底灼热还没褪去,嘴角却先勾了起来。
“阿姆,我回房读书了。”他对着门板轻声说,刻意向她表现出乖顺。
说完,他转身往西厢房走,脚步很快。
刚走出一段,就见陈锦行端着一盏茶站在廊下,月光落在他身上,神色瞧着严肃得很。
陈锦时心头一紧,脊背却松垮下来,做出吊儿郎当模样:“哥,有事吗?”
陈锦行瞥他一眼,目光扫过他敞开的衣领,眉头微不可察地皱着:“这么晚了,你为何从东厢房出来?”
陈锦时拢了拢衣领:“哥哥,你明知故问什么?”
陈锦时长大后看似很知礼,对兄长再也不直呼其名,对阿姆更是极少直呼其名,尤其在旁人面前。
他脸上表情淡了些,斜倚着廊柱,挑衅似的看向兄长。
陈锦行目光又落在他颈侧,被谁咬过的浅淡痕迹,不难想到。
“这里是京城,是在家里,不是外面了,陈锦时,你注意点分寸。”
他伸手,沉稳的大掌一把拎起弟弟的衣领,将他的脖颈盖得严严实实。
“在你眼里,规矩、道德都不算什么,可我的名声不想被你毁了。陈锦时,你要是再这么胡闹,我只能将你赶出我家门。”
陈锦行言语冷厉。是,现在这里是他的宅邸,他是一家之主,他有权处置不听话的弟弟。
“陈锦时,别忘了你在倚仗谁,没有父亲,你连她的边也挨不上,没有我,你现在就得滚回金陵去。”
陈锦时脸色一点点沉下来:“你别以为我只能靠你留下来。”
他挥开陈锦行的手,颈侧方才被沈樱咬过的地方还在隐隐发烫。
陈锦行望着弟弟的眼眸,除了冷厉以外,还有几分无力。
究竟要如何才能阻止他?
原本为了阿姆能提早离开,他提前了婚期,可事情还是朝着无法阻止的方向行进。
他以为让陈锦时与阿姆单独度过一程,陈锦时尝够了甜头,便会学会放手,毕竟那样的事情,怎么可能奢想一辈子?
在隐秘的、无人知晓的地方,放纵过一回,难道
还不够吗?
陈锦行认为自己已经很纵容弟弟了。
尽管他自小就看不惯弟弟,陈锦时行事乖张,从不记后果,为何却仍能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陈锦行好几次认为,弟弟就要毁掉他自己的人生了,可陈锦时始终前程大好。
他纵容着自己,却得到了想要的一切,让从小规训自己、压抑自己的陈锦行心里很不平衡。
原来不听话,并不会失去什么啊……
陈锦时虽自幼失母,却得到了沈樱。比陈锦行和陈锦云都要幸运。
他望着弟弟挥开他离去的背影,指节捏得发白。
廊下的月光冷得像霜,落在他肩头,竟让他生出几分孤寒来。
沈樱于他,与陈锦时和陈锦云都不一样。
她来时,三人各有各的年纪,他已不需要一个“母亲”的角色,陈锦云大抵是需要的,陈锦时……介于其中。
后来他对沈樱到底是从以礼相待之外生出了些情愫,她实在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可惜他的品性规训他从不敢肖想什么。做知己?做朋友?跟父亲比起来,他实在不够格,他算个什么东西呢?
可谁会不喜欢沈樱那样的一个女人呢?
欣赏她、靠近她,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了,但不会再有更多。
直到他的弟弟,一个更不该的人,不光缠着她、黏着她,还亲吻她、占有她!并且得逞!
这失衡感像根刺,扎得他心口发闷,他觉察出人生的另一条可能性,他仰头将冷茶一饮而尽,茶涩顺着喉咙滑下去,压不住眼底翻涌的疯狂情绪。
人生从来都有另外一种可能性。
京城正是大展拳脚的好地方,他靠着替安郡王府做的辛秘事情爬到这里,做事到底还保有底线。
底线?底线是什么?弟弟教会他,做人从来不必规训自己。
他一拳砸在廊柱上,他要不遗余力往上爬。
陈锦行收回渗血的指节时,肩头忽然落下一片柔软。
他浑身一僵,转头便见张若菱捧着件素色披肩站在身后,眉眼间满是担忧。
“天凉了,夜里风硬,怎么站在这儿吹着?”她的声音轻得像棉絮,伸手将披肩往他肩头拢了拢,“手怎么还破了?是不是又跟时哥儿置气了?”
陈锦行眼底戾气消散,握住她替自己系披风系带的手,声音放低:“没什么,在想明日的公事。”
张若菱拉着他回屋:“我给你擦点药膏吧,往后别这么伤着自己了,有什么话,何不好好说呢?”
在房中坐下,张氏用帕子蘸了药膏,小心替他擦着,药膏的清凉渗进皮肤,陈锦行想起自己替安郡王府做的那些阴私事,又想起陈锦时在府中旁若无人的行径,观察了张氏一会儿,忽然说道:“虽然我对妻子没什么期望,但你……还是迟钝了些。”
张若菱的手顿了顿,没抬头看他:“我不是迟钝,只是有些事情何必拆穿呢?况且,我们做长兄长嫂的,合该为弟弟妹妹们撑起一片天,天塌下来,我们顶着。锦行,我知道你有些野心,其实对于我们这样的宅邸,名声不算那么重要的,不是吗?”
“让你担心了,以后不会伤着自己了。”他声音软下来,伸手轻轻覆在她替自己擦药的手上。
张若菱脸颊悄悄红了,陈锦行定定看着她,头一回觉得,阿姆替他挑选的这位妻子,比想象中要适合他。
一家人之所以为一家人,冥冥之中自有缘分。
他、张氏,阿姆、陈锦时,父亲,陈锦云……
第45章
张若菱垂着眼,把帕子叠好放在桌边,声音轻得像落在水面的雨:“你心里的事情,只要你不说,我便不会问。时辰不早了,你明日一早还要进宫上值,咱们先歇了吧。”
陈锦行伸手,替她拢了拢耳边碎发,指腹擦过她的耳垂,看着她细白的颈子,不知怎的,想起了陈锦时脖子上的红印,紧接着,又想起了阿姆的嘴唇。
他没再说话,只握着她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指节。房里静悄悄的,衬得这片刻的温情格外真切,显得他前半生的循规蹈矩,也并没有什么错。
他俯身,拦腰抱起张氏,张若菱一惊,下意识伸手攥住他的衣襟,耳尖瞬间红透,声音也带了点颤:“你……你这是做什么?”
陈锦行垂眼瞧着她,脚步平稳地往内室走,冷哼了一声:“你知不知道时哥儿他们闹得有多厉害,不觉得咱们之间太温和了吗?”
张若菱被他这直白的话语惊了一瞬,脸颊又烧又红。陈锦行从前确实太温和,就连姿势也不会变动。
她垂着眼不敢看他,声音细若蚊蚋:“他们是他们,咱们是咱们呀。”
他将她放在榻上,阴影将她整个人罩住,语气里多了点说不清的沉哑:“区别就在,他们只敢偷偷的,咱们能闹得所有人都听见。”
张若菱往后缩了缩,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心跳得更乱了。她张了张嘴,却被他捏住下巴,轻轻抬了起来。
沈樱躺在床上,新搬来的宅邸,睡不惯是应当的,翻来覆去了几次,又想到连续几日都同陈锦时睡在一块儿。
习惯了听他的心跳入睡,他的存在感实在太强,就算只是简简单单地互相抱着,他也像是随时能抵入她体内。她对他毫无抵抗力,从他小时候便是。他要抱便抱了,他要奖赏便赏了,他要她走她便走了,又拉她回来她又回了。
好在他小时候并没有要吃奶的需求,她来时,他已经很大了。
她翻了个身,面朝墙壁,试图将纷乱念头压下去。
被他抵在门板上的灼热感还残留在皮肤上,颈侧似乎还能闻到少年人特有的热意。
她又翻身平躺,轻轻呼气,他轻而易举就能占据她的所有,无论是心还是身。
他们与彼此初尝了情之事,便是一辈子也摆不脱的关系了。就算以后他们天各一方,她想起他时,总会反复回想起他抵入她的瞬间。那个瞬间会被她反复回味,是她给他的奖赏,也是他对她的献身。
她痴迷于他健壮、年轻的躯体,沉迷于他的无所畏惧和莽撞的蓬勃生命力,还有他的祈求和霸道交加的矛盾。
她闭着眼,喉间不自觉溢出一声极轻的叹。每一次触碰都像是纠缠到骨血里的情意与欲望。
他攥着她手腕的力度都是那样的清晰,他浑身都像一团烧得旺的火,少年人天生急躁,埋在她颈窝的呼吸又粗又沉。
今日初一踏进这座宅子,好似并不觉得它窄小,一家人刚好够住,直到从正房飘来的声响,清晰地传入耳中。
沈樱睁开眼,借着夜的静,听得十分真切。
她叹气,今夜只怕更加难眠。莫名生出几分恍惚,陈锦行向来规矩,又明知这宅邸狭小,为何会……
不过也是,他与陈锦时到底是两兄弟,一个胆子大得什么都敢做,另一个又怎会顾忌这些?
她索性掩过被面,睡过去也就是了,正想着,窗棂忽然被轻轻叩了两下,一声极轻的“阿姆”顺着缝隙钻进来。
她浑身一僵,指尖捻着锦被。除了陈锦时,没人会在这深夜里来敲她的窗。
“沈樱,我知道你没睡。”窗外声音很轻。
她没锁门,不知陈锦时今晚为何学会了“礼貌”二字。
“进来吧,别弄出声响。”她捂着脑袋,声音
从被子里闷闷传出来。
月光立刻涌了进来,他穿着素白中衣,胸口大敞着,头发散在肩上,轻手轻脚进来,反手关上门。
她听见他来到她床边坐下,极为熟练地钻进她的被窝,伸手揽过她腰。
沈樱被他带着暖意的手臂一揽,浑身的紧绷瞬间软了许多,他蓬勃胸膛贴着她后背,下巴抵在她颈窝,很快将她毫无缝隙地包裹,带着热意。
她回头,唇瞬时被挟住,他一只手臂撑过来环住她,支在她身体上方,唇齿也压下来,她搂住他脖颈,指尖用力攀住他肩头,告知他属于她的欲念,喉间溢出一声轻呼,就像是,枯木逢春、如愿以偿,她等了他许久,而他来得正好,一切都是那么的契合,水到渠成。
陈锦时接收到她的欣喜和欢愉,她的期待与渴望,唇齿间的动作愈发急切,喉间低低地喘着:“阿姆,阿姆……”
他颤抖的手拂过她的肩,轻而易举将她的柔软寝衣剥落。少年人的体温像暖炉似的裹着她,沈樱喜欢这样的包裹感,她攀着他肩头的手慢慢下滑,指尖蹭过他敞开的胸口,触到他蓬勃胸肌时,他浑身一僵,随即更紧地将她圈在怀里,唇从她唇上移开,伴着压抑的喟叹,在她耳垂上轻轻咬了口。
沈樱闭着眼,指尖轻轻捻着他的皮肤,喉间溢出细碎的轻吟。
她知道今晚无论如何也该克制。这是他们回到家中的第一晚,若是今晚都不能分开,往后要如何才能分开?身体总比理智更诚实,她贪恋他的温度和热烈,习惯了如愿以偿。
所有的克制与纠结,在他的触碰下都化作了水到渠成。
陈锦时如何不知她的迎合,动作愈发温柔。他替她拢了散在颊边的碎发,指腹擦过她泛红的眼角,声音轻得像呢喃:“沈樱,这是命中注定的事情,我们纠缠在一起,是命数,不该逃避的。”她浑身一颤,指尖深深嵌进他大臂的肌肉,他抬手,捂住了她仰头张开的唇,以免嘤咛溢出。
窗外不知何时起了风,吹得窗纱轻晃了晃,陈锦时低头,几乎贴着她的耳廓,正房传来的声响不知何时停了,显得此处窸窣声更甚。
她不得不抱紧了他,两人唯有密不可分,才可防止大开大合,蓬勃力量收敛得小心翼翼,却力尽其用。沈樱也不知为何,在这般收敛克制中,确是全然的抵碾沉溺。
他的呼吸落在她的肌肤上,牢牢托住她的腰,她浑身泛起细密的战栗,下颌抵在他肩上,双臂用尽全力环抱住他,如此,才可在最为收敛的范围内融进彼此的骨血里做到极致。
风声渐渐也停了,屋子里只剩下呼吸声,他知道何时该伸手捂住她的唇,他总有一些预见性。
沈樱的齿尖在他掌心碾磨,留下一片唾液,他毫不在意,他探入一根手指,她轻轻咬磨,裹上来的那点湿热烫得人心尖发颤。他呼吸乱了几息,低头,鼻尖蹭过她汗湿的鬓角,喉间低低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点满足的喟叹:“尽管咬我。”否则她会紧咬自己的下唇。
陈锦时忽然觉得,这座宅邸实在太小,可是看着怀中人的模样,他想,小也有小的好处。
沈樱只是觉得,今晚实在不该。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移了位置,透过窗纱洒在塌边,映出两人模糊又缠绵的影子。
天刚蒙蒙亮时,窗棂外先透进一缕浅淡的光,把帐子照得半明半暗。
陈锦时轻手轻脚挪开环在她腰上的手臂,缓缓坐起,见她睁开眼,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醒了?”
沈樱没应声,只轻轻“嗯”了一声。
她推他起身:“你先回房,免得待会儿他们又见你不在房里。”
陈锦时俯身吻她,她轻轻避开,他便替她掖了掖被角,目光扫过她颈侧淡下去的红印,喉结动了动,只捏了捏她的手,便起身。
沈樱躺着没动,耳尖还残留着他吻过的温度。窗外渐渐有了声响,应是有人起了。
她翻了个身,看向窗外,陈锦时正好穿整齐了衣服,轻手轻脚推开门,看了她一眼,随后离去。沈樱撑着榻坐起来,腿根处有些酸胀感。她低头理了理衣领,遮住颈侧痕迹,起身推开窗,让冷风灌进来,打在她的脸颊上。
陈锦行早在天亮之前便已出了门,乘上马车进宫。
又过了一会儿,拥挤的宅邸内逐渐热闹起来,下人们起身做活,齐齐聚在正房,等着大奶奶起来议事。
要不说,张若菱是金陵正经豪商门户教养出的女儿,管家倒比沈樱更有一套。
眼瞧着正房喧闹,沈樱正站在窗边发愣,陈锦时已换了身锦袍,头发也束得整齐,从西厢房走过来见她,当着府上下人的面儿。
三两个丫鬟向他行礼问安:“二爷好。”
他越过她们,直直朝她走来,停在她的房门口,躬身:“给阿姆请安,阿姆,起了吗?昨晚可得好歇?”
沈樱深吸一口气,走到门前,拉开门,荡荡天光涌进来,映在她琥珀色的瞳孔,她眉眼淡淡:“嗯,歇得还好。”
她没有让他进门,只叫他:“你用过早膳,便读书去吧。”
他躬身:“是,阿姆。”
他正要坦荡离去,瞥见她颈侧红痕,便道:“阿姆,今日天冷,多披件大毛斗篷再出门为好。”
说完,他转身离去,沈樱抚着脖颈,回房重新梳了头,更了衣,往正房走去。
张若菱正等她:“阿姆来得正好,刚搬过来,家里一堆琐事,我一个人忙得焦头烂额的,少不得劳您一回。”
沈樱走进堂屋,张若菱正坐在一面八仙桌旁,面前摊着一本蓝布封面的账册,使唤丫鬟:“沏壶雨前龙井来,阿姆早晨爱喝那个。”
沈樱在桌边坐下,目光扫过桌上的账册与几张写满字的纸笺,上面记着柴米油盐、下人的月钱用度,字迹工整清秀,堂下几个主事的婆子已经站着了。
她端起茶盏,轻轻瞥了一眼张若菱,昨晚的声响总浮现耳边,叫人不太自在。
张若菱絮絮叨叨:“府里现在有十二个下人,从前在金陵倒是刚好够使唤,一到了这边,倒显得家里老是挤挤挨挨的。”
沈樱放下茶盏,缓缓道:“这宅子拢共就这么大地方,厨房、柴房、下人房挤在一块儿,可不就挤挤挨挨?你要是觉得不方便,就把多出来的人清点清点,先凑活过了这冬天,再放出去就是。”
“我也是这么想的。”张若菱立刻点头,拿起狼毫在纸上记了两笔,她做事细心体贴,靠自己一人本也可以揽过家事,只是家中好歹还有“长辈”在此,有些决议她须得过问后再行事,这是她的礼数。
安置好这些,张若菱放下笔,笑着起身:“既阿姆也觉得可行,就先这么定下。今日趁早,锦云也起了,咱们就先上街去吧,赶集总要趁早不是?家里冬衣被面嫌沉也没带过来,趁着今日一并采买了吧。”
两人简单用了顿早膳,带着陈锦云,跟了两个壮实的婆子,坐上马车往京城的街市去。
张若菱撩开车帘一角,轻声说道:“咱们住的地方虽小,离皇城根到不算远,锦行进宫当值,马车半个时辰就能到太和门。”
沈樱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隐约可见远处宫墙高耸,檐角飞翘,隐在晨雾里透着威严。
她从楼烦之地到金陵来,本就是初入花柳繁华之地,满心满眼都被震惊得不行,京城更是震撼威严,她从没想过,自己有生之年能踏足这里。
但她也不得不想到一些往事,这里是她母亲长大的地方,也因此,她乘着马车行过这些路面时,心中总会泛起别样的情愫。
张若菱又道:“咱们这宅子在西街的锦官坊,算是京城里头不算偏的地界,一来离皇城进,二来坊里多是正经官眷,咱们住着放心。”
“嗯。”沈樱淡淡应着。
张若菱又指向街对面成片的青砖灰瓦:“您瞧那边,我听说,四品以上官员就可以住三进三出的院子了,那里面,住的便是什么侍郎、御史之类的
了。”说着,她面露向往。
沈樱笑道:“你倒了解了许多。”
张若菱笑着,伸了下舌头,露出腼腆神情:“都是锦行告诉我的。”
说完,她小心打量了下沈樱,又道:“听说阿姆与谢家公子有些交情,谢家可不住在这里面,还要往前走一截,占了一整条街的大宅子,才是谢家呢。”
沈樱握着暖炉的手顿了顿,原本许久没想起谢清樾了,不知他在北境如何了?
一想起他,难免的,满脑子都是他走前说的那话。
她压下心头的波澜,解释道:“是有些交情,但也谈不上太深。”
张若菱看出她并不想多谈论此事,便知趣地转了话题:“锦云,我与你兄长商量过,再过两年,待你及笄,就想法子送你到京中赏花宴亮相,你也可结交一些闺中好友,再有就是……也能认识一些京中同龄的朋友。”
沈樱抚着陈锦云的头,轻声道:“时间过得可真快,转眼锦云都是大姑娘了。”
陈锦云偎在沈樱掌心里,朝张若菱颔首:“谢谢嫂嫂。”
张若菱笑道:“到时给你做身最时兴的襦裙,再打一套最漂亮的头面,保管我们锦云站出去比谁都好看。”
陈锦云面露羞赧,往沈樱怀里钻,沈樱指尖轻轻拂过陈锦云发顶,轻声道:“是啊,该盼着些了。到时候阿姆也给你准备份贺礼,想要什么?先跟阿姆说说。”
陈锦云眼睛骤然一亮,为的却不是贺礼,而是:“阿姆,你不会走了?”
沈樱一愣,她不是不走,只是许久没想起要走的这件事了,她也很难反复提醒自己,迟早有天是要走的。
说话间,马车渐渐慢了下来,婆子在外禀报:“沈姑娘,大奶奶,前面到锦绣街了,布庄就在拐角。”
张若菱拿帕子按了按唇角,岔开话题:“快下车吧。”
两人被婆子搀扶下车,沈樱一脚迈下来,这条街上人声鼎沸,张若菱已自顾去询问京城布料价格了。
沈樱一抬头,街对面一扇硕大的气派招牌“沈氏药局”就在眼前。
她一怔,没想到这么早就能遇见。
药局内同样是门庭若市,来往皆是锦衣华服,店中伙计个个都身姿气派,称得上是拿着鼻孔看人。
她望进店中,很难不去想,有没有可能,在这里碰到她的外祖,或是舅舅们。可惜她从未见过他们,就算面对面站了,也认不出对方。
“阿姆,怎么了?”陈锦云拉了拉她的衣袖,才让她回过神。
沈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快进去,挑挑你喜欢的布料。”
陈锦云点头应“是”,却望了望沈氏药局的门头,又看了看阿姆,不难想到什么。
她把手塞进沈樱掌心,要她牵着她。
“阿姆,你也快进来挑挑。”
傍晚,三人拖着慢慢一马车的东西,回到陈府。
几个婆子上来卸货,沈樱坐到厅堂里,张若菱给她沏了茶:“阿姆先歇歇,今天累着了吧。”
沈樱接过茶盏,才觉出几分疲惫,望着庭院里正欣喜帮着搬布料的陈锦云,笑道:“倒是没什么累的,瞧锦云多欢喜。”
张若菱在她身边坐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忍不住笑:“那匹浅粉的,给锦云做袄子,水绿色的那匹,我倒觉得最趁你。”
沈樱握着茶盏的手顿了顿:“那样脆生生的颜色,小姑娘穿才最好。”
张若菱道:“阿姆,你肤色白皙,骨骼又生得宽阔,那水绿色唯有你才撑得起,既不显妖娆,还能显出几分庄重来。你若是不愿做成外衣,做成寝衣,做成小裤儿也是好的呀。”
沈樱还欲拒绝,张若菱连声劝她,她倒不好不要了,便点了头,吩咐人拿去做。
正说着,门外传来马车声,门口恰有两人通报,显出几分家宅气派来。
陈锦行一身藏青官袍走进来,浑身还带着寒气,步幅唰唰作响,脸色却并不好看。
他先朝沈樱躬身:“阿姆安,今日出去采买,可还顺利?”
张若菱连忙起身迎上去,接过他脱下的大氅,又让丫鬟端来热茶:“一切都好,买了不少东西,锦云喜欢着呢,阿姆也挑到合适的。”
陈锦行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沈樱,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才道:“京中冬日比金陵冷上不少,多备些衣物是好。”
沈樱却没顾其他的,只问他:“今日在宫中当值可还顺利?宫里主子们只怕不好伺候。”
陈锦行指尖在杯沿摩挲片刻,眉头微蹙:“宫里的人倒无心为难我一个小小院判,只是,同僚当中有一人,待人格外严苛傲慢些,我初来乍到,倒不好打交道。”
说着,他抬眼看向沈樱。
沈樱起先不明白他为何看向自己,按理说,陈锦行应当已是有足够能力应对官场这些事情,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他垂眸喝了口热茶,她瞬时想明白了些。
沈氏药局在京中盘踞颇深,族中子弟有在太医院任职的,实是再正常不过了。
“沈仲礼高我一级,算我上峰,深受太后和皇上信重,又有家世背景,见我是太后下旨封进来的,对我颇有些审视,总有为难。”
张若菱在一旁听着,连忙道:“许是他本就性子严谨,并非针对你?你初到太医院,多留心便是,别往心里去。”
“但愿如此。”陈锦行放下茶盏,“只在外稍加打听,便知沈家人极难相处,皆是眼高于顶的傲慢人物,我难免多想了些,对方根基深厚,若存心看不惯我,只怕难办。”
沈樱没答话,却知道陈锦行的意思。
两家人若解开误会,到底算是一家人。
若是这其中有这么一层关系而不想着用,倒是陈锦行蠢笨了。
可沈樱不禁想,若是陈锦时,就算被逼到极致,也不会回来求她迈出一步。
不过也没什么好想的,两兄弟本就不一样,陈锦时处事太过极端,不懂圆滑,反而不好。开口求一句,事情便能好办许多,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沈樱原本也不想与外祖家相认的。
张若菱不知其中牵扯,只心疼丈夫,连忙道:“明日我让厨房早起些,给你备些热粥糕点,你带着去宫里,别空着肚子做事。实在忙不过来的,便找个由头推一推,总不能让他把你当牛使唤。”
沈樱看着两人相顾的模样,正要开口说些什么,陈锦时恰从外面进来,
他走到沈樱身边,径直一坐,后背往椅背上一靠,胳膊随意搭在椅沿,下巴微抬,活像他才是这个家的大爷。
“哥,这事儿你都要烦到阿姆跟前来?”
沈樱脸色一沉,冷厉看向陈锦时:“我们在说正事,读你的书去!”
陈锦时却没起身,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着,语气散漫:“哥,这事儿我替你办了,明日我去太医院门口等他,他要再刁难你,我就揍他一顿,直到把他给揍服气了。”
“你敢!”陈锦行猛地拍桌,“你别以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皇宫那是什么地方?容不得你胡来!”
沈樱也瞪着他:“陈锦时,沈仲礼是舅舅。”她母亲的亲弟弟。
陈锦时一怔,嘴角咧起来:“是舅舅啊,阿姆,你也不早说。”
陈锦行面露疲惫,站起身:“此事我早有应对,今日与阿姆说起,只是知会一声。事情解决法子虽多,但我到底不愿与沈家产生龃龉,难免要多揣度一番。陈锦时,你消停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