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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至少沈樱昨晚睡得很好,很安稳。


    她想她多少被他安抚到了。


    他令她十分舒服。


    并且度过了很好的一夜睡眠。


    天未亮透,她坐起身,开始筹备陈锦时明日要带去考场的东西。


    毛笔备了五支,都是他惯用的兼毫,墨锭要待两块,一块松烟的白


    天用,黑得油亮,一块油烟的夜里用,就着烛火写也不发灰。


    砚台选的是巴掌大的端石,轻便。


    另外还有瓷质的水注,用于研墨时加水。


    陈锦时对这些用具向来十分挑剔,沈樱不得不亲自筹备周全。


    卷袋备的是油布材质的,防水防潮。


    又一早给他采买了干粮。


    几个大馒头都是她亲手掰成了一块一块的,省得到时候被人检查,那些人要是上了手,陈锦时肯定就不吃了。


    又把烧鸡、板鸭剁成小块儿,摊开放在盒子里,同样也不必叫人上手检查了。


    用油纸包好的,切得薄如纸的酱肉脯,饿了就嚼两片。


    又给他备了些参片,若是扛不住了就含上一片。


    陈锦行今日也推了事务,留在府里帮着筹备。


    “阿姆,他那么个身板儿,用不着参片吧。”


    沈樱头也不抬:“备上吧,又不占地方,万一呢?”


    一边往包袱里塞一边道:“里外三身单衣单裤,一双柔软的厚布鞋……”


    陈锦行看得头晕眼花。


    “阿姆,陈锦时没这么娇气。”


    “别的不说,药得备全了,锦行,你也好好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查漏补缺的?”沈樱回头看他,“这九天的考试,好些人能去半条命呢,我真不是多操心,再说了,我好长时日没为他操心过这些了,这大抵也是最后一次了,锦行,你也别傻愣着。”


    陈锦时打着哈欠打开房门,倚在门框上,正见院里两人忙得团团转。


    他懒懒抬眼看去,沈樱眉心微蹙,似在想,还有什么不周全之处。


    他心里一动,过去帮她。


    “这张大油布是最重要的,下雨时能铺在屋顶遮雨,睡觉的时候也能铺在号房的木板上,再垫上褥子,隔潮气。”


    “阿姆,我帮你叠。”他伸手去接。


    沈樱挥开他:“时哥儿,你别闹,你去再温一温书,或是躺床上继续睡觉都成,总之别在这儿添乱。”


    陈锦时:“……”


    看她一个人在那儿叠一张大油布,陈锦行在忙什么也不知道。


    他走过去,索性一把夺过她手上的活儿。


    沈樱定要跟他抢,他没忍住笑出声:“沈樱,你这是要我必须得考上啊,你这个样子,我要是考不上,还不得当着你面儿跳府河去。”


    沈樱瞪他一眼:“说什么呢你。”


    她不得不让自己忙起来,把自己拉回到他阿姆的位置上。


    只要为他操心,把他当做儿子一样操心,昨天的动情就是不存在的。


    在医书上,那叫气血下注下焦,带脉调和,津液正常输布。


    他笑着按住她的手:“行了,你歇着去,要做些什么?我来。”


    他整个握住她团成拳的手,嘴角浅浅一弯,目光落在她身上,晕着一层温温的笑意。


    沈樱一个怔愣,手上活计便被他夺了去。


    “陈锦时你……”


    陈锦时什么也没做,他在帮她的忙,不,他在帮她帮他的忙。


    他没做错什么,有问题的是她。


    她按住扑通跳动的心脏,坐到了树下的椅子上。


    他在她面前卖弄身体,叫她根本忽略了他们之间的身份差。


    那种不道德的感觉,很快被他日益健硕的肌肉线条冲淡了,他越来越展现出成熟男子的一面。


    从这一刻起,她决定不再照顾他了。


    从将军那儿接过来的责任,到此为止。


    她如今还待在这里,不过是因为陈府后宅还需要一个女人。


    陈锦时收拾好东西,叹道:“沈樱,你怎的给我备了这么多东西?”


    沈樱摆摆手,道:“我也是怕你哪里短缺了什么,陈锦时,要带的你就带,不带的你自己看着办。”


    陈锦时也不介意她这样说话,显得不爱管他似的,笑道:“这些事情以后都交给我好了,除了我自己的事情以外,去柜上跑腿的事,打理家务的事,就算是你房里的事情,沈樱,你全都可以交给我,你不必自己做。”


    沈樱一怔,这样一说倒显得两人身份对调了一般。


    “可我,我是你阿姆,我就该做这些事情啊。”


    陈锦时回头,手撑在她椅子把手上,又是那种全然笼罩她的姿态道:“你以前是我阿姆,现在不是了。”


    “为什么?你在你父亲跟前磕了头,我一辈子都是。”


    “我不需要,我不要你是。”


    陈锦时好霸道,好无理。


    沈樱没有力气指责他。


    “难道你要违背你父亲的意愿。”


    陈锦时站起身道:“我那是被逼的,他都那样了,拿棍子打我要我给你磕头,沈樱,我根本不愿意。”


    沈樱问他:“你为什么不愿意?”


    陈锦行从外门走进来,陈锦时闭了嘴,他走到两人中间,朝沈樱道:“马车备好了,明天要早点出发,我送他过去吧。”


    陈锦时正要点头,沈樱道:“还是我送吧。”


    陈锦行微微蹙眉:“阿姆,别累着你,何苦劳你大早上送他过去,我送就行了。”


    陈锦时往椅子上一坐,坐等他们商量出个结果来。


    他当然不想要陈锦行送他,两人一大早上待在一个马车车厢里摇摇晃晃的,成什么样子,还不闹翻了。


    可他也不想让沈樱辛苦,她本就为他的事情够烦忧的了。


    沈樱摇头:“不,我送,我不亲眼看见他走进考场,我不放心。”


    陈锦行最终退让:“好,我去给马再喂点干草。”


    陈锦行离开后,沈樱站起身,两人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


    她拍了拍陈锦时的肩,这个动作做起来已经有些吃力,他高出她不少。


    “行了,你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明日寅时咱们准时出发。”


    说着,她别过头,往另一处去了。


    陈锦时跟上去:“沈樱,你有没有什么要我帮你的。”


    “没有,现在家里最要紧的就是你的事儿了。”


    这一天都在忙碌中度过,谁也没有心思去想别的。


    又在天黑之后齐齐销声匿迹。


    寅时,天完全漆黑。


    沈樱叩开陈锦时的房门,他从床上坐起。


    她肩上披着一件单衣,冷气混合着她身上温厚的暖香扑进来。


    她点燃桌上的烛,他得以看清她的容颜。


    “阿姆,你还没睡醒。”


    她眼皮半抬,转身看他,声音温柔得不像话:“时哥儿,我送你。”


    她朝他走过去,越来越近,他掀开被子。


    她给他递过一件不薄不厚的衣裳:“穿这个,好吗?”


    “好。”


    他接过她递给他的衣裳。


    她起身:“我出去等你,你穿好衣服叫我。”


    他拉住她,叫她在他床边坐下,夜里只有一颗烛光在跳跃,两人面容隐在明暗里。


    陈锦时盖住眼底神情,请求道:“你陪我一会儿,我害怕。”


    沈樱:“……”


    怔愣间,他已经开始脱衣服。


    她目不转睛地看,而后脸颊悄悄被烧红。


    她意识到,然后撇开头,并没有从他的床上离开。


    她浅浅地呼吸着,好让自己处于一种平静状态。


    他脱光了上衣,再次唤她:“沈樱,你怎么不看我?”


    “啊?”


    她扭头,看到他赤着的上身,这难道应该吗?


    “阿姆,你能亲我一下吗?就当是鼓励。”


    沈樱隐在膝上的手悄悄捏紧了。


    来了,他又来了。


    她读不懂他的真意,却清楚自己的底线。


    她缓缓摇头,一个“不”字从两瓣唇之间吐出。


    他慢悠悠地套上上衣,面露遗憾。


    那真的很遗憾了。


    她起身,走到桌边,最后为他检查一遍笔套书袋。


    陈锦时穿好衣服走过去,他拉住她,扣住她的后颈。


    她浑身僵硬


    ,由他正面相对。


    他的手游移到她下颌,大拇指按住她的下唇,声音开始变得急促:“亲我一口。”


    她轻轻蹙眉,若说第一句请求她还不能辨别分明,那么这一声请求,她已经足够辨别分明,是什么意思。


    很不清白,很不赤诚,陈锦时。


    很苟且,很不堪,陈锦时。


    别做得这么明显,陈锦时。


    她轻轻避开他,她听见他狂烈跳动地心跳声,她很为他感到担忧。


    她义正言辞道:“你都多大了,远些。”


    陈锦时听话远离,目光并没从她身上离去。


    陈锦行将他们二人送上马车,从这里到贡院还有一个时辰的路程,路上遇到不少同样赶考的生员马车。


    沈樱抵着车厢壁坐下,开始闭目养神。


    陈锦时坐在她侧边。


    狭小的空间内,只能听见马车轱辘前行的声音,两人的呼吸近在咫尺。


    还有陈锦时的心跳。


    沈樱很为他担心,陈锦时的状态不太对。


    她睁开眼轻轻看他,他也抵在车厢壁上,眼睛半睁,此时缓缓往她这里扫过来。


    她迅速闭上眼,没有被他捉到。


    “阿姆,你还有没有什么要嘱咐我的?”


    他懒懒开口,又把话说得坦然清白。


    好像刚刚的一切氛围都是她的错觉似的。


    “阿姆,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他陡然坐正身体,两人的距离拉近,压迫感一下子袭来。


    沈樱继续闭眼,头别向另一边,闷声道:“陈锦时,你小声些吧,我想睡会儿。”


    就像是她一如既往地嫌他烦一样,陈锦时惹人烦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沈樱嫌他烦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其余的、所有的情绪都被这种厌烦盖过。


    陈锦时退缩了一瞬,他长大了,他不想让自己被她厌烦,就连几次三番想再次上她的床,也再不会利用喘症发作为借口,他不想让她心疼。


    “哦,阿姆,你睡吧。”


    他静静看着她,她的眼皮在他的注视下并不能很好的平静下来,睫毛根部轻微发颤,呼吸越发紊乱。


    她感受到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她起初一惊,又很快平静下来,她装作什么也没发觉。


    她仍旧闭着眼,呼吸放浅。


    她感受到他用食指指背划过她的脸颊,划过绒毛的质感是那么清晰。


    她的背脊开始发麻。


    那种无路可退的感觉又浮上来,他在散发他对她的占有欲。


    她再次知道,他早已不是那个讨人嫌又爱闯祸的小孩儿,他是一个强壮有力的男人,他有着英俊的外表,让人退无可退的攻击性。


    她的呼吸打在他的指骨上,她的胸膛起伏着,彼此的心跳都在这个狭窄的空间内交鸣。


    她不得不退让,她佯装扬手挥开他的手,嘟囔着:“好痒,别闹。”


    她不睁眼斥责他的僭越,是她身为“阿姆”的体面。


    陈锦时的手离开了她,随后她听见一声从他鼻腔里呼出的气声,他在轻笑。


    她竟然从那笑声里,听出了一丝苦涩的宠溺意味。


    马车在黑夜里继续前行,前后已有不少同行的生员。


    直到他沉声开口:“沈樱,醒醒,快到了。”


    沈樱适时清醒过来,睁开眼。


    她抬手按在额角,指腹蹭过微蹙的眉尖,那双眼刚睁开时带着茫然,眼尾泛着自然的红,她慢吞吞转过头:“你再检查检查,看看有没有什么落下的。”


    陈锦时轻轻摇头:“没有。”


    贡院前,沈樱掀开车帘,望着鱼贯而入的生员,一个个挨着接受搜身。


    她有点担心地朝陈锦时身上看了看。


    无论是勋贵子弟还是平民子弟,要考乡试都得经过这一关,陈锦时穿着上虽不显,但走到这地方来,也是大族出身的富家公子。


    “行了,那你下去吧,排队搜身还得好一会儿呢。”


    一到了这种时候,她满肚子准备好的叮嘱反倒堵在喉咙里,一句也说不出。


    他似是不甘愿就这样下去,目光灼灼盯着她看。


    她知道自己敷衍不了他一点。


    便张口:“好生答题,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要是病了,就赶紧出来,你还年轻,下次再来。晚上睡觉记得盖被,给你带了小炉子,尽量烧水喝,别喝凉的……”


    他忽然扣住她的后颈,话没说完,吻已经压下来了。


    她被他牢牢扣住,躲着往后,背在车厢上抵出重重一声响。


    “唔——”


    她脸涨得通红,随后陈锦时快速松开她,提着包袱,挥着手离开,脸上掠过一阵狂喜。


    “沈樱,等我回来。”


    而后她耳膜响起一阵阵轰鸣,她赶紧掀开车帘看他,目光追寻他的离去。


    她狠狠喘着气,心脏狂烈跳动。


    “陈锦时!你个王八*!”


    她捂着胸口跌倒在地,气得不行。


    她没想到他真的敢!他真的敢!


    她故作平常地周全体面,故作平常的尽心遮掩,好似都成了个笑话。


    直到众兵丁推动厚重的贡院大门,兵帅扬声喊道:“关龙门——”


    所有的生员都已进入,陈家的马夫躬身问她:“姑娘,咱回吗?”


    天已经微微亮了,天边的太阳已经露出一个头,刺破黑夜,洒满大街。


    “回,回吧。”


    回程的路上,沈樱努力平复好心情,刚才那个转瞬即逝的吻好似并不存在。


    就只是,从她唇上擦过一下而已。


    大抵,停留了片刻。


    她说服自己,那只是陈锦时一个没站稳,跌在了她身上,然后嘴唇与她的嘴唇碰上了一刹那。


    她不得不这样说服自己。


    难不成要说,陈锦时就是朝思暮想地要吻她,终于在刚刚找准了机会。


    她很快将这种想法抛去,这实在是很不该。


    就只是,嘴唇相碰而已,这算不上什么,不是吗?可她为何,脊背酥麻,耳根发红,脑海中无数次地回想起刚刚那一幕呢。


    她的手指抚上唇,轻轻按压,刚刚就是这样,他很用力,她的嘴唇凹陷,甚至牙齿……牙齿有碰到吗?


    她尽力地回想,更像是一种回味,可她记不清牙齿有没有被碰到了。


    他那么用力地扑来,用力地扣住她的后颈。


    那一瞬间,她甚至有一种被扼住咽喉的感觉。


    那样的来势汹汹,应当不止轻轻碰过。


    那就是,他们的唇瓣狠狠地碾过了对方的,甚至撞到了牙齿,对吗?


    她将手缓缓放在后颈,想象陈锦时刚刚的力道。


    她闭上眼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试图把这个行为合理化,但越想,她的呼吸越发急促。


    直到时至正午,马车在陈府门前停下,陈锦行一直在门口等她。


    他掀开马车的帘子,伸手扶她:“阿姆,到家了,可是累着了?”


    沈樱扶着他的手下来,摇摇头:“我不累,你不用一直在这儿等我,若是有事要忙便先忙去吧。”


    陈锦行道:“我没什么忙的,阿姆。”


    好在,陈锦行身材样貌都与陈锦时有很大分别,两人长得并不相像,据陈济川所说,陈锦行长得更像他们母亲,面容阴柔,陈锦时却跟陈济川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陈锦行一如既往在她跟前恭谨体贴,毫不逾矩,这使她心安了大半。


    “锦行,明日我们可以一起去张家一趟,你觉得呢?”


    陈锦行颔首:“我都听阿姆的。”


    沈樱知道他会是这样的回答,便道:“嗯,那就先这么说定了。”


    三书六礼的环节,若想要刻意加快,在两家都配合的情况下,可以很快。


    沈樱想让他们在今年以内完婚。


    “那我这便拟拜帖,该咱们做的礼数不能少。”


    家里简简单单吃了一顿午饭,两人各有各的事要做,很快便各自出门。


    沈樱有几天没来铺子里,今天一来,没想到自从开业以来一直不温不火的“都兰蒙药”竟这般热火朝天。


    前前后后都是要看病的百姓,铺子里人手不够,白掌柜忙得满头大汗。


    “东家,你可算来了,这几日听说府上二爷要备考,我也不敢贸然上府里打扰你。”


    沈樱牵着陈锦云,在柜台后面坐下。


    白掌柜一边给她汇报营收,一边道:“铺子里人手不够,得多请几个伙计。”


    又建议她继续扩大店面,或者干脆设分号出去。


    沈樱蹙眉:“怎的这么乱哄哄的?”


    白掌柜擦擦汗,道:“抓药的人多,铺子里几位医师都忙不过来,东家你吩咐过,抓药之前务必要审查一遍方


    子,看看有无错漏和相冲之处,这才更慢了。”


    沈樱不是没想过设分号,但眼下家里又正值多事之秋,新妇要进门,陈锦时和陈锦行都有大前途,过些日子举家要搬去京城也说不定。


    沈樱暂时还不想多给自己添麻烦。


    “不用多请人,”她当机立断,“从明日起,只卖成药,不抓散药,也不看诊。抓药哪里都能抓,若是觉得咱这丸药管用,再来买便是,犯不着把店里闹成这样。”


    说着,便指使两个小伙计出去驱散人群,她倒是不信,有什么病非得她这里才治得好?


    正说着,一个男子提着礼盒,拄着拐杖从街上过来,一条腿蹦跶着往铺子里挪。沈樱定睛一看,竟是前日那个骑马摔断腿的。


    沈樱蹙眉道:“你不好好在家里养着,到处跑做什么?”


    男子把礼盒往柜台上放,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红:“沈医师,我是来赔罪的。前日是我有眼无珠,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沈樱瞥了眼他那条腿,语气稍缓:“不必了,我没放在心上。”


    “那不成,”男子把礼往旁边小伙计手里塞,自己往椅子上一坐,“沈医师医术不凡,分明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为何不在店里坐诊呢?岂不将一身本领都浪费了?”


    白掌柜见眼前这人衣着不凡,气度也很是矜贵,便自作主张道:“我们东家今后只卖成药,连零散药材也不卖了,哪还有那功夫在店里坐诊呐。”


    男子闻言,当即点头:“若是为了清净些,这样也使得。只要成药管用,让大家买成药便是。”


    白掌柜本以为眼前这男子欣赏自己东家,定会劝她两句,没想到竟是个支持的。


    男子的目光在药铺里扫了一圈,见柜台后摆着一排排贴着标签的瓷瓶,便问道:“沈医师这成药,都是自己亲手炮制的?”


    沈樱嗯了一声,没多言语。她对这人印象不算差,却也懒得应酬。


    “那正好,我家老爷子身上有些旧疾,一到秋天总咳嗽不止,沈医师这儿可有丸药叫我带回去给他试试?”


    白掌柜在旁搭话:“有!你看这瓶,叫润肺止咳丸,是我们东家按古方调整的,用料扎实,寻常咳嗽吃个三五天便见效。”


    男子当即拍出一锭银子:“给我来一瓶,我拿回去给老爷子试试,若是有效,我再来买。”


    第27章


    沈樱提起笔,叫他把家里病人的年纪、症候、隐疾统统都报来,查清楚其中忌讳,才给了药。


    “沈医师不知,我家老爷子常年住在京城,叫那名医沈家也看过,就是看不好。咦,姑娘也姓沈,莫非与那沈家有些亲戚关系?”


    沈樱轻轻摇头,笑着道:“没什么关系,这是你的药,请拿好。”


    男子道:“我瞧你跟他们也没什么关系,沈家人在京城只给王孙贵胄看诊,架子端得极高,不像沈医师这般随和。”


    沈樱没答话,只是唇角挂着浅浅的笑。


    男子没什么理由多待,被两个伙计搀扶着送走了。


    沈樱无意听到有关外祖家的事,却还是猝不及防听到了,但不到万不得已,她与那一家人还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好。


    翌日一早,沈樱与陈锦行乘马车往张家去了。


    张夫人极为热络地迎了他们。


    “沈姑娘,有些日子不见,你气色越来越好了。”


    “太太,你也是容光焕发。”


    张夫人特地张望了下,没看见陈锦时,才松了口气。


    两家都很默契地没有提上次的事情。


    “听说府上二爷考乡试去了?不得了,你们府上就要出个举人老爷了。”张夫人口中满是赞叹。


    沈樱点头笑道:“是,前两日刚动身,他年纪还小,这次不过下场试试手,当不得真。”


    张夫人领她往厅内走,陈锦行跟在后面,穿过抄手游廊时,张若菱正隐在树后看他。


    只轻轻瞥了眼,就红了一张脸。


    “沈姑娘谦虚了,谁不知道你家哥儿是个顶顶聪慧的。”


    进了内厅分宾主坐下,张家的丫鬟奉上茶来。


    看到这儿,沈樱也想着,家里该多添几个下人才是。


    陈家二房、三房原也是奴仆成群的人家,大房分家出来后,自从没了主母,陈济川常年在外打仗,府上唯有两个哥儿,一个姐儿,下人一多,难免出现奴大欺主的麻烦,便遣散了大部分。


    两个哥儿生活都能自理,只有陈锦云院子里有几个奶娘嬷嬷的负责照管。


    沈樱原也没有叫丫鬟伺候生活的习惯,来了陈府以后,也没有往府里添奴仆,如今瞧着张家待客这样气派,一溜的小丫鬟上来上茶问安,她心里也怪舒服的。


    便想着,张家小姐过门前,定要往家里添些丫鬟小厮,总不能让新妇瞧着府上太过冷清。


    张夫人眼风扫过陈锦行,见他端坐着品茶,姿态温雅,再瞧上几眼自家这位未来姑爷,还是满意得不行。


    “听说陈家医馆这些日子门槛都要被踏破了,锦行定是忙得脚不沾地,还特地抽闲过来,真是有心了。”


    陈锦行放下茶盏,温声道:“早该来向伯母问安,只是前几日实在抽不开身。


    他话音刚落,张若菱端着一碟新剥的帘子从屏风后转出来,鬓边别着几朵粉红的珠花,衬得那张本就俏生生的脸更添了几分娇憨。


    “我瞧着厨房正在炖冰糖莲子,剩下些新鲜莲子,给沈姑姑和锦行哥哥端来些。”


    她声音细细软软,目光在陈锦行脸上落了一瞬,便慌忙移开,走到沈樱身边站定。


    她母亲教过她,这位沈姑姑今后便是她婆母一般的人物,须得好生侍奉。陈家两位爷,可都是极孝敬她的。


    张夫人嗔了女儿一眼,似是在责怪她贸贸然地出来,却是满眼笑意。


    沈樱嘴角也噙着笑,拉起张若菱的手道:“小姐真是越来越灵秀了。”


    张夫人笑眯了眼:“也就你夸她。说起来,我这儿前些日子寻了几个绣娘,想帮她绣几床被面,沈姑娘今日来得正好,帮我瞧瞧花样?”


    沈樱暗暗瞥了陈锦行一眼,随后笑着应道:“也好,早些叫绣娘开始绣,到时要用的时候手忙脚乱的。”


    张夫人闻言喜上眉梢,拉着沈樱往内室去,外间唯独剩下张若菱和陈锦行两个。


    转过屏风,张夫人吩咐:“小桃,去把那套‘百子千孙图’取来给沈姑娘瞧瞧。”


    明明这种时候是做长辈的,沈樱的脸还是一红,没了两个年轻人,张夫人与她说话没什么忌讳的,殊不知她也还是个未嫁女。


    正想着,百子千孙图已奉上,沈樱细细看着,赞道:“配色极为雅致,绣娘若是手艺好,绣出来定会好看。”


    张夫人道:“你再瞧瞧这个花样,若是赶上暖冬出嫁,这花样绣上去倒不显得人臃肿。”


    沈樱点点头:“太太说的正是。说起来,女儿家出嫁要筹备的更多,贵府若是诸事妥当了,赶在冬至前后,天气正好,也图个吉利团圆。”


    张夫人忙道:“冬至前应当来得及,嫁妆早就备得七七八八了,不过是些箱笼摆设。”


    沈樱点头应道:“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两人私下议定时间,沈樱从内室出来,看向陈锦行,朝他轻轻点了下头。


    “时辰不早了,太太,今天真是叨扰了,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张夫人送他们到门口,拉着沈樱又叮嘱几句:“万事也没有哥儿的事业要紧,若是需要我家配合的,尽管说一声便是。”


    “劳烦太太费心了。”沈樱笑着应下。


    回程的马车上,沈樱温声道:“一切都谈妥了。锦行,真是抱歉


    ,要你娶妻娶得这样急。”


    陈锦行轻轻摇头:“阿姆早些去过自己的日子才好,或许,阿姆也会遇见自己喜欢的男子。”


    沈樱无奈地笑了笑,脑海中浮现的都是陈锦时的样貌,真是要命。


    她摇了摇头,甩开陈锦时,又该想谁呢?


    其实……谢清樾也还可以,他也是一个强壮有力的男人,他是将军的徒弟,身上也有将军的影子,他也有着紧实而优美的手臂、腰腹,和肩背线条。


    她再次甩了甩脑袋,要是所有人都有将军的影子,那她干嘛不干脆跟将军……不对,将军从未应过她。


    唉……


    陈锦行看着她蹙眉沉思,然后耳根微微泛红,连带着脸颊也泛红,然后摇摇头,像是把什么东西甩了出去。


    他什么也没说,但他有义务提醒她。


    “阿姆,时哥儿年纪小,不懂事,你多担待,千万别跟他一般计较。”


    沈樱回过神来,点头:“嗯,我知道。”


    三场乡试总共九天,每一场中间有一两天的空隙,但从陈府到贡院有一些距离,为了避免来回奔波,陈家一开始就是打算的让陈锦时住在贡院旁边的一间陈家铺子里。


    陈锦行提前与那间铺子的掌柜打好了招呼,叫他在这期间务必好生看管陈锦时。


    “他今晚该从贡院里出来了吧,掌柜那边都吩咐好了吗?”


    两兄弟虽看似不合,但沈樱知道,陈锦行一直很爱护弟弟。


    “那件铺子虽小,但清静,后院有两间净室,铺了新褥子。”


    沈樱轻轻点头,再不过问。


    不管怎么说,陈锦时就快要有长嫂了,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操心。


    日子清清静静地过了几日,沈樱正四处张罗给府里添置下人,这事儿不至于还要等张家小姐来了才办,显得多不体面。


    再说后院该修缮的地方也要赶进度了。


    这日她看见某处屋檐上有一块缺损,搬来梯子就要往上爬,刚踏上两级梯阶,忽然想起陈锦时那话。


    若是他在,他定要拽她下来,斥责她有事不找下人来做。


    陈锦行恰好路过,见状几步上前扶住梯脚:“阿姆,小心些。怎么不叫瓦匠来做?”


    “这点小事犯不着叫人,我瞧这屋檐缺角不大,顺手就补了。”沈樱一惊爬到梁上了,说着,她伸手去够那块松动的瓦片。


    “阿姆,你先下来,我来吧。”


    “你就放心吧。”


    陈锦行不是陈锦时那么讨人嫌的人,他在底下扶住梯子,便不说什么了,时不时地给她递一下工具。


    添人的事,沈樱托了牙行,言明要身家清白、手脚勤快、懂规矩却不油滑的,尤其忌讳从大宅门里出来、沾染了钻营习气的。陈家人口简单,她不想把府里弄嘈杂了。


    牙行不敢怠慢,筛了些身契出来叫她亲自过目细看。


    挑定了七八个人,又让人细细查访了各人底细,确认无隐情,才落笔签契。


    不过三五日,府里添了生气,却不见混乱。下人们各司其职,做事妥帖,陈府的宅门里看起来气派了许多,沈樱总算满意。


    正吩咐着,前院几个小厮连声高喊:“二爷回来了!二爷回来了!”


    陈锦时一进门,还以为自己果真已成了举人老爷,家里怎的这样气派了。


    沈樱与陈锦行对视一眼,连忙起身往外迎。


    陈锦时的头发乱糟糟地挽着,脸色稍显苍白,眼下泛着青黑,唯有一双眼睛,虽布满红血丝,却亮得惊人。


    从贡院出来的生员里,他这状态已经算好的了,谁考乡试不去半条命的?


    沈樱一愣,瞧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衫,袖口都磨破边了,想是伏案答卷蹭的,也不知道换一件。


    原本是好好的,可她一跟他对上眼,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一击,脸颊腾的一下就红了。


    她避开他的眸子,努力不去回想那天的那件事情。


    一切都只是巧合,他们两个不小心撞上嘴了,仅此而已。


    “回来就好。”陈锦行拍了拍弟弟的肩。


    弟弟的一双眸子却只落在阿姆身上。


    沈樱定了定神,也道:“回来就好。”


    她侧身让出条路:“进屋吧,我叫厨房炖上参汤。”


    她刻意不看他,他路过她时,忽然朝她咧嘴一笑,沈樱觉得他身上多少带点邪气。


    她只得连连避让,他的眼神在她脸上打转,见她耳根泛红,眼底闪过一丝暗光。


    他直起身子往屋内走去,陈锦行随后,待两兄弟都走了,沈樱才抬头,深深舒了一口气,前面两人都生得壮实,肩宽背阔的。


    陈锦时换了身青色长衫出来,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气色瞧着好了些。


    三人坐在厅堂里,沈樱拿出账本假装翻看。


    陈锦时仰身坐在椅子上,与陈锦行讲话。


    陈锦行问他考题是什么?他大体是怎么答的?诸如此类问题。


    两人一言搭一语,一边端起清茶抿着,一边说话。


    “首场考的经义,题目是‘吾日三省吾身’,倒不算偏。”


    陈锦行点头:“二场的策论呢?”


    “策论考的是河工。”陈锦时眉峰微扬,视线沉沉的、静悄悄的,往沈樱身上落去。


    沈樱捧着账本,耳朵不由自主地听着。


    她知道他的目光在她头顶逡巡,像有实质一般,但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很温柔,是一种抚摸。


    “前几年父亲还提过黄河水患,说治河当‘疏堵并举,兼顾名声’,我便借着这话往下铺陈,说了些修堤、迁民、设仓的法子。”


    陈锦时说着话,语气不似从前那般浮躁,谈起河工时,语气笃定而沉稳,议论也并不虚浮,句句落在实处。


    他一直都在好好读书,好好思考,不是顽劣而轻浮的十七岁男子。


    陈锦行在旁端着茶盏,眼底也漾着笑意。无论弟弟这次能不能考上,书总归是没有白读,他身上已有了治世的抱负。


    话音落下,几人一时无话,沈樱只能隐隐感受到他的目光。


    他不时地瞥向她,在与他哥哥说话的间隙。


    在无人言语之时,他的目光便一直落在她身上。


    像有实质一般,在她的头顶摸来摸去。


    她感到头皮发麻。


    她猛然抬眼,逼退他,他轻笑着避开眼,手搭在扶手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参汤炖好了,丫鬟端着过来,沈樱叫她们放在陈锦时跟前。


    又对陈锦时道:“对了,府里添了些新人。”


    陈锦时点头,也不看那两个丫鬟,只看她。


    沈樱又对两个丫鬟说道:“这是二爷,你们都认认脸,往后好生伺候。”


    两个丫鬟对陈锦时行礼:“请二爷的安。”


    陈锦时“嗯”了一声,目光从沈樱脸上移开,淡淡扫了她们一眼。


    早就听说陈家二爷性子乖戾,不好相处,倒让两个丫鬟有些拘谨,福身之后便垂首侍立在旁。


    沈樱指着桌上参汤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你们二爷盛上一碗。”


    其中一个丫鬟的手刚碰到他碗,陈锦时伸手按住:“我自己来。”


    丫鬟瞅了瞅沈樱脸色,然后避开。


    沈樱缓和了语气道:“你们先下去吧,这里用不着伺候。”


    陈锦时自己舀了参汤慢慢喝着,目光又落回沈樱身上:“怎的突然想起给府里添人了,这么多年不都好好的吗?”


    沈樱瞥了陈锦行一眼,对陈锦时道:“还有两个多月,大奶奶就要进门了,府里这么清净不像个样子。”


    她用那种沉沉的、淡淡的目光看他,准备好迎接他的暴躁回应。


    陈锦时喝汤的手顿了顿,随即继续慢悠悠喝着,语气听不出波澜:“应该的,总不能让张家小姐嫁过来,府上连几个伺候的都凑不齐。”


    沈樱倒有些意外,她宁愿陈锦时跟她大闹一场。


    这么平平静静的,反倒让她心慌。


    陈锦时抬眼看向兄长,眼底带着笑意:“哥,恭喜啊。”


    他放下汤碗,用手帕优雅地擦了擦嘴角,转而


    望向沈樱:


    “阿姆,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沈樱心头一紧,抬眼望他。他脸上还带着笑,眼神却深不见底。


    她的声音有些发紧,刻意维持着平静:“还没想好,时哥儿,你有什么高见?”


    陈锦时往后靠在椅背上,指尖轻轻敲着扶手,一下,又一下,像敲在沈樱的心尖上。


    陈锦行站起身,冷静训斥:“阿姆愿去愿留都是她的自由,陈锦时,你不该问她这个问题。”


    沈樱攥着裙摆的手越攥越紧。


    陈锦时丝毫不在意兄长,目光缓缓又落到沈樱身上。


    “阿姆,不要走好吗?”


    他脸上的笑意慢慢褪去,眼底的故作深沉缓缓化开,露出几分少年人的脆弱感。


    他指尖的敲击停了,落在扶手上,微微蜷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大哥成婚,家里会更热闹。锦云也还小。我……我也正到了懂事的年纪,再不会惹你生气了。阿姆,你该留下来的,留下来好好享福。”


    沈樱一怔,攥着裙摆的手松了松。


    陈锦时的祈求令她心底熨帖,不想承认的是,她既不愿看到陈锦时大闹着要她留下,也不愿听到陈锦时当真期望她走。


    可他如此认真、虔诚地祈求时,她无计可施,


    陈锦行放缓神色,重新坐下,没再说话。


    陈锦时还在望着她,眼底那点深不见底的情绪散了,只剩下直白的祈求。


    “阿姆……”


    陈锦行忍了忍,终究开口:“陈锦时,我说了,阿姆的去留都是她的自由,你不要用你这副模样绑架她,她有她的人生。”


    沈樱沉沉地呼吸着,情绪翻涌起来。


    她站起身:“好了,不说这个事情了,还是先把张家小姐迎进门再说。”


    陈锦时刚刚考完,等着放榜,陈锦行又定了下个月进宫觐见太后,府里事情很多,沈樱没空思考何时离开的问题。


    她沉沉看了陈锦时一眼,眼神里有安抚,也有警告,警告他只要别乱来,事情一切都好说。


    陈锦时,乖乖的。


    一定要乖乖的。


    陈锦时定定看着她离开,瞥向兄长,质问道:


    “你为何要同意提前婚事,陈锦行,你想让她走吗?”


    陈锦行轻轻摇头,站起身,也不欲与他多言,掌着他的肩道:“若不是你逼她,她本也可以好好在陈家一直住下去。”


    陈锦时眉头紧锁,指尖攥得发白,这话是根刺,扎得他脸色沉了又沉。


    他拨开兄长的手,冷声道:“你放屁。”


    他站起身,步子迈得比兄长还大。


    沈樱回到房间,关上门,背抵在门上,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


    没过多久,陈锦时叩响她的门。


    她一惊,骤然转身,他就在门外。


    “沈樱,开门,让我进来。”


    沈樱一时没出声。


    “我知道你就在这儿,沈樱,我有话要跟你说,难道你不想听听吗?”他声音贴着门板传进来。


    沈樱有些动摇。


    可是此时天已全黑,无论出于什么理由,她都不能让他进来。


    “沈樱,无论如何,事情应该说清楚,不是吗?”


    好吧,她马上就要被他说服了。


    但是这个理由还不够。


    她终于开口:“没有什么事情需要说清楚。陈锦时,你我并没有什么,你回去吧,好好睡一觉,这么多天,你该好好休息一下了,天色已经很晚了。”


    “沈樱,有事情的,有事情要说的,你忘了吗?”他语气执着。


    沈樱掐住手心,颤着声音问:“什么?”


    她闭上眼,祈求他就这样离去。


    就让一切如常吧,好吗?


    陈锦时,乖一点,你是乖孩子。


    可他的话语还是如同天雷一样在她颅内炸响。


    “沈樱,我不是你的乖孩子,那天我吻了你,你忘了吗?”


    沈樱的手猛地按住胸口,脸色苍白,这句话仿佛是神降下的对她罪名的宣判。


    薄薄的门板外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想要透过木头缝隙钻进来,缠上她的喉咙。


    那,那不是,那不是一个吻,那只是他们不小心撞上了。


    陈锦时的声音贴着门板清清楚楚地传进来:“你的嘴唇很软,阿姆,你的身体很香……”


    “闭嘴!”


    她转过身,额头抵在门板上,沉重的呼吸着。那瞬间的温热、耳边炸起的轰鸣、他扣住她后颈的指腹触感,霎那间涌上心头,她没忘……


    “陈锦时,你别发疯!”她拔高声音,试图用站在阿姆身份的严厉声音斥退他。


    门外安静了片刻,沈樱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听见他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执拗:“我从来没把你当成阿姆。”


    沈樱睁开眼,忍不住掉下眼泪,她哽咽着打断他:“别说了。”


    陈锦时再次坚定请求:“沈樱,开门。”


    他听见了她的心跳声,又快又乱。


    他冷下声音,道:“阿姆,至少,你今天应该为了那件事训斥我,你为什么不训斥我呢?”


    他将她前后夹击,她找不到一条缝隙可以逃出去。


    门开了,她惊呼一声,几乎没看清他的脸。


    他将她拦腰抱起,一脚踢关了门。


    她忍不住尖叫:“陈锦时!”


    他的臂膀结实得不像话,稳稳当当将她托起,拍了拍她的大腿,道:“嘘,小声点,你想让我哥知道吗?”


    沈樱挣扎了两下。


    陈锦时嘴角咧起一抹邪笑:“如果你想让他知道,我不介意的。”


    第28章


    陈锦时是个疯子,沈樱与他相处到至今为止才终于彻底地明白这一点。


    她以为他只是顽劣、乖戾,但他终归是一个好孩子,他善良、真诚、勇敢。


    她没想到他会坏成这样。


    陈锦时,你这样真的,太坏了。


    坏透了。


    她不敢吭声,因为她真的怕他把这件事情扬声说出去。


    他们之间就算再清白,但至少,有一个吻。


    沈樱自诩体面人,就算他们两个一不小心撞到一起,擦碰到了对方的嘴唇,这也不算什么的。


    但是不能说出去,绝对不能!


    她从他身上挣脱下来,后腰撞在床沿,屁股重重落进被褥里。


    陈锦时松了手,放开她,接受她狠狠的瞪视。


    “陈锦时,你要说什么?”


    “说说那个吻,它从何而来。”


    他俯身压下,危险的直觉向她倾来。


    她避开他的眸子,冷声道:“那不过是个巧合。”


    陈锦时眼底闪过一瞬地疑惑,轻轻笑了一下,嗓音黏腻而沙哑,就像是他又用指背在她脸上来回摩挲:“阿姆,为什么那是个巧合?”


    沈樱朝他微笑:“时哥儿,那天不过是你一不小心跌了一跤,摔到了我身上,然后我们的嘴唇擦碰而过,仅此而已。”


    他忽然伸手,掌心覆上她的脸,痴痴问道:“我那天是怎么跌倒的?阿姆,你教教我,我想再跌倒一次。”


    他温柔地抚摸她的脸颊,嗓音沙哑。她偏过头想躲开他的手,下颌被他轻轻攥住,力道不重,但她怎么也挣脱不开。


    习武之人的指腹带着薄茧,蹭过她下颌的皮肤,像羽毛搔过心尖,她轻轻颤栗,压低声音:“陈锦时,你别胡闹。”


    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慌乱。


    她仍旧在故作正经:“陈锦时,你都多大的人了,听话些。”


    明明全身都被他压制得死死的。


    她的脸仍是那种一看就透着规矩的模样,眉眼生得极清,瞳仁黑白分明,唇线抿得规整,被他摁在她下颌的大拇指一拨,“啵”的一声,嘴唇不仅被迫张开,还溢出令人羞耻的软音。


    她的这张严肃却白嫩得近乎剔透的脸庞,唰的一下红了。


    她从他的神情里看出不对,她又气又急,胸口剧烈起伏着,他看着她泛红的眼角和紧抿的唇,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


    他越靠越近,她开始猛烈挣脱起来,情急之下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陈锦时!你混蛋!你个王八***——”


    陈锦时被她推得后退了


    半步,捂着脸,单手攥住她的两只手,将她摁倒在床上。


    “唔——”


    她眼角渗出泪来,她的手腕被他举过头顶,牢牢摁在床头木栏上,两条腿也被他膝盖死死夹住。


    她心脏狂跳,羞耻像潮水般漫上来,淹没了所有力气。


    她不禁轻叫出声,仰头,张开唇,恰好对上他的吻。


    他松开她时,她浑身汗津津的,像是在水里滚了一圈。


    他伸手替她擦掉眼泪:“阿姆,有这么委屈?”


    沈樱小口地喘着气,再没有怒目瞪他的力气。


    她别开头,不看他,他松开她的手腕,膝盖从跪在她两腿之间起来,支起身子,揉了揉她的头。


    “沈樱,这次的这个吻,还是一个巧合,对吗?”


    他坐在床沿,转过头去,背对着她,就像个拔*无情的混蛋。


    她轻轻“嗯”了一声,是,是一个巧合。


    陈锦时是多么善良的乖孩子,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她抬手抚上去,指尖触及嘴唇的瞬间,浑身都泛起一阵麻意。


    他的吻还残留在唇上,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近乎蛮横。


    她恨他步步紧逼,不顺着台阶就下,恨他一定要撕碎她死守着的体面。


    他扭过头,手掌再次温柔抚慰她的脸颊。


    她偎在他的掌心里轻轻抽噎着,她自欺欺人地相信,他唇瓣的灼热温度是无意的,他的舌尖一次三番尝试撬开她的牙关是无意的,他牢牢攥着他手腕时的颤抖是无意的。而他现在保持沉默,只是小孩子闹够了的收场。


    屋里只燃着一盏灯,影子在墙上拉得长长的。


    他轻轻揩去她的泪:“对不起,阿姆。”


    看,她就知道他是乖孩子。


    他还知道自己做错了,跟她道歉。


    他的拇指在她脸上安抚性地摩挲。


    她的抽噎声渐渐低了下去,他的掌心温温的,带着点干燥的暖意,贴在她发烫的脸上,竟让她生出点不合时宜的安稳来。


    她声音有些发哑,仍旧教训他道:“知道错就好。以后不许这样了。”


    他没应声,只是拇指还在她颊边轻轻蹭着,从眼角滑到颧骨,又落回唇角。那处刚被他吻过,唇上像是还留着他唇齿的形状,他轻轻的描摹,她下意识抿嘴。


    她颤抖着声音发问:“陈锦时,你会改吗?”


    他盯着她的唇,眼神沉得像有着深深漩涡,然后轻轻摇头:“不会。”


    她嘴唇一颤,别过脸。


    他指背又滑上她鬓发,嗓音粗粝而沉重:“阿姆,我向来是你最顽劣的孩子。”


    沈樱心底一沉,他的手离开她的脸颊,他站起身。


    “阿姆,时候不早了,你早点歇着。”


    她不敢看他,只听见他窸窸窣窣地起身,动作不疾不徐。


    空气黏稠得让人窒息。


    门被轻轻带上,屋里彻底静下来。


    她猛然坐起身,床单早已被扑腾得皱巴巴的,两根手腕上还残存红痕,她抬手扶上去,倒在榻上,用被面蒙住头。


    她不是因为委屈而哭泣,是陈锦时定要将他们之间的体面撕碎,她如何也遮掩不过去了,这一切不是个巧合,是他蓄意为之的事实。


    她拿被面掩住自己头脸,她无法面对。


    心力交瘁之下,她很快沉沉睡去。


    清晨的光刺破窗棂是,她满身黏腻地从清晨醒来,推开门,阳光照射在她脸上,她眯起眼,一切罪状都无所遁形。


    她从房间出来,穿着浅黄色的上袄和襦裙,头发简单地编织起来,绾成一个髻。


    院门外两个小丫鬟向她请安:“姑娘安,大爷已经起了,正在厅堂里用饭。”


    沈樱颔首,踩着青石板路往厅堂去。


    晨露浸过的石板微凉,秋日的雾还没散,空气里浮着淡淡的桂香。


    她没披披风,裙摆扫过路边的兰草,带起细碎的沙沙声。


    厅堂里已有瓷碗轻碰的脆响,她深吸一口气,掀帘而入。


    却见不止陈锦行在,陈锦时也端坐在那里。


    二人对面坐着,空出上首的梨花木椅。


    见她来了,二人同时站起身,放下碗筷,朝她拱手行礼。


    “阿姆,晨安。”


    晨光从窗棂斜斜切进来,在两人挺直的肩背镀上一层浅金,倒真有几分兄友弟恭的模样。


    沈樱故作镇定,叫他们坐下。


    她飞快地移开视线,昨晚那个缠人的吻、发烫的呼吸,恍如隔世。


    她在上首坐下,不一会儿,陈锦云也到了。


    一家人整整齐齐坐在一起。


    丫鬟给她布好碗筷,白瓷碗里盛着莲子羹,甜香漫开来。


    “阿姆昨晚睡得好吗?”陈锦时忽然开口,声音清清淡淡的。


    沈樱握着调羹的手指紧了紧,低着头,瓷勺轻轻搁在碗沿。


    “还好。”


    好在陈锦时没再追问,只安静地吃自己碗里的粥。


    沈樱悄悄瞥了一眼,他穿着件月白色的长衫,领口系得规规矩矩,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面容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温和,真真称得上“乖”。


    沈樱将衣袖往下扯了扯,掩住手腕上的红痕。


    他昨晚实在禁锢她禁锢得很用力。


    陈锦行放下碗,笑着道:“阿姆,时哥儿真是长大了,今早竟说了要跟我一起到柜上去看看,想学学家里的生意。”


    沈樱抬眼看向陈锦行,脸上笑意得体:“是吗?这是好事,时哥儿早该学学这些了。”


    陈锦行拿起帕子擦了擦唇角,语气里也带着几分欣慰:“他能主动开口,倒是叫人惊喜。”


    沈樱也道:“正好我今天也要去柜上看看,不如都一起吧。”


    陈锦行道:“好啊,有阿姆在,时哥儿也能多学些。”


    陈锦时现在越是表现得乖巧无害,沈樱心里越是不安。


    吃过早饭,把陈锦云也带上,四人一同往铺子里去。


    沈樱走在最前,手上牵着陈锦云。


    陈锦时和陈锦行不远不近地缀在她身后。


    风拂过巷弄,卷起她鬓边的卷发,裹着她的气味飘到后方,带着微凉的温度,涌进陈锦时的鼻腔里。


    他要很用力地呼吸,才能闻到一丝她的气味。饮鸩止渴。


    沈樱加快脚步,身后两人很快跟上。


    到了陈家医馆,伙计们见几位东家齐至,吓得纷纷停了手里的活计,上前行礼。沈樱摆摆手让他们自便,目光扫过这熟悉的铺子。


    陈家医馆的匾额都是祖上传下来的老招牌,铺子分前后两进。


    前堂摆着整面墙的药柜,朱红色的柜门上贴着泛黄的药名标签,从常见的当归、黄芪到稀罕的雪莲、麝香,密密麻麻码得整齐。


    伙计们一应都穿着半旧的青布褂子,或是站在柜台后按方抓药,或是拿着小秤仔细称分量。


    后堂是制药和看诊的地方,靠窗摆着张木桌,铺着发白的蓝布,上面放着脉诊、药碾和几排瓷瓶。


    沈樱从前教陈锦行的时候,常坐在这里给街坊邻里瞧病,陈锦行会坐在一旁核对药方。


    她如今来柜上,多半是查点药材库存,或是查一查药材成色好坏。


    陈锦时不需要学这些,陈锦行引着他去看账本,沈樱则走到一旁的柜台前,翻看新到的药材单子。


    沈樱看着药材单子上列的野山参,旁边标注着产地和重量。她抬头对抓药的伙计道:“把新到的那盒野山参取来我看看。”


    伙计应声去了后堂,很快用红绸托着个木盒出来。


    沈樱打开盒盖,一股清苦的药香漫出来,她捏起参须仔


    细端详,参体饱满,纹路清晰,确实是上好的年份。


    她点点头,正好合上盖子,手腕却被人轻轻按住。


    “阿姆看得真仔细。”


    陈锦时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目光落在盒子里的山参上。


    沈樱下意识收回手,不懂他又要玩什么把戏,只是用眼神警告他,这里有外人在场。


    这里可不是她的卧房。


    又想起他说的那句,他不介意让兄长知道……沈樱心头一跳,手腕仍旧被他牢牢按住。


    直到他问:“阿姆,这参是怎么看的好坏?”


    她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要问这个。


    她尽量让声音平稳,避开他的眼睛:“看参须、看纹路,还要闻气味。”


    他蹙着眉头:“能不能说得更清楚一些?”


    沈樱拨开他手,身体转向另一边:“你不用学这些。”


    陈锦时又绕到她跟前:“万一我没考上呢?还不是得回来照看家里铺子。”


    沈樱眉眼浮起怒气:“你不许这样说。”


    他望着她笑:“阿姆,你就这么害怕我考不上?”


    她又转向另一边,低着头,鬓边的碎发垂下来,满室都是药香。


    她低声道:“我知道你压根不想接手这些生意上的事。”


    陈锦时不依不饶:“那你就教我这识别一个好不好?”


    他声音轻柔,像是在哄她。


    她只得拿起那支山参,耐着性子讲:“你看这参须,要细长多叉,上面带点小珍珠疙瘩才好……”


    陈锦时垂眸看着,她好温柔,他喉结轻轻动了动,指尖在袖摆下悄悄蜷紧。


    “记住了吗?”沈樱讲完,抬头问他,恰好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那里面藏着的东西让她心头一紧,连忙移开视线,“你自己慢慢看吧,我去后堂查库存。”


    看着她快步离去的背影,陈锦时单手倚在柜台上,拿起那支山参,放在鼻尖轻嗅,清苦的药香里,仿佛还混着她方才指尖的温度。


    陈锦行与新来的掌柜说完话,匆匆往他这处赶来,皱着眉头道:“不是叫你一个人先翻翻账本吗?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陈锦时直起身,脸上已没了方才那些隐秘心思,只剩下满身理直气壮:“刚看阿姆在验药材,我想着跟她多认几味,免得对着账本也是两眼一抹黑。”


    陈锦行没说什么,只道:“你跟我来,我教你看药材的成本折算。”


    “来了。”


    陈锦行快步跟上,账房内光线偏暗,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


    陈锦行一边给他算,一边指着账本上的数字讲。


    后堂的门帘动了动,沈樱没看这边,径直走到前堂柜台,对着伙计交代着什么,声音清清淡淡的,被药碾子的声音盖去大半。


    “就比如说,这味当归的进价涨了两成……”陈锦行的声音将他拉回神。


    陈锦时“嗯”了一声,看她正弯腰查看柜台下的药材,后颈的线条在衣领里若隐若现。


    “陈锦时。”陈锦行面色冷厉。


    陈锦时笔尖落在账本上:“在听,你说你的。”


    陈锦行暗暗瞥了沈樱一眼,脸色越发难看。


    前厅忽然响起“砰”的一声,几个穿着短打的汉子簇拥着个面色蜡黄的妇人进来。


    “我婆娘吃了你们的药,病没好反倒上吐下泻,你们今儿必须给个说法。”


    几人眼看是要砸店的架势,沈樱从事务里抬头,看见一名脸色蜡黄的女子,连忙上前查看。


    沈樱眼里只有病人,刚蹲下身,为首的汉子突然一脚踹翻旁边的货架,瓷瓶噼里啪啦摔了满地。


    “你装什么好心!离我婆娘远点!”汉子唾沫横飞,伸手就去推沈樱的肩膀。


    沈樱被推得一个趔趄,后腰眼看就要撞到柜台棱角,被陈锦时一挡,撞到他结实的胸板上。


    他两只手掌牢牢固定住她的手臂,铺天盖地的男人气息笼罩下来,他沉声问道:“阿姆,你没事吧?”


    陈锦行快步挡到他们身前,正面与这几个闹事的交涉。


    他常年打理生意,身上有股沉稳气质,便嘱咐陈锦时:“你先把阿姆带进去,这里有我处理。”


    沈樱还欲说上两句,一个人负责交涉大汉,一个人负责给妇人治病,她该留下才是。


    陈锦时硬掰着她手臂给她转了个身,她鼻尖就撞上了那道壮实而富有弹性的胸膛,混着皂角香和淡淡的药草味,是陈锦时身上的味道。


    他的手掌箍在她胳膊上,力道紧得几乎要嵌进皮肉里,掌心的温度烫得她浑身发麻。


    “阿姆,跟我进去。”


    他单手揽过她肩,将她整个人揽在胸前。


    她推了推,想从他怀里挣出来。


    可他如今做起这个动作来,真是符合情理,以便他更加肆无忌惮。


    “我没事,陈锦时,你先松开我。”


    陈锦时没松手,喉结轻轻滚动着,半扶半揽着她,将人往后堂带。


    隔着薄薄的衣料,他心脏的跳动就那么震颤在她后背。


    陈锦行与那人开始争执起来,陈锦时带上门,将争执声隔去了大半。


    “坐下。”他按着她的肩,把她整个人按到椅子上,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你刚刚是不是撞到哪里了?”他转身去翻药箱。


    沈樱又站起来:“我没事,锦行一个人处理不了这事,我得去帮他。”


    说着,她抬腿往外走,走到门廊间,陈锦时攥住她手腕:“我哥能处理。”


    他盯着她的眼睛,她一愣,轻轻动了动手腕,那处地方还留着昨晚的印记,此刻被他攥得更红了些。


    沈樱声音冷厉,继续扭动手腕,从他手中挣脱出来:“陈锦时,你没资格管我。”


    他松开她,眼底露出可怜神情。


    她朝外走去,隐约能听见瓷器碎裂的脆响,看来陈锦行并不能很好的交涉这件事情。


    就在这时,她忽然一阵天旋地转,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人打横抱起来。


    “叫你别管这事你还管。”


    他两只手相反,一条手臂托住她腰,一条手臂托住她两条大腿。


    她被他牢牢地掌控着,一点也挣扎不了。


    “陈锦时!你放我下来!”


    他抱得她更紧手臂箍着她,大步走到后堂,“砰”的一声踹上门,拍拍她大腿:“安分点。”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陈锦时总喜欢忽然的将她抱起,让她猝不及防,连挣脱也不好挣脱。


    她喘着气,额角也冒了汗,叹着气道:“好,我听你的,我不出去了。你去,叫人把病人送进来,我刚刚瞧她病得严重,我总得先替她诊治。”


    陈锦时将她放在椅子上,两手撑着把手,从上而下俯视她:“好,你乖乖的。”


    沈樱别开头,懒得与他争辩这些。


    他蹲下身,视线与她齐平:“我刚刚听见你轻呼,是不是哪里疼?”


    她眼神轻轻地落在他身上,两人对视着,她并没有说什么。


    陈锦时道:“我看看你手腕。”


    沈樱目露警告,把手往身后藏:“陈锦时,还不是你昨晚……”


    她闭了嘴,陈锦时从药箱里拿出药膏。


    “阿姆,昨晚是我不好,对不起,你给我个机会,让我赔罪吧,好吗?”


    他蹲下身子,现在是她俯视他。


    她喃喃道:“你知道你做错事情了吗,时哥儿。”


    陈锦时盖下眼眸,旋开药膏的瓶盖,她能看见他长长的睫毛。


    “嗯,我知道。”


    他伸手,拉住她手臂,缓缓拖出她的手腕。


    托在怀里,用指腹轻轻给她按揉。


    沈樱现在不敢忤逆他,她实在怕他……


    她轻声地发问:“你知道你做错了,那你会改吗?时哥儿。”


    她用那种包容万物的、温柔的神情注视他,等待他的答案。


    如果他再


    做出不合适的回答,这对她将是一种毁灭。


    他抬头,眸子定定望进她眼底,然后轻轻摇头,吐字清晰:“不会。”


    他站起身,将药膏收进药箱里,然后转身开门,走出这里。


    没过多久,病人从外间被抬进来,跟着进来的还有两个伙计,陈锦时抵着门,两手一揣,就那么守着。


    听外面动静,陈锦行好像已经控制住局面了。


    沈樱彻底放下心,开始替这位妇人诊治。


    沈樱指尖搭在妇人腕上,脉搏虚浮,确有几分肠胃不适的迹象。


    她抬眼望了望妇人蜡黄的面色,轻声问:“呕吐是从何时开始的?可有腹痛?”


    妇人嗫嚅着回话,声音细弱如蚊。


    沈樱一边听一遍点头,另一只手翻开药箱取银针,俞光瞥见守在门边的陈锦时。


    他站得端正,脊背挺得笔直,脸上没什么表情,像一道屏障,将她与外界吵嚷隔开。


    银针刺入穴位时,妇人轻颤了一下,沈樱放缓了力道,指尖捻转着针尾,声音温和:“放松些,过会儿就好了。”


    她专注于施针,鬓边的碎发垂落下来,等起了针,她又开了方子,嘱咐伙计去给她抓药。


    第29章


    妇人望着她,眼神里多了几分真切的感激,拉着她手道:“我家那口子脾气大,我也拦不住,真是对不住。”


    沈樱还没张口,陈锦时冷言道:“铺子里一应损失,稍后会列单子送到府上。”


    妇人脸色顿时僵住,讪讪地松开沈樱的手,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沈樱看了陈锦时一眼,将方子叠好放在桌上。


    “按时服药,若还有不适,再来复诊,找陈锦行医师看就可以了。”


    外面之所以安静下来,好像是陈锦行派人叫来了官差。


    外间传来陈锦行与官差说话的声音,想来是把事情原委说清了。


    沈樱收拾着药箱:“外面都妥当了?”她没回头,声音平平的。


    “嗯。”陈锦时从门边走进来,“那对夫妻原也是被旁人拱的火,跟着他们一起进来的那几个大汉,都是对家药铺雇的。”


    沈樱“哦”了一声,合上药箱的盖子:“那就好。”


    她起身要出去,手腕又被他攥住。


    她扭头看他,眼中满是警告。


    他松开她,她转身往外走,脚步很快。


    他跟在她身后出去,她走到陈锦行身边站定,两人在说着什么。


    陈锦时站在几步开外,目光里带着冷意。


    沈樱正与陈锦行一起清点药材损失,声音清清淡淡的:“摆在柜上的都是些常用的药材,库房里还有存货,先搬过来补上,别耽误了客人抓药。”


    底下几个伙计连声应着。


    陈锦行道:“好在这次的损失全都有人担着,晚上所有人都到香满楼,我做东,好好吃一顿去。”


    伙计们顿时欢呼起来,方才被闹事之人搅出的晦气一扫而空,七嘴八舌应着:“谢东家!”


    沈樱弯了弯唇角,目光扫过已经被收拾干净的柜台。


    看向一直站她身后的陈锦时,陈锦行又道:“就是可惜了,今天本来是要好好教教时哥儿的。”


    沈樱淡淡瞥了陈锦时一眼:“改日再教也是一样的。”


    到了铺子里该打烊的时辰,一行人要去香满楼,沈樱落后半步,拉着陈锦行说道:“我就不去了,我先带着云姐儿回家去,你带着这么多伙计,晚上好好招待他们。”


    一行男子晚上应是要喝酒的,沈樱实在不便去。


    又道:“陈锦时,你跟着锦行一起。”


    陈锦行颔首:“阿姆,我先送你和妹妹上马车,夜里风凉,路上当心。”


    陈锦时跟上去:“阿姆,我跟你回去。”


    沈樱回头看他,眉头已经蹙起:“锦行难得做东一回,都是家里的伙计,陈锦时,你别闹,你跟着去。”


    陈锦时坚持道:“我送你们回去。”


    他接过马夫手上的绳,往车辕上一坐,谁也忤逆不了他。


    沈樱先把陈锦云托上车,自己正要上车,陈锦时朝她伸出手。


    众目睽睽之下,她只好把手放到他掌心里,他用力一握,拉她上了车。


    马车开始行进,沈樱给陈锦云身上盖了条薄毯,自己则掀开一角车帘,望着街景发呆。


    大多数摊贩和商户这时辰都开始收摊打烊了。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车轮碾过的“轱辘”声,和陈锦云浅浅的呼吸声。


    沈樱望着窗外,卖糖画的老师傅正收拾着木架,油布幌子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隔壁布庄的伙计踮着脚装门板,直到合上最后一丝门缝。


    陈锦时的声音传来:“阿姆,你们晚上吃什么?要不要路过买些什么?”


    陈锦云已经睡着了,沈樱把她揽在怀里。


    沈樱道:“家里有吃的,不用再买了。”


    她听见他“嗯”了一声,马车继续行进。


    马车慢下来,到了陈府门口,沈樱抱着陈锦云下车,陈锦时站在下面朝她伸出两只手臂,她把陈锦云放到他手上。


    陈锦云适时醒过来,陈锦时把她放到地上站住。


    “你走吧,我们自己回去就行。”沈樱最后看了他一眼,牵着陈锦云进去。


    陈锦时一直看到两人沈樱绕过门前的石壁,然后消失,才转身离去。


    接下来的几日,陈锦时日日与陈锦行一同出门,沈樱也早出晚归,尽量避免与他正面碰见。


    她实在是怕了他。


    直到这日辰时,两匹青鬃马护着榜吏自北而来,马蹄踏在石板上“嘚嘚”作响。


    官差们提着朱红色的鞭子,在贡院照壁前清出一片空地,梯子倚着红墙架稳,身穿皂衣的小吏小心翼翼展开榜单。


    松江产的贡笺裱糊,红底洒金,字是翰林院编修亲笔写就的馆阁体,笔锋遒劲,从榜首的解元到榜尾的末名,字字清晰利落。


    围栏外早已聚集了生员和百姓,街角的茶汤担子支得早,三五百姓围坐在此,一边喝着姜汤,一边凑热闹。


    陈家的马车就停在街角不远处,车上仅有沈樱和陈锦时两人。


    听到前方人群爆发出低低的一阵骚动,沈樱强压下心里的好奇,一动不动,瞥向陈锦时:“你下去看看,是不是贴出来了。”


    陈锦时也端得稳当,他声音平淡:“不急。等人走了再去看也是一样的。”


    沈樱一噎,若她是一个人来,她早就挤进人群里去看了。


    茶汤担子旁,几个百姓正掰着手指头算今年的解元会是谁,头戴方巾的老儒摇头晃脑点评今年的考题,唾沫星子随着说话的动作溅在碗沿上。


    沈樱听他们盘来盘去,嘴里提了好几遍谢清樾。


    又瞪向陈锦时:“你不去我去了。”


    陈锦时拉住她手臂:“阿姆,别急,你会知道的。”


    陈家的马车外悬了木牌,陈家虽不是顶顶勋贵之家,在金陵也算大族。


    知道陈家二爷今年下场乡试的人不少。


    不过多是谈论:“那就是个混球少爷,考秀才的名次也不过是堪堪擦过线而已。”


    沈樱被他拽着手臂,挣了两下没睁开,耳朵却听见了外面那些议论。


    她知道陈锦时不爱听这些,偏过头看他,他眼底却没什么火气,又懒懒倒在车厢壁上,神情轻松。


    把沈樱又气了一回。


    “陈锦时,现实总是要面对的,还是下去看看吧。”


    不一会儿,前面吵嚷起来,第一张榜贴出来了,解元的名字挂在上头,众人一传十、十传百的传开了。


    与他们无关,也不认识。


    陈锦时转过头,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尖上,忽然伸手,用指腹轻轻刮了刮,像安抚一只小猫一样。


    “阿姆,你别


    急呀。”


    他声音很轻,带着点笑意,似是在笑话她这般急躁的模样。


    沈樱拍开他的手,掀开车帘望去


    正说着,外面有人扬着嗓子喊:“京城谢家的谢清樾果真是文武双全,在榜上位列三十!真不愧是谢家子弟,能文能武,举世无双啊!”


    谢清樾在金陵也算是个名人,他的名次也很快被传开。


    听到这里,沈樱也笑起来,想着回去得写信给他道贺才是。


    陈锦时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烦躁。


    他终究是不如谢清樾出名。


    沈樱拉着他下车:“走,下去看看。”


    可惜众人看到了谢清樾的名字以后,才看见紧挨在他上面的陈锦时。


    沈樱拉他,陈锦时岿然不动,沈樱正要生气,外面的人传出来:“陈家那个陈锦时不得了了!刚好压过谢公子一头,位列二十九!谁到陈家报信儿去!陈家老爷子不定多高兴呢。”


    几个小乞丐轮番抢着往陈家跑,报这种喜讯必然能得到不少的赏钱。


    有一个机灵的,没抢着往陈家二房老爷子那儿跑,往陈家铺子里寻陈家大爷去了。


    陈锦时似笑非笑地,两手往车厢上一搭,眼底含光地看向沈樱。


    看她从难以置信,到听真切了以后面上露出的狂喜。


    她侧耳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陈家二爷陈锦时中了第二十九名”,确信陈家没有第二个叫陈锦时的,嗓子里迸发出尖叫。


    “啊———陈锦时,你中了!你是举人老爷了!”


    她站起身,两只手捧着陈锦时故作镇定的那张脸,眼睛里发着亮。


    陈锦时轻轻握住她的手,拿下来,笑道:“我不光中了,我还恰好盖过谢清樾一头,怎么样,阿姆,我厉不厉害?”


    他轻轻扬着下巴,满脸的骄傲神情。


    沈樱揉着他的脸道:“厉害,你最厉害。”


    他倾身向她靠近,她又坐下。


    “当然了,阿姆,我是最令你骄傲的孩子。”


    她张了张嘴,脸上的红晕迅速漫到耳根。


    “是,你当然是了。”


    “我是你最乖的孩子,对吗?”


    他握着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


    他目光灼灼看着她,渴望从她这里得到肯定的回复。


    距离实在太近了,她只好别过脸,但嘴上仍是坚定地肯定:“是,你是。”


    她心里狂喜,嘴上不停,又道:“回家,得赶紧告诉你哥哥。哦不,先下车,咱们先亲眼看看。”


    她伸手推他,总之要做些事情,她高兴得快要跳起来,被他禁锢在这么一个狭小的空间内,她都不好发挥。


    她掌住他支在她身体两侧的两根手臂,捏了捏,跟铁一样,她对视着他的眼,道:“时哥儿,先松开。”


    外面那些人的议论已经从“陈锦时从前如何混不吝”变成了“难得一遇的天才”。


    先前的那些贬损,此刻都变成了赞叹。


    只有他自己,落在沈樱的眼里,看着倒不很开心。


    她的声音还带着颤音,捏着他手臂的手指微微用力。


    陈锦时头往下埋,偏过脸靠近她:“阿姆,亲我一下。”


    沈樱推他:“没个正经。”


    陈锦时头摆正过来,额头抵住她,再次请求:“阿姆,亲我一下。”


    沈樱无法自主地做出这件事情。


    她怔愣着,眼睛盯着他的唇轻轻喘息。


    他又别过头,拿手指点了点脸颊:“阿姆,我这么厉害,不值得你的奖赏吗?只是亲一下而已,又不算什么。”


    她胸膛深深地起伏,是啊,只是亲一下而已,只是她的嘴唇碰一下他的脸颊而已,这什么也算不上。


    今天这么高兴的日子,难道不值得……


    反正又不会有人知道,离开这个马车车厢,一切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没有人会知道她的嘴唇主动碰上了他的脸颊。


    “阿姆……就一下。”


    他的声音像是带着蛊惑一般,引诱她抿着唇,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然后,她湿润而柔软的唇印上了他的脸,就一下,转瞬即逝。


    她的心脏扑通跳动,快要蹦出胸腔。


    她想,终于,终于能打发他了。


    就在她的嘴唇离开他的一刹那,他单手掌住她的脸颊,重重的、带着滚烫热气的吻压下来。


    她的背抵在车厢壁上,“唔——”。


    她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耳边炸开轰鸣。


    那滚烫的触感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覆盖下来,将她所有的呼吸都堵在喉咙里。


    他的唇齿实在灼热,灼热得尖锐。


    她双手抵在他胸膛上,像是撞上了坚硬的礁石,纹丝不动。


    她眼角滚下热泪,她就知道,陈锦时没那么好打发的。


    他的吻起初青涩而急切,在轻而易举撬开她的齿关后,变得温柔。


    他抓住她放在他胸前根本没有用力的胳膊,往他脖子上搂。


    她松松的搭着,然后缓慢的用力,捏上他的肩背,掐紧了他肩上的肌肉。


    在不顾一切地吻她时,他忽然醒悟,他原本就是她的男人!他天生就应该被允许做这样的事!


    他们的唇齿是多么契合,她张开齿关,舌尖退让,迎他进来,然后与他交缠。


    好似天生就该这般。


    他知道了,他总算知道了,他原本就该是她的男人,仅此而已。


    他不是仰仗着父亲的光才得她照顾。


    她的身体偎在他怀里,她在轻轻颤栗。


    他睁开眼,眼底翻涌着浓烈的快意,他终于给自己的行为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沈樱。”他哑着嗓子开口,额头抵着她的,嘴唇随时还会压上她。


    他的指腹摩挲着她红润的唇:“这下要够了,沈樱,这才够。”


    沈樱抬手擦掉自己嘴唇上的湿痕,嗓音难得平静:“陈锦时,你疯了。”


    他抵着她的额头轻笑,又抓起她的胳膊往肩上放:“就当我是疯了吧,阿姆,谢谢你成全。”


    沈樱被他这话刺得心头一痛,猛地推开他。


    力道之大,他后背重重撞在车门上。


    “你……”她气得说不出话,为自己刚才的让步感到心慌意乱。


    她自责得要命。


    陈锦时看着她泛红的眼眶,伸手去碰她。


    “别碰我!”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然后痴痴望着他,埋怨道:“时哥儿,你不乖,你一点也不乖……”


    “阿姆,我错了,是我不乖。”


    他掏出手帕递给她:“阿姆,我替你擦擦眼泪,好吗?然后我们下车。”


    沈樱颤着手拿过他手上的帕子,并不打算让他来动手。


    帕子上的皂角味和他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她心头又是一阵发堵。


    她胡乱擦了擦眼角,声音又轻又碎:“为什么呢?”


    “没有为什么,阿姆,一切都恰到好处,难道不是吗?”


    沈樱失语,有些她不得不承认的事情浮上心头,错的人不只是他。


    陈锦时趁机取过她手上的帕子,亲手替她擦拭。


    他轻轻抚过她的脸,摩挲着她的唇。


    “沈樱,别哭了。”


    过了许久,她才慢慢抬起头,声音平静:“下车吧。”


    陈锦时先下,然后转身朝她伸出手,牢牢托住她的手臂。


    两人从马车上下来,很快有人认出他们:“陈家二爷,恭喜恭喜啊。”


    “陈二,这泼天大运也被你小子给撞上了,要论斗蛐蛐儿,我服你,要论打架,我也服你,可你这名字挂在这红榜上,我不太服。”


    两人并肩而立,他轻轻搀扶着她。


    有人笑道:“沈姑娘,你可是养出了一个好儿子,陈二年纪轻轻就有这等本事,你可等着享福吧!”


    沈樱闻言,垂下头不语,只浅浅地挂着笑,也不多理会。


    陈锦时还欲停下来多听两句恭维或是酸话,她快步往前走,他只得跟上去。


    “阿姆,等等我。”


    照壁前的百姓散了大半,只剩下少数几个人还在挨着名字念,盘算着哪几个名字是哪家的公子。


    沈樱走到照壁前,从前往后依次数,指尖在空中跟着移动。


    红底洒金的贡笺在午后阳光下泛着暖光,直到数到第二十九位,确是“陈锦时”三个大字,她才真真放下心来。


    再往后看,便是谢清樾。


    陈锦时握住她的食指,将她手拉下来。


    “看清楚了?阿姆,这次要怎么奖赏我?”


    陈锦时的声音就在身侧,此时他微微俯身,凑她耳边说道。


    沈樱指尖一颤,从他手中抽出食指:“不是已经……”舌尖猛然顿住,话没说出口。


    沈樱别过头,轻轻“嗯”了一声


    ,抬手将乱发别到耳后。


    “回家吧。”


    她往前走,他跟上,与她并肩。


    两人坐上回府的马车,沈樱与他隔着些距离,马车开始行进起来,两人的身躯都开始轻轻晃动。


    “先前外面那些人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沈樱忽然开口,声音很轻,“旁人不会知道你下了多少功夫。”


    “阿姆……”


    沈樱别开头,忽视他灼灼的目光。


    陈锦时愣了愣,随即眉梢眼角都耷拉下来,想伸手去揽她的肩,又在半空停住,转而沿着她的胳膊,拉住她的手,力道放得很轻,轻得让她连甩开的动作都显得刻意。


    现在是乖孩子的陈锦时。


    “阿姆,有你懂我就够了。”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陈锦行带着几个伙计骑马奔来,脸上皆是红光满面。


    想是为着这喜事来的,特地来接接他们家的举人老爷。


    沈樱他们的马车停下,撩开帘子,陈锦行跑得急,说话都带着喘。


    “阿姆,时哥儿真中了?我听那小叫花子报喜还不太敢信,直到报喜的小子们快把家里门槛踏破了,我才赶紧叫账房备了赏钱。”


    沈樱没让陈锦时搀扶,一个跨步就从马车上下来,笑着朝陈锦行点头:“是真的,我亲眼看见的。”


    陈锦行闻言,拍了拍陈锦时的肩,力道之重,陈锦时都踉跄了一下:“好小子,真给咱们陈家长脸!”


    沈樱动作极其自然地抬手理了理陈锦时被风吹乱的腰带:“先回去吧,别在路上耽搁。”


    “对对,回府回府!”陈锦行忙招呼着两人往马车走。


    陈锦时与陈锦行把沈樱夹在中间,风吹起他的衣袍,扫过她的裙角,她腰间缀着虎形玉佩,与他垂至下摆的五彩绦带相缠,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将他们勾连。


    两兄弟齐齐把沈樱府上马车,陈锦行牵过一只马来:“时哥儿,骑马回?”


    马车再次启动时,陈锦行与陈锦时各自骑马在一边,护送着马车前行。


    陈锦行絮絮道:“老爷子还比我先知道消息,事先说了,这次定要在二房大办一场,摆上一百桌酒席。”


    说着,陈锦行瞥了陈锦时一眼,见他并未发表什么意见。


    陈锦行又道:“这次跟上次你考中秀才不一样,中举人是光宗耀祖的大事,确实该大办。”


    陈锦时坐在马上慢悠悠地颠着,无所谓道:“随他的意。”


    陈锦行颔首,俯身对车厢里那人道:“阿姆,这次你大可好好歇息歇息,不必再操心什么了。”


    沈樱倒是不在意这些,要她负责给陈锦时办席,她也愿意操劳这些,她心里也高兴。


    不需要她做什么,她也乐得清闲。


    只是可惜,再不能像上回那样,与将军,还有将军的几个老友,一起畅谈草原上的事情了。


    时至今日,她越发想念那些日子,虽说草原上的生活远没有金陵来得多姿多彩,但是每天都与牛羊相伴,日子过得纯粹而快乐。


    三人一到家门,二房的管家已在门口候着了。


    陈管家喜笑颜开,先上来道了声恭喜。


    “恭喜二爷,贺喜二爷!老太太和老爷子都在二房正厅里坐着等你了,听见报喜的信儿,两位老祖宗乐得嘴都合不拢了!”


    陈管家弓着腰,脸上的褶子都挤成了花,目光在陈锦时身上打了个转,陈锦时没搭理他,那人又转向沈樱,添了句,“恭喜沈姑娘,苦尽甘来,总算盼着这一天了,哥儿没让你失望,老爷子特地说了,这么些年多亏你照顾哥儿,赶明儿要好好谢谢你。”


    沈樱点点头,没多言语,示意陈锦时跟着那管家到二房去,有这喜事亲自到爷奶跟前说说话是应该的。


    可陈锦时仍跟在沈樱身后,陈管家上来引他:“爷,走这边。”


    陈锦时面露烦躁,见他挡着自己,干脆一巴掌挥开他:“有完没完。”


    陈管家捂着脸,一脸错愕:“你,你……”


    陈锦时快走了两步,稳稳跟在沈樱身后,前面那人甩也甩不掉他。


    第30章


    陈管家回过神来,挨了一巴掌不算什么,要紧的是得把人请回二房去。


    沈樱听见身后动静,脚步微顿,转过身,朝陈锦时淡淡道:“去吧,别让老人家等急了。”


    陈锦时示意她接着往前走:“我送你回房了我再去。”


    沈樱轻轻叹气:“我回自己院子,几步路的事,用得着你送?”


    “怎么用不着?”陈锦时半步不让,执拗得很。


    从大门口到沈樱的汀兰园,不过短短几步路的距离,陈锦时非要跟她挤挤挨挨地走。


    陈锦行安抚住陈管家,替陈锦时稍稍赔了句软话:“他就是那么个人,你千万别放在心上。时哥儿那性子,谁都受不了他。”


    陈忠得了大爷安慰,连声道:“是是是,大爷说得是,我哪会跟二爷计较。”


    陈锦行朝他极为克制地点了下头:“在这儿稍等,我去叫他。”


    陈锦时寸步不离跟着沈樱,沈樱脚步加快,到了她住的汀兰园门口,她停下脚步,转身看他:“到了,你去吧。”


    陈锦时目光落到她院门上那串风干的梅枝上,踟蹰着不愿走。


    沈樱肩膀倚在门框上,面露疲惫:“陈锦时,我没心情陪你寒暄了。”


    他望着她眼底那抹掩不住的疲惫,视线从她眉眼扫到她唇鼻,然后挪开眼:“那我晚些再来看你。”


    沈樱没应声,推门进了院子,反手就要关门。


    陈锦时眼疾手快,伸手按住门板,目光灼灼看着她:“沈樱,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是认真的。”


    “什么?”


    门板被他按得纹丝不动,沈樱看到他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心头一颤,她别过脸,声音轻得像风:“随便你,你走吧。”


    陈锦时这才松手,看着她把门轻轻合上,直到门闩“咔哒”一声果断落定,他还站在原地没动。


    沈樱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站了许久。


    院子里的树上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她抬手按了按发烫的脸颊,呼吸都是乱的。


    她该怎么办呢?


    她低声骂了自己一句,抬脚往内室走,妆台上放着面菱花镜,她瞥了一眼,镜中人鬓发因早起出门又在外折腾半晌变得微乱,脸颊泛着红,眼底含着泪,真像是藏着几分说不清的春意。


    她猛地垂下头,抓起桌上的书册翻看起来,目光落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汉字上,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院外传来陈锦行的声音:“阿姆,你要是累了就好生歇着,晚饭我让厨房送来,我也先去二房了,老爷子叫。”


    “知道了。”沈樱放下书册,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院墙外,陈锦行的身影正往远处走,步伐沉稳,背影挺拔。


    她望着那抹背影消失在拐角,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关上了窗。


    却说二房正厅里,二房三房的叔叔伯伯婶婶姑姑的都在,凑得齐整,比过年还热闹。


    两个老的跟前围着几个小家伙,都是陈锦时的弟弟妹妹,堂的表的都有。


    又位姑姑推了推自己孩子道:“快,给你二表哥道个喜,蹭蹭他身上的文气,以后要好好向你二表哥学学,也考个举人回来。”


    陈锦时站着不动,眉宇间浮上一层燥气。


    陈锦行为人处世比他要体面得多,他替陈锦时准备了好些小红封,塞给他,让他好歹散散。


    人家道喜都道到脸上来了,不至于什么表示都没有。


    陈锦时长大了以后改正的第一条,他哥说的话他大概会听一半。


    他接过那些红封,捡着顺眼的弟弟妹妹散了出去,唯独二叔二婶家里的没有。


    他二婶脸


    都黄了。


    二房里两个小的开始哇哇乱叫,陈锦时一巴掌险些要扇他们脸上去:“吵什么吵!”


    “够了。”老爷子发话,满厅顿时安静下来。


    老太太瞥了二儿媳两眼:“今儿是时哥儿大喜的日子,哭什么哭,没得添了晦气。”


    二太太连忙捂住两个小儿子的嘴,给他们塞了糖才消停。


    老爷子放下手中茶盏,发出清脆一响。


    他目光扫过满屋子人,最后慈爱地落在陈锦时身上,语气沉缓:“中了举人,这只是第一步,往后的路还长。我们族里与县衙里有些交情,举人虽不能直接授官,却也有入仕的资格,若是县衙有缺,或是明年春天参加会试落榜后等着‘拣选’,都可能被派去做个县丞、教谕之类的小官,这都是正经的朝廷命官。时哥儿,你有个好运道!老夫这就替你递信给县太爷,看看能不能用祖上的情分先替你留个职务。”


    陈锦时眉梢微蹙,四周已响起倒抽气的声音。


    老二竟然这么快就能沾上官场的边!


    老爷子呷了口茶,又继续道:“一得知你中举的消息,我们陈家交好的几位乡绅巴巴地赶来,想拉拢你,他们在地方上有田有产,就缺个能跟官府说上话的体面人……”


    正说着,三姑父已凑过来,拍着陈锦时的肩笑道:“时哥儿,你往后就是老爷了,走在街上,平常百姓见了你都得作揖!”


    陈锦时不动声色避开这人的手。


    老爷子说起他如今能得的好处来,滔滔不绝,又说明儿要引荐几位乡绅与他认识,厅上几人连连称是。


    陈锦时背靠一把红木交椅两手摊着坐,比老爷还老爷。


    “举人家能免两个人的丁役,名下田产也能免税,往后族里少不得要把田产挂你名下。”


    陈锦时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张口道:“挂过来的就是我的了,你们谁想挂过来?”


    说着,他那双阴斜斜的眼扫过众人,几个原本有心思的人各自收回视线。


    老爷子蹙眉:“时哥儿,你大了,别还像小时候似的,说话做事没个礼节。”


    陈锦时语气懒懒散散,却不容置疑:“祖父,挂田产这事,别找我,真要挂过来,田契写我名,租子就得归我;再有与那些乡绅老爷攀交情的事情,我不爱沾,你也别引着他们往我跟前来,我见了心烦;县太爷那儿就不用你老人家卖情分给我谋差事了,我瞧不上。”


    老爷子脸上的肉都跳了跳,茶盏重重搁在桌上,满厅的人都缩了脖子。


    “你瞧不上?”他盯着陈锦时,声音里裹着火星,“县丞教谕也是朝廷命官,多少举子熬白了头都求不到!你当会试是那么好中的?先有个体面差事傍身,难道不是后路?”


    二老爷连忙上前给老爷子顺气:“爹,时哥儿年轻气盛,瞧不上县衙那些差事也是正常的,你别跟他置气。”


    老爷子目光扫过满厅的人:“你们听听,这叫什么话?中了举人不与乡绅结交,不跟官府走动,难道要学那些酸儒死读书?真当凭一支笔能闯出天下?我就不信了,你陈锦时明年春天还真能站到金銮殿上去,叫那皇上亲自点你一个进士!”


    陈锦时忽然笑了,嗓音懒散:“祖父从小说我一个混球成不了什么气候,我本也没打算成什么气候,进士不敢奢望,县丞、教谕的我也瞧不上,祖父你就别瞎操心了,至于族里有需要我帮什么忙的,抱歉,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反了!反了天了!”老爷子拍着桌子怒吼。


    陈锦行连忙上前劝解:“祖父,时哥儿刚考完,这又要准备明春的会试,也是没工夫想那么多,万事等他会试考完了再说也来得及。”


    老太太也在一旁劝:“少生些气,时哥儿自小惹你生气的时候还少了吗,何故为着这事儿生气,一家人晚上和和美美吃顿饭,考上举人总不是个坏事。”


    陈锦行暗暗瞥了陈锦时一眼,示意他消停点。


    老爷子重重哼了一声,又转向满厅的人:“都愣着做什么?摆饭吧。锦云那丫头呢?”


    陈锦行道:“锦云在那边陪着她阿姆呢。”


    老太太脸色变了变,道:“难得一家人都在这儿,打发个人去把锦云叫过来,沈樱一个人待着也不好,把她一并请过来吧。”


    二太太道:“哎哟,老太太回回要请沈姑娘来,沈姑娘回回也不来,老太太何必还费那劲儿。”


    老太太斜睨了二儿媳妇一眼,手里的佛珠转得飞快:“老大一早就说过,沈姑娘喜静,不爱热闹,但今日格外不同些,时哥儿中举是天大的喜事,她这个做阿姆的,三个孩子都叫了她这么多年的阿姆了,她怎好缺席?去,把她请过来。”


    陈锦时应声而起,倒是没反驳老太太,说了句:“我去请,祖母,你派的这两个人恐怕请不来她。”


    老太太闻声真是被他噎得无语,陈锦行也不知陈锦时这究竟是不是专门给他阿姆招惹非议来的。


    老太太摆了摆手:“你去就你去,快去快回,等会儿菜凉了。”


    陈锦时没应声,转身就往外走,步子跨得大,带起一阵风,走得干脆。


    陈锦行看着他的背影,轻轻蹙眉,怎的看他就等着这机会一去不回呢。


    陈锦时刚走出二房,步子便缓下来,沿着游廊慢悠悠地晃。


    汀兰园的灯亮得温吞,院子里已经熄了大部分的灯,只剩下微弱的几盏。


    沈樱用过晚饭后便躺在床上歇下了。


    陈锦云刚刚来过,又独自离开,因此她的院门只是虚掩着,陈锦时轻轻一推,“吱呀”一声便开了。


    陈锦时放轻脚步往里走,廊下的风灯晃着昏黄的光,将他的影子投在青砖地上,忽长忽短。


    他知道沈樱不会睡得这么早,越靠近她卧房门口,他的呼吸都放轻了些。


    沈樱躺在床上发呆,一眼看到窗纸上映出人影。


    她心里一惊,暗忖陈锦时怎会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没立刻敲门,站在廊下听了一会儿,然后抬手叩了叩:“阿姆,睡了吗?”


    里头静了片刻,沈樱差些想掀过被子直接装睡算了,又怕他这个点儿寻来,万一真有什么事要找她。


    他候了片刻,才传来她的声音:“还没,你有什么事吗?怎么这个时辰就回来了。”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绵绵长长地飘出来。


    陈锦时也不说正事,也不说要她开门那话,只语气沉沉地发问:“阿姆,你一个人待着,孤单吗?”


    沈樱望着帐顶的纱幔,指尖无意识地绞着鬓发,半晌才道:“刚才锦云陪着我呢,现在有些乏了,没事的话,我要睡了,你走吧。”


    陈锦时腻在门口,脸都快贴到门板上了,整个身体都倚在上面,压下一块浓重的暗影。


    “有事,老太太请你和锦云都过去。”


    沈樱一愣,二房的那些应酬,从没闹到她面前来过,回回都是被陈锦时事先给拒了。


    怎的这回他反倒还当上传话的了?


    “哦,那你去接上锦云,你们两个去吧,就说我已经睡了,我就不去了。”


    沈樱心里虽疑惑,却也不多说什么,只当老太太是客气。


    窗外的人影动了动,像是换了个姿势。


    陈锦时咧嘴笑起来:“阿姆,我回都回来了,就是不打算再去了。你和锦云都不必去。”


    沈樱坐起身:“胡闹!好不容易所有人都在,人家专门为了你才凑到一块儿的,晚上好好吃顿饭,你不在那怎么说得过去?”


    陈锦时又换了个姿势,像是整个人都趴在门板上一样,她不让他进来,显得他怪可怜的。


    他的声音又传进来,带着点说不清的委屈:“可你不在,我看着他们团圆,跟我说些虚头巴脑的话,有什么意思呢?阿姆,那些人不是我的家人,你才是。”


    沈樱眉头微蹙:“胡说什么,你亲祖父、亲祖母都在,实在不行,我陪你去一趟好了。”


    她以为他是在请求她这个,如果是陈锦时的请求,沈樱也不是不愿意去,她愿意陪他去这一趟。


    沈樱从床上坐起身,披上外衣,随意把头发编成辫子,拉开门,陈锦时就站在她面前。


    他眼睛一亮:“阿姆……”


    她板着脸道:“走吧,我们一起过去。”


    她往前走,


    他猛地攥住她手腕,脚下没动。


    沈樱一愣,他往前凑了半步,几乎要贴到她身上。


    廊下的风灯晃着光,把他眼底的狡黠照得明明白白。


    “我不去,我回来了就没想过还去。”


    沈樱反应过来,见他往她卧房里钻,抬手就要拽他胳膊,却被他顺势握住手。


    他的掌心滚烫,带着夜露的潮气,把她的五根手指裹得严严实实。


    “陈锦时,你又胡闹什么?”


    她被他拉着进屋,脚步踉踉跄跄的。


    她又气又急:“陈锦时,谁让你进来的。”


    走到桌边,他放开她,对着她又惊又怒的一双眼,理直气壮地说道:“我想你了。”


    眼神又软下来,带着点讨好:“沈樱,我在二房那地方坐不住,我一坐下,满脑子都是你,根本听不进他们说话。”


    他又拉起她的手轻晃,像只摇尾巴的大狗,露出可怜神情。


    沈樱不是不知道二房那些人,说是亲戚,时哥儿他们母亲去了以后,将军又连年在外征战,可怜家里三个孩子,二房三房没一个说愿意管管的。


    就是老爷子老太太,也顶多是把服管教又能做事的锦行叫过去,说是教着做事,实则把他当伙计使唤。


    锦行多听话的一个乖孩子,老爷子整日声称陈锦时就是个混球,没什么大用,不过是因为陈锦时不服管教还尽捣乱罢了。


    他用那样祈求的目光望着她,她到底是觉得他可怜,他好可怜。


    可怜到她愿意给他他需要的任何爱。


    她心口发闷,任由他握着她的手。


    她语气软下来,说道:“就算是做做样子,你也该待在那儿,不然这样,那边问起来,怎么好交代。”


    陈锦时的目光落在她微颤的睫毛上,落在她抿紧的唇上,像带着钩子,勾得沈樱浑身不自在。


    她别过头,抽出了手,说话就说话,也别老这样把她牵着。


    “我不管那么多,沈樱,再在那边待下去我会发疯的,你也不想看到我在老头面前发疯的吧。”


    沈樱嘴唇动了动,终是说不出什么来。


    长夜漫漫,他坐在她的绣墩上,像只生怕被赶出门的小狗。


    样子虽是做成那样,沈樱若真要赶他,只怕他会是只怎么都赶不走的癞皮狗。


    沈樱看着他这模样,心里只剩说不清的酸涩。


    他拿起她的茶杯倒茶,自顾自地喝。


    “那你吃东西了吗?”沈樱轻声问他。


    陈锦时摇头:“没呢,那边还没开席,我就过来找你了。”


    沈樱努了努嘴唇,道:“我这儿还剩下些点心,我拿来给你吃吧。”


    陈锦时点头,唇角扬起一抹清朗的浅笑:“好。”


    沈樱转身进了里间,很快端出个描金漆盒,里面是几块芙蓉糕,还有一小碟松子糖。


    “就这些了,你对付着垫垫肚子。”


    她把碟子在他面前摆好,自己则在一旁的软榻上坐下,没事做,拿起针线筐里的帕子绣着,指尖却不知怎的,有些发颤。


    好像待在她屋里的,是个随时能吃人的大怪物。


    陈锦时拿起块芙蓉糕塞进嘴里,甜糯的米香混着桂花味在舌尖散开,吃得香甜。


    沈樱顿了顿,低声道:“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沈樱看着手上的绣绷,到底是没有一点绣花的心思。


    两人就这么坐着,屋里静悄悄的,只有偶尔窗外传来的虫鸣,和风声。


    就这么静静坐着也好,陈锦时最好别又闹出什么事来。


    沈樱捂着胸口,她一天承受不住两回。


    “阿姆,我记得你去年在花圃里新种了茉莉,茉莉是香气甚浓的植物,怎的一直没闻见香味呢?”


    沈樱顺着他目光朝窗台下看去,笑道:“应该是夏天的时候没养好,一直没开花。”


    到现在枝桠上也才刚冒出层芽尖。


    她干脆起身,来到屋外,蹲在廊下理了理花圃里的土。


    陈锦时站在屋里,倚在窗边道:“今年埋点鱼肠肥进去,说不定管用。”


    沈樱点点头:“可以试试。”


    陈锦时道:“我看街口老张头家的月季就开得极好,去年看着还病恹恹的,今年芽都憋得鼓鼓的。我惦记着你去年种下的这几株茉莉,特意问了他是怎么养的。”


    沈樱手上拿着把小铲子,轻轻拨开茉莉根上的浮土,闻言抬头看他,目露错愕:“我也问他了,他不告诉我,他说这是他的秘诀。”


    陈锦时靠在窗框上笑:“老头嘴硬,你给他买几坛酒就行了,我给他灌醉后,他拉着我讲了半宿。”


    说着,他从袖袋里摸出张皱皱巴巴的纸,展开来递到她面前。


    “你前些日子老避着我,我都忘了把这玩意儿给你了。”


    沈樱脸一红,想起前些日子,她是生怕遇见他,在府里尽量都避着他走,要不是今日要一起去贡院看榜,她也不会见他。


    她没吭声,看到纸上是用炭笔歪歪扭扭记的文字,标着一堆的秘诀,旁边还画了个咧嘴笑的小人,一看就是画的他自己。


    沈樱看着这张秘诀,忍不住笑了:“真是难为你了,这字写得怪丑,还尽是些废话。”


    陈锦时也不恼,笑着道:“沈樱,只要你高兴就好,我做什么都愿意。”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沈樱一直埋着头,没跟他对上眼。


    她暗怪他好端端的又说些什么话。


    她自顾自地翻土,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他瞥见她放在软榻上的绣绷,拿起道:“阿姆,你这又是在绣什么呢?”


    沈樱回他:“绣几条新手帕,冬天用。”


    “哦。”


    陈锦时摸了摸,又道:“我的那些也用旧了,你给我也绣几条。”


    沈樱仰起头,道:“你自己买几条回来用,好吗?我现在没那么多空闲。”


    “买的哪有你绣的好?”


    沈樱没理他。


    陈锦时又道:“哥哥马上也能用上妻子做的手帕了,二房三房那些人也都有,只有我没有。”


    沈樱动作一顿,手里的小铲子插,进土里立住。


    她没抬头,只闷闷道:“他们是他们,你是你。”


    “那我就活该没人爱?”


    沈樱无奈仰头:“没人这么说。”


    他语气发沉:“那你说,谁爱我呢?”


    沈樱叹了声气,站起身,虽然明知他是在没事找事,还是指了指立在卧房角落的柜子:“我前些日子绣了好些,你去翻一条出来用吧。”


    陈锦时转身,目光落在靠墙的那只梨花木衣柜上。


    他走过去,轻轻一拧,柜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里头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散出淡淡的香。


    全是她的味道!


    他险些美得晕过去!


    阿姆!阿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