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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虽然不厚道,但儿实在忍不住想说一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方盈真心觉得程氏是自作自受,“若不是她和三嫂前两年捧着贺姨娘,如今贺姨娘能硬起腰杆、敢管她房里的事?这会儿想起来找您做主了。”


    要她说,自己供出来的第二重婆婆,就活该程氏自己受着。


    李氏只笑不说话,旁边侍立的馥荷大着胆子插话:“谁说不是呢?都打量咱们夫人仁善大度,又来哄着夫人帮她们出头呢。”


    “至少还知道回头,不像另一个,不撞南墙不罢休。”李氏收了笑容,淡淡道,“本来也是贺氏逾越,我不出头,谁出头?”


    馥荷只当夫人这是嫌自己多嘴,忙低头福身应一声:“是奴婢想岔了。”


    方盈却听出李氏还有另一层意思——贺姨娘越过了她能容忍的界限,作为当家主母,李氏要出手管教了。


    也是,不管怎么说,程氏都是纪家明媒正


    娶的儿媳妇,就算有错,也轮不到贺姨娘一个妾室责怪质问,趁此机会敲打教训贺姨娘,既师出有名,又能分化她与程氏,倒是一举两得。


    这不是方盈该掺合的事,她便只陪着笑了笑,没有开口。


    很快岳青娥夫妇带着孩子来问安,之后三房五房也都相继来到,问过安,纪延寿和五郎纪延辉自去衙门,女眷们说起话来,自然先提起昨日刘姨娘早产的事。


    “怎么没见四弟妹?”安氏问道,“可是先来同夫人报过喜了?”


    李氏只点点头,方盈看婆母不想开口,便代为答道:“四嫂先回去歇息了。我方才来时,见四嫂满脸倦意,问起来,四嫂才说夜里只打了个盹,没怎么睡,娘便让她先回去了。”


    安氏叹道:“这么熬一夜,确实耗神。等她睡醒,咱们一同去看看吧?顺便也瞧瞧小侄儿。”


    岳青娥插话道:“三弟妹同四弟妹住那么近,没听说吗?小侄儿生下来太虚弱,大夫说了,不能见风,最好也不见除奶娘以外的人,免得来人带进去寒气,孩儿受不住。”


    足月的婴儿刚生下来,也一样不能见风,但连探视都不让的,却不多见。


    安氏便啧啧两声,道:“这刘氏也是个没福分的。”


    她这话显然是一语双关,不然哪来的“也”?可是另一个刘氏怀胎还不足六个月,这就说出没福分的话,未免有些过了。


    方盈和岳青娥都不想接她的话,高氏一向话少,更不会吭声,房中一时便安静下来。


    没人接话,安氏略觉尴尬,左看看右看看,正待重新起个话头,芳桂进来回报,说姨娘们和纪四娘来问安,终于打破了这尴尬的安静。


    安氏松口气,转头看见贺姨娘领头进来,眼下青黑,一脸憔悴之色,禁不住心中冷笑——小妇就是小妇,外面不知什么来历的女人生的孩子,也拿来当个宝,还亲自去守着,真是下贱到家了。


    那边贺姨娘等人行过礼,李氏直接吩咐几个儿媳妇先回去,连纪四娘也一起打发了。


    方盈心知李氏这是要发落贺姨娘,其他人不知底细,都有些诧异。


    告退出去后,岳青娥就拉着她一块走,悄悄问她:“出什么事了吗?”


    “早上四嫂来,告了贺姨娘一状……”方盈把婆母的话转述一遍,“想来是要敲打贺姨娘了。”


    “我说呢。”岳青娥笑起来,“贺姨娘确实越来越不像话,不过她今日敢把手伸这么长,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也是叫三房四房捧的吗?先头三弟妹非把房里人塞到贺姨娘那儿的时候,我就知道过后必有笑话看,没想到三房还没动静,四房先闹出来了。”


    方盈道:“我也觉着她们是自作自受。娘这样好的婆母,不好好孝顺着,非得去捧庶母,生生捧出个第二重婆母来。”


    岳青娥笑得更加愉快,“今日贺姨娘在夫人那里挨了训斥,你说她会不会记四弟妹的仇,等四郎回来告状?”


    “我对贺姨娘的做派不太熟悉,二嫂觉得呢?”方盈笑着反问。


    岳青娥捏一捏妯娌的手,笑眯眯道:“她的做派最简单不过,先抹着眼泪哭诉一番,再说不怪四娘,是她自己忘了身份,多嘴逾越,但她也只是心疼早产的刘氏和小郎君,并无——也绝不敢有——指责四娘的意思。”


    她这句话说得拿腔拿调,逗得方盈直乐,“贺姨娘还有这本事呢?素日倒是我小看了她。”


    “能得着宠、连生三个孩子的妾室,就算真的很蠢,也终归还是有些立身的本事的。”岳青娥说完这句,幽幽一叹,“所以都不能掉以轻心,看着再老实本分,该防着也得防着。”


    方盈若有所思,岳青娥感叹过了,见她这副神态,又笑道:“你还在新婚呢,且不用想这些。快回房吧,今儿是真冷。”


    两人作别,方盈回去,却忍不住再三思及这后院妻妾之事,等到几日后见到周从善,还忍不住同她说:“我如今才发觉,我以前想的挑个侍妾生孩子,免我自己受苦,确实过于简单了。”


    “现在发觉了也不晚。”周从善笑着答完,又问,“不过纪六郎又不在家,你怎么还想起这事来了?”


    “我们家四房那个从相州带回来的侍妾早产了,孩子落地只活了两日,第三日就没了,我们夫人怜惜那苦命的孩子,这不又来相国寺做法事了么。”


    她们俩此刻就身在相国寺禅房里,周从善听说早产,禁不住挑挑眉:“怎么早产的?”


    “说是早产前些天,就一直肚子疼,请了大夫开过保胎药,始终卧床静养来着。”方盈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解释道,“我那位四嫂自己生了两个儿子,顶多有些不上心,倒不至于毒辣到害人性命。”


    “哦,那个侍妾没事?”


    “她倒还好,不过孩子生下来,因太虚弱,没抱出产房,就在她隔壁养着,是以孩子没了,也瞒不住她,听说哭得晕过去好几回。”方盈禁不住叹气,“我瞧着她这惨状,愈发觉得不忍。”


    周从善没明白:“不忍什么?”


    “就是我先前同你说的,挑个侍妾给纪六郎生孩子,然后我养在膝下。”


    “你是怕也像这位这样早产,或是有别的什么不好,你心中难安?”周从善问。


    方盈点点头:“就好像我故意把厄运给了旁人一样。”


    周从善拉起她的手,“你就是心肠太软、人太纯善了,殊不知在那所谓‘旁人’的眼中,这不但不是厄运,还是一步登天的好运呢。”


    “可我就是抱着自己不想受罪生育、让别人替我的心思……”


    周从善原本就不赞同她那么做,方才只是不想方盈钻牛角尖自苦,才劝了那一句,这会儿便笑道:“你既然过不去自己这一关,就别琢磨了。我同你说件好事,昨日我爹家信到了,说不日就将合围太原城,料想年前便能克定北赵。”


    “真的?那可真是大好事!”方盈高兴起来,“听说北边天寒地冻,将士们冒着大风大雪作战,艰苦无比,若能赶在年前攻破太原,大家就都能过个好年了。”


    “是啊。”周从善附和,“这一仗不打完,谁都别想好好过年。”


    可不是,天子带着两个皇子在外亲征,不得胜不还朝,朝中上下自然没心思过年,都看着前线战报。纪家更是有父子四人都在战场上,家里从李氏往下,没有不惦记战况的。


    此次来相国寺做法事,也有替纪家父子四个祈福平安的意思,方盈得着这个好消息,自是回去便立即回禀了李氏。


    李氏大喜:“你二伯回来说,我还不信,只当他是宽慰我,连周国舅都写信回家,可见是真要大胜还朝了。哎呀,说不定今年咱们家能过个团圆年,得好好准备。”


    她一下有了精神,回府以后,就拉着方盈和岳青娥商量怎么备办年货,原来懒怠管的,像是给各家姻亲如何备礼等事,也都有了心情,多少指点几句。


    到腊八那日,大军击溃胡人援军、合围北赵太原城的消息传回京中,纪府上下喜气洋洋,李氏喜悦之下,连贺姨娘每日跪诵《心经》半个时辰的罚都免了。


    “倒是便宜她了。”安氏私下同程氏说,“不过你可得早作打算,别等四郎回来,让她告你的刁状。”


    程氏道:“我省得,多谢三嫂。不过四郎还好,不怎么爱听那位说话,我问心无愧,也不怕她。对了,三嫂房里那个刘氏,怎么样了?”


    “说是养得挺好的,反正不经我的手,好了坏了,也赖不到我头上。”


    程氏见安氏一副丝毫不放在心上的模样,心中纳罕——这位何时这么想得开了?她可是一向最不容人的,先前还闹了那么一回,如今居然肯让刘氏就这么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还是她打算等孩子生下来,看是男是女再做计较?


    这两妯娌面对面坐着、各怀心思,另一边方盈和岳青娥却是同心一力、忙忙碌碌准备过年。


    转眼到腊月二十,这日正逢立春,天气晴好,纪府后园的红梅也终于开花,李氏心情不错,带着几个儿媳妇和纪四娘去后园赏花喝茶,正谈到大军围困太原


    十来天了,怎么还没有消息,纪延寿、纪延辉兄弟两个就满脸喜色地相携而来。


    “娘,六百里加急捷报刚刚送到,北赵国主于昨日出城投降,御驾已进驻太原,此战大获全胜!”——


    作者有话说:【改个人名,看过的不用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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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章


    太原城中,纪延朗正骑着高头大马率部下巡城。


    前日城内城外下了一场大雪,此时积雪尚未化尽,马蹄在道路上来回践踏,将白雪、灰土与马粪一起捣成泥,寒风吹过,臭不可当。


    纪延朗忍不住抬手捂住口鼻,目光落在道路两旁的民居上——进来之前,看着赫赫扬扬、坚不可摧一座城,谁能想到城中竟是此等景象?


    房舍破败、挤挤挨挨,这样冷的天气,都看不见几个烟囱冒烟,可以想见城中百姓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再想想他们方才来路上看见的那些紧闭朱门的权贵,深宅大院、屋宇重重,骑在马上都一眼望不到边,其豪奢之处,汴京城内没有一家堪能匹敌,倒有点儿像他幼年在锦官城见过的那些。


    他们骑军出来巡视,本是为了震慑北赵军民,谁料巡过一圈,除了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躲在院墙里头偷看的老人,再难见着活人,只有一具具无人收殓的尸骨倒毙在路旁。


    就这样,北赵君臣还硬熬了十几天、等不到胡人援军才肯出城投降,纪延朗忍不住呸了一声。


    这还是太原城,是北赵所谓的都城,纪延朗这两个月随御驾攻城略地,从南到北、又从北到南,所经所见,比城内景象更惨的州县,不知有多少。


    为着一己富贵,宁可向胡人称臣,往死里盘剥自己的百姓,来给胡人缴纳岁币,以换得胡人庇护,也不顺应时势、投降陈国、共抗胡虏、重现华夏盛世,纪延朗真的觉得官家还肯礼遇北赵国主,给他加封郡公,实在太便宜那混账王八羔子了。


    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容他多活一日都是浪费粮食,竟还让他安享富贵!


    纪延朗越想越不痛快,催马疾行,很快便率队回到北赵宫城。


    他去找上司交了差,然后带着部下回营房,打算休息休息,喝口热茶,却刚走到半路,就瞧见以周国舅为首的大将们从内宫城鱼贯而出。


    纪延朗带着部下们退后肃立,等将军们先行,却见周国舅等人一路行来,个个面色紧绷,不苟言笑,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可是刚拿下太原,能有什么大事?难道是胡人又派兵马来了?


    他心中嘀咕,目送将军们进了官署,略一沉吟,叫部下自回营房,他自己转身又回去上司那儿,旁敲侧击打听了几句,却什么都没打听到——想来是上面的消息还没传达下来。


    纪延朗心里不踏实,就赖在这儿没走,果然过了一会儿,他们马军司都指挥使就派人来把他们所有指挥以上的军官叫去,传令命他们回去立即整军,明日一早随御驾出城,东出太行,收复幽云十六州。


    马帅传的是圣命,无人敢多言,但领命回去的路上,一众指挥却忍不住低声议论。


    “连休整都不曾休整,这就去与胡人决战——不是我畏战,恐怕兄弟们没士气啊!”


    “是啊,眼看没几日就过年了,大伙都以为打完北赵,怎么也能回家好好过个年……”


    “就该过了年,等大伙冻疮好了,山河也解冻了,才好打啊!如今这天寒地冻的,粮草又跟不上,谁也不是铁打的……”


    纪延朗听着越说怨气越大,忙出声提醒:“别在这儿说了,人来人往的。”


    众人都不由左右四顾,接着摇头的摇头、叹气的叹气,不再发牢骚,各自回去召集部下。


    纪延朗与骁雄军另一个指挥使刘全一同回去,传了军令,部下们一如所料士气低糜,两人一起安抚了大伙一会儿,也没见什么成效。


    刘全忍不住拉着纪延朗出去,私下同他说:“你能不能去打听打听,这到底是什么章程?听着不太像话啊。”


    “我倒是想打听,可惜家父没进城……”纪延朗面露难色,“找谁打听呢?”


    “秦王殿下不是待你很亲近么?他也在这边营房,你去问个准信儿,也把兄弟们无心恋战的情形同殿下回禀回禀,这一仗打了两个多月,咱们骑军千里奔袭,实在是人困马乏,哪怕拖一拖、休整到正月呢?”


    这话说到了纪延朗心里,临近年关才拿下太原城,别说下面军士,连他都没了刚出征时的豪情壮志,只想尽早撤军回汴京过年,所以他略一犹豫,还是点头道:“好,我去试试。”


    北赵这个所谓的宫城,原是由节度使府扩建,并没有多大,所以两位皇子亲王的住所就在骑军营房附近,纪延朗出得营房,行了没多一会儿就到了秦王住所。


    秦王侍从都认得他,听他说要求见殿下,一边叫人回报,一边小声道:“殿下刚回来。”


    “从官家那里么?”纪延朗忍不住问。


    那侍从仍旧小声道:“应当是。”


    刚说完,回报的人就出来请纪延朗,“殿下请纪指挥进去说话。”


    纪延朗随那人快步进屋,却见秦王独个坐在火炉旁,身边只有一个内侍在煮水。


    “六郎过来坐,你来得倒巧,我正想偷空喝上几杯茶,身边人却都有事忙,没人陪我。”秦王见他进来,笑着向他招招手。


    纪延朗上前几步,先行了礼、道过谢,才在秦王下首坐下,回道:“臣也是偷空出来的——马帅刚传了军令……”


    秦王收敛笑意,抬手止住他道:“军令我不便与闻。六郎喜欢喝什么茶?我这里有从京中带来的普洱和武夷红茶。”


    纪延朗顿了顿,答道:“臣不懂品茶,喝什么都差不多,客随主便,殿下想喝什么便喝什么。”


    秦王让内侍煮了武夷红茶,然后一直沉默到内侍把茶煮好送到两人手边。


    他是主人,他不说话,纪延朗前面提了个话茬又被打断,一时也不好再开口,便捧起茶慢慢啜饮,看着秦王喝完茶放下茶盏了,才赞道:“好茶,芬芳馥郁,入口回甘。”


    秦王愣了愣,摇头失笑:“你还说不懂品茶……”


    “殿下见笑,臣是真不懂,来来回回也只会赞这么一句。”纪延朗说笑道。


    秦王叫他逗乐,顺着这话玩笑道:“够用了,只要不是绿茶,都脱不开这八个字。”


    “那若是要夸绿茶,又当用什么字眼?”纪延朗作出一副好学样。


    “绿茶也简单,无非是色泽碧绿、清新隽永等字样罢了。”秦王口快回答完了,突然省过味来,抬手虚点一点纪延朗,笑道,“让你绕进去了,你从小在蜀中长大,想必喝惯了绿茶,哪还用我教?”


    纪延朗嘿嘿一笑:“喝是没少喝,但臣从小贪玩淘气,向来不肯好好读书,因此只会喝、不会夸。”


    内侍给他们二人续上茶,秦王端起来慢慢喝完第二盏,才道:“那你确实得学一学,有时候,会夸,也是一种本事。”


    这话光从语气上听,也能听出说的根本不是茶,但秦王只说这么一句就停下,纪延朗不好深问,他来求见又有自己的目的,便只说一声“受教”,就继续喝茶。


    “殿下今日可面过圣?”喝完自己那盏茶,纪延朗看着时候不早,按捺不住,单刀直入问道。


    秦王抬眸看他一眼:“六郎想问什么?”


    “官家是真想就此收复幽云十六州么?”纪延朗脱口而出。


    秦王沉默一瞬,点了点头。


    “可是将士们征战两月有余,疲惫不堪,又临近年关、天寒地冻,粮草补给困难……”


    秦王抬起手:“你说的这些难处,诸位将军都回禀过官家了。”


    纪延朗皱紧眉头:“官家不肯纳谏?”


    “官家欲趁大胜北赵之势,一鼓作气、伐取幽冀。”


    “一鼓作气?”纪延


    朗惊愕得音儿都高了,“这都不知道多少鼓了,哪还有什么一鼓作气?”


    秦王看他一眼,沉声道:“这话你在我这里说也便罢了,出去万不可多言。总之官家雄心万丈,此战非打不可,天色不早,你快回去好好准备吧。”


    被下了逐客令,纪延朗看秦王面色不虞,不好再赖着,只得起身告辞。


    烹茶那位内侍起身相送,到门外回手关上门,低声冲他道:“纪指挥别放在心上,殿下所言皆是为您着想。”


    “不敢。”


    内侍又说:“您有所不知,殿下先头在御前,已因谏阻圣上挨了训斥,如今实在不好再多言……”


    纪延朗恍然:“原来如此。那倒是我的错了,不该此时来打搅殿下,给殿下再添烦恼。”


    “纪指挥这么说就见外了,您来陪殿下喝杯茶、说上几句话,殿下才有了笑容,何来烦恼之说?”


    两人又客气两句,纪延朗告辞离去,回到营房单独告诉刘全:“官家已拿定主意,谁都劝不得,此战非打不可,走吧,再和兄弟们谈谈去。”


    他们两个使尽浑身解数,才劝得部下们不那么抵触,第二日点兵出城时,找回那么一点儿禁军骑兵该有的精气神。


    陈朝隆兴四年,腊月二十二,陈帝袁焽亲率大军自太原出发,直取幽云十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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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此时的汴京城尚未收到消息,仍沉浸在攻克太原的喜悦中,纪府上下欢欢喜喜,准备过个团圆年。


    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都到腊月二十八了,还没有御驾还朝的消息,外面各种谣言开始疯传,年根底下,人情往来又多,下人们口耳相传,很快就传到纪府女眷耳朵里。


    大家关心则乱,难免惊疑不安,早上聚在李氏房里时,安氏第一个按捺不住,谈及流言,“虽说不可尽信,但官家还朝,总该有个准信儿,好让满朝文武出城去恭迎圣驾吧?如今一概没有……”


    “兴许今日就有了。”李氏心里其实也忧虑,但当着儿媳妇们,面上还是一派淡定,“北面天冷雪大,道路难行,年前赶不回来也不稀奇。外面流言蜚语少听。”


    安氏其实就是想试探一下婆婆这里有没有她们不知道的消息,听见这番回答,略有失望,应了一声“是”,到底不甘心,又看向方盈道:“六弟妹同周家小娘子亲近,她家那边也没消息吗?”


    方盈摇摇头:“这些日子大伙都不得空,我没见着周妹妹。”就算见着周从善,以周国舅的作风,想来也不会越过官家,抢先往家里送信。


    不过看眼下的情势,方盈是赞同安氏刚才的话的——大军要是真的还朝了,肯定一出发就往回送信,既然没有信,只能是官家并不准备率军回返。


    方盈早就猜测官家会趁机收复幽云十六州,只没想到急成这样,都不给大军过年休整的时间——这能打赢吗?


    她很有些担忧,但这话对谁都不好说——还没开战先怕输,没人乐意听,而且她能想到的,李氏肯定也能想到,从前日开始,婆母脸上的喜悦就眼见着淡了,显然也在思量此事。


    方盈回完安氏的话,跟岳青娥对了个眼神,岳青娥心领神会,随便找个事由向婆婆请示,截断这个话题。


    李氏坐在上首,将她两个的眼色看得清清楚楚,随口答一句,先打发她们去忙家事。


    方盈跟岳青娥去忙了一上午,到午间刚准备回房休息,外院就传话进来,说二郎打发身边长随回府,有要紧事禀报夫人。


    妯娌俩对视一眼,都觉得恐怕是官家那边有消息了,岳青娥一面叫人传那长随到夫人院外候着,一面携着方盈的手,先一步赶去李氏房里通传此事。


    李氏看起来并不意外,等那长随到了,立刻叫进来问话。


    “夫人,二郎命小的回禀,户部衙门接着调粮诏令,限期发京东各州军储,运至镇州行营,御驾率大军正在还师镇州途中。”


    没有直接南下回京,反而“还师”镇州,还又调发军储,李氏缓缓呼出一口气,平声问道:“二郎还说别的了吗?”


    “回夫人,二郎说今日衙门里忙乱,可能要晚些回来,命小的先行回报,余事待二郎回府,再向夫人细禀。”


    “知道了,下去吧。”


    长随告退出去,岳青娥先开口问:“娘,这意思是……接着打,不回来过年了?”


    李氏低低一叹:“恐怕是这样。”


    岳青娥转头看向弟妹,却见她皱眉望向窗外,似在出神,想起他们小夫妻刚刚圆房,六郎就出征了,岳青娥心中叹息,伸手扶住方盈手臂,柔声劝道:“六娘莫忧,看这架势,就算接着打,也得过了年,还要转运粮草呢。”


    方盈回神,还没等答话,李氏已看过来,附和道:“不错,算着日子,他们最快也就是除夕前能赶到镇州,再休整一番,等一等粮草军械,真出兵的时候,怕是上元都过了。”


    “还是娘算得快。”方盈忙露出笑容,“儿在心里默算了半晌路程,也没算明白他们能不能在除夕前进驻镇州,好好过个年。”


    李氏说那番话是想宽慰小儿媳妇,但因说的是实情,说完后她自己心里也轻快了些,不那么忧虑了。


    遂笑道:“放心吧,六郎随着御驾,吃不着苦,年还是能好好过的,说不定还能与郡公、三郎、四郎团聚。咱们好好在家的,也别想那么多了,安心过年。”


    她安抚住两个儿媳妇,等傍晚纪延寿回府,还是少不得拉着儿子细问详情。


    但纪延寿职权有限,知道得也不多,只从诏令所限之期推测,官家真正出兵的时间,大约就是上元节后,与李氏所料不差。


    第二日早上,趁着女眷们来问安,李氏把消息说了,然后还是同前日一样的话,既然还没开战,就把精气神儿都拿出来,照先前准备的,好好过年。


    安氏几个先前不安,是因为没有消息,也不见人回来,这会儿听说有准信儿了,登时都放下了心——丈夫因战事不能回家过年,她们都不是第一回经历,已习惯了。


    而且刚刚灭了北赵,大伙都还在兴头上,觉着官家既然决意继续用兵,定然是有取胜之道,说不得,年后就能把幽云十六州给夺回来了。


    于是府中上下,重又欢欣鼓舞起来,到除夕该祭祖祭祖、该守岁守岁,还算热闹地迎来了新年。


    但因为御驾及大军并未回京,也不曾就攻取北赵封赏众将,京中权贵之家这个年还是都过得比较收敛,除了姻亲故旧之间往来拜年,并未大肆宴饮取乐。


    方盈只在初二回了一趟娘家、初三去给邓大婶拜年,之后都在家陪着李氏玩牌说笑,再没出门。


    她还是


    在担忧将要迎来的大战,也知道婆母心中忧虑不比她少,但婆媳俩坐在一块儿,却默契地绝口不提,直到上元节前收到纪延朗父子的家信。


    这次信只有两封,一封是纪光庭亲笔所书,另一封则是由纪延朗执笔、三兄弟联名的拜年贺信。


    李氏分别看过两封信,就把三个儿媳妇叫来,给她们看了后一封信。


    信很简短,只说出太原后,纪延朗虽与父兄分兵两路,但已先后抵达镇州团聚,特意写信回来向母亲和兄嫂拜年,除此之外,只另说了些天气转暖、冰雪融化之类的琐事。


    从头至尾,没提一句将要迎来的大战。


    之后没过几日,就传来御驾自镇州出发的消息,李氏带着方盈去了一次相国寺,回家以后,又开始斋戒茹素。


    也不知是佛祖真的保佑了陈国,还是本朝国运正隆,大军所到之处,易州、涿州守军相继献城投降,还没出正月,就已兵临幽州城南。


    京城内一片欢呼颂圣之声,府中安氏程氏亦喜不自胜,都觉幽州城指日可破,到时丈夫立下汗马功劳,自家说不定也能封个诰命。


    只有方盈心里始终忐忑不安,总觉得胡人据有幽州几十年,不是那么容易攻破的。不过想归想,当众人都喜悦的时候,她也不会傻得唱反调、表露出来,还在心里安慰自己,官家行伍出身、马上得天下,身边有良将有精兵,胡人虽兵强马壮,却并非不可战胜,说不定这一次真能把幽州夺回来呢?


    可是其后一连多日,传来的消息都是敌军固守城池,我军猛攻不下,方盈再不懂兵事,也知道这么拖下去极为不利——幽州是胡人的“南京”,非之前的太原可比,胡人绝不会轻易弃之不顾,定然会派精兵增援,到时……。


    方盈不敢想下去,闲来只好练字静心,可人能管得住自己白日不乱想,却管不了夜里做梦。她连着几日做梦都梦见打了败仗,有一次甚至梦见纪延朗再次生死不明、找不到人,李氏哭晕过去,她却怎么都流不出一滴眼泪,生生把自己急醒了。


    “娘子莫怕,梦是反的,郎君定能得胜归家。”立春不厌其烦地安慰她。


    方盈当然也希望噩梦都是反的,可是没过几日,胡人援军分两路赶到幽州、与守军形成三面夹击之势、我军血战不敌的消息就传回京城。


    “娘,儿打听过了,除了汪院使坐骑中箭、摔断了腿、受伤不轻外,其他主将都平安无事。父亲奉诏令,已率三郎四郎回兵镇州,防范胡人趁机来犯,六郎一直护卫御驾左右,不日即会随御驾返京。”


    听了纪延寿的回报,李氏长出一口气:“阿弥陀佛,谢天谢地。”又对旁边侍立的儿媳妇们说,“都安心了吧?”


    安氏也跟着双手合十念佛号,程氏红着眼说了句:“平安就好。”


    方盈则看出李氏还有话要问二伯,接着程氏的话音说,要把这消息告诉方家和邓大婶,好让大家放心,辞了出来。


    安氏程氏也跟着告退出来,与方盈同路往外走,一面走一面唏嘘庆幸,临到岔路要分手的时候,安氏忍不住羡慕道:“还是在禁军好,要不了半个月,六郎就回家了。”


    “是啊。”程氏跟着叹气,“哪像我们,守镇州……也不知要守多久?”


    这话却不好答,守多久,得看胡人会不会真的趁势来犯,还有攻势如何。


    方盈索性不答了,做出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与两位嫂嫂作别,径自回去,分别打发人往方家和邓家报信。


    十日后,御驾终于在禁军护卫下返京,此时汴京城内已然春暖花开,三月三上巳节近在眼前——


    作者有话说:六郎终于回家了!


    又让大家久等了(说来你们可能不信,其实这些天我每天都有写,就是这一章太难斟酌,每天都只写一两百字……还要查史料……


    后面继续走感情戏,希望顺一些,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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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章


    纪延朗进家门时已近正午——同他去年九月回家时一样,方盈从早上起来,就一直在李氏房中,陪着她等了一上午。


    不过与去年相比,这一次她的心情大为不同,想来婆母亦是如此。


    纪延朗的样子,倒是同去年刚回家时差不多,又黑又瘦,脸上皮肤粗糙,双手伸出来,还有些异样的红肿,李氏本来神态尚算得上平静,一见儿子这模样,眼眶顿时红了。


    “怎么瘦成这样?手也又红又肿的,是冻伤了么?”


    纪延朗由着母亲翻来覆去检查自己双手,含笑安抚道:“没事儿,一点儿冻疮,快好了。”说着活动手指,“您看,灵活得很,什么事都不碍的。”


    “上过药吗?冻疮可不能轻忽,不然来年冬日会再犯的。”李氏转头吩咐旁边陪着的岳青娥,“叫人去找大夫拿些药膏回来给六郎。”


    纪延朗拦不住,便不开口,只扶着母亲回去坐下,趁空儿看了一眼默默站在一旁的方盈。


    一别五个月,他觉得自己已把她的模样牢牢刻在心里,真到此刻见了,却又觉着心里记着的那模样,远不及本人的万分之一。


    纪延朗情不自禁,向着方盈展颜一笑。


    方盈被他笑得一愣——她还记得纪延朗走之前踌躇满志、说要立大功给她搏诰命的样子,如今幽州苦战后大败,她以为会见到一个郁郁不甘、强颜欢笑的纪六郎,却没想到刚一见面,他就能冲她笑得如此真挚、充满喜悦。


    李氏将这对小夫妻的情态尽收眼底,止住到口边的关切,改而吩咐道:“行了,六郎先回房好好洗洗去,这一路风尘仆仆的,人都看着不像样了,沐浴更衣后再来。”


    纪延朗被母亲说得,忍不住拉起衣襟,自己闻了闻,嘀咕道:“不像样吗?”


    李氏笑了笑,转头叫方盈:“一会儿冻疮膏拿来,你盯着六郎搽,还有脸上,也得搽些面脂,春日风大,他这脸,不好好搽面脂,是要裂口的。”


    “……”纪延朗默默摸了一把自己的脸,确实有刺痛感,但是他手也粗糙得紧,一时还真难分清手跟脸到底谁扎了谁、哪个更糙一些。


    方盈笑着答应,和纪延朗一起告退出去。


    外面艳阳高照,春风和暖,庭前石榴随风轻摇,枝上新发的嫩绿树叶被阳光一照,透出一点儿黄,是独属于春日的柔嫩。


    纪延朗惬意地呼出一口气:“我第一回觉着汴京也是有春天的。”


    方盈笑了笑——他们这些从蜀地迁来汴京的人,最初一两年都很不习惯此地的气候,冬日天寒也罢了,立春后稍暖一些,倒春寒就来了,等倒春寒过去,天又会猛地热起来,转瞬入夏,所以他们常说汴京没有春天。


    “北面……天还冷吗?”她不知纪延朗愿不愿提及幽州,就含糊着问。


    “冷倒是不冷,不过往回走的时候,涿州下了一场雪,虽然落地就化了,也还是比汴京这边儿寒意重。”


    两人顺着话茬聊了几句这一冬的天气,也就回到他们的小院了。


    沐浴的热水得从厨房担过来,眼下还没送到,方盈就先让人打一盆温水来,给纪延朗洗洗手脸,又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儿东西垫垫。


    “饿倒是不饿,有没有什么鲜果子?”纪延朗这个官职,行军打仗时吃饱是不愁的,想吃肉也不难,但就是少见新鲜果蔬。


    方盈忙叫杏娘去拿。


    纪延朗洗完脸,脱去外袍递给侍女,转身坐在榻上,方盈亲手给他倒了杯茶,就被他按住手腕说:“你别忙了,坐下跟我说说话。”


    方盈顺势看一眼他双手,问:“疼不疼?”


    “嗯?”纪延朗跟着看一眼自己红肿粗糙的手,满不在乎道,“不疼,就热的时候有点痒,已快好了。”


    这时杏娘送了四个剥成花朵状的大橘子上来,回话说还有梨子,切好就送上来。


    橘子香气浓郁扑鼻,纪延朗食欲大开,三两口吃下一个,


    赞道:“这时节还有汁水这么丰沛的橘子,难得,还挺甜。”


    “这是年前蜀中送来的,娘特意吩咐了,挑好的给你们留着,仔仔细细存放在地窖里。”方盈递了一条绢帕给他,“没想到父亲和三伯四伯没能同你一起回来。”


    她说这句话的功夫,纪延朗已经吃完第二个,闻言也是一叹:“是啊,父亲他们,后面还少不得苦战,胡人应不会善罢甘休。”


    方盈并不想他一回家,就谈战败那些事,正好这时热水送到,就叫仆妇把浴桶抬进内室,催纪延朗先沐浴,洗好了再继续吃,正好晾头发。


    纪延朗从去年回家,沐浴时就不用人伺候,圆房后也只让方盈帮他洗过头发,所以倒好水、调好水温,预备下澡豆梳篦等物后,侍女们就都退到了堂中候着。


    “你先泡一会儿,想洗头的时候叫我。”方盈道。


    “你还出去吗?”纪延朗偏头看一眼堂屋,小声道,“别出去了,就坐这儿吧,我开着门,你同我说说这几个月家里的事儿,上次收到家信,还没打下太原呢。”


    方盈一回想,还真是,算来整整三个月没给他写过信,但是,“门开着不冷吗?”


    纪延朗眼珠一转,伸手拉起她来,笑道:“要不,你也进去?正好帮我擦擦背。”


    方盈不太愿意——给纪延朗洗头发,她已经不太情愿、要硬着头皮才能做到了,还擦背?


    “擦背叫细柳来服侍吧,她手上力道拿捏得好。”


    纪延朗以为她是不好意思,执起她双手,握在掌中,笑道:“我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这样一双手,我哪舍得?”


    方盈终于省过味来——他就是想要她在边上陪着,多说几句话吧?但她又没有看别人沐浴的癖好,他坐浴桶里泡澡,她在旁边干坐着,多尴尬啊?


    正迟疑不决,纪延朗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笑问:“一别几个月,你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悄悄话?”


    “没有!”方盈抽手推开几乎挨着她站的人,抬头斜他一眼,“别胡闹,快去洗,一会儿水凉了。”


    纪延朗低笑两声,忽然抬手握住方盈肩膀,探头在她脸上轻轻一啄,然后不待她回神,就窜进了内室。


    “……”方盈原地呆站片刻,直到里面响起水声了,才悄悄呼出口气。


    她挺奇怪纪延朗的态度的,虽然他到家时候还短,但说了这一阵话,他身上却没看到哪怕一丁点儿的战败阴影,分别五个月再见到她,好像也没有一丝生疏和不自在。


    方盈就不行。


    方才在李氏房里,第一眼看见纪延朗时,她就觉得有些陌生,恍惚像是回到去年九月,要提起全部精神,才能应对这位夫君似的。


    回房路上,说过几句话后,陌生感消退一些,但回到房中,不自在不舒适的感觉就又浮上来——过了几个月自由自在的日子,冷不丁房里再次多出一个人,还得伺候着他,方盈颇有些不惯。


    她给自己倒一杯茶喝完,定定思绪,才捧着给纪延朗找的一会儿要穿的衣服进去内室。


    “水温还适宜么?”方盈一面关槅扇门,一面问。


    “嗯,不凉不热,正好。”纪延朗舒舒服服泡在热水里,回话的腔调便也懒洋洋的。


    方盈看他一眼,见他整个人沉进浴桶中,只露出一颗头来,暗自松口气,先去把衣裳放到暖阁炕上,同时说道:“家里这几个月,除了四伯上次带回来那个刘氏早产了,孩子没保住,便没什么大事了。”


    纪延朗陡然听见这么一件事,一时惊呆,不知该说什么。


    方盈转回身,正看见他一脸呆怔,便解释道:“大夫说,早产之事,时有发生,早产的婴儿多数虚弱,难以养活,好在四伯四嫂已经有子,刘氏养了三个月,身子也无大碍。”


    “嗯……”纪延朗不知说什么,只好随便应一声,应完想起来说,“四哥还不知道呢吧?”


    “这几个月不便通信,也不是什么好消息……”


    纪延朗点点头,又问:“三哥那边呢?生了吗?”


    “还没有,还得半个月一个月的吧,倒是二嫂房里那个快生了,说是就这几日。”


    纪延朗不由感叹:“日子过得真快啊。”说完看方盈站在暖阁那儿不动,笑着问她,“你怎么站那么远,不过来?”


    “你不是要泡一会儿么?我过去做甚?”方盈反问。


    “啊……”纪延朗做出一副恍然大悟样,“是不是为夫出征几个月,骤然相见,娘子羞涩,不敢看为夫了?”


    方盈不答话,他贼兮兮一笑,道:“娘子怕什么?又不是没看过……”


    “你要不想好好说话,我就出去了。”方盈打断他,作势要开门。


    纪延朗忙叫住她:“哎,娘子,好娘子,别走,坐下说说话,岳父岳母都好么?”


    话转得倒快,方盈都来不及跟他计较称呼,只好假装没听见,坐到炕边小凳子上,回道:“挺好的。”


    “岳父经手张家那案子,没受什么刁难吧?”纪延朗接着问。


    “没有,只过年又挨了我舅舅一通讥讽。本来开封府看燕王的面上,就没重判,还刁难什么?”


    纪延朗右手捞起浴桶里的细布,一边搓着左臂一边嗤笑道:“我看他们这回是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说不准官家要责问的。”


    “责问谁?开封府吗?为何?”


    “因为他们不秉公断案、光想着讨好燕王。”纪延朗停下手,压低声音道,“燕王这一次,恐怕是失了圣心了。”


    方盈一惊,忍不住站起身,走到近前追问:“出什么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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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5章


    圆房不到二十天就随御驾出征,夫妻离别整整五个月,在终于重聚的此时此刻,纪延朗本来只想和方盈说几句私房话,叙一叙别来之情,没准备谈不相干的皇家事。


    但话都说到这儿了,他咽回去不谈,倒像是故意捉弄、吊着她玩了。


    “此事说来话长……”纪延朗一边搓洗身体,一边从头讲起,“当日久攻幽州不下,胡人援军赶到,官家命我们骑军前去阻击,秦王殿下主动请缨,一同出战……”


    讲到此处,他顿了一顿,眉头不自觉皱起,神色上也终于显出一丝不甘愤懑。


    方盈没有出声,绕到他身后,抬手帮他散开头发,拿起梳子一点一点梳通。


    纪延朗叹了口气,问道:“后来怎么败的,你应该听说了吧?”


    “嗯,说是胡人有两路援军,与守军三面夹击。”


    “不错,当时我军溃败,我带着几个兄弟护住秦王向南撤退,途中看见官家坐骑中箭,慌忙冲过去护驾……”


    这事儿可没传回半点消息,方盈吓了一跳:“官家坐骑也中箭了?没受伤吧?”


    纪延朗摇头:“官家身手敏捷,并未受伤。我们冲过去后,秦王将马让给官家,一路南退,虽有曲折、延误了些时辰,还是平安到了涿州。”


    “那燕王呢?因何失了圣心?”


    “燕王啊,”纪延朗面上露出嘲笑之色,“御驾进了涿州,失散的各路将帅及所部兵马相继都到了,就是不见燕王和李汉升、乔蔚明等人,官家当时还有点急,谁知到了傍晚,有人密告说,燕王等人跑去了涿州西南几十里外的金台,还四处散播官家中箭的谣言,图谋拥立燕王。”


    “……”要不是兹事体大,不能拿来说笑,方盈真以为这是纪延朗瞎编来骗她玩的,“他们不知道御驾已经平安到涿州了吗?”


    纪延朗听她语气中充满匪夷


    所思之意,忍不住笑了两声,回头道:“燕王大概是真不知道。官家后来查问得知,兵败后燕王跑得极快,并没看到官家坠马,是后来遇见李汉升和乔蔚明等人,才听他们说的。李乔二人互相推诿,都说是听对方的部将说的官家中箭、生死未卜。”


    燕王先跑了,什么消息也不知道,后来被李乔二人追上,言之凿凿说官家中箭坠马、生死不知,吓得魂飞魄散,又听这俩人说若有万一,恐怕军心不稳,涿州守不住,当即听从劝谏,绕过涿州城,直奔金台。


    “这么说,你们是在他们后面到的,那他们也不知道打发人去涿州等消息吗?”方盈觉得这说法实在太荒谬,忍不住怀疑起来,“他们去金台的有多少人?别是真想……”


    “只有五六千人。我看燕王未必有那个胆子,李乔两位嘛……”纪延朗感觉浴桶里的水开始凉了,转回身继续搓洗。


    方盈刚才没留意,这会儿他转身,搅动浴桶里的水,水面摇荡起伏,露出左肩,隐隐可见一道暗红色伤痕自左肩胛骨向下延伸、斜斜没入水中。


    她手中还握着纪延朗一缕长发,见状忙放到桶沿儿上,伸手按住他肩膀问:“你背上这是怎么回事?往上一点儿,我看看。”


    纪延朗闻言,不但不听话,还飞快往桶壁上一靠,挡住后背,嬉笑道:“还没洗干净呢,想看等晚上再给你看。”


    方盈气得想掐他一把,奈何他肩膀太过紧实,没有软肉,又沾了水,湿湿滑滑的,使不上劲,掐上去倒跟摸差不多。


    “痒痒痒,你还是给我洗头吧,我自己搓。”纪延朗故意调侃道。


    方盈撑着桶沿儿,探头看着他威胁:“不给我看,信不信我告诉娘去?”


    “……”纪延朗不敢再贫嘴,讨饶道,“都好了,告诉娘做什么?平白吓着她,岂不是我们不孝?”


    “都好了,你怎么不让我看?”


    “我是怕伤口吓着你。”纪延朗说着,动了动身体,将后背亮出来,“真的好了,已经结痂了,要不我也不敢这么泡着。”


    方盈听他这么说,还觉得他是拿自己当一般的闺阁女子看待、小瞧人,谁料随着他站起来,那道暗红伤痕竟从左肩胛骨末端一直延伸到腰间,像一条狰狞丑陋的大肉虫,禁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纪延朗听见她抽气,就要再沉进水里,方盈回神,拉住他胳膊说:“别动,我没害怕。”她说着低头仔细查看伤口,同时问,“怎么伤的?多长时间了?我怎么瞧着还有点肿?”


    “泡的吧?这还是到幽州后不久,被蛮子偷袭伤的,早都结痂了,不应该肿了。”纪延朗歪过脖子,想看一眼,但伤口太靠下了,又有肩膀挡着,除非照镜子,不然他无论如何看不到。


    方盈试着伸手指轻轻碰了碰伤口周围,问:“疼吗?这伤口这么长,你后来还能骑马上阵?不会把伤口崩开吗?”


    “刚伤的时候,歇了几天。这伤其实就看着吓人,我穿着铠甲呢,伤口不深,好得也快。早都不疼了。”纪延朗说着抖了抖,装可怜,“娘子,我能泡回去吗?冷。”


    方盈瞪他一眼:“谁让你不早说清楚,还藏着掖着的?快点洗吧。”


    纪延朗转回头,笑眯眯坐回浴桶里——想不到这处伤不但没吓着他家娘子,反而勾得她关切心疼,久别之后乍然重逢的生疏也因此尽去,早知如此,他该一开始就给她看的。


    方盈不知他胡思乱想什么,伸手将他长发都拢进水里浸湿,给他洗头发。


    两人接着谈燕王的事,“那李乔二位图什么?拥立之功?”方盈问。


    “八成是吧。他们这些人,从去年促请官家立储以来,就被官家冷落,无论伐北赵还是幽州,都未得重用,因此动了歪心,也不稀奇。”


    “官家气坏了吧?京里没得着消息,难道没问罪吗?”


    “当时官家确实龙颜震怒,但燕王他们匆忙赶到涿州,都一副瑟瑟发抖的样,又纷纷辩白称没有不臣之心,那时涿州城外还有胡骑出没,官家忙于部署各州防务,便只训斥了一番,暂且放过。”


    方盈回想起他刚才说的,“但官家记在心里,过后又细细访察因果了。”


    “不错。而且从那以后,官家还调换了燕王身边护卫,回京这一路也没召见过他。想想当日,官家一意征讨幽州,秦王和周国舅都因谏言而惹得官家不悦,只燕王逢迎媚上,那段时日他踩着秦王,好不风光。”


    纪延朗幸灾乐祸地笑了两声:“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哎,对了,你那位周妹妹,怕是要做秦王妃了。”


    方盈给他洗完头,想起他背上的伤,拿了一块细布,正小心绕开伤口帮他擦背,闻言手上一顿:“秦王同你说的?”


    “没有,我猜的。乱军之中,一个头也不回逃得飞快,还差点被有心人拥立为君,一个赶到身边护驾,忠心赤胆、寸步不离,此消彼长……”


    纪延朗回头冲方盈一笑:“回京这一路,官家一直将秦王带在身边,还多次当着重臣夸赞秦王忠孝勇毅,听说还问周国舅,秦王像不像官家年轻的时候。”


    “周国舅也回京了吗?”


    “嗯,回来了。”纪延朗接过方盈手里的湿布,“好了,你出去洗手吧,我自己再冲一冲就好,别溅到你身上。”


    “嗯,干布和衣裳在暖阁里……”方盈话说一半,想起他的伤,“你伤口真的不疼么?自己穿衣能行?”


    不疼两个字都到纪延朗舌尖了,又被他生生吞回去,回道:“穿衣倒是不碍,不过擦身的时候可能有点不便利……”


    方盈不疑有他:“那你冲好了叫我。”


    纪延朗欢欢喜喜答应一声。


    方盈转身出去,叫立春打盆水来,自己洗了手,觉得口渴,喝了一盏温水,想起纪延朗说了这半天话,又泡着澡,估计也渴了,等他叫的时候,便用托盘端着水壶水杯进去。


    里面纪延朗已经穿好裤子,正顶着湿发,坐在暖阁炕上擦拭前胸,方盈松一口气,道:“渴了吧?先喝点水。”


    她走到桌边放下托盘,倒一杯水送到纪延朗手上,然后取一块干布,先把他还在滴水的长发裹好,再接过他手上那一块细布,给他擦拭后背,顺便仔细检查伤口。


    “你还说伤口不深,我看这样子,八成是要留疤的。”


    纪延朗咕嘟咕嘟喝完一杯水,笑道:“反正在背上,不碍事。”


    两人此刻挨得极尽,她身上浅淡芳香与他刚刚泡澡用的澡豆香味混在一起,熏人欲醉,纪延朗不由放下杯子,手臂向后伸过去,揽住她纤细的腰。


    方盈僵了一下,低声道:“别闹,先穿好衣裳,当心着凉。”


    “穿好衣裳就让我好好抱你么?”纪延朗凑到她耳边,低声问。


    方盈没有回答,侧身拿过白色中衣,纪延朗见状,只好乖乖伸手,穿上中衣。


    “袍子一会再穿吧,还得晾头发……”方盈低头给他系衣带,话没说完,就叫纪延朗整个抱住,亲在了唇上。


    方盈推人的手伸了一半,想起他背上的伤,最终只轻轻扶在他腰间,任由他放肆一回。


    第56章


    春日午间的艳阳,明媚炽烈,照得暖阁内亮堂堂的,日光穿过窗纱照在人身上,暖得恰到好处,既能让人生出舒适愉悦的懒意,又不会有日头直晒的灼热刺痛。


    室内因沐浴而浮荡的湿润馨香气息,经这暖阳一照,酝酿得更加浓郁醉人,纪延朗揽着方盈躺倒在炕上,耳鬓厮磨、唇舌-交-缠,彷佛陷入一场不愿醒来的美梦,只想就这样抱着她到天荒地老。


    方盈


    叫他亲得喘不过气,头晕晕的,忍不住伸手推人,却连推两下都没推动,只好改推为掐,捏住他腰间软肉拧了一把。


    “嘶!”纪延朗退开些许,呲牙咧嘴道,“娘子手劲儿见涨。”


    方盈推开他坐起来,先抽了帕子擦擦嘴,然后站起身整理好被他揉乱的衣裳,丢下一句:“快点收拾好了出来。”就快步去了外间。


    她一番动作有条有理,面上神色亦十分冷静淡然,好像方才两人只是坐在一起说了几句话,没亲也没抱过一样。


    可是她没照镜子,不知道面上红晕已漫至耳际,比春日最盛的桃花还要娇艳,外间候着的侍女们只消看上一眼,就知道他们绝不只是说话这么简单。


    纪延朗嘿嘿偷笑几声,才慢吞吞起身,把衣带系好,按住头上已经有些松散歪斜的、裹着干布的湿发,趿拉着鞋出去。


    外面榻上已经放好熏笼,方盈站在一旁,两颊绯红仍在,纪延朗怕她羞恼,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坐下。


    方盈接手他的湿发,纪延朗看见方才剩下的橘子放在一旁,正好口渴,就拿起来吃。


    “杏娘带人进去收拾吧。”方盈一面把他长发散开,一面吩咐侍女们,“细柳来给郎君修修脚趾甲。”


    又让纪延朗上榻,倚着熏笼侧身半坐,方便细柳修剪,也好把长发搭在熏笼上,让立春站在旁边抿桂花油、梳通长发。


    方盈也没闲着,等他吃完橘子,先拿银匙挑了面脂,给他在脸上厚厚抹了一层,然后擦干净手,取了岳青娥刚叫人送来的冻疮膏,细细涂抹在纪延朗手背伤处。


    他还问:“药这么快就拿回来了?”


    “娘吩咐的,自然没人敢耽搁。”方盈随口回。


    “唔,也是。”纪延朗懒洋洋打个哈欠,在尸山血海的沙场上滚了几个月,终于回到家,过上有人从头伺候到脚的日子,他舒服得有点昏昏欲睡。


    不过他心里还有惦记的事没问,“邓大婶母女都好么?一会儿打发个人去说一声,我明日去看她们。”


    方盈先答应了,又回:“都好,就是担心你的安危,这些日子总要拉着杨三/反复追问。”


    纪延朗听了,脸上舒适慵懒的神气忽然一扫而空,方盈以为他要认真说什么事,停下来看着他等,他却忽然合上眼睛,沉沉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怎么了?”


    纪延朗睁开眼,见方盈捧着自己的手,神情关切,心里翻涌的沉痛,好似得到抚慰,瞬间消退许多,他扯开嘴角,努力笑了笑:“没什么。”


    打一场败仗,还学会强颜欢笑了,方盈只当没看出来,继续把冻疮膏搽完,嘱咐道:“手好好放着别动,别蹭掉了,等干了再动。”


    纪延朗看一眼自己被涂抹得油汪汪的手背,嫌弃地抽抽鼻子,真个摊开双手,远远放着不动了。


    方盈起身去洗干净手,回来另拿一柄粗齿梳子,给他轻轻梳了一阵头皮,如此忙前忙后又伺候了纪延朗小半个时辰,他头发和手上的药膏终于都干了。


    起来梳好头、穿上外袍,纪延朗对着镜子一照,笑道:“确实比刚进家门时有人样儿了。”


    方盈站在旁边,见镜中人锦袍玉带、身姿挺拔,除了脸仍有些黑,确实有世家公子模样了,也笑一笑,催他道:“快走吧,娘该等急了。”


    纪延朗点点头,转身出房门,方盈跟在他身后,沿着游廊走出小院,他忽然站住了。


    “怎么……”


    方盈开口刚问出这两个字,纪延朗就回手按住她肩,往前轻轻一带,道:“一起走。”


    “……”


    “你走在后面,我都看不见你。”纪延朗凑近她耳边低笑道。


    “……”


    “明日去看邓大婶,你同我一起去吧?”纪延朗抬脚往母亲院里走。


    方盈走在他身旁,答应道:“好啊,什么时辰去?明日你还要去营里吗?”


    “得去点个卯,不过应当很快就能回来,你在家等我吧。”


    两人说着闲话,很快回到李氏房里,却见三嫂安氏和四嫂程氏都在座,纪延朗跟两位嫂嫂见过礼,知道她们必是惦记兄长、来问消息的,坐下来便把两位兄长的口信传了。


    “当时圣命在身、军情紧急,父亲急着带兵回驻镇州,实在来不及写信,三哥四哥便叫我传个口信回来,好让三嫂四嫂安心。”纪延朗最后解释道。


    安氏程氏听说各自丈夫平安无事,都松一口气,安氏又问镇州得守到什么时候。


    “这却不好说,从打北赵起,咱们和胡人这仇就结下了,后来又围了幽州那么久,虽然最后咱们落败,但胡人领兵来援的大将也受了重伤,我看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纪延朗说完实话,见嫂嫂们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忙又笑着找补:“不过咱们也不怕他,据城而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李氏接过话来:“不错。三郎四郎这些年随在你们父亲左右,也算身经百战,没甚好畏惧的。”


    程氏忙应道:“夫人说的是。儿与三嫂年纪小,叫幽州这一败吓着了,竟忘了父亲战功赫赫,胡人也并不善攻城。”


    安氏听她连着自己一起说,心里不悦,反驳道:“四弟妹怕是误会了,我可没忘了父亲能征善战,只是惦记三郎,想知道他们几时能回家罢了。”


    “……”程氏尴尬一笑,没回嘴,直接站起身告退,“六郎才进家门,想来夫人有许多话要问,儿就不添乱了。”


    李氏没留她,点点头让她走了,安氏故意又多坐片刻,估摸着程氏走远了,才告退出去。


    纪延朗等人走了,转头问方盈:“三嫂和四嫂不是一向很要好么?今日怎么……”


    方盈笑道:“一家人偶尔有个磕磕碰碰,不妨碍要好。”


    “是这话。”李氏赞同,又把纪延朗叫到跟前,问他上药了没有,仔细看过他双手,才叫他坐下,细问这两次大战。


    方盈旁边坐着听了一会儿,发觉婆母虽然只问公公和纪延朗几时见过面、又在何时分兵两处、分兵后两边各自打了几场仗、胜负如何,并不涉及别人,但纪延朗一直随扈御驾,这么串下来讲完,整个灭北赵的过程也已清晰了然。


    “父亲那几战打得极为漂亮,胡将逃回去之后,再不敢来,我们那边围城太原因此再无后顾之忧,城里那些窝囊废也熬不下去,终于出城投降。”


    李氏笑了笑,又问:“攻幽州时,你父亲也是阻援么?”


    “父亲最初是在幽州西北,与屯兵的胡人什么北院大王对战,胡将败退,据险而守后,官家命彰德军与其对峙,大军合围幽州城。后来胡人援军来到,那北院大王率精锐出击,想策应援军,父亲率彰德军拦截,激战一场,可惜那时大军已乱,军心不稳,终是不敌。”


    纪延朗说这话时,颇为懊恼,倒是李氏一派平静,“胜败乃兵家常事,没什么好懊恼的。那你们后来是在涿州见到面的?”


    “是。”纪延朗又讲了一遍他与秦王救驾后赶到涿州的经过,“父亲比我们晚些入城。”


    正说到这儿,侍女进来回报:“夫人,二郎回来了。”


    李氏点点头,纪延寿很快进来,方盈等他给李氏见过礼、跟纪延朗打过招呼,行了一礼,便要告退回避。


    “去吧,今日就不留你吃饭了。”李氏笑着吩咐,“顺便告诉二娘一声,二郎我也留下了。”


    方盈应一声“是”,回房的时候就顺路拐去岳青娥那儿,把话传了。


    “我就猜着娘是要留他们兄弟一起吃饭。”岳青娥歪在榻上,低声说,“毕竟不是得胜归家,父亲和三郎四郎还在御敌,不好似去年一般阖家欢宴。”


    方盈表示赞同,陪她又说了会儿话,就想告辞,岳青娥却拉住了她:“索性你就在我这儿用饭得了,回去一个人吃饭有什么意思?”


    “我可吃得多啊。”方盈玩笑道。


    “放心,饿不着你。”


    方盈便也没再客


    气,跟岳青娥说着话,哄两个侄女玩了一会儿,用过晚饭才回房。


    纪延朗则到掌灯时分才回来,他进了院门,看见房中亮着暖黄的光,西里间一道纤细窈窕的影子映在窗上,心间瞬时被欢喜充满,脚下步伐不觉加大,几步就进了堂屋。


    方盈听见动静,出来迎他,见他脸上带笑、双眼亮晶晶的,笑问道:“什么好事,乐成这样?”


    纪延朗伸手揽住她肩膀,带着她往内室走,同时附到她耳边回:“有妻如你,人间至乐。”


    第57章


    第二天早上,纪延朗神清气爽地去了骑军营,方盈看着他昂首阔步的背影,想起那句“人间至乐”,恨得牙痒痒。


    昨夜里他是人间至乐了,可把她折腾得不轻,恹恹地回去内室,方盈倒在榻上又眯了一觉。


    纪延朗直到午时初才回来,“去舅舅那儿坐了坐。二哥说,过年时他去给舅舅拜年,舅舅态度比从前大为缓和,还打发表弟们来给娘拜年了,叫我得空先去一趟。”


    “你回来去见过娘了?”方盈问。


    “嗯。”纪延朗点头,“我说这次还拜见了舅母,舅母请娘有空过去坐坐,娘只笑了笑。”


    方盈就也笑道:“娘比谁都明白这里面的缘故,自然不为所动。”


    纪延朗感兴趣道:“哦?看来娘子也知道舅舅转变的缘故,不知可否替为夫解惑?”


    方盈斜他一眼:“你少装蒜。”


    “我怎么装蒜了?”纪延朗凑到她跟前,嬉皮笑脸的,“我几个月不在家,家里亲戚这些事,你不说,我如何知道?”


    “那边是寻常亲戚么?二伯又说了,是去拜年时态度才缓和的。”方盈往后让了让,睇视着他反问,“舅舅没问你伐北赵的经过?”


    “问了,”纪延朗也笑着靠回椅背上,“还问我见过彭城郡公没有,我说没见过,不过舅舅早晚会在官家的宴席上见到彭城郡公的。”


    彭城郡公就是原北赵国主,纪延朗这话说得十分缺德,方盈听了都觉得窝心,何况后主?


    “舅舅没把你赶出来?”她问。


    纪延朗嘿嘿一笑:“哪能呢?舅舅还着实夸赞了几句官家英武不凡、威震宇内,早晚四夷宾服呢!”


    “那你还问我舅舅为何转变?”还能为什么?看到北赵都打下来,服了呗。


    纪延朗先笑一笑,接着摇头,露出些许嘲讽之色:“他转得未免太晚了些,这几年官家兵锋所指,南梁吴越国主相继纳土归降,闽地南越也都归附,他却还对咱们家摆他蜀中后主的架子,拿我们父子当乱臣贼子看,竟没想过官家看在眼中会如何作想……”


    方盈看他满脸冷笑,觉得这话题不谈也罢,便附和一句:“是啊,所以娘也觉得没意思得很。”然后看一眼窗外,“走吧?去看看邓大婶和荷花妹妹,早去也好早回。”


    纪延朗只是想逗方盈,才多谈了几句,他跟那个舅舅本来也没多少情分,闻言答应一声,带方盈出门去了邓家。


    邓大婶母女两个,见到纪延朗平安归来,都十分欢喜,邓大婶更是拉着他问长问短,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她年纪大了,虽然学会了些京中官话,着急起来,还是叽里咕噜只说土语,邓荷花知道方盈听不懂,就拉着她到内室单独说话。


    一晃几个月过去,邓荷花白了,也长了些肉,还高了一点儿,说话的口音亦不似先前那么重。


    方盈和她谈了会儿家常,听说她已跟着邓大婶和使女出门逛过汴河,如今春暖花开,汴河两岸极其热闹,很有些羡慕,愈发觉得这小小内室又黑又憋闷,便提议去院子里走走。


    邓荷花忙引着她出去,外间却已无人,走到门边才看见纪延朗和邓大婶站在院中说话,禁不住笑了笑:“天暖了,都呆不住了。”


    两人携手出去,纪延朗听见动静,回头解释道:“大婶说想在院里搭个凉棚。”


    “是该搭一个。”方盈赞同道,“京里这数伏天,热起来也难捱呢。”


    几个人商量了一下怎么搭,最后纪延朗道:“行了,我心里有数了,等过些日子闲下来,就找工匠来搭。”


    他昨日才到家,不想在外面耽搁太久,说完就和方盈告辞回纪府。


    上车以后,纪延朗想起来说:“娘同你说了吗?那座宅子已收拾得差不多了,等休沐日咱们回方家,请岳父择个吉日、搬进去吧?”


    “嗯,娘同我说过。原先就是想着等你回来,再择吉日搬过去。”


    纪延朗听得心中熨帖,悄声道:“我这次救驾有功,甭管别人如何,官家定是要封赏我的,到时咱们备一份厚礼贺岳父乔迁。”


    换了大宅子,添了下人,开销自然更多,但方盈父亲却没升官加俸,他这明显是要借着送礼贴补她娘家,方盈心中领情,低声回道:“那我先替父亲母亲谢……”


    纪延朗不等她说完就握住她手,笑着调侃:“明明是咱们夫妻一起送礼,哪来你替岳父岳母道谢的道理?你自己谢自己么?”


    “……”方盈只好笑一笑,道,“我谢你有心还不行么?”


    “这么点事儿,不值当一谢。”纪延朗说着,突然叹一口气,“走之前,我可是答应要给你搏诰命的。”


    方盈抬起空着的右手,轻轻按在他那只握着她的手上,柔声劝慰:“你忘了我说的么?你平平安安回来,才是一家人的福气。”


    “可我还想给你更大的福气。”


    “来日方长嘛。”


    纪延朗怔了怔,不但不释然,眼神反而黯淡下来,“你还记得,我曾经说想在营里给邓大婶寻个靠得住的上门女婿吗?”


    方盈点头:“嗯,记得。”


    “其实出征之前,我已经留意到两个人选……”


    眼看着他的神色越加沉痛,方盈想起他昨日问起邓大婶母女后强颜欢笑的样子,还听不得“来日方长”,心知那两位怕是有什么不测,便翻转左手,两手合拢住纪延朗厚实粗糙的手掌,静静听他说。


    “那两个兄弟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踏实可靠,肯上进,也能吃苦……”纪延朗声音低落下去,“可是我没能把他们好好地带回来。”


    “这不是你的过错,战场上刀剑无眼,你自己也受了伤呢。”方盈宽慰道。


    纪延朗沉默片刻,又叹一声:“是啊,刀剑无眼,你说得对,不该给妹妹找一个从军的女婿,她们娘俩再受不起这个苦痛了。”


    幽州一场大败,大军死伤逾万人,世间不知多了多少孤儿寡母。


    方盈一时也不知说什么,直到快回到纪府,才勉强笑着说一句:“我们从现在开始,重新给荷花妹妹留意也不晚。”


    回家要先去见李氏,纪延朗不想让母亲看出端倪,点点头,嘱咐一句“别告诉娘”便揭过此事不提。


    两人到家后,陪着李氏说了会儿话,又一起用了晚饭才回房。


    这一晚纪延朗很老实,没缠着方盈求欢,方盈以为可以好好睡一觉,谁知这人一反常态,竟不似往常一样沾枕就着,在旁边翻来覆去的,搅得她也不得安眠。


    “睡不着?”方盈昨晚就没睡好,不想跟他耗下去,干脆开口问。


    “嗯,吵着你了?”纪延朗翻过身来问。


    方盈心里回了一句“废话”,面上还是耐着性子道:“没有。你怎么了?是有什么烦难之事么?”


    “没有,我就是……”纪延朗顿了顿,呼出一口气,“一想起那些阵亡的兄弟,就没了睡意。你说人死后,真的会去阴曹地府,重新投胎吗?”


    “会吧。听说有的人,投胎时孟婆汤喝得少,还会记得上一世的事。”


    “是么?有这种事?”


    正值月底,天上无月,内室灯也熄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方盈听见纪延朗窸窸窣窣靠近,转过头却只能看清大概轮廓,“嗯,我以前听长辈讲过,好像是我外祖那边的远亲……”


    方盈拿小时候听过的志怪轶闻编了个煞有介事的故事,“他说他前世是个女子,原是某地某家的,成人后嫁到同乡某家,生孩子时难产死了。本来没人信,觉得他胡说,后来有人真去了他说的那地方,打听得知那里真有这么两户人家,样样都对得上,说这话的人却是个从没出过远门的,这才


    都信了。你说奇不奇?”


    纪延朗看不清方盈神情,听她说得言之凿凿,就信了,“那真是奇闻……”


    “是啊,所以我多多少少还是相信有阴曹地府、转世轮回,你若是放不下那些兄弟,不如去相国寺做一场法事,超度一番,给他们求个来世。”


    纪延朗本来是不信神佛这套的,母亲为了他虔诚礼佛,他不好劝,心里其实有几分不以为然,但此刻听了方盈这话,他却立时动心。


    “你这主意好,明日我就去相国寺。”


    方盈本就是为了哄他心安,让他早点睡,闻言便笑道:“哪还用你亲自去?家里齐管事专跑相国寺,明日把他叫来,交给他去办便是——相国寺香火旺盛,法事也要排日子,等都定好了,正日子那天你再去上一炷香,便算是你的心意都尽到了。”


    “原来如此,多谢娘子指点。”纪延朗心上大石瞬时放下,伸头在方盈脸上吧唧亲了一口,躺回去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日他从骑军营回府,先找齐管事交代了此事,到傍晚齐管事来回话,说相国寺高僧上半月初八到十四、下半月二十日以后,都可以安排法事。


    纪延朗就定了三月初八到十四,做七日法事,超度他麾下那几个不幸阵亡的兵士。


    到休沐日他们小夫妻两个回了一趟方家,将宅子的事说了,又顺便邀着方承勋去新宅子里外看过一回——宅子收拾得十分齐整,不提墙壁屋瓦这些,便是花木都已修剪整齐,人直接搬进来住即可。


    方承勋连说几句受之有愧,才应下来,说选好日子再打发人去告诉纪延朗。


    休沐日后便是三月初一,大朝会后,官家行两战赏罚,纪延朗果然因救驾之功官升一级,额外另有太原之战的各种赏赐。


    与他一同在乱军中救驾的秦王,更是得加开封府尹一职——照旧例,只有储君才能担任开封尹,因此诏令一下,人人都知秦王将入主东宫。


    秦王风光无两,比他年长的燕王立时处境尴尬起来,更尴尬的是,因幽州之战他不等皇父御驾就径自跑到金台,官家降罪,除去他之前加封的检校太傅、同平章事等官,还从燕王改封了卫王。


    第58章


    “周国舅从马步军都指挥使贬为副都指挥使,李汉升、乔蔚明俱贬为防御使,其余诸将功过相抵、不作奖惩。”纪延朗坐在李氏身边,向母亲回禀道。


    对面纪延寿接话道:“周国舅贬职也不过是做个样子,官家并未任命新的马步军都指挥使,侍卫亲军司仍由周国舅统领。”


    纪延朗点头:“不错。”


    本来幽州之战就是官家执意要打的,周国舅还曾劝谏过,作战时亦不曾贻误战机,平心而论,着实怪不到他头上。


    李氏笑道:“周国舅是官家股肱之臣,官家怎会真的贬斥?好啦,别人家的事不谈了,六郎此番又得封赏,但你们父亲和三郎四郎还在御敌、不能归家,宴客就免了,我叫厨房预备下酒席,晚上咱们自家庆贺一番。”


    兄弟两个都笑着应声,于是等到傍晚,一家人便又齐聚西花厅,吃酒庆贺纪延朗再度立功受赏。


    父子四人同上战场,只纪延朗一个得了封赏,安氏、程氏二人心里多少都有点儿不是滋味,尤其各自丈夫还在镇州守城、回不得家,照平素作风,她们俩少不了要一唱一和说几句酸话。


    但安氏还记得六郎回来那日,程氏当面拿自己卖乖的事,便不肯当那个出头鸟,只作欢喜之态饮酒说笑。


    程氏见她没事人似的,也作无事状,只挑好听的说,什么六郎前途不可限量、将来建功立业兴许不亚于郡公,什么来日再打幽州、六郎必得官家重用另立新功,言辞之夸张,连方盈都有点听不下去了。


    倒是李氏还泰然自若听着,末了才冲纪延朗说:“你嫂嫂们爱护你,你听听就罢了,可别真往心里去,以为自个有多么了不得了。”


    “哪能呢?儿子早就听着害臊了。”纪延朗笑嘻嘻答完,又举杯敬嫂嫂们,“嫂嫂们的期许,六郎记在心里了,日后定竭尽所能,不负嫂嫂们期望。”


    这杯酒喝完,天色也不早了,李氏笑道:“今日便散了吧,等初十休沐,我带你们出门赏花踏青,那时再多饮几杯。”


    众人闻听此言,都惊喜不已——自那年征交趾纪延朗出事后,纪府就再没举家出门游玩过,如今夫人亲自发话,想必能好好玩个痛快。


    “你说娘是预先就打算好了休沐日出游,还是席上临时起意的?”回房路上,方盈问纪延朗。


    纪延朗惊讶:“娘连你都没告诉么?”


    方盈失笑:“你也把我想得太……,娘哪会什么事都同我说?”说完她想了想,接道,“我猜娘是事先就打算好的,至少是开宴之前。”


    “嗯,娘不是一时兴起就当众许诺的脾气,应是早有打算。”纪延朗点头附和,又说,“不过我以为这种事,娘会叫上二嫂和你一起商议准备的。”


    “今日才初一,休沐日还早呢,明日再商议也不晚,娘大约就是想借着给你庆贺,先说出来,让大家更高兴些。”方盈此刻就非常开心,这几日看着大好春光,却出不得门,她早就嫌闷了。


    纪延朗见她满脸笑容,双眼在照路灯笼的映照下闪闪发光,十分憧憬的样子,心下不由一软,挨近她低声道:“初八你同我一起去相国寺吧,等上过香出来,我带你去坐船游汴河。”


    方盈立时转头:“真的?”


    纪延朗笑:“假话我白说它作甚?自然是真的。”


    “一言为定!”方盈喝了酒,此刻又着实高兴,说话时音调便有些高。


    纪延朗见惯了她不慌不忙、沉着稳重的样子,还是头一回看到她这幅欢欣雀跃模样,禁不住笑着应答:“一言为定。你还想去哪儿,我以后都带你去。”


    方盈这时候忙着高兴,没想太多,第二日回想起来,才恍然发觉纪延朗语气中似乎有那么一丝丝纵容宠……不不不,方盈使劲摇一摇头,不可能,定是她昨晚喝了酒,头有些晕,记错了。


    “六弟妹摇什么头啊?”岳青娥笑问道,“可是不想去繁台?”


    “啊?”方盈回神,看看她,看看李氏,笑着找一件事遮掩,“没有,我是在想,既然去繁台,要不要顺路去天清寺上香?”


    繁台位处外城东南隅,天清寺就建在繁台上。


    李氏摇摇头:“既是出去游玩的,就不进寺扰佛门清净了,让人送一笔香油钱即可。”


    方盈和岳青娥齐声答应,李氏又吩咐道:“春日出门游玩的人多,车驾容易堵在路上,女眷都乘暖轿好了,连我带你们妯娌几个、还有四娘,一共得备下七乘暖轿。”


    行的事安排好了,又商议了一会儿带什么吃食酒水,还有各种玩物;另外还得安排管事先去繁台圈出视野佳风景好之处,早作布置……各项琐事林林总总,足足商量了半日,方盈和岳青娥才去着手办理。


    她这里忙得不可开交,纪延朗也打发人回来说,他从骑军营出来就被那几个幼时玩伴堵住了,拉他去吃酒,要晚些回家,不用等他吃饭了。


    方盈正好心无旁骛忙她的——她跟岳青娥把各种筹备事项分作两摊,两人各领一摊,岳青娥主内,出游需要带的一应物品,或是从府里找,或是安排采买,都由她来操持,方盈主外,繁台那边择选观景游玩地及后续如何用帷幄隔断等事,等管事有个大概章程了,她还得亲自去看一看才能真正定下来。


    “莲蓬怕是这几日就要生,我不能离府,只能辛苦你了。”分派的时候,岳青娥这般说道。


    “嫂嫂同我还客套什么?”方盈说着压低声音,“我巴不得多出去走走,多看几眼外面的红花绿柳呢。”


    岳青娥失笑:“我都忘了,你还在贪玩的年纪呢。”


    想想方盈嫁进来这三年,辛苦吃了


    不少,身边却没有丈夫心疼体贴,十几岁的小娘子生生活得跟拖儿带女、抽不开身的中年妇人一样乏味,便有几分心疼,嘱咐道:“既如此,你索性在繁台左近多转转,先替我们瞧瞧有甚好吃的好玩的。”


    “哎,嫂嫂放心吧。”


    两人商量好,便各自去忙,方盈叫了大管家来,把夫人想去繁台赏春的事说了,让他举荐两位精明能干、且熟悉京城地势的管事,顺便请教这种郊野春游,如何能做到让大伙都尽兴还不出差错。


    大管家已在纪府做了二十多年管家,从前在洋州,一年里总要操办三四回大小游宴,章程是烂熟于心的,但有一点,当年纪家在洋州百无禁忌,想去哪儿游览宴饮就去哪儿,想占多大地方就占多大地方,都是怎么让主人舒心怎么来,如今可不一样。


    他把这话委婉地说了,方盈笑道:“我明白,所以我才请了大管家来,向你讨教呢。夫人的意思,就是让一家大小散散心,乐呵一日,不用多大的排场。”


    这时候大管家举荐的两位管事也找来了,方盈便让他们也提一提建议,等心里大致有数后,才打发他们明日先去繁台看看。


    此时天色不早,方盈看着快到饭时,便没回房,直接去李氏房里陪她用饭。


    吃完饭,方盈闲谈一样地问:“儿方才同大管家商议的时候才想起来,这次出游,侄儿侄女们是不是也都带着?”


    “都带着吧,今年正好,没有太小的。”


    “那儿得叫他们去多买几个好看的纸鸢。”


    李氏笑着点头:“嗯,多买些,到时你们妯娌几个、还有四娘都去放。”


    方盈故作惊诧:“娘怎么看出来儿也想放纸鸢的?”


    李氏失笑:“小娘子哪有不喜欢放纸鸢的?这还用看?”


    “哎呀……”方盈抬手捂脸,“原来都被娘看穿了。”


    虽然知道小儿媳妇是故意哄自己高兴,李氏还是笑得欢悦:“你在我这里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想玩什么就自去准备,左右我把大权都交到你和你二嫂手里了,怕什么?”


    婆媳两个正说得高兴,侍女进来回禀:“六郎回来了。”


    方盈站起身,外间已伴随脚步声响起纪延朗的声音:“谈什么呢,这么高兴?在院子里就听见娘在笑了。”


    话音落地,他也走进里间,李氏打量儿子一眼,见他面上略有些红,双眼明亮不混沌,应当没醉,便笑答:“盈儿说多买些纸鸢,到时候带着你侄儿侄女们放。”


    “好啊。”纪延朗笑着看一眼方盈,走到她身边,“儿子也想放。”


    “你有点出息。”李氏斜他一眼,“行了,不早了,回去歇着吧,身上一股酒气,熏得我难受。”


    纪延朗:“……儿子才回家几日,您就开始嫌弃了?儿子还有话跟您说呢。”


    “什么话?”


    “官家今日在宫中开宴了。”


    “哦,你二哥回家来说过了。”


    纪延朗嘿嘿一笑:“那二哥说没说,舅舅也在赴宴之列?”


    李氏道:“说是连你舅舅,带北赵南梁吴越那几位,齐赴宫宴。”


    “不错,您等着吧,今日以后,舅舅再不会同咱家硬气,说不定等父亲回家,他还会邀父亲相聚。”纪延朗一脸扬眉吐气之色。


    李氏却只淡淡一笑:“那倒也不必,咱们两家还是似如今这般远远处着最好。”


    纪延朗怔了怔,很快也笑道:“娘想得如此通透,倒显得儿子有执念了。”说完这句,他便和方盈一起告退,出门回房。


    方盈此时没想那么多,只当官家今日开宴,是庆贺伐取北赵、顺便向四方降臣夸耀武力,不料第二日一早便听说,昨夜宫宴上,官家当众许了几门婚事,其中最令群臣震动的,便是替刚升任开封府尹的秦王求娶周国舅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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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9章


    这门婚事官家与周国舅早有默契,宫宴之上当众提亲,不过是官家有意放低姿态,给足周家体面,以示荣宠罢了。


    李氏见了方盈就笑道:“这下可放心了吧?”


    方盈笑着点头:“儿一会儿就打发人去贺周家妹妹。”


    “你不自己去一趟吗?”旁边纪延朗问。


    “我先叫人去问问她做什么呢,是否有暇,再看……”


    李氏插嘴道:“只要她得空,你尽管去,家里的事不急,今日才初三。”


    方盈答应一声,又向婆母道谢。


    李氏摆摆手:“趁这个时候见面容易,多见见吧,等她嫁进宫中或是王府,怕是见面就没那么容易了。”


    秦王去年封王后,尚未出宫开府,所以李氏才这么说。


    “秦王殿下原本准备搬进开封府居住。”纪延朗接话。


    国朝初立,并无太多先例可循,先太子虽也兼任过开封府尹,但他多病之身,开封府却下辖十七县约二十万人口,事务极其繁重,先太子实在力有不逮,极少亲自前往开封府署理事务,平素还是居于东宫。


    秦王想搬进开封府衙居住,显然不愿似先太子一般空担虚职,而是想沉下心,做出一番事业来。


    “若是成婚后也住开封府,见面怕是不比宫中容易。”李氏先前那么说,便是不想让方盈以家中出游为念,拖到以后周从善也忙起来,这两个小姐妹就难见面了,听了儿子这一句,紧着提醒方盈,“我记得开封府规矩不小,还有谒禁之制,是吧盈儿?”


    “是,去年张雄案时,薛知府还特意重申过谒禁之制。”


    所谓谒禁,是指开封府内,凡开衙办公之时,上下官吏,一律禁止会客。


    若周从善婚后真的随秦王在开封府居住,就算双方都是女眷,方盈为了纪家也总是要避嫌,不好轻易上门拜访的。


    所以等纪延朗出门去骑军营,方盈就打发立春去了一趟周府。


    立春去了约有一个时辰,回来禀道:“周家大娘说,诏令都还没下呢,她镇日闲得很,想约您出门游玩,又顾虑郎君刚归家,怕您不得便。奴婢说了娘子正在预备休沐日阖家出游繁台的事,周家大娘说可惜她不便同往,请您空了去周府说说话。”


    周家和纪家既非近亲、亦不是故交,阖家出游这种场合,确实不方便带周从善一个未出嫁的小娘子,尤其这个节骨眼又定下了她和秦王的婚事……。


    “休沐那日不便同往,但我本来就要先去游赏一番的。”


    方盈眼睛一转,有了主意,等管事们从繁台回来,回报过之后,便禀明李氏,约了周从善初五那日一起去繁台游玩。


    纪延朗听说此事,略有些酸:“我本来想陪你去的。”


    “……咱们不是说好了初八坐船游汴河吗?再说休沐日你又不是去不了?”


    “我就想单独同你去,顺便也给你出出主意。”


    方盈与他四目相对,见他一脸的认真,丝毫没有玩笑的意思,只好说道:“那不然初八从船上下来,咱们再去一趟……”


    纪延朗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方盈这才发觉他还是在逗她,气得狠狠瞪他一眼,改口道:“你爱去自己去,我忙得很,没空哄你。”


    “你没空,我有空。”纪延朗凑过去哄道,“好娘子,莫生气。我新近又探得一家好食肆,初八那日带你去尝鲜,包你满意。”


    就会拿美食来哄人,偏偏方盈抗拒不了、就吃这一套,最后只好放过了他,夫妻二人早早就寝歇息。


    料不到第二日早上起来,立春第一件禀报的竟是:“二娘院里的莲蓬寅时三刻生了个小娘子。”


    方盈愣了


    一下,没等开口,就听纪延朗说:“这么快?”


    “……”她转头看向这个什么都不懂的男人,“本来就足月要生了。”


    “不是说生孩子得好几个时辰吗?”


    “也有生得快的。”


    方盈听到这个消息,第一个念头其实是不知二嫂是喜是愁——自莲蓬怀孕以来,岳青娥总算卸下生育子嗣的重担,人比从前开朗许多,也不总看大夫求什么生子秘方、整日喝药了,谁料如今莲蓬也只生了个小娘子……。


    “那挺好,哎,给小侄女的满月礼备下了吗?洗三要备礼吗?”纪延朗又问。


    他连番打岔,方盈念头被打断,也不想了,回道:“满月礼早就备下了,洗三不用,有几个金银锞子就行。”


    两人说着话穿衣梳洗完毕,还是先去李氏房里,纪延朗进门就向母亲道贺:“给娘道喜了,又添一个小孙女承欢膝下。”


    李氏笑着点头:“近来咱们家真是喜事一件连着一件。”


    方盈含笑听他们母子说话,见李氏的笑容并无勉强,言谈中也没露出丝毫没生个孙子的惋惜失落,心下终于安定。


    用过早饭,纪延寿和五郎纪延辉过来问安,方盈和纪延朗又当面向兄长道喜,然后三兄弟告退出门,各房女眷陆续来到。


    二房又生了个女儿,安氏程氏都是心中暗喜,来了看岳青娥不在,安氏先忍不住问:“二嫂还没来吗?”


    “来过了,莲蓬后半夜要生,二嫂惊醒了一直守着,娘让二嫂先回去歇着了。”方盈答道。


    “是啊,怎么都赶着半夜生?怪熬人的。”安氏说着话,有意无意地瞟了程氏一眼。


    程氏颇觉腻味,她房里那贱婢早产、孩子没活下来,虽然同她无干、她问心无愧,但她也不愿意再当着婆母妯娌们提起来,便道:“三嫂真会说笑,生孩子的时辰若由得人选,谁愿意半夜里生?”


    她都开口了,方盈不跟一句,都觉得对不起这两位嫂嫂,“是呀,总不能按着孩子让等天亮再出来吧?”


    她说得诙谐,众人都忍俊不禁、笑出声来,李氏看安氏有点恼,笑着虚点一点方盈,道:“淘气。”


    方盈立即认错:“儿同三嫂说笑的。”又转向安氏,“三嫂别往心里去,一会儿咱们一起去看看小侄女吧?”


    安氏皮笑肉不笑,哼了一声。


    第二日方盈见到周从善,将这一节当笑话说给好友听,把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这种人,就得遇上一个你这样的来克她。”


    “什么叫我这样的?”方盈不依了,“听着不像好话。”


    周从善擦着泪笑道:“怎么不是好话了?夸你呢。”


    方盈见她是真的笑开怀了,才又提起刚见面时的话题:“你方才说差点出不来,可是因诏令下达,令尊有什么顾虑?”


    昨日官家正式颁下诏令,为秦王纳周从善为妃,所以方盈刚刚在周府同她碰面时,先玩笑道:“还以为诏令下了,你今日不能去了呢?”


    却没想到周从善脸上笑意一下收了个干净,“可不就差一点出不来。”


    当时还在周府,方盈不好追问——她们事先约的是方盈去周府接周从善——照礼数,方盈到了以后,应该先去见周夫人,从她那里接走周从善,但方盈到周府,刚下暖轿,周府管事娘子迎上来就说她们家大娘即刻就出来,请方娘子到轿厅稍候。


    “呵……”周从善冷笑一声,“顾虑,是啊,他是有顾虑,但估计与你猜想的不一样。”


    不是她猜想的顾虑,难道,“那御医和学徒的事,你禀告令尊了?”


    周从善点头:“同你说话真是省事。”


    她们二人此时正坐在往外城行去的周府马车上,车内只有她们两个,说话没有顾虑,方盈便直接问:“令尊怎么说?”


    周从善神色冰冷:“他不信,说那宫人来得蹊跷,背后定有主使者,把人从我这儿抢走了,不许我再插手。”


    “……”所以周国舅顾虑的是周从善打着跟她出门的旗号,继续追查先太子之死。


    “要不是我急了,说今日不让我跟你出门,我此生就再也不出周府大门一步,他昨日真就打发人去你们家了。”


    方盈握住她的手,柔声劝解:“莫急莫气。其实照我看,此事交给令尊去查反而更好……”


    “好什么啊?你没听我说吗?他根本不信表哥是被人害死的,说一国太子吃的药,好几个人试过,怎可能有毒?还说就算查到什么,也无法证实,灵柩已入陵安葬,问我难道忍心打扰表哥身后安宁,我……”


    周从善话说到一半已有些哽咽,到此时实在忍不住,落下泪来。


    方盈忙揽住好友肩膀抱紧,一时找不到话来安慰,只能默默帮她拭泪。


    周国舅说的后面这一节,其实方盈自己也思量过,昭懿太子薨逝两年多,早已安葬,是绝不可能挖开陵墓、开棺验尸的,所以要查清他是否被人害死,只能从凶手这边去查。


    至于前面一节,那纯粹是欺周从善是个闺中小娘子了。毒药有烈性的,一点点儿就能见血封喉,也有大量服用才会致死的,若是后者,加到药膳里,让先太子常日服用,那试药的也就喝个一两口,能试出什么来?


    方盈想得明白,可是好友此刻心绪激动,再说这些只会适得其反,便等她收了泪,给她倒一杯水递过去,才问:“这几个月,你可有查到些眉目?”


    周从善慢慢啜饮两口温水,才抬头笑问道:“你问这个做甚?想帮我去报仇?”


    她刚刚才哭过,此时的笑容着实有些勉强,但她自己看不到,仍努力笑着说:“好了,我也就是心里憋得慌,同你说完,已好受多了。”


    方盈知道她还是不想让自己掺和进这桩大事里,也知道自己其实帮不上什么忙,但士为知己者死,周从善如此待她,她若只想着自己、冷眼旁观,那她成什么人了?


    “你有没有想过,此事其实可以托一个人去查?”方盈思索着说。


    “谁?”


    “开封府尹,秦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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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章


    “异想天开!”周从善直接驳回,“哪有叫嫌犯去查案的道理?”


    “你查到的线索,还不足以排除他们母子吗?”方盈问。


    周从善摇头:“蛛丝马迹虽然都指向贵妃母子,但尚不能完全排除其他人的嫌疑,而且燕王妃死后,我总觉着以贵妃和燕——啊,现在是卫王了——以这母子两个的狠毒愚蠢,怕是没本事设下这么环环相扣的毒计。”


    方盈却道:“仅以我听你说过的这些线索来看,此计其实算不上多么高明、多么环环相扣,要我说,真有心机的人,就不该下这个手,昭懿太子生来体弱,官家却春秋正盛,几个皇子都还年少,等就是了,何必冒这么大风险,多此一举?”


    周从善沉默片刻,末了仍是摇头:“不行,我信不过秦王。”说完顿了一顿,又道,“托他都不如直接禀告官家。”


    “也好啊!但你能见着官家吗?”


    周从善看着好友闪闪发亮的眼睛,愣了一愣,才失笑道:“我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


    “不成吗?”方盈听着外面街市上声音嘈杂,凑近好友小声问,“秦王也许还有私心,官家可是昭懿太子的亲生父亲,难道你还信不过?”


    周从善与她对视一瞬,垂眸道:“我自己的亲生父亲亦不过如此,何况那位不只是位父亲。”


    方盈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个字,两人这么沉默了好一会儿,周从善先叹一口气,道:“今日


    是出来游玩散心的,不提这些了。”


    “不错,咱们是出来游玩散心的,你以前去繁台游玩过么?”方盈也觉此事此时谈不出什么来,便顺着好友的话问。


    “早年春秋两季都会去,姑母去后,祖母身体不似从前,表哥逢季节交替便要生病,就没什么心思出门游玩了。”


    昭穆皇后在官家登上帝位后不久便薨逝,算来至今已有八年了,方盈心中怜惜好友这么多年长在深闺、不知错过多少明媚春光,面上却不显露,玩笑道:“我还想先跟你取取经,没想到你这么多年没去过了,那一会儿一起转转吧。”


    “你们家来京定居也有好几年了吧?怎么你没去过繁台吗?”


    “没有,我在闺中时,不敢走那么远,顶多在我娘家附近的汴河沿岸转一转。”


    周从善省过味来:“对啊,今年是你婚后第一个纪六郎在家的春天,怪不得你们夫人这么有兴致,要带着你们阖家出游。”


    方盈笑着点头:“我们夫人近来是很高兴。”


    两人谈了几句家常,方盈听见外面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伸手撩起车帷,叫周从善一起看街景。


    此时艳阳高照,街上熙来攘往、热闹非凡,车窗外面不远处有个卖风车、竹蜻蜓、拨浪鼓等各种小玩意的货郎,一群顽童正围着他叽叽喳喳,听不清他们在吵什么,只偶尔有几声好听的鸟叫声传来。


    周从善好奇:“他是卖黄鹂鸟吗?”


    方盈就叫跟在车旁的仆妇去问,那仆妇去了一会儿,回来笑着禀道:“是卖哨子的。”


    “他的哨子能发出鸟叫声?”周从善惊奇地瞪大眼睛。


    仆妇摇头笑道:“鸟叫声是那货郎学的,逗孩子们玩呢。”


    想不到一个货郎还有这等技艺,方盈和周从善一起笑起来。


    马车继续前行,沿路经过卖胭脂水粉的、卖时鲜果子的,还有支了个灶、现包现煮馉饳的,一掀锅,满街香气。


    她们两个看着看着,都不自觉眉眼带笑,直到一阵大风刮来,带起漫天柳絮,方盈才放下帘帷,叹道:“真热闹。”


    “嗯,我们要是男子就好了。”周从善也叹一口气,“真想下车去,像他们那样闲走闲逛。”


    “等一会儿到了繁台,我们就下车随便闲逛,听我们家管事说,那附近有乡民会编柳条筐来卖,还有会用草叶编各色小玩意的,到时让他们编些好看的来玩。”方盈哄她道。


    周从善失笑:“你这是拿我当小孩儿哄了。”


    “你就是比我小嘛,姐姐哄着妹妹,不是天经地义?”方盈故意逗她。


    听见姐姐妹妹,周从善忽然想起一事,“你娘家是不是要搬进新宅了?”


    方盈点头:“我爹已选了十六日乔迁。我也正想问你呢,你婚事也定了,楚音姐姐……”


    “我就想同你说这个,楚音姐姐在你家住得惯,也很喜欢你家二娘,不如就让她继续教二娘几年,等二娘定亲了再说。”


    “你不打算让楚音姐姐陪嫁吗?”


    “不了,我是嫁进皇家,能带在身边的人有数,不算楚音姐姐,已有些取舍两难。”


    “听说秦王还是搬进开封府居住了,那你到时是嫁进宫中还是……”


    周从善道:“说是正在商议,还没有定论。我倒是宁愿住开封府,省得应酬宫里那几位。”


    “是啊,住开封府,后宅就你自己当家做主了,我们也还可以约出来游玩散心。”方盈笑道。


    周从善也笑了笑,接着又提起前话:“那就这么说定了啊,楚音姐姐,我就交给你了。”


    这话怎么听着奇奇怪怪的,方盈答道:“我当然求之不得——楚音姐姐教了二娘才几个月,那孩子就大有长进,连我爹都说二娘懂规矩、知进退了。不过越这样,我越觉着是大材小用了。”


    “什么材不材的,她能有你家这个机遇,已很好了。若真说什么大材小用,要我说,你才真是大材小用,但凡是个男子,便没你做不成的事,哪像现在这般,只能在一家人出游这等琐事上施展才干?”


    方盈听着外面嘈杂声小了,掀开车帷看一眼,先道:“到丽景门了。”出丽景门就是外城,距离繁台已经不远,她放下车帷,回周从善的话,“你就会白说好听话哄我。”


    周从善挑眉瞪眼:“天地良心,我可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真的?”


    “再真也没有了。”周从善重重点头。


    “那你那儿有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怎么无论如何也不叫我管呢?”


    周从善:“……”


    看她说不出话,方盈假作哀怨:“看吧,果然就是说了哄我的,到真章就信不着我了。”


    周从善叫她拿腔作调气的,拿起团扇在方盈手臂上轻轻一拍,“不是说了不提此事了么?”


    方盈只是见缝插针试一试,撬不开好友的嘴就算了,笑着抬手又给她倒一杯水,揭过此事。


    外城不似内城那般人潮涌动、道路拥挤,车驾行起来也快了许多,很快他们一行就抵达繁台之下。


    方盈和周从善依次下车,先仰头看一眼建在繁台上的天清寺和寺内繁塔,只见蓝天白云之下,宝塔高高耸立,直接云端,塔下天清寺绿瓦红墙,气势恢宏,山门内外香客络绎不绝。


    纪府管事先到一步,迎上来行礼,方盈二人接过侍女送上来的帷帽戴上,请管事引路,携手步上高台。


    繁台高约三丈,相传乐圣师旷曾于此演奏乐曲,西汉梁孝王也曾增筑此台,并于台上赏阅歌舞。本朝立国之前,先晋烈祖曾在此地讲武练兵,也有增筑,因此繁台十分宽阔。


    方盈一路上去,见周围遍植垂柳,嫣红桃花掩映其中,一派春意盎然景象。


    台上建有楼亭,靠近北侧还有一条弯弯曲曲的长廊,纪府管事引着她和周从善过去,说是从那边能尽览皇都全貌。


    方盈走过去,第一眼看到的是那条穿城而过的汴河。这条由隋炀帝开凿的运河,宛若一条玉带围在皇都腰间,日夜奔流不息。汴河北岸有一座气象森严的寺庙,正是她常同李氏去的相国寺,再往北……就是覆着琉璃瓦的皇宫大内了。


    果然浩浩皇都尽在脚下、一览无遗,她不由长长呼出一口气,只觉心胸同视野一样,瞬时变得开阔无比。


    周从善听见动静,侧头看她一眼,然后转回头,也看着满城春色呼出一口气,喟叹道:“登高望远,果然能尽抒郁气。”


    “你能找到你们家吗?”方盈兴致勃勃,指着一处所在道,“那儿是我们家。”


    周从善见好友居然有了孩童的玩性,配合着往她指的地方看了一眼,质疑道:“唔,你没看错?我怎么觉得不对?”


    “怎么不对了?就是那里。旁边不远就是相国寺,你看。”


    “哦,那好像是。”周从善游目四顾,“那么……这里应该就是我们家。”


    两人伸长手臂指来指去,玩得不亦乐乎,直到把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才跟着管事继续往前走。


    今日不是休沐,来繁台游玩的大多是附近居民,他们呼朋唤友、扶老携幼,有的带了竹席,友朋们围坐一起,说笑饮酒,有的干脆席地而坐,抓了草叶教小孩儿斗草,倒是各有所乐。


    纪府管事挑的地方在繁台西北侧,那里有一大片空地,正合适布下帷幔,让女眷们聚坐宴饮,也有足够空间给小孩儿们放纸鸢玩耍。


    方盈实地看过,听了管事们的意见,最后和周从善去


    附近的亭子坐下休息,用了茶点,买了些柳条编的大小篮子和草编的虫鱼等小玩意,才登车回家。


    她想先把周从善送回周府,却不料刚进内城,就迎面遇见来接她们的纪延朗和……,“秦王?他怎么知道的?”周从善一听回报,即皱眉问道。


    “……八成是遇见了纪六郎,听他说的。”方盈一面握紧好友的手安抚她,一面问仆妇,“秦王殿下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