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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大逆不道


    午膳时,下人端上一碗银耳雪梨汤,里头还有肉倒是没有想到。


    见喜拿起小勺舀一口,当即皱起了眉头,“唔,好甜。”


    话音刚落,满屋子的脸色都变得微妙起来。


    夫人一向嘴阔,只要能入口的食物几乎都吃得津津有味,众人每天听到的最多的便是赞赏,如若不是甜到某种程度,夫人说不出这话。


    瘦肉浸在汤里,被炖得又甜又烂,见喜咂咂嘴,一抬眸,瞧见了满脸阴恻恻的老祖宗从门外走进来。


    这眼神瞧得人虎躯一震,再瞧见长栋脸上一种屎拉不出来的神情,见喜忽然醒悟了什么——这东西总不会是祖宗亲手做的吧?刺激。


    梁寒将汤碗从她手边推开,淡淡道:“甜就不吃。”


    见喜立刻将碗夺回来:“小气鬼,我说了不吃么?”


    三两下将汤里的雪梨和瘦肉一扫而光,勺子太小,不够尽兴,她又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喝到见底。


    喝完打了个饱嗝,脸上挤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本来就是梨汤,甜一些也无妨,味道还是很不错……呕,不是……真的好吃……呕……”


    还未说完,脸色一白,方才汤里的东西堵在喉咙没下去,胃里又一阵翻涌,实在没忍住就要吐出来。


    一屋子的人手忙脚乱地给她拿铜盂,压根不敢看老祖宗的脸色。


    梁寒脸色沉到了极点,盯着她把方才喝的东西吐了个干净,倒了一杯凉茶给她漱口,凝眉问:“就这么难吃?”


    路边上捡的人家吃剩的东西能吃下去,他做的汤羹却吃吐,呵。


    见喜咕噜咕噜漱了口,两眼泛着泪花艰难解释道:“是我喝得太急了,梨汤很甜,卖相很好,也很好喝。”


    这时候解释也无益,她只想抱着祖宗哭一哭。


    难得洗手作汤羹,还被她吃到吐,这下人人都知道他做饭不行,岂不是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她爬过去搂住他脖子安慰:“厂督,我睡了一觉嗓子好多了,这破玩意咱们以后不做了,啊。”


    梁寒脸色更黑了。


    慈宁宫。


    刘承这几日办的事情在外头闹得满城风雨,一进宫便被太后差人请到了慈宁宫。


    废除庄田一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损伤百年大族和外戚的利益定然会遭遇诸多阻挠牵绊,因而历来帝王在此事上都免不了束手束脚,最后大多不了了之。


    太后只没想到皇帝竟能有如此魄力,直接将此事交给了西厂,还约定了时限,大有填山移海的决心。


    这是利国利民之举,也是先帝一早的思路,当初在朝堂上提过几次,甚至还与内阁商议过降爵世袭的想法。


    如今皇帝欲还田于民,枪口对准的就是太后魏国公为首的贵戚,此时若站出来阻挠,不仅会引发阁臣的不满,还会闹得民怨沸腾。


    最好的办法就是拖,拖到此事在一代代帝王手里搁置,甚至拖到改朝换代、江山易主,能撑下去的又是一个牢不可破的百年世家。


    可眼下外头谣言沸沸扬扬,今日说魏国公交了田,明日说武安侯也交了田,这话落到其他公侯耳中又不知引发多少混乱。


    太后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刘承,“谣言是从你西厂传出去的,哀家查得清清楚楚!皇帝知道这事办起来不容易,拿几个失势的开刀,糊弄过去也就罢了,没想到你西厂竟把刀子捅到哀家身上来了,好大的胆子!如今宁安伯隔几日便闹到慈宁宫来,向哀家讨要说法。你说,哀家不如将你交出去算了?”


    刘承实在有苦说不出。可这回的谣言的的确确是从西厂两个百户口中传出去的,两人还是他的亲信,喝醉了酒在乐坊胡说八道,正巧被太后胞弟宁安伯听去了。


    眼下矛头直指他,魏国公那边被得罪了个干净,甚至有几位公侯还动了杀他的心思。


    太后将手边的汤药饮下,冷笑一声:“前几日宋国公称病去了江南,眼下连人都找不着,惹不起还躲不起么?偏你斗志昂扬地讨皇帝高兴,一条狗也没你上赶着殷勤。”


    刘承哪里是不想躲?


    前几日衙门口遇刺,他将计就计,对外称重伤告假几日,可皇帝却逼得紧,专程派王青领着御医前来提督府诊治,连装病都装不下去。


    刘承只能一边给太后捶肩捏腿,一边附和着赔笑,安抚太后的情绪。


    他擅长给自己开脱,面上虽得罪了人,可西厂到底还是给皇帝办事,事办不成,皇帝要他的脑袋,事办得成,皇帝也论功行赏。


    眼下谣传一出,倒是给这几日的殚精竭虑指了一条出路,两边都落到骑虎难下的地步,他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总算有了点希望,他甚至打心眼里感激那两个传谣的百户。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刘承只能尽力发挥好自己左右逢源的本事。


    谁让他天生就是给人当走狗的,给谁当不是当!


    太后这几日心绪不佳,七八月的天气本就闷热难当,那宁安伯还隔三差五来找不痛快,紧跟着李昭仪又出了事,皇后一直怀不上也令人劳神。


    刘嬷嬷还担心太后一直动怒对身子不好,可没等到她进门去劝,里头已经慢慢消停下来,渐渐转换为另一种轻快旖旎的声音。


    原本还在捶腿的刘承爬到了太后的暖塌上去,似乎是将自己胸前的踢伤给太后瞧了,太后几乎是瞬间怒气全消,旋即心疼起来,“这是魏国公弄伤的?”


    刘承点了个头,哀哀应了一声。


    慢慢地,里头的声音连刘嬷嬷都听不下去,自觉退到殿门外去了。


    瞧见桑榆在药房煎药,忍不住过去说了声:“这几日闷热,桑姑娘辛苦了。”


    桑榆抬眸,含笑对上几句。


    殿中人都已退出外院做事,留在殿外的只有桑榆和刘嬷嬷。一人近身伺候不能走远,一人煎药须得盯着锅炉,两人都走不开。


    里面纵情的欢愉声传出来,但凡有点耳力都能听到一二。


    这声音,桑榆听了三个月,早已经不稀奇。


    渐渐和刘嬷嬷之间达成了某种默契,里头办事,外头闲聊,总能够消解一些尴尬。


    ……


    梁寒一整日都在书房议事,见喜无事可做,便找妃梧要了布料和针线,打算给梁寒做一件寝衣。


    妃梧找来的是上好的桑蚕丝衣料,见喜小心翼翼地捧上贵妃榻,眯着眼睛开始穿针引线。


    原以为她精于女工,可妃梧偶尔往她手里瞥一眼,竟是毫无进度,忍不住问:“夫人要奴婢帮忙吗?”


    见喜忙摇头,也是不大好意思,被人知道她连根线都穿不进,那真是贻笑大方。


    万事开头难,一根丝线放在口中抿了又抿,拧成麻花穿了又穿,偏偏死活穿不进洞眼,急得一身汗。


    大半个时辰过去,见喜实在没辙,喊来妃梧:“这针线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妃梧见她还停在第一步,有些讶异,细细一看,忍不住笑出了声:“夫人拿的是三股线,得分开来才能穿得进呀。”


    见喜一怔,这才睁大眼仔细瞧自己手里折腾了一下午的丝线,起先她还不解,为何针眼那么小,丝线那么粗,原来竟是三股,能穿得进就神了。


    妃梧看着她将丝线扒开,叹了口气,又问:“夫人给督主量过尺寸么?”


    见喜手顿了顿,眼珠子一转便下了榻,从衣橱内取出他素日穿过的玄色寝衣,与手里的布料比对一番,便开始用剪刀裁剪。


    这场景给妃梧看得愣住,见喜痛痛快快地下了刀,干笑着解释道:“寝衣嘛,不就是一层遮羞布么,简单简单。”


    每天偷偷摸摸,一连缝制了好些日子,直到最后一日,一件勉强能成为寝衣的布料终于赶制出来。


    即便缝得歪七扭八,针脚走出一副六亲不认的步伐,每一处衣角都透着诡异的钝感,见喜也对自己的作品十分满意。


    妃梧看着寝衣迟疑一会,“要不给奴婢改一改,说不定还能拯救一下?”


    见喜摇摇头道:“就这样吧,这世上没有谁是能做到十全十美的。厂督这个人,总是在这些旁枝末节上计较,就因为我吃他做的东西吐了,他便默默生自己的气,生了好久。我得给他瞧瞧,我费尽心思给他做的寝衣也难看得紧呢,咱们半斤八两,谁也不是完人,他可不许再不高兴。”


    妃梧眸中流露出讶异的神色,“夫人竟是这样想的?”


    见喜嗯了一声,斜斜地躺下去,打开那寝衣左瞧右瞧,忽然头脑一热,冒出个大逆不道的想法,盯着月匈前两块地方笑出了声。


    妃梧叹口气,从前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梁寒的喜好,至少在衣食住行上,她不会出现一丝纰漏,反倒是夫人粗枝大叶,很多事情喜欢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现下想想,原来夫人才是那个救他的人。


    他心里有一道门,谁也打不开那把锁。


    唯有夫人这样的姑娘,就像阳光一点点照进黑暗的罅隙里,才能慢慢抚平他心内所有的创伤。


    晚间梁寒回来,先去净室沐浴,洗完才发现木架上叠放着一件簇新的墨色寝衣。


    他没放在心上,随手拿起来,却摸到针脚处凹凸不平的小疙瘩,忍不住皱了皱眉。


    不仅缝线紊乱,墨色的衣料还有刺眼的白色丝线掺在里面,简直不堪入目。


    他贴身的衣物一向是交由京中最稳妥的绣房缝制,这么多年还从未出过岔子。


    下面的人将事情办成这样,死一万次都不足够。


    梁寒面色一沉,正要动怒,忽然一个念头冒上来,难不成是姑娘做的?


    他将寝衣置于鼻尖嗅了嗅,果然还未来得及熏香。


    想到这一茬,他面色才渐趋舒缓下来。


    罢了,难看就难看些,她有这份心就足够。


    他叹了口气,终于艰难地将胳膊伸进两边歪歪曲曲的袖口里,想着到屋内再换吧,从净室去里屋,穿这身将就一下也不算什么难事。


    直到月匈前两个镂空的小圆孔撞入眼中,他顿时头脑充血,呼吸一窒,险些一头栽下去。


    连两边肩膀都不对称的寝衣,前面被她裁剪出两个小洞,竟是将那两粒连着晕圈,不误分毫、完完整整地暴露出来……


    他拳头攥紧,手心都掐出血来,后槽牙几乎咬碎:“长栋!”


    门外守候的长栋听到里头一声厉喝,吓得虎躯一震,赶忙弓腰回应:“奴才在,督主有何吩咐?”


    隔着一扇沙门,梁寒目光阴鸷,语气低沉:“都滚出去。”


    长栋一怔,这是什么吩咐?


    唤人过来,就是为了让人都滚出去?


    梁寒冷哂一声:“怎么,要咱家说第二遍?”


    长栋心下惶然,大觉不妙,赶忙道了个是,领着院中几个长随夹着尾巴逃了。


    从门缝里窥见外头空无一人,梁寒这才阴着脸推开门,踱进了里屋。


    作者有话要说:


    第72章 赔什么你说


    里屋离净室不远,见喜一直尖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净室只留了一件寝衣,他就是想换也没辙,听到隔壁厉声喊人的声音,见喜笑得险些从榻上滚下来。


    不用想也知道,这会老祖宗的脸一定像打翻的色盘似的,一阵青一阵白,还只能屏退众人偷偷摸摸地溜回来。


    正等着看他的笑话,梁寒推门的声音已传至耳边。


    外头的夜风被带进来,从她光着的脚丫呼啸而过,分明不凉,却吹得人身上寒浸浸的,仿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情景。


    再一息的时间,老祖宗已经寒着一张脸出现在她面前。


    凤眸阴鸷晦暗,嘴角牵着一缕阴恻恻的笑。


    对襟的寝衣未系带,露出雪白一片,她挖空心思的杰作在敞开的襟口隐约透露出来。


    见喜还没来得及笑,身子倏忽一轻,整个人已落入他臂弯。


    寝裙褪至膝盖,两条细白的小腿悬空晃荡着。


    她心跳砰砰,有种小命即将交付出去的危机感。


    原本只想逗逗他,却没想到老祖宗竟拿出了动真格的架势。


    他动作很快,没等她回过神,人已经落在床上,绸绳已经束紧手腕,缚于头顶,从床榻的镂空雕花穿过去。


    见喜霎时间绷直了双臂,仰躺的身子高高.拱.起,一时有些喘不过气,“祖宗,我给您做寝衣,您就这么对我?”


    姿势的原因,月匈口急促地起伏着,嗓音从喉咙里出来时带着微微的颤抖,可用的却是一种看热闹的戏谑语气,可见还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他冷冷勾着嘴角,薄唇重重地压下去,将她倔强的双唇堵得死死的,慢慢地,淡淡的铁锈味儿从口中蔓延开来。


    这个吻来得太过粗/暴,连给她呼吸的机会都不留,可双手被禁锢,两/腿也被压制,连借力的点都没有。


    直到窒息的边缘,她眼角被生生逼出泪,他才慢慢停下来,沙哑着嗓音,“真恨不得拿鞭子抽你。”


    见喜咬着唇,眼眶泛红:“你快松开我,不然等我起来,咬死你。”


    他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哼笑声溢出唇齿,转身从床尾凳旁的箱笼中挑出一条小细鞭。


    见喜心尖一悬,吓得猛一哆嗦。


    这鞭子她在画册里见过,用的是很特别的材质,打在身上不痛,更多的是痒,画册里的男人是拿这个抽姑娘皮股和脚丫子的。


    一想到画上里的人儿哭笑不得,难受至极的神情,见喜就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他的目光还在她身上逡巡,似乎不知从何处下手,那眼神看得她浑身寒毛直竖,脚趾头一根根地蜷缩起来。


    可没想到的是,下一刻,祖宗竟堂而皇之地掀了她的寝裙。


    她登时惊得秀目瞪圆,浑身一震。


    他抬眸望她一眼,眸色幽深:“若敢出声,再加十下。”


    见喜:“……”


    圆月从与云层里探出来,夜风拂过镜面般的清亮皎洁,细长的柳条划破长空,在夜风中婆娑呕吟。


    扶风攒树影,碧水照银盘。枝头琐屑,玉影窸窣。


    见喜整个人像躺在一方水幕上,从一开始又哭又笑,后来连哭都没力气,浑身颤颤,恍恍惚惚,意识全被抽得干干净净。


    很快,她便知道祖宗最开始笑的是什么了。


    不是“松开我”,也不是“咬死你”,而是“等我起来”。


    他将她抱起来放到榻上,“坐好,别动。”


    见喜喘着气,讷讷地望着他,面颊潮红,身上滚烫,眼底除了悔恨,已经没有过多的情绪。


    她自然知道不能乱动,否则身下的裀褥也要重新换。


    梁寒三两下将弄脏的锦被换下来,垫上清凉舒适的丝衾,再叫了水回来给她擦身。


    一张泪痕斑斑的小脸,下唇被她咬出了血印,他用冰凉的方巾抚过去。


    她定定望着他,忽然张口,咬住他一截手指不放。


    牙尖陷进肉里,如同蜜蜂蛰过,他抿抿唇:“怎么还委屈上了?”


    她抱着膝盖,瘦瘦小小的一只,看上去可怜极了。


    梁寒揉揉她脸颊,笑道:“又在盘算什么,嗯?”


    半晌松了口,她盯着他身上的寝衣,嗫嚅道:“你赔我。”


    他也知道今日弄得有些过,于是笑说好:“赔什么,你说。”


    “什么都行?”她抬眸,眼里泛着水光。


    轻颤的嗓音让人心都软了,答应就答应吧,这世上有什么是他办不到的,于是颔首道:“你说。”


    见喜目光落在他月匈口,轻轻抬了抬手指.


    “这件寝衣,你须得夜夜穿着,不许脱下来。”


    他嗤笑一声,复又捏着她掌心,很快恢复耐心道:“可我也要换洗。”


    见喜顿了顿,继而平静道:“无妨,纱橱里不还有十几件么?每一件都剪成这样。”


    梁寒敛住笑意,脸色黑了黑,“外人瞧见了像什么话?”


    见喜顿时秀眉蹙紧,“外人?您穿寝衣的样子,除了我,还有别的人瞧见?难不成您还和别人睡在一起过么。”


    梁寒叹了口气,无奈道:“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即便不会穿寝衣见人,可这衣裳总要交给浣衣房,下人清洗晾晒的时候总会有人瞧见吧。”


    说罢声音已沉了下来:“若当真被外人瞧见,我要他一双眼睛总不为过。”


    见喜冷冷一笑,瞧瞧,又在威胁人了,诚意呢?说好的什么都答应呢。


    鼻子一酸,眼眶通红,一串泪珠从脸颊滚过。


    梁寒只觉心脏骤然被掐紧,抬手替她拭了泪,心道这时候决不能轻易应了她,否则这辈子抬不起头来,“除了这个,我什么都答应你。”


    见喜咬着唇,缓了许久,又坚持道:“换下来的搁着,您自个洗,或者我亲自给您洗,又是多大的难事么?”


    他唇角绷着不说话,见喜忍不住呜咽道:“我看见过,有时候衣裳染了血污,您连洗都不洗,直接扔铜炉里头烧了,冬日有件曳撒不就是么,那上面还绣了金线的,就被您信手一扔烧成了灰。您是舍不得一件寝衣的人吗?我这一片心意被你糟蹋,就不能通融通融么?就穿三个月好不好,两个月也行?”


    她见他仍不松口,心中更加凄凉,“而且您答应我的,怎么能又反悔?我都这般退步了,还不能让我这一次么?”


    他长吁了口气,终于认命道:“就一个月。”


    她晦暗的眼眸终于亮了亮,“好!”


    说罢抱住他脖子亲了亲,终于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梁寒心觉上了她的当,可自己亲口承诺的事情却是容不得反悔。


    他替她将身子擦干净,下面红肿的地方上了药。


    抱上床时,姑娘整个人虽还是软软塌塌的,可手劲儿却不小,扒拉着他月匈前那一块铆足了劲儿薅。


    梁寒无奈将她推到一边去,见喜却不依,爬虫似的赖上来:“您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小爷玩儿累了,自会放你一把,否则天天惦记,可有你好受的!”


    他都不知道她脑子里一天到晚装的是些什么,再垂眸瞧瞧自己这空前绝后的寝衣,甚至怒极反笑,忍不住想赞叹。


    闹了半宿,她干脆就趴在他月匈口睡下,连睡梦里都在咂嘴。


    次日一早,见喜果真没起得来,两腿还忍不住打着颤,身下虽用了药,可酥酥麻麻的感觉仍不消停,连坐直一些都觉得艰难。


    妃梧端着托盘进来,给她准备了几道爽口的小菜。


    见喜听到外头的声音,忍不住问:“是谁来了?”


    妃梧顿了顿说:“是二档头,从天津回来有要事禀告督主。”


    见喜唔了声,喝了口汤,忽然想起那日梁寒说起的等他半年,紫禁城也许会不一样,她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事情,可直觉每走一步都艰险万分。


    抬头望了一眼天花,禁不住叹气:“咱们是不是过段时间要离开这儿了?”


    妃梧嗯了一声,“快了吧,也就后面几天。虽说被陛下停职,可这两个月督主也没闲着,难事儿都扔给了西厂,咱们却也要在暗中推波助澜。就拿宋国公来说,前一阵为了避交庄田,称病去了江南,督主前儿派人把他京城的老宅一把火烧了,这不又着急忙慌地赶回来了?否则家中库房那些账本、地契若是落在外人手里,可不单单是几百亩田那么简单的事儿了。”


    见喜忍不住笑了笑:“这一回旁人只会骂西厂,不会骂到老祖宗头上了。”


    妃梧也淡笑道:“是了,宋国公派人刺杀刘承,督主却要暗中护着他,当真是操碎了心。”


    待她用完膳,妃梧起身欲离开,瞥见床内堆着一叠寝衣。


    看那材质和色泽,想必是督主的,可她还从未见过督主将衣裳这样乱放,瞧着也不像是干净的衣物,心中讶异了一瞬,“夫人,换下的衣裳让奴婢送去后院洗吧,扔在床上不干净。”


    见喜瞅到被褥旁堆起来的寝衣,惊得脸颊一红,连忙伸手挡住,结舌道:“无妨无妨,姐姐去忙吧,我自个儿料理!”


    妃梧没再多嘴,端着碗筷退了出去。


    见喜宝贝似的像那一沓寝衣拿过来,操起剪刀便开始裁剪。


    这是他欠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73章 冷酒不能喝


    广兴镖局私造兵器一案,顺着河间府与天津码头往下查,竟牵扯到了五军都督府前任指挥使,如今的正四品明威将军徐阔。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河间府知府宋骧与徐阔私下常有书信往来,大多是一些私事沟通,番子留神发现一封蜜蜡封口的信件出现得格外蹊跷,暗中查看才知是一张完整的兵器构造图,恰恰与广兴镖局搜查出来的长矛如出一辙。


    值得注意的是,这徐阔正是在靖王谋反案中立下大功,得先帝赏识,才升到如今的位置,而这无疑又为当年的顾淮谋反案提供了一条新的思路。


    梁寒呷了口茶,指尖敲打着膝襕,思索片刻道:“咱家记得,这徐阔与如今的兵部侍郎是连襟吧?两位夫人的父亲是奉国将军姜嶙?”


    二档头颔首道:“正是。”


    梁寒眉心慢慢舒展起来,弯唇一笑,“踏破铁鞋,找了具腐臭发烂的尸体,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回到京畿,奉国将军与魏国公一向交好,这几人全都给咱家盯紧,那枚印信说不准就是贼喊捉贼,实则在他们自己手里攥着呢。”


    韩敞之死,为顾淮案堵死了一条路,印信石沉大海,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找回。如今徐阔与宋骧的关系浮出水面,前路似乎顿时豁然开朗起来。


    贺终紧接着从门外进来,梁寒略一拂手,让二档头先退下。


    待屋内只剩两人,梁寒才淡声道:“玉佩有下落了?”


    贺终道:“倒不是玉佩,而是前些日子您吩咐去找舅公舅婆,儿子查到舅公已于五年前饿死于家中,而舅婆文氏早在九年前便已改嫁,如今一家生活在顺天府下辖的宛平县,还给现在的相公生了个儿子,今年都八岁了。”


    梁寒听得直皱眉:“哪来的舅公舅婆?”


    贺终挠头笑道:“干娘的舅舅和舅母可不得这么叫嘛!先前您让我去找的,现下儿子把人带来了,请她进来还是?”


    “人就在外头?”


    “正是。”


    梁寒面色泛起冷意,脑海中一时心绪翻涌,指尖无意地敲击案面,沉吟半晌道:“先关到地牢,容后再审。”


    贺终愣了下,有些不明所以。


    先前火急火燎地要找人,他还以为干娘思念亲人急着团聚,这几日跑的腿都快断了,没想到竟是这么个结果。


    关到地牢可见毫无情分可言,可“容后再审”的意思,大概是督主还未想好如何处置?这倒是新鲜。


    以往诏狱里,不管什么牛鬼蛇神,必得先来几样酷刑充当开胃菜,那是历来的规矩。


    见老祖宗面色沉凝,贺终不作多想,拱手应了声便要退下,可想想还是提了一嘴。


    “儿子来时问过,可不巧么,原来干姥……我是说干娘的母亲,先前也是在宫里当差的,可文氏又说不清在哪一宫。”


    梁寒眸光一凛,“在宫里当差?叫什么名字?”


    贺终道:“听她说是叫什么青梅还是青妹的,不过外头那个名字未必能在宫中留用,分配到各宫娘娘处的一般都由内府安排新名字,也有不少主子习惯按照自己的喜好给奴才赐名,那些上不得大雅之堂的名字便都弃用了。”


    梁寒微微一滞,她的母亲,秋晴应该知道吧。


    他早该猜到的。秋晴是宫里的老人,自小便进宫伺候,那么多年过去,宫外哪还有什么朋友想到托孤给她?多半是宫里的熟人。


    既如此,她的父亲又会是谁?


    梁寒按了按眉心,长长吁了口气。


    ……


    月色正浓,屋里蔓延着清甜的酒香味。


    梁寒迈步进去,瞧见姑娘正坐在榻上小酌,嘴边一阵“噗噗”的声音。


    桑葚酒刚从冰池拿出来,姑娘不懂酒,用的还是一套喝茶的白瓷,酒液是浓郁的红紫色,从杯沿上一过,留下的印子像极了干涸的血迹。


    不过她也有对策,吐吐舌头,便将杯沿上残留的汁液舔得干干净净。


    梁寒顺势坐到她身边来,面上看不出半点情绪,“就这么好喝?”


    见喜使劲儿点头,举起酒壶给他也倒了一杯,却没有斟满,然后举到他面前来,“祖宗,我头一回试着泡桑葚酒,真不错!您也尝尝。”


    先前听长栋说祖宗素日不饮酒,所以少酿了一些,她只给祖宗斟半杯,一来不知他肯不肯喝,能喝多少;二来她心里也不大舍得。


    这时节,林子里的桑葚都落光了,她只恨当时没有多采摘一些。


    也没想到这酒实在酸甜爽口,入口香醇,让人欲罢不能,才一下午就去了小半坛,剩下的一些她还得省着点喝。


    可她紧接着就看到祖宗一仰脖,将那杯桑葚酒一饮而尽,喝完将杯盏推回她面前。


    见喜瞪着眼,这是再要一杯的意思?


    她咬咬牙,又给他倒了小半杯,他冷眼瞥过去,说不够。


    见喜心里咯噔一下,拧着眉心好心劝道:“喝冷酒对您的身子不好。”


    梁寒平日调理伤寒的药自打开春后便从五日一次调整到十日一次,后来天儿大热起来,这药便开始停用。这其中,自然也有她夜间暖身的功劳在。


    可不用吃药是一回事,残羹冷炙尤其是冷酒,用起来还是要当心,以免旧疾复发。


    当然这也是托辞,还有一个缘由,她不大舍得。


    看祖宗这吞饮的架势,似要把她这一坛宝贝消灭干净,见喜心都揪了起来。


    可又瞧见他面色平静,好像从进屋就没有笑过。是不高兴,所以才想喝酒么?


    杯盏在手里转了转,半杯酒入口却未入喉,他伸手将她揽过来吻住,清甜的酒液一点点漫过口齿,见喜瞬间红了脸。


    冰冰凉凉的温度,酸甜中带着淡淡的冷茶香。


    最后还是“咕噜”一声,顺着她的喉咙滚下去。


    她靠在他肩头,舔了舔嘴唇,听到他在耳边低声道:“冷酒不能喝,喝点热的?”


    见喜蹙了蹙眉,忙摆手说不行,“桑葚酒冰镇的最好喝,难不成放到锅炉上烧么?没见过那样的做法。”


    他将她抱起来走到床边去,薄唇贴着她面颊,“好不好喝,不得热过才知道。”


    见喜微怔,没明白他的意图。


    灯罩里的火苗疏忽一闪,一片雪色在微弱的烛光里泛着淡淡的莹润光芒。


    凉凉的桑葚酒从壶嘴倾倒而下,漫天红雨滴落在柔软的雪地上,霎时绽开浓艳绮丽的花朵。


    随着高高低低的起伏,很快在雪色中蔓延起无边的红浪。


    馥郁的酒汁四溢,他捧起雪,慢慢品尝。


    见喜惊得两眼瞪直,浑身凉得发抖。


    芳醇的酒液浓艳欲滴,与莹白的雪地形成鲜明的对比,明丽而刺目,是他最喜欢的美妙颜色。


    轻轻抿一口,唇齿生香,回味无穷。


    一壶酒被他倒了一半,见喜身子都酸软下来,可也心疼酒,恨不得自己亲自己。


    还要再往下继续,见喜瞬间就哆嗦了。


    指尖摸到湿润的东西,梁寒动作停了停,抬眸问她:“还疼?”


    见喜摇摇头,面色泛起酡红:“不疼,已经好了。”


    冰凉的指尖抚过,她轻轻一颤,咬着唇道:“谁让您往那儿下手的?那图册上可没有可以说抽……打那里……”


    说完脸颊已经红透,那种细微的酥痛感好像又爬上了四肢百骸。


    昨儿还以为小命就此交付出去,没想到迎来的竟是从未有过的爽适体验,天上地下,所有的快乐都被她捕捉了个遍。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给她十个脑袋都想不到祖宗能干出那种事。


    书上有的,他信手捏来;书上没有的,他也能举一反三。


    果不其然,这次又有惊喜。


    他起身从春凳上取过剩下的那一壶桑葚酒,喉咙动了动:“让我烧点酒喝,好吗?”


    原本还不解,直到看到他的动作,见喜霎时浑身似火烧,心尖都颤动起来。


    壶嘴没入风月,激起无数细小的浪花。


    被天然的暖炉热过的酒,温热醇香,清冽甘爽,舌尖品尝到浓郁的桑葚滋味,在温暖的甜蜜里反复描摹。


    一壶酒喝到见底,人似乎也有了些微醺的倦意。


    她脸颊也红得像酒,忍不住攥紧身下的薄衾,手指深深地嵌进去。


    舔了舔嘴唇,小声对他道:“我好像也有点醉了。”


    喝完了酒,他躺到她身边来,呼吸难得紊乱而滚烫。


    见喜红着脸,翻过身来对着他,有些胆颤,脑海中乱糟糟的,一时还不知道该说哪句,最后忍不住道:“祖宗,你说会不会……碰到尿?”


    梁寒怔了怔,随即屈指敲了敲她的脑袋,“想什么呢?”


    见喜捂着头,也觉得说这话扫兴,自然是不会的。


    不过方才是真的……一种难以言喻的舒脱之感,让她整个人置身云端,脚底虚浮,仿佛踩在绵软的云朵上。


    她抱住了祖宗,整个人黏糊糊的,“我想洗澡,我们一起洗好不好?”


    这一身不是简单擦擦就能干净的,见喜觉得她要洗个大澡,是那种脱皮换骨般的大澡。


    梁寒没说话,这种事他一般直接拒绝,可今日却沉默了。


    她贴紧他月匈口,“您今日不高兴吗?遇到什么事啦,好像从进门来就没见你笑过。”


    他吁口气,其实没有不高兴,只是已经很久没有这种不知该如何面对的茫然若失之感。


    她的身世就在眼前,可他是何等懦弱之人,竟然没有勇气更进一步。


    地牢里能挫一挫她舅母的锐气,普通的民间女子,见到石壁上那些骇人的刑具,便已能吓得肝胆俱裂,何况她不是还有个儿子么?问出他想知道的答案并不难。


    还有一个原因,他也想给自己留一点反应的时间。


    知道迟早有一日能查出她的身世,可真相这么快到来,仿佛就在翻手覆手之间,头一回让他有些猝不及防,甚至乱了方寸。


    蓦地,脸颊一烫,她的吻轻轻落下来,然后在耳边小声道:“还不高兴吗?”


    他抿唇未语,她复又贴住下颌,“不高兴的话还有。”


    他在晦暗的烛火光里笑出了声,良久,置于她后脑的手臂动了动,“去净室。”


    作者有话要说:


    第74章 吻我一下


    有很长一段时间,梁寒非常抗拒看到自己身下的残缺。


    附近的皮肉被他割得鲜血淋漓,浓郁的血色遮掩住丑陋的器官,而伤口的疼痛能让他暂时忘记那里的剧痛和耻辱。


    鲜血让他兴奋到战栗,每次褪下衣裳,好像只有剜一刀,或者用带刺的藤条狠狠抽打到血肉模糊,才能让他得到短暂的解脱。


    他没有数过,大大小小的刀口约莫有上百道,藤条扫过之处疮痍遍生。


    那些伤口反复上药,痊愈,旧伤上又添新伤,循环往复,日日夜夜让他如在刀尖行走,却也让他获得精神上的欢愉。


    所以他疯狂地喜欢血腥的味道,喜欢鲜红的颜色。


    黑暗里徘徊了太久,早已经忘记疼痛的感觉。


    后来到了御前,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这种自毁的方式才没有再继续,转而利用旁人的血肉,靠吮吸痛苦来喂养自己精神上空缺的快乐。


    那个地方是什么样子呢,伤口纵横,皮肉凹凸,连一块平整的地方都没有。


    大概是她看一眼就能做一辈子噩梦的模样。


    可他今日破天荒与她一道进了净室。


    隔一道帷幔,里头水汽氤氲,香气袭人。


    姑娘洗澡没有那么多讲究,只用胰子和澡豆。至于花瓣和牛乳,早前新鲜劲儿一过便没再用。


    他抱着她放进去,热水漫过锁骨下,她面颊登时飞上一抹薄红。


    身上的残留的酒汁将清澈透明的洗澡水染成浅红,鼻尖弥漫着淡淡的酒香。


    老祖宗明察秋毫,该瞧的不该瞧的地方都被他瞧了个彻底。


    净室的热气她不大受得住,干脆大大咧咧地在他面前搓洗。


    见喜力气大,也麻利,一套动作像极了乡下山泉边搓澡的小孩,很快将身上那些斑斑点点的印记洗得干干净净。


    梁寒取过玉瓢,指尖抹一点膏沐,从她发间慢条斯理地揉搓过去。


    精细了这么些日子,总算养出了一头如云乌发,抚上去柔软滑腻,在烛火下泛着淡淡的健康光泽。


    待她洗完身,木桶中的水还是热乎的,白色的雾气拂过脸颊,她双臂搁在桶沿上,将下巴搁上去,乖乖地等他洗头发。


    梁寒眉头皱起,“姑娘家毛手毛脚,洗澡都这般敷衍,脏不脏?”


    见喜嘟嘴道:“哪有这么脏,这时节日日洗澡,身上哪来那么多泥垢!像那些能洗一个时辰的,我得晕死过去好几回。”


    嘴上说着话,手爪子也不老实,瞧瞧伸出去拉他的衣带。


    可也不急着开解,只是不停地撩起又落下,如同百爪挠心。


    等他最后一瓢水浇上去,头发已洗净,她实在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咬唇道:“你也洗。”


    其实没想过他同不同意,只是难得同处净室,今日他还对她做了那样的事,她心里的那点小九九便又开始躁动起来。


    梁寒抬眸凝视着帷幔上的卷草纹路,沉默半晌,轻轻吁了口气,低声道:“怕吓到你。”


    见喜昂首道:“我天不怕地不怕。”


    忽明忽昧的灯影与轻盈的水雾交织,纱灯烛火下的面容有一种蛊惑人心的美。


    她这才注意到,他饮过桑葚酒的双唇迥异于往常的浅淡苍白之感,而是染上一层华丽的朱红,如浩浩春光,明媚不可方物。


    她怔怔地望他许久,终于等到了他淡淡的一句:“好。”


    其实今日他来后院时便做了这趟准备,也许应该让她看一次。


    先前她也一直吵着要看,他分析原因,应当是想要摸清他身体的每一处模样,将身心彻彻底底交付彼此。


    那个吻落下的时候,他已经知道,她不会怕他的残缺。


    若真看到,她会是什么心情?应该是心疼吧。


    她心疼他,他会很高兴。


    可也怕那些伤口吓到她,内心的矛盾让他不知所措,所以一直等到今日才敢做出这个难以启齿的决定。


    出于私心,连让她伤心流泪都顾不得了,他也很想让她看到自己千疮百孔,伤痍遍布的样子。


    那样的话,即便是见到舅母,了解到自己的身世,即便她父亲是天皇老子,也要让她刻骨铭心地记住他——他是条可怜虫,没了她活不下去。


    所以这一次,他没再挡开她的手,平静地抿着唇,任由她去了寝衣。


    浴桶很高,眼睛平视的恰恰是她从未涉及的领域。


    他最为隐蔽而丑陋的地方,就这样坦诚地充斥在她的视域内。


    掌心曾隔着一层衣物描摹过形状,她知道那里承受过怎样的痛苦,可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在看到的那一刻她还是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心中震颤。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她从未见过男人这处,可她知道不该是这样的,为什么连四周也没有方寸完好的皮肉?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目光所及之处,那一处残缺孤独地掩映在荆棘之地,刀□□叠的地方,像遭遇狂风暴雨卷席过,遍地凌乱的枯枝木屑,每一道伤痕都狠狠刺痛双眸。


    她只觉得眼眶酸涩到极致,却流不出一点眼泪。


    他是比玉还要精致漂亮的人,皮肤是细腻中泛着冷意的瓷白色,可唯独那一片不一样。


    她伸手轻轻抚摸过小/腹/下的一圈伤口,连同大/腿/内侧,一寸寸地摩挲过去,好像那些伤也睁着狰狞扭曲的双眼在望着她。


    心口被沉重的山体压迫得喘不过气,像是被眼前的刀疤刺破一个裂口,悲痛如同决堤的浪潮般奔涌出来,蔓延至大脑和四肢,浑身的每一寸骨头都被打断、被割裂,被碾得粉碎。


    他缓缓蹲下/身与她平视,明亮的烛火照亮他唇角笑意,“现在知道为什么不让你看么?”


    她脑中一片混乱,好像听不清他说话。


    五指死死嵌进木桶边沿,指尖泛白,每一次吐纳都抽痛到难以承受。


    他揉了揉她脸颊,目光幽幽落在她朱唇,“吻我一下,好吗?”


    她略略反应过来,一双杏眸怔忡地望着他。


    “见喜,吻我。”


    冰凉的指腹缓缓扫过唇面,也像是悲凉的邀约。


    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她,浑浑噩噩地往前,搂住他脖颈,俯首贴上他微凉的柔软。


    熬红的眼眶终于在贴唇的那一刻,热流滚落。


    他是观察细致入微的人,能够从她的亲吻里攫取到她所有真实的情感。


    轻吻是温柔的辗转;勾绕是促狭的蛊惑;有时将牙关咬紧,将他挡在外面,那是不怀好意的逗弄,想要逼他一把,看他生气发狠;有时是舌根泛软没了力气的,是沉溺与沦陷的美好。


    只是苦涩的,木讷的,翻涌起绵密的疼痛的吻,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滋味。


    这是他想要看到的,可心口还是被她的眼泪砸得一点点钝痛起来。


    她呼吸也乱了套,时而停滞,时而急促,最后实在忍受不了心疼,慢慢放开了他。


    喉咙卡得难受,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怎么……弄成这样?”


    颤抖的声音入耳,让人心也跟着哆嗦起来。


    他一时语塞,好像没想过如何回答她的问题。


    若说实话,她会觉得他是个怪物么?以后离他离得远远的,那他可真要活不下去了。


    可他今日给她看,不就是想要告诉她这一切么?


    心中被复杂的情绪包裹,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手背忽然一烫,她的小手缓缓覆上来,声音很轻也很低,“是很早之前的伤痕吗?进宫之后的?”他颔首应是。


    她顿了顿,眼前蒙上一层淡淡的水雾,双肩轻轻颤抖着,又咬着唇问,“那是旁人伤的,还是……自己?”


    这一句他没有回答。


    她腿脚在水中软下去,脚趾死死抵着桶底的木板,好像耗尽全身力气才能撑起。


    温热的手指滞留在他掌心,掀起内心的阵痛。


    她垂眸盯着他一截凸起的指骨,慢慢道:“你知道吗,我常常在想,一定是我太笨了,才会让我们之间会错过那么久。如若从蚕室出来的时候,我就每天来找你玩,日日缠着你,也许你不会过得那样痛苦是不是?”


    他眸光微微闪动,一点晶亮的颜色隐于烛火的阴影里。


    她嘴唇动了动,双眸泛起热意,嘴角却微微扬起,“不是我自吹自擂,连秋晴姑姑那么冷肃的人都说我嘴甜,妙蕊姐姐还说我是小火炉,我若缠着你陪我玩,也许你就分不了心去想那些让人痛苦的东西,因为我在你身边,有趣的事情永远比悲痛的事情更多。”


    说得哽咽起来,她抓紧了他的手,语气有些急促:“下辈子,下辈子好不好?下辈子我一定早点去找夫君,说不定在宫外我们就遇到了,就算我自己被人欺负,我也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你不是说我力气大么,欺负你的人我一拳头挥过去,打得他满地找牙。”


    她看到他牵唇一笑,以为他不信,赶忙举手发誓道:“我说到做到。”


    他缓缓抬手,指腹抹去她眼角的泪珠。


    “不用下辈子,这辈子永远都陪在我身边,不要离开好吗?”


    她顿时泪流满面,摇摇头道:“不好,这辈子要,下辈子也要,生生世世都要。”


    他颔首笑望她,揉一揉她粉腮道:“好,听你的。”


    骨子里看,他就是一个私欲爆棚的人,为了得到一句承诺,让姑娘伤心成这样,甚至欲将她生生世世都圈进泥潭之中无法挣脱,永远禁锢在他身边。


    庆幸的是,要她一句承诺多么简单,像是从老天爷那赊来的。


    他将她打捞起来,擦拭干净身上的水渍,然后抱回床上去,静静看着她,直到睡着。


    抬脚踏出屋门,檐下晚风急,他提眸望向穹顶的寒月,笑了。


    比起回来时的茫然与沉痛,心里有了完整的答案,此刻才慢慢坚定下来。


    哦,地牢还有人在等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75章 舅母文氏


    文氏已经十余年不曾听到见喜的名字,她跟在那个赌鬼身边受尽了苦,恨透了他们一家人,但凡与他沾亲带故之人,她都恨不得让他们立刻去死。


    后来好不容易从那个家挣脱出来,嫁了个家中有几亩田的鳏夫,人老实,待她也不错,后来她高龄生子,文氏这辈子就足够了。


    安安稳稳过了这么多年,过去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也在慢慢淡忘。


    文氏没想到竟突然有个身着官袍的男子找上门来,腰间配刀,高大威严,问她是不是见喜的舅母。


    当时文氏还愣了一下,片刻才想起那个黑黢黢的臭丫头。


    当年秋晴将她带走的时候,私下给了她二两银子,说丫头与他一家从此再无任何瓜葛,这银子权当报答几年的养育之恩,往后互不干涉互不来往。


    后来她改嫁了,赌鬼也死了,大家桥归桥路归路,过去几年就当是喂了狗。


    原以为与那一家人再不会有任何交集,却没想到时隔十年又再次听到了那丫头的消息。


    文氏生怕她在宫里犯事,搞出个什么连坐之罪连累了自己,那岂不是大祸临头!


    于是矢口否认说不认识,可官爷已经将她查得明明白白,连她何年改嫁,儿子何时出生,甚至娘家有几口人都一清二楚。


    无奈之下,文氏只好承认曾经养育过她一段时间。


    让她意想不到的是,那官爷转头就唤了她一声舅婆,态度客客气气,让人受宠若惊。


    来这处别苑的路上坐的是马车,文氏这辈子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路上她询问丫头近况,那官爷竟说丫头嫁给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人,文氏惊得下巴险些掉下来。


    臭丫头飞上枝头变凤凰,比老母猪上树还令人诧异,文氏实在想不出那模样的孩子,贵人能看上她哪一点。


    丫头是她看着长大的。


    近几年倒是听说宫女到了年纪便能放出宫,可早前宫中制度还很严苛,宫女没有出宫嫁人的自由,丫头娘又在宫里被人糟蹋了身子,连孩子她爹都不知道是谁。无奈之下,只好将孩子托付给他们抚养。


    刚抱回来的时候,还是个漂漂亮亮的奶娃娃,软糯白嫩,跟个雪团子似的。


    每个月的宫女探亲日,丫头娘都会给他们一些银两作为补贴,开始的半年,孩子养得还不错。


    文氏正好也没有孩子,来个漂亮的娃娃给她抚养,每个月又能拿钱,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她还是满意的。


    然而,孩子舅舅手里有了银子便动了歪心思,总想着钱生钱,又是跟人进赌坊,又是替人做担保,没过两年便把家里弄得穷困潦倒,乌烟瘴气。


    丫头能走能跑的时候,就被她舅舅带出去卖人换银子,夜里再偷偷逃回来,隔几日再卖去其他镇子。


    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压根不敢在同一个地方多待。


    为了逃避买主的追究,文氏也跟在后面宛如丧家之犬,连针线浣洗的活儿都不敢出去接。


    家里三天两头被人追债,孩子舅舅醉了酒输了钱喜欢动手打人,那两年文氏过得水深火热,气儿没地撒,心里的火全泄在丫头身上。


    后面那几年,丫头越发面黄肌瘦,形如枯骨,跟泥地里打滚的猴儿似的。


    她娘在宫里对此一无所知,每每提出想见孩子,赌鬼都有一肚子的理由搪塞过去,什么陪隔壁的娃娃读书,又是上街买衣裳,谎话张口便来,实则孩子不知道在哪个买主家里吃苦头,有一回逃出来还险些被人打断了腿。


    后来,丫头娘病得越来越厉害,最后一次探亲日,留下些银两便撒手人寰了。


    那笔钱不算少,若是省吃俭用,足够支撑家里一两年,可惜短短几日便被赌鬼败了个干净。


    直到秋晴找过来,说要带丫头进宫去,还给了她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不算小数目,就算将丫头卖人也没这个好价钱,文氏自然一口答应。


    那时候家中早已经揭不开锅,最后一点小米被她藏得死死的,从未被丫头发现过。


    文氏知道她是个灵活人,嘴巴甜会哄人高兴,在外面再难也能找到吃的养活自己,身上的温度又怪异得很,冬日即便只穿一层薄衣也很难患上风寒,这是好事。


    既然饿不死也冻不死,她夫妻二人很早便不再管她死活,任由她自生自灭,只有孩子舅舅用到她的时候,才会想到给她收拾一下。


    这样的养育之恩能值二两银子,文氏还是有些心虚的。


    想来是老天爷知道她这些年过得苦,掉馅儿饼给她吃呢。


    只可惜后来银子被赌鬼霸去,一日之间便输个精光,到如今想起来,文氏还是恨得咬牙切齿。


    来时的路上,文氏回忆起当年那些事,不禁长长叹了口气。


    坐在马车里的时候,文氏心里还有些忐忑,她对那丫头并不好,甚至是苛待,从没有想过有一天她能回来报恩。


    也许是自己嫁得好了,善心发作,也想让舅母过几天好日子?


    还是说有了钱,想到舅母曾经折磨过她,回来报仇来了?


    看到那宽敞的马车,漂亮的别苑,又瞧见官爷待她如此恭敬的模样,文氏慢慢打消了后面的念头。


    她掸掸衣上的灰尘,抚平下裙的褶皱,又将发髻好生理了理,昂首挺胸,正准备进门见贵人和昔日的外甥女,里头却来人,直接将她押入了地牢。


    文氏当即傻了眼。


    官爷们力气大,险些废了她一条胳膊,文氏疼得嗷嗷叫。


    地牢内阴暗湿冷,血腥味浓,文氏才吸了口气就险些吐出来,猛然抬头撞见石壁,仿佛进了阎王殿,各种没见过的刑具吓得人魂飞魄散。


    一整日下来,一口水没喝,一口饭没吃。


    外头是烈阳天,里头却冻得人直哆嗦,文氏双臂抱着膝盖蜷缩在牢房的角落,寒毛直竖。


    事到如今,那丫头的态度已然明朗,分明是不想让她好过,否则又怎会将她押入地牢受苦?


    文氏不知贵人何时来、困她于此有何目的,她想要问些事情,可牢门前看守的侍卫个个嘴角绷紧,同他们说话也不应,仿佛聋哑。除了换班时走动一下,再也不见有任何动作。


    地牢内烛火昏暗,阴森幽冷,文氏冻得昏睡过去,醒来时也不知外头什么时辰,只觉得肚子饿得难受,嗓子也疼得冒烟。


    又不知过了多久,沉寂灰暗的青石阶终于传来人的脚步声,不疾不徐,由远及近。


    有种冷清肃然的味道。


    文氏竖起耳朵,身上冷不丁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明昧烛影里走过来一个身姿清瘦颀长,一身朱红绣金锦袍的男子,直到近前,面容才慢慢能够看清。


    眉眼精致,肤色极白,仿佛冷月挂高天,美得不似凡人。


    这便是丫头嫁的贵人?文氏呼吸都停滞了。


    牢门的铁索打开,男人走进来,挥手屏退左右,一套动作矜贵优雅。


    那些冷面侍卫对他唯命是从,立刻拱手退下,片刻不敢停留。


    文氏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腿肚子已经软得不行,浑身都在颤抖。


    这样的面容,这样冷清的威势,即便缄默不语,也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梁寒垂眸,打量着面前青色粗布衣裳的女人,漆黑的眼底平静无澜,“文氏?”


    尾音微微上扬,是在问话。


    文氏吓得赶忙回过神来,俯身磕头行礼:“大人万安,民妇便是见喜的舅母文氏。”


    梁寒淡淡嗯了声,也不急问,却是慢条斯理牵唇一笑:“儿子叫……宋云,是吧?听闻在镇上的雅山学堂读书,月初有一首诗作得不错,还受到了夫子的夸赞,是个好苗子。”


    明明是夸人,可文氏还是听得冷汗涔涔。


    这贵人连儿子在学堂作什么诗都了解得清清楚楚,保不齐孩子已经在他手里。


    难不成那丫头什么都对他说了?


    她怎么折磨她的,怎么不给她饭吃、赶她出门的,这贵人全都知道么,这是来收拾她的?


    文氏不敢再往下想,伏在地上泣声道:“大人饶命!从前见喜那丫头在民妇家中,并非不受善待,只怪她舅舅嗜赌成性,将家中败了个干净,民妇一直与见喜相依为命,从未苛待于她,还望大人明察。”


    梁寒弯唇笑了笑,“咱家还没问,急着解释作什么?都是一家人,好说。”


    文氏并不敢卸下心防,若真当她是一家人,能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见面?


    眼珠子一转,伸手拉住梁寒的衣摆,抬头道:“这些年她过得如何,大人可否告知一二?民妇虽早已改嫁,心里却还当她是亲外甥女,从这孩子离家进了宫,民妇便日日牵挂,生怕她在宫中过得不好,受人欺辱。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她嫁得良人,也是咱们家祖上显灵了!大人若能性格方面,可否让民妇见见那丫头?”


    梁寒微微往后一让,心中冷哂,敢在他面前装模作样的,这世上还没有几人。


    “咱家今日带你来,是有几句话想问,你须得如实回答,不得有半点隐瞒,否则,”嗓音里晕染着笑意,却似乎陡然一沉,“咱家只能送你下去和她舅舅团聚了。”


    文氏吓得脸色惨白,赶忙点头道是:“民妇万不敢隐瞒大人!”


    梁寒垂眸看到她浊泪纵横的一张脸,早已经恶心到极致,可他素来是控制表情的好手,即便心中厌恶,面上依旧保持和煦。


    “她爹娘是谁?如今在何处?”


    文氏忙道:“从前她娘交代了,不让我们告诉她实话,我和她舅舅便骗她说,她娘跟人跑了,好让她不再惦记。其实她娘在宫里当差,名叫李青梅,孩子是她在宫里偷偷生下的,宫里容不下孩子,便交给我们抚养长大,至于她爹是谁,她娘从来不肯说,民妇实在是不知道啊。”


    梁寒紧接着问:“哪一年入宫,哪一年生女,又在何处当差?”


    文氏想了想,回道:“她娘九岁便入了红宫,那时候约莫是建宁十年,民妇并不知她在哪一宫当差,只听说伺候的是身份极为贵重的主子,事事都得当心着,悄悄生下姑娘的那年应当是建宁二十三年。”


    话落,梁寒目光微微一凛。


    建宁二十三年,于他而言是非常熟悉的年份。


    甚至整个大晋,在这一年前后发生了很多事情,太多的生生死死,让人猝不及防。


    他闭了闭眼,将脑海中的复杂情绪暂且抛开。


    从袖中取出那块蝴蝶佩,“瞧瞧,还认得出吗?”


    白玉的光影打眼前一晃,文氏当即睁大了眼睛,“这是……这是她娘给孩子留的玉佩,卖出去好些年了,竟是在大人手中?”


    梁寒凝眉,寒声一笑:“这玉佩成色不错,雕刻工艺也属上等,一个小小的宫女,会有这样珍贵的东西么?”


    “什么……珍贵?”文氏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可连贵人都说好的玉,必然不是凡品。


    她怔了怔,眼中闪过一抹疑云,“当初她娘说,这玉佩就当给孩子做个念想,我和她舅舅找人鉴别,说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玉佩,值不了几个钱,如今看来,怕是那些人诓我们,好将玉佩占为己有。我与她舅舅本想当了换钱,可生怕这玉佩与孩子他爹有关,倘若是个大官儿,来日找上门来也能充当个信物。看它不值几个钱,我们便没打算送去当铺。后来她舅舅赌输了钱被人追债,实在没法子,便将此物低价卖出去了。”


    文氏凑近去看那玉佩,上头还有几道熟悉的划痕,是丫头娘放在襁褓里的那一块没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76章 该回去了


    文氏心中也有复杂的情绪涌上来。


    没想到这蝴蝶佩是珍品,可到底是宫里的主子赏赐,还是丫头爹留下的信物,她娘并不曾说清。


    那几年他们也没放在心上,若早知是贵重之物,无论是放到慧眼识珠的当铺,还是积极去找丫头的父亲,他们家也不至于沦落到那般境地。


    如今丫头攀了高枝,求眼前这一位也是一样。


    看这一身清贵不凡的装束和气场,品阶必然不小,说不准还是什么天潢贵胄哩!


    思及此,文氏再次伏在地上痛声哭泣:“大人,我那见喜丫头命苦啊!这么多年跟着我没过上好日子,这孩子如今还好吗,求您让我见一见她!”


    眼里的寒光一闪而过,梁寒慢慢弯起唇角,眉目微凉,“还知道什么?都同咱家说了吧,若是能查到她爹的下落,也是舅母的功劳。”


    文氏眼前一亮,听到这声“舅母”,心内忽然透快起来,激动得连声应了好几声,而后将丫头娘如何把孩子送出宫,一个月给多少银两,后来又是如何患病去世,连同秋晴如何带孩子进宫之事也一并说全了。


    “对了!秋晴一定知道丫头娘在哪一宫当差,还有王伦,也是民妇和秋晴的同乡,就是他带着秋晴过来的,他一定也知道点什么,您进宫一问便知!”


    梁寒眯着眼:“没别的了?”


    文氏赶忙点头:“民妇已经把知道的全都告诉大人了!”


    梁寒淡淡哦一声,无意转动着拇指的玉戒,嘴角的笑意忽泛起阴冷的意味,“怎么听见喜说,那几年你并未善待她,打她、骂她,不给她吃饭是常有的事,有这回事么?”


    文氏顿时吓得脸色煞白,忙摇头否认:“不不……不是您想的那样,实在是她舅舅败光了家财,民妇只好省吃俭用得带着她,对她稍稍严厉,全都是生活所迫啊!打骂却是从来没有过的……”


    梁寒勾唇一笑,眼底阴鸷丛生,“想好了再说,你的话和她的话,你觉得咱家会信谁?”


    文氏霎时吓得跌坐回去,面上泪痕纵横,牙关打颤,一时说不出话来。


    地牢阴湿,不知从何处刮来的寒风,似锋利的刮骨刀在身上碾磨,与男人的清湛的嗓音一样,透着无边的冷意。


    这档口,底下人忽然端上一个木质托盘,里头躺着几把明晃晃的刀子,大小形状不已,刀刃薄如纸,寒光凛冽。


    文氏登时浑身一颤,七魂去了六魄。


    梁寒玉指扫过去,从中挑了一把,慢条斯理地蹲下身,“这些年怎么待她的,一字一句地说给咱家听,若是同她讲的有半点出入,咱家就剜去你一块肉,如何?”


    ……


    天边泛起鱼肚白,晨风清凉。


    梁寒回净室重新洗一遍身,再换了干净的寝衣,睡到她身边来。


    半夜热醒过一次,见喜才知他出去了,自己摇着扇子慢慢地睡着,额头又沁出一层薄汗。


    梁寒替她拭去汗水,揽到怀里来凉快着。


    舒服了很多,见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往他身上蹭蹭,“厂督,你怎么出去啦?”


    梁寒道:“办点事,你怎么样,很热?”


    屋里已经放了冰块降温,可她身子的原因,只要不在他身边贴着,半夜总能热醒。


    见喜闭着眼,软软地抱住他:“今日是答应生生世世陪伴夫君的第一日,夫君怎么能抛下见喜呢?对了,事情都办好了吗?”


    梁寒嗯了声:“办好了,来陪你睡觉。”


    她睡眼惺忪地摸过去,指尖的梅花瓣不动声色地立起,见喜惊喜地睁眼看过去,笑出了声:“夫君还真是上道,说穿就穿,诚不欺我。”


    梁寒抿唇,眸色微微一暗:“我这具身子,在你面前已经没有任何秘密,穿什么都一样。”


    见喜垂下嘴角,想到昨日看到的那处地方,心里的酸涩又奔涌上来。


    她小心翼翼伸手下去,轻轻抚摸那处不带任何温度的领域,再往两侧,指腹触及之处千疮百孔,没有一处平整的皮肉。


    见喜哽咽了一下,良久才道:“以后不要这样了。”


    温热的手掌覆在断壁残垣之上,仿佛修复的良药,将他心底的伤口慢慢抚平。


    他叹了声,指尖摩挲着她面颊,“好。”


    见喜说:“也不要让自己受伤,我会哭的。”


    梁寒柔声道:“往后我不会让你伤心,即便前路再难,我也会带着你一起走。”


    “见喜,我们该回去了。”他顿了顿,吁了口气,“还有没有想去的地方,趁这几日,我带你去走一走。”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来时盛夏,去时暮夏,不过转眼功夫。


    这应该是他活了这么多年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身心都彻彻底底地懒怠下来,和自己喜欢的姑娘在一起,夜风星河,湖光山色,袅袅炊烟,尘世喧嚣,什么都一一看过。


    她窝在他怀里想了想:“再从密道去逛一逛彩灯镇好不好?我这个人不识路,去过一遍也还是记不住,彩灯镇好找,可扶风苑不好找,往后若是走丢了,或者你不在身边,我得认识回家的路啊。”


    梁寒吻吻她的鼻尖,笑说好。


    夜晚华灯初上,见喜安安稳稳地靠在梁寒的后背,双腿轻快地在身下摇摆着。


    这次厂督学聪明了,带着长栋远远跟在后面,各样杂嚼物件儿满满当当拿了一手、两人优哉游哉地观灯逛市,再次吸引了整条街的目光。


    沿街的人家门口烟雾缭绕,见喜才发现家家户户都烧了地藏香,一根根地插在石缝间,还有不少人在门口祭拜。


    “原来今日已经七月三十了,是地藏王菩萨的诞辰。”


    梁寒嗯了声,双眼注视着长街旁的地香,“往年的今日,九华山的慧空法师都会上京传扬佛法。地藏王菩萨乃大孝之人,我朝皇帝又以仁孝治天下,今春太后病体痊愈,也会同陛下一道去玉佛寺地藏殿听大师讲学。”


    见喜点了点头,“既然是大师讲学,贤妃娘娘也会去的吧?以前在承恩寺也常常有云游此处的得道高僧,连我都能有机会去见见。”


    梁寒颔首,目光冷清,眉头也微微皱起。


    今年他不亲自随王伴驾,贺终带领的锦衣卫和东厂大档头或明或暗,皆有人交接,西厂和五军都督府也会派人严防死守玉佛寺,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只是他人不在紫禁城,总是隐隐觉得有事发生。


    倏忽,大腿后侧微微一痛,姑娘拿膝盖顶了他一下,“驾!”


    梁寒:“……”


    原来是心中想事情的时候,不知不觉地脚步也跟着停了,他无奈地笑了笑,这是拿他当马背呢。


    又一息的时间,眉心滚烫的热意传来,听见她道:“不许皱眉,不许不开心。”


    梁寒笑道:“知道了。”


    然而心中有不好预感的时候,意味着这件事很有可能往更糟的方向发展。


    行至磨坊门口时,眼前忽然闪过一个黑影,速度之快,见喜甚至都未看清。


    再一眨眼,面前已经跪了一名提刀的黑衣人,扯开面巾后,见喜才发现竟是自己那捡来的干儿子贺终。


    “干爹,京中出事了。”


    亥时,穹顶半点无月,将整个人间笼罩在无边的黑暗里。


    见喜已经坐上了回提督府的马车,沿着一条隐秘的山道辘辘行驶。


    马车走得并不急,反而十分稳妥,因为梁寒已经随贺终一道快马回京,与她并非同路。


    见喜身边坐着妃梧,马车外还有梁寒安排的护送高手,不需要担心安危问题,可她心中依旧乱糟糟的。


    双手撑着下颌,不时撩开帷幔往窗外看一眼,可今夜连一点月光也没有,什么都瞧不着。


    只有冰凉的夜风拍打着脸颊,带着微微的刺痛。


    妃梧坐到近前来,轻轻安抚着她的后背:“夫人莫急,咱们还能回提督府,说明今夜京中并未全城封锁,刺客也未能逃脱,督主回去只是料理剩下的事情,不会有危险的。”


    见喜叹了口气,“可是贺大人说陛下伤得不轻,贤妃娘娘和太后也在玉佛寺,你说她们不会出事吧?”


    妃梧摇摇头,让她放宽心。


    联想到最近京中发生的事情,妃梧对刺客的来历也大约能猜到一二,只是又不太确定。


    那些拒交庄田的贵戚们大多胆小怕事,能拖则拖,顶多暗中派人刺杀西厂刘承,几乎不大可能冒着死罪犯上作乱,行刺皇帝。


    何况那群人多多少少与魏国公能扯上点关系,除了他们张家自己人,还有几个亦有私交。


    太后还政之后,与陛下之间至少在明面上还算母慈子孝,皇后那头还未诞下嫡子,魏国公就算有什么动作,也该沉得住气,不会选在这个时候有所行动,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好处。


    是对付贤妃的么?后宫女子的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妃梧也大致了解,光下毒就有千百种法子,不至于蠢到趁着陛下和太后都在的时候刺杀。


    那伙刺客到底是哪一方势力,连妃梧也想不明白了。


    一个时辰后,马车停在提督府门前。


    见喜轻轻扯了下妃梧的衣袖,“我能不能偷偷回宫瞧一瞧?我有陛下给的牙牌,就算宫门下钥也应该可以凭那个进去的,妃梧姐姐,我很想知道贤妃娘娘可有受伤。”


    妃梧沉默了许久,还是道:“奴婢不敢违抗督主的命令。很晚了,夫人先回去休息吧,明日会有消息的。”


    “可是……”


    见她仍恋恋不舍地往宫门的方向看,妃梧扶着她进内,安抚道:“明日一早,奴婢就去向二档头打听,今日他人也在玉佛寺,定然清楚情况。”


    见喜只好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第77章 胡闹一次


    赵熠伤在左臂,未伤及要害,伤口却极深。


    当时玉佛寺地藏殿一片混乱,刺客来势汹汹,对战中运刀极快,刀刀入肉,不留丝毫余地。


    卫所官兵、锦衣卫、东西厂搅和在其中,整个地藏殿之内宝瓶砸落、木屑横飞,殿中人仰马翻,佛前贡品被踩踏到稀烂,一片狼藉。


    当时赵熠与太后、皇后、贤妃皆在殿内,太后与皇后在一群侍卫的护送至下躲往后殿,贤妃所处的位置却与后殿隔了不远的距离,想要过去只能穿过中间厮打混战的官兵和刺客。


    贤妃与秋晴在角落里进退两难,赵熠却撇开王青,提刀杀出一条路来接过她的手,三人正欲往后殿,混乱中又一名刺客扬刀砍来,对准的竟是贤妃的后背,赵熠立时将其护在身下,刀刃划破了他的左臂,霎时鲜血四溅。


    幸而锦衣卫护驾及时,没有造成更为严重的后果。


    等到一伙贼人悉数被拿下,太后才看到赵熠面色苍白如纸,左臂浸泡在血水里,连指尖都在滴血,赶忙回宫宣了太医。


    入夜之后,整个养心殿依旧进进出出,太医小心翼翼地清创、止血,连额头都连连冒汗,谨慎异常。


    染血的棉巾换了一层又一层,寝殿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人人面色凝重,不敢高声言语。


    直到戌时,血才慢慢止住,上药包扎之后,众人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赵熠缓缓睁眼,殿内烛火晃目,略略有些不太适应。


    往殿内扫过一眼,贤妃立于帷幔后紧紧望着他,眼角还有泪痕,手里的帕子搅成一团也不自知。


    赵熠脸上仍无血色,心中微微叹一声,又转向太后道:“儿臣有罪,让母后受惊了。”


    太后皱眉道:“刺客的事情,哀家已经遣西厂彻查,势要揪出幕后主使,皇帝不必担忧。”


    太后有自己的考量,此次东西厂、锦衣卫等多方势力皆在场,却单单将此事交给西厂,如此一来刘承便能将收取庄田一事暂且搁置,给娘家几个兄弟拖延时间。


    赵熠自然也能想到这一点,所以早已暗中命人出京通知梁寒,这是提前复职的好时机,而西厂若是彻查无果,梁寒也能即时接手。


    思索半晌,赵熠颔首,见太后面上有疲乏之色,微微喘口气道:“多谢母后,母后也劳神一整日,早些回去休息吧。”


    皇帝自登基以来从未受过如此重伤,太后不放心,又反复问过太医。


    李太医称伤口过深,即便用过药,今夜恐怕也会有发热的症状,须得有人看守,只要熬过这一夜,便能慢慢痊愈了。


    赵熠右手握拳撑起身,对太后道:“养心殿有太医照看,母后放心回去休息吧,您身子痊愈不久,今日又受了惊吓,一会让太医替您开些安神的药。”


    说罢递了个眼色给李太医,李太医会意,赶忙道了个是,吩咐医官去开安神的方子。


    太后拗不过,只得嘱咐皇帝好生静养,同皇后一道回宫去了。


    养心殿顿时安静许多,赵熠忍着疼坐直了身子,让太医和王青领一众人先下去,只留了贤妃一人。


    贤妃眼眶有些泛红,在他跟前蹲下,“陛下怎么样?”


    方才太后和皇后都在,殿外还有闻讯赶来探望的几个嫔妃,贤妃想开口也没有机会。


    这一刀砍下去,只有王青和秋晴几人瞧见了,赵熠没让透露是替贤妃挡的,以免在太后跟前旁生枝节。


    可贤妃却是真真切切听到刀尖入肉的声音,还有耳边他那一声让人心颤的低哼。


    太后方才在养心殿大发雷霆,训斥底下人保护不力,贤妃想要解释些什么,赵熠却睁眼望向她,摇了摇头,示意她缄口。


    太医削去伤口上的坏肉,他满头冷汗硬是没有哼出一声,可她心都揪了起来。


    鲜血刺破眼眸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从前在御花园丢了一只发钗,十岁的少年将手伸入荆棘替她捡回,满手都是被棘刺划伤的小口。


    她原以为他会流眼泪,可是没有,反是微笑着将金钗递到她手心。


    今日这一刀,也是他替她挡的。


    屋内只剩下两人,她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


    贤妃脑中很乱,理了理思绪,半晌才道:“陛下是真龙天子、一国之君,做任何事之前要想想江山社稷,想想天下百姓,替……替人挡刀子,值得吗?”


    赵熠脸上不大好,听到这话还是扯了扯嘴角,“替人挡刀子?可你不是别人,在我心里,姐姐从来不是别人。”


    贤妃微微一滞,垂下头,慢慢道:“陛下是明君,应当明白我的意思。”


    赵熠偏头望着她,左臂早已经痛得麻木,可心口似乎也疼得快要受不住。


    他抬手将她扶起来,“姐姐,先坐过来。”


    浑身痛得没力气,右手也不大抬得起来,贤妃怕他用力,只好起身坐到床沿,“陛下。”


    烛光落在他脸上,原本苍白的面颊泛起一层薄红。


    他是棱角分明、五官深邃的长相,受伤过后的面容去了几分凌厉,反添继续柔和,可琥珀色的双眸却慢慢黯淡下来。


    倏忽后脑一烫,贤妃整个人往前一倾,还未等她反应过来,男人毫无血色的双唇已然贴了上来。


    唇齿相接,温热的气息混着药香味席卷进来,贤妃登时面红耳赤,双手垂在被褥上不知所措。


    半晌才想到抵抗,抬手欲将他推开,耳边却响起他低沉的嗓音,“姐姐莫动,伤口会疼。”


    他因她的抵抗,心里涌上无边的悲凉。


    权当他头脑不清了吧,太医不是说夜间会发热么?


    烧糊涂的人,做一些糊涂事也未尝不可。


    他倒要感谢这一场行刺,让他能够为她做一些事情。


    皆她回宫是他一厢情愿的选择,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将她置于危险的漩涡之中,可他割舍不下,放不开她,也放不过自己。


    他自小伶仃,长于深宫受尽冷眼。


    很长一段时间如同置身冥冥黑夜,周深冰冷,一眼望不到尽头。


    身边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是唯一一个会对她笑的女子,仿佛黑暗的牢笼里破开一线罅隙,伸手可触及天光。


    这样好的姑娘,应当拥有世间最好的情郎。


    可惜他身负江山社稷,给不了她此生唯一。


    皇子、政绩,以及往后的削藩、降爵,能为赵家江山做的,他都做了。


    只有她,是他这么多年唯一的,不该有的,却在心底肆意生长的妄念。


    他愧对父皇,愧对先祖,百年之后下了地狱,父皇将他千刀万剐也无妨。


    让他放肆这一回吧!日日这般抓心挠肝,倒不如一剂猛药咽下去,也许此生便不会再遗憾,她恨她也好,远离他也罢,都是他该受的。


    唇齿间淡淡的花木香,是他肖想已久的温柔味道。


    从开始的小心翼翼,到后来深深沉溺,他忘记了身上的疼痛,将心里压抑了十年,不能宣之于口的感情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


    “陛下。”


    她忍不住唤了一声,男人终于缓缓停下,放开了她。


    两人呼吸皆凌乱无章,赵熠低低苦笑一声,沉吟半晌道:“现在你知道了,为什么我要接你回宫,我喜欢你,不是阿弟对阿姊,也不是对自己的庶母的感激,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或许从十岁那年就已经动了心。”


    贤妃心头乱成一团,嘴角似乎还萦绕着那股淡淡的、黏腻的药香味。


    听到他说喜欢,心内更是犹如五雷轰顶,久久无法平静。


    赵熠已经没有方才的大胆,风浪过后云销雨霁,一切都似乎慢慢平静下来、他小心伸手,覆上她的手背。


    “就当我发烧时的胡闹吧。姐姐,不要有任何负担,这毕竟是我自己的事情。如若让你心中不安,往后你恨我怨我,我都没有任何怨言。我受伤这段时间,不会再踏入后宫一步,如若你愿意见我,我随时都在。如若不想——”


    他语调沁着凉意,眸光黯淡下去,苦笑道:“就当我做了一场虚无缥缈的梦,从头到尾是我一个人的狂欢,希望你原谅我今日的鲁莽。”


    王青一直站在殿外,直到里头沉默良久无人说话,这才端药进殿。


    见贤妃坐于近旁,王青正要将药碗递上,赵熠却拂手,转而对贤妃道:“姐姐先回去吧。”


    贤妃一直沉默着,心绪纷乱,到这句话响起时才回过神来。


    一抬眸,脑海中片刻的恍惚,十年时光如箭离弦,一晃到了今日。


    昔日少年已经长大,肩上挑起江山社稷的重担,一度让她欢喜和骄傲。


    可他今日说,他喜欢她,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若接她回宫是因为喜欢,那么带着她出宫过上元节也是喜欢?日日睡在她枕边是喜欢,今日替她挡这一刀,也是喜欢?


    她静默原地,脑海中一团乱麻,一时捋不清这里头的弯弯绕绕真真假假。


    讷讷良久,一偏头瞧见碗里药都快凉了,赶忙道:“陛下先吃药吧,我……”


    其实她也没想好怎么说,能回去么?他为她受的伤,而她又是他的妃嫔,按道理应该她来伺候用药。


    见她犹豫着,赵熠叹了口气,嘴角含悲一笑:“姐姐你知道的,我这个人脸皮薄,方才说了那么多胡话,压根儿没脸见你了。你先回去吧,否则这药我吃不下。”


    外头传来人声,王青去看一眼,回来禀告说:“是掌印回来了。”


    贤妃也局促起来,心下一思索,只好道:“既然掌印有要事,我……臣妾便退下了,陛下要保重身子,切记劳累。”


    赵熠笑了下,头一回听她自称“臣妾”,还是因为外人在此,他能从她的声音里听出难得的慌张局促。


    殿门外,天已经黑得不见五指。


    贤妃与梁寒各自颔首见礼,见贤妃无事,梁寒转头遣一名宫监到提督府传消息。


    姑娘心系主子安危,今日若是得不到准信,恐怕会辗转难眠。


    梁寒入内,见到赵熠并未伤及要害,这才略微放心下来,转身虚虚拂手,让王青带着伺候的宫人先下去。


    赵熠见他面色凝重,忙问:“可是查到那伙刺客的来历了?”


    梁寒微微颔首,凝眉道:“回京时臣在暗中造访一趟西厂,刘承那边什么都没问出来,那伙人都是口中藏着毒囊的死士,还没上刑架,便都无一例外倒地而亡,不过刘承疏忽了一样东西。”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羊皮纸,赵熠打开一看,竟是一张详细的兵器构造图。


    作者有话要说:


    第78章 老祖宗背她


    梁寒将那张羊皮纸铺开,“先前臣在广信镖局私造兵器一案时,找到了河间府知府与明威将军私下来往的证据,便是一张十分隐蔽的长矛构造图,而此图正是顺着那条线暗中搜查出的另一张刀剑构造图。”


    赵熠微微一惊:“明威将军,徐阔?”


    梁寒抬眸,续道:“此图乃对照临摹而成,对比今日玉佛寺那伙刺客所用的兵器,几乎是毫无二致。历年七月三十玉佛寺讲学都是中军都督府调兵设防,唯独今年出了纰漏,而那中军都督府指挥使正是奉国将军姜嶙提拔上来的,其中猫腻,可想而知。”


    赵熠眉头紧皱,想到徐阔的夫人正是奉国将军姜嶙之女,与兵部侍郎亦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心中慢慢勾勒出一条明朗的线。


    “朕有降爵削藩的想法,恐怕会伤及太多人的利益,如不能平级世袭,奉国将军之子只能封镇国中尉,一代代降下去,最后只能与平民无异。”


    他叹口气,心下略一思忖,问道:“厂臣打算从何处着手?”


    梁寒沉吟片刻:“臣还未查到兵器藏匿地点,暂且不敢打草惊蛇,至于奉国将军上头可还有旁人,臣会尽快去查。”


    赵熠颔首,按了按太阳穴,面露薄红之色,额头也开微微发烫,这才想起案几上还搁着汤药,于是伸手端过来,一饮而尽。


    一碗药汤下肚,唇内和心口皆掀起苦涩的味道。


    赵熠无奈摇摇头,低笑了声,忽然想起那日跪在养心殿的小姑娘,“厂臣的伤如何了?”


    梁寒拱手道:“多谢陛下关心,臣无大碍,在宫外休养了三两月,已经好全了。”


    赵熠吁口气道:“你那位对食夫人实在有情有义,当日朕与人在前殿议事,她一个人在养心殿跪了几个时辰,见到朕连哭都不敢哭,求朕赐牙牌,只为出宫见你一面。”


    梁寒想起她两边青紫的膝盖,养了许多日才缓慢消退,心内一沉,“多谢陛下。”


    赵熠苦笑道:“朕羡慕你还来不及。”


    转而望着手边的药碗,忽然道:“厂臣之前也在喝寒症的汤药,平日是你家那位夫人伺候的么?”


    梁寒怔了怔,想到头一回被她猛灌一整碗下去,他当时恨不得扒了她的皮,可姑娘惯会哄人高兴,说担心他的身子,呵。


    后来怎么喂药的,说出来怕皇帝心里酸,梁寒只好打马虎眼:“她手脚笨,什么都做不好,远远不及陛下身边的宫人伺候得仔细。”


    赵熠身上已经开始发热,眼皮子似有千斤重,这话一入耳,每一个字都透着嫌弃,却又让人心生酸楚。


    他拂了拂手,“这几日,厂臣找个时机将玉佛寺刺杀一案接手过来,让刘承继续收田庄,魏国公如今的处境很尴尬,过几日朕再在朝堂上言语一激,他那边一成,其他几位便不足为患了。”


    梁寒躬身应了个是,“臣回京之事,想必明日一早便会落入太后与魏国公耳中。”


    赵熠道无妨,“事出紧急,太后分得清孰轻孰重。再者,明日刺客自尽、西厂办事不力的消息自会传到慈宁宫和国公府,到时候,太后便无话可说了。”


    梁寒颔首应下,“陛下好生休息,这几日的奏本送去司礼监即可。”


    赵熠也意态消沉,整个人提不起精神,便让梁寒早些退下了。


    宫里的消息传到提督府时,见喜正望着头顶的天花发呆,听到贤妃无事的消息,这才放心地闭上眼。


    次日一早,收拾衣裳回了颐华殿。


    怀安和福顺许久未见她,瞧见夫人一身碧绿宫裙、容光焕发的模样,不禁微微发怔。


    夫人比去时还要好看些,朱唇榴齿,香娇玉嫩,仿若夏日的出水芙蓉般,有一种沁人心脾的美。


    两人看痴一瞬,这才双双反应过来,赶忙帮她将物件儿往里屋搬运。


    见喜知道梁寒这几日忙,近三月未入衙门,司礼监和东缉事厂要打理的事务太多,如今又出了刺客,定是忙得焦头烂额。


    她心里担忧贤妃,胡乱用些早膳,便回永宁宫去了。


    梁寒遭杖责停职,西厂却风生水起,外人不知道里头的玄机,更不懂朝堂的尔虞我诈。只从明面上看,是东厂失势,西厂得势,后宫的风向标一下子就变了。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再失势,那位也还是手握重权、翻云覆雨的司礼监掌印,二十四衙门的头把交椅,一句话便能轻易要人小命。


    众人便是心里有些想法,也不敢胡乱与人攀谈。


    见喜入内殿时,贤妃正在坐在贵妃榻上,手里是给庄嫔腹中胎儿做的小衣裳。


    只是她人心不在焉,昨儿个从养心殿回来,一夜没有睡着,脑海中全是赵熠的那几句话,还有那个猝不及防的吻。


    今早起来,眼下泛起淡淡的乌青,手里的衣裳也缝得乱七八糟,错了好几针。


    见喜走进来时,贤妃黯淡的双眸忽然一亮,同身边的秋晴笑说:“瞧瞧这姑娘,出宫这些日子,生得越发水灵。”


    见喜立即红了脸,藏不住嘴角的笑意,先给贤妃和秋晴躬身行礼。


    话一落下,贤妃又晃了神,姑娘一颦一笑与她脑海中那个人影确有几分相像,尤其是抬眸浅笑的那一瞬间,犹如故人近在眼前。


    就连秋晴也怔了怔,当年带回宫里的小丫头枯枯瘦瘦,没想到越长大竟越发骨肉均匀,灼灼若春华。


    尤其是回宫的这几个月,跟着那位老祖宗身边,日子过得真不错。


    开始的时候觉得她羊入虎口,即便有永宁宫的护佑,或许也要受尽折磨。后来见那老祖宗待她极好,姑娘面上整日挂着笑容,连脚步都是轻松的,这样无意识的表情和动作骗不了人,是发自内心的快乐。


    可那毕竟是个太监,能给的也仅限于此。


    即便姑娘自己喜欢,可姑娘的母亲在天上看着呢,会高兴么?


    秋晴心内也有些矛盾,为人父母,没有谁愿意自己的孩子吃那个苦。


    这些年宫中制度放宽,宫女到了年纪便可自由出宫嫁人,以这老祖宗的狠辣心性,自然是很难放手的。


    往后呢,姑娘就这样跟着太监过一辈子么?


    眼下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早已经是无可挽回的结果,陛下的旨意,掌印的心思,姑娘的心意,几乎都是无可撼动的一方。


    思及此,秋晴也在心中默叹一声。


    贤妃同见喜说了几句话,无外乎梁寒的伤如何,在宫外这些天过得如何,见喜也都一一回应。


    待从殿中退下,贤妃望着她离开的背影,目光再次停滞了一下。


    少女亭亭玉立,柳腰纤细,一身碧色宫装走出荷风轻摇的娇俏模样,清泠之中又添明媚。


    “姑姑,这丫头的母亲,果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宫人?”


    听到贤妃这一问,秋晴也皱紧了眉头。


    这姑娘不论是幼时还是现今,同她娘亲都似乎没有半分相像。


    以往她一直以为,比起像娘,姑娘家倒是像爹爹的多。


    何况自小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食不果腹,受尽苦头,模样有所偏离也是情理之中。


    从前也听过双生子自小失散的传闻,一个养育京中,一个流落荒野,多年之后家中将孩子寻回,两人竟是一点也不相像了。


    秋晴一直以这样的理由说服自己,从未怀疑过姑娘的出身,这下心中也有些动摇。


    可转念一想,又觉不大可能,姑娘的母亲除了那同乡,她再也想不出第二人。


    兴许姑娘越长大越像爹爹呢?又或者,的确只是紫禁城的风水好,姑娘一适应,肤色便跟着养好一些,也不无可能。


    贤妃面前不敢妄语,秋晴只好将疑惑暂且埋下。


    这世上,兴许还有一人知道真相,来日她势必要找个机会去问问清楚。


    眼下,贤妃和陛下的事情,也叫人伤透脑筋。


    平日里端静稳重的娘娘,今日从起身便不大对劲,心里藏着事,嫩生生的指头不知道扎了多少血窟窿,让人看着心疼。让她放下衣裳出去走走,她又摆手不肯。


    屋内沉默良久,贤妃忽然唤了声:“姑姑。”


    秋晴忙转过身。


    贤妃稍拧眉头,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前朝,或是民间,有……儿子娶庶母的先例么?”


    秋晴微微一惊,贤妃已经回宫大半年了,今日竟还在问这话?


    “以往陛下夜夜宿在永宁宫,难不成与娘娘还……”


    秋晴没往下说,贤妃已懂她的意思,点了点头。


    贤妃从十几岁初初入宫,遇到的事情从来不在自己想象的轨迹中按部就班地行走。


    比如以秀女的身份入宫,却没想到连先皇的面都没见着;后来先皇驾崩,她已经抱了一颗安享晚年的心,拾掇拾掇准备和众人一道往寿康宫做太妃,却没想到一道懿旨被遣去了寺庙;原以为这辈子长伴青灯古佛,却忽然被接回宫中,做了新皇的妃子;而陪伴她几年的、被她当做弟弟的少年,对她生了男女之情……


    这世上的事情总是不打声招呼,让人措手不及。


    秋晴想了想,和声道:“我朝是有过这样的先例,有些外邦和戎狄也有娶后母、娶婶母和寡嫂的传统。可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娘娘喜欢陛下吗?”


    贤妃眉头皱起来,“不是不喜欢,是从未想过此事。”


    想到昨晚的情景,面上又浮出一层淡淡的红晕,“说出来让人笑话,我母亲早在去岁便催我与陛下……可在我心里,陛下还是个孩子,我不能……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他和延之是一样的,都是我的弟弟。”


    秋晴道:“陛下不再年幼,太后也早已还政,如今的陛下是肩负社稷的明君,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也是娘娘的夫君。或许娘娘早该跳脱从前,重新看待自己的身份,或许会有不一样的感受。”


    “是吗?”


    贤妃眸光低垂,盯着手里的金针陷入沉思。


    回想起昨日他那些举措,心里一遍遍问自己,有没有可能,那就是发烧时说的胡话,一切都未必真实?


    不会,不会的。


    她确信他清醒着,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能够砸穿心口的那种真切。


    脑海里的思绪密密麻麻,宛如蛛丝,比手中的针线还要错综复杂,她揉了揉眉心,干脆靠在锦枕上闭了眼睛。


    不要再想了,睡一会,睡一会就什么都忘了。


    ……


    头一回离开妙蕊和绿竹这样久,见喜也怪想念的,妙蕊开玩笑说:“此番出宫陪你家掌印那么久,今日也陪陪我们呗。”


    见喜心里挣扎了一下,横竖厂督就在那跑不掉,今日就睡在庑房好了,也省得来回折腾。


    过午之后,见喜往颐华殿去了一趟,同怀安交代一声,等老祖宗回来,便告诉他今日宿在永宁宫。


    厂督这几日定然也有不少要事忙活,说不准连颐华殿也没有时间回,料想也不会说她什么。


    见喜就这样说服了自己。


    夜晚绿竹搬来妙蕊屋内,见喜将自己的红木箱也带过来,里头不少从前在承恩寺的小玩意儿。


    绿竹编的绿蝈蝈,青浦做的草戒指,都是八九岁那会儿在山里闲暇的时候做的。


    妙蕊自幼在宫中,从来没见过这些玩意儿,瞧着也新奇。


    见喜从院子里掐了不少草叶进来,三人在连铺上盘膝而坐,又唤来隔壁的青浦,几人开始斗草。


    见喜因力气太大,手里的草茎稍稍一扯就断,连输好几把,红木匣里的铜钱全都堆在了绿竹面前。


    她不服气,还要再玩,绿竹笑说:“小见喜还有钱嘛,要输到裤子都不剩啦。”


    见喜气咻咻地从袖中取出一串新亮的铜钥匙,“知道这是什么吗?”


    几人的目光全都聚过来,且看她还有什么花样。


    见喜轻哼一声,眉梢一挑,等吊足了胃口,才叹口气道:“其实无甚要紧,就是颐华殿和提督府库房的钥匙罢了。”


    “库房?!”


    三人几乎是同时瞪大了眼睛,“那掌印所有身家岂不是都在你手中?”


    见喜掸了掸手上的泥巴,扬眉道:“那是自然,我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姑奶奶有的是钱,你们尽管放马过来!”


    青浦一脸崇拜地望着她,“你本事忒大,堂堂司礼监掌印竟被你训得服服帖帖。”


    妙蕊忙递个眼色示意她噤声:“别乱说,不要命了?”


    见喜笑得神采飞扬,唾沫横飞,正得意着,忽然听到有人敲门。


    妙蕊搁下手里的草叶,奇怪道:“若是妙藕或者秋晴姑姑,也就直接进来了,什么人这会敲门?”


    见喜跳下床,趿拉着鞋跑过去开门。


    门外一个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见喜眨了眨眼:“怀安,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说今晚不去颐华殿么?”


    怀安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来,疯狂挤眉弄眼地朝她甩眼色。


    见喜一怔:“你眼睛怎么了?”


    怀安又略略偏头,眼神往旁边瞟,见喜顺着他的目光好奇地望过去,浑身猛地一激灵。


    “祖……祖宗?”


    昏暗的宫灯下立着一人,眉眼清冷,眸色漆黑,一身墨色织金蟒袍衬出颀长玉立的身姿,夜风吹得袍角猎猎作响。


    可不仔细瞧,还真瞧不着。


    见喜心中陡然一个踉跄,右手攥紧门框,恨不得抠几个手指印进去,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方才在屋里闭眼吹的牛,都被祖宗听到了?


    没听到吧,隔这么远。


    可是没听到的话,怀安会这样看着她?祖宗会绷着嘴角不说话?呜呜呜。


    怀安将她的目光拉扯回来,“掌印说,让您将永宁宫的行李都搬到颐华殿去,您拿不了的,奴才帮您搬回去,实在搬不了的,横竖也没什么用,扔了便是。”


    见喜:“……”


    这才一两日没见,竟要她将所有的东西搬离,那岂不是生生死死都是颐华殿的人了?


    见喜欲哭无泪,里头又传来绿竹的声音:“见喜,是谁来了?”


    见喜灰溜溜地领着长栋进去,挺着脖子道:“我家厂督来接我回家,让我把东西都搬到颐华殿去,欠你们的,姑奶奶明日必定补上。”


    那三人哪还敢让她补,青浦往外头瞥一眼,冷不丁瞧见那位老祖宗的身影,登时吓得魂不附体,扯着妙蕊的衣裳,牙关打颤:“方……方才……我是不是说老祖宗坏话来着?”


    妙蕊低声说没有:“你没说坏话,你只说掌印被训得服服帖帖。”


    青浦腿都软了。


    见喜已将红木箱收好,又塞了两件宫装进去。


    她东西不多,除了这一箱宝贝也没旁的。


    怀安很自觉地将箱子搬起来,见喜同三人摆了摆手,大方道:“明日带小珍珠给你们玩儿。”


    说罢蹦蹦跶跶地跑出去,众人偷偷侧目去瞧,平日里杀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东厂提督,竟然弯下了身。


    而那小丫头,竟欢快地攀上了老祖宗的背。


    青浦看傻了眼,哆哆嗦嗦地启唇:“我没看错吧,老祖宗背着她?”


    妙蕊感慨一声:“看来咱们明个真有小珍珠玩儿了。”


    ……


    见喜心虚地往他脖颈间蹭了蹭,“祖宗,我错了,我不该在旁人面前扫你的脸,也不该说大话,说你什么都听我的,您是堂堂掌印,我不过是个小丫头罢了,您怎么会听我的呢。”


    梁寒:“……”


    他手中事务繁多,一天下来脚不沾地,东奔西走,本想着早些回来瞧她,没想到姑娘转眼将她忘得干干净净。


    他不亲自来一趟永宁宫,明日姑娘心里恐怕没他这号人物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79章 小册子掉了


    回到颐华殿,见喜先去净室。


    怀安将红木箱搬进屋内,放到楠木圆角柜旁的案几上,抬箱时,箱体向面前歪斜,漏缝里忽然掉出一个皱巴巴的薄册。


    怀安举着箱子,一时腾不出手,只好先将红木箱安置好再去捡。


    微凉的夜风从漫过门槛席卷而来,薄薄的册子吹翻两页纸,“哗啦哗啦”的声音在静谧的里屋显得格外清晰,实在引人注意。


    梁寒侧目瞥过去,原本无意,可上头那两个字实在夺人眼球:“粱寒。”


    以为自己眼花,他眉头微微一拧,又仔细瞧一眼,果真还是那两字。


    “……”


    梁寒绷着脸,眸光陡然一冷。


    怀安也注意到脚下,字是夫人亲笔书写,这字迹他是见过的,不会认错。


    再一抬眸,老祖宗已经阴着脸走过来,嘴角还牵起瘆人的弧度,弯身将那本可怜的小册捡了起来。


    待老祖宗拿到手中,怀安抬头一瞧,眼珠子险些瞪出来。


    好好的小册子,做什么取名叫《保命手册》?


    夫人将祖宗的名字都写错了,这里头该不会是……


    怀安不敢往下想,浑身冒着冷汗,觑见老祖宗脸色不好,他赶忙找个由头先退下,免得在这触霉头。


    梁寒坐下来,随手翻开一页,黑压压的字迹扑面而来,一笔一划肥大粗壮,张牙舞爪,直冲大脑:厂督今日又生气了,会不会把我的手脚砍掉!我一定要在厂督面前演好小白兔,不然小命难保,呜呜。


    梁寒嘴角笑意渐渐凝固,攥紧了拳头,又翻开一页:厂督又杀人了,好可怕好可怕。


    梁寒脸色沉得滴水,烦躁地翻到最后一页,墨迹较前面几页新一些:厂督替我教训人的样子好好看,厂督最好啦,我好喜欢哦!


    指尖一软,方才心中那点愠气瞬间被大浪冲散得干干净净。


    再回头翻看到小册封面上歪歪扭扭的“保命手册”四字,梁寒冷声一笑,眼中立时寒芒闪动,锐利如刀。


    见喜蹦踧着回到屋内,瞧见的便是这一幕。


    再定睛一看,老祖宗手里拿的是……!


    翻得还是最后那几页,这是看……看完了?


    见喜心中大震,眼泪都不用挤,一瞬间夺目而出,飞奔上去从他手里夺过小册,往他身上扑过去,顿时声泪俱下。


    “祖宗,不要看不要看……呜呜呜,在我心里,您是世上顶好顶好的人!才不是大坏蛋呢!以前是我猪油蒙了心,不知好歹,您原谅我呜呜。”


    肩头湿了一片,梁寒猛然起身,将她托在手心抱起来。


    姑娘哭得眼眶泛红,鼻尖两个晶莹的鼻涕泡“啪”一声破了。


    他冷冷觑她:“戏很假。”


    见喜哭丧着脸,肩膀一抽一抽的,被他无情地扔到床上去。


    他俯身扣住她下巴,泄愤般地咬住她下唇,一点情面没留,凉凉的气息扑在鼻尖,“给你半个时辰,想想怎么收场。”


    说罢,起身去了净室。


    见喜哆哆嗦嗦地跑去翻看小册,认认真真检查一遍。


    果然大多是很久之前练字时写的,从头到尾没几句好话。后来没剩几页纸,便省着点用,隔了许久没有动笔,只有最后那页是春日里写的。


    祖宗他看到了吗!她也写了“好喜欢他”啊!


    这才是点睛之笔啊


    见喜无力地坐倒在地上,一念生起,赶忙跑过去翻图册补课,又从木箱中挑了件看上去不大让人受罪的玩意,放在老祖宗枕边,然后乖巧地在床上躺好,头埋进薄衾里,等着祖宗缉拿归案。


    隔壁水声暂停,她心尖也跟着颤动两下。


    脚步声从门外传来,见喜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双眼睛,祖宗果然没穿她精心缝制的寝衣,脸色还阴阴的,这是真生她的气了叭。


    梁寒方一踏进,便瞧见颤颤巍巍躲在锦衾下的小人儿,桌案上的小册被翻到最后一页,用镇纸压住,行间夹缝里有还未晾干的墨迹:“我爱夫君,好爱好爱。”


    梁寒唇角勾了抹笑意,拂手灭了满室灯火,只留一盏暖黄纱灯。


    才掀开锦被,里头一只小手将他腰身搂过去,一点不拖泥带水。


    姑娘一头墨发散在颈边,微微有些凌乱,狭窄的空间里弥漫着淡淡的发香。


    旖旎的香气,让人瞬间有了亲吻的冲动。


    他被带着往她身上一撞,肩胛骨都压得痛,刚想要开口斥她,温温软软的唇已经覆上来。


    清甜的蜜桃香,鲜活的味道。


    她双手压着他后颈,轻轻喘息着离开,嗓音也甜得能掐出汁水,“以往都是夫君让我快活,今日我也要让夫君快活。”


    她咬咬唇,垂下头微微红脸,将他一只手放到后腰下的蜜桃,“她们都说我软,你试试。”


    梁寒抬眸,冷声问:“他们?”


    见喜怔了怔,朝他眨眨眼睛:“妙蕊姐姐和绿竹子都这么说。”


    冰凉的指尖在那处柔软的地方抚了抚,嗓音也极低极慢,“那她们是这样摸的吗?”


    见喜有点痒,轻轻颤了下,“不是。”


    反正不是这个触感,具体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


    指尖从凹陷的腰窝往下慢移,稳稳托住蜜桃底,他手上略略加了些分量,“那是这样?”


    见喜惊得一呻,浑身起了疙瘩,禁不住又往他身上又贴了贴,贝齿压在他锁骨,轻轻啮住,“祖宗,手没这么重。”


    他若有所思地嗯了声,手上却丝毫未放轻,低沉清透的嗓音从月匈腔里发出。


    她埋下头,顺着月匈腔往下吻去,“我也离开永宁宫好几月了,她们都想我啦,我今日真的纠结很久才打算睡那边。”


    她顿了顿,边吻边抬眸望着他解释:“那本小册子,是我从前练字用的,才开始的时候字总是写得很大,后来练得多了,字也小了,可是纸张又不够用,我有很久都没舍得写,后来实在太喜欢祖宗,才忍不住将最后一页填满。”


    温热的气息扑打在腰腹,仿佛蚁虫一寸寸地钻入血脉之中,他忍无可忍掐了把她的皮股。


    见喜“呀”一声,可怜巴巴地将脑袋探上来,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没等他发号施令,又自顾自地转移到旁的位置。


    图册上有的地方,没有的地方,都照顾到了。


    直到实在困得眼皮子掀不开,这才气若游丝地躺倒在他身边。


    她闭着眼,砸吧砸吧嘴,“好干。”


    他伸出左臂让她枕在颈下,将她整个人包裹在怀中,冰凉的唇面贴上来,在先前咬破的小口上温柔舔/舐。


    明媚的笑意在她嘴角漾开,慢慢酝酿成浓浓的睡意。


    昏暗中沉默了很久,梁寒想起今晚在永宁宫问秋晴的话,眸光微微有些凝重,陷入沉思。


    去找秋晴之前,他已将建宁十年入宫的宫人名册查过一遍,名唤“李青梅”的只有两个。


    其中一个改名云酥,被内府安排进采芳殿,死于建宁十四年,年十八;另一位改名羌瓷,在寿康宫伺候,而后调往坤宁宫,死于建宁二十七年,年二十六。


    从这两处看来,见喜的母亲只有可能是后者,那个名唤羌瓷的宫婢。


    而见喜舅母口中的贵主,便是当年的皇后,如今的太后。


    对待外人,秋晴一向是守口如瓶之人。


    即便梁寒找到她,最开始也缄口无言,不卑不亢。


    梁寒对此很满意。若是她迫于威势,对姑娘的身世直言不讳,他反倒不会再留她性命。


    而秋晴最终选择告诉梁寒真相,也的确因他的一句话动摇。


    梁寒说的是:“不管她爹娘是谁,这世上只有我能护住她。太后或是其他任何人,知道姑娘的存在,都有可能对她造成危险,只有在我身边不会。”


    秋晴不知道见喜的父亲是谁,但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假若她身世寻常,确是羌瓷的女儿无疑,留在梁寒身边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但倘若她父亲大有来头,或者根本不是羌瓷所生,这世上恐怕也只有梁寒能保护她不受伤害。


    秋晴只好承认:“的确是羌瓷将孩子托付给了我,当年她在坤宁宫,也就是如今的张太后身边伺候,至于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恐怕只有王伦知道内情。”


    王伦与秋晴和羌瓷是同乡,一直在司苑局当差,负责宫中瓜果供应。


    梁寒对此人有些印象,先前见喜舅母也提过此人的名字。


    只是那人近几日都在宫外采买,回宫这两日,梁寒遣人去司苑局瞧过一趟,人尚未归也没有办法,只能等来日再问。


    思及此,梁寒心内微叹一声。


    忽想到一事,垂首揉揉她脸颊,低声问道:“那日在慈宁宫抄写佛经,太后或者刘嬷嬷可有说什么不相关的话?”


    见喜眼皮子动了动,实在回想不起来当日的情景,只好摇摇头嗫嚅:“应该没有……怎么了?”


    “没事,随便问问。”


    没有就好,有也无妨。


    只要她在他身边,天塌下来有他顶着。


    次日一早,司礼监议事过后,贺终那边也有了蝴蝶佩的消息,匆忙快马回京禀告。


    殿内屏退众人,贺终从袖中取出一道卷轴。


    梁寒在黄花梨案几上缓缓摊开,竟是那一对白玉蝴蝶佩的手稿。


    纸张已经泛黄,可见有了些年头,可纸上蝴蝶却一笔一划,栩栩如生,工整漂亮,即便称一副墨宝也并非溢美之词。


    贺终拱手一揖,道:“干爹猜得不错,这玉佩果真不是凡品,儿子多方打听,才知这是已故去的古琴大师蔡年亲手雕刻。世人皆知蔡年擅古琴,亦通书画和玉雕,只可惜十多年前便溘然长逝了,这副卷轴是从他的弟子手中取得。”


    梁寒眉头皱起:“蔡年?可知这对玉佩赠予何人?”


    贺终颔首道:“蔡年与仁宗时督察院副都御使顾慎为至交好友,这蝴蝶佩便是蔡年亲手雕刻,赠予顾慎夫妇的新婚贺礼,那顾夫人生有两子——”


    梁寒眉目低垂,眸光也黯淡下来,嗓音低沉:“顾淮和顾渊。”


    贺终道了声是,“顾淮之女十岁生辰这日,顾渊的夫人孟氏亦诞下一女,老夫人便将当年这块蝴蝶佩取出来,请人切割,一分为二,一半作为顾淮之女的生辰贺礼,另一半给了顾渊襁褓中的女儿,两姐妹一人一块。”


    说到此处,玉佩的两位主人已然明朗。


    一位是昔日在冷宫病逝,无人问津的顾昭仪,一位便是如今的贤妃娘娘。


    贤妃于建宁二十八年入宫,玉佩一直伴她养在深闺,自无流落民间的可能。而那时的顾昭仪已病逝多年,这枚玉佩只能是后者的。


    所以说,羌瓷留给见喜的玉佩,正是顾昭仪手里的那一枚?


    一个是坤宁宫的婢女,一个是与坤宁宫势同水火的冷宫妃嫔,这枚玉佩是如何将两人牵起来的?


    他在脑海中有了一个思路,有些难以置信,更让人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贺终在外得知消息时便大为震撼,如今禀报完,心中震动仍不减半分。


    这玉佩既然是他干娘幼时的玩物,八成他干娘便是顾昭仪的女儿。


    若果真如此,干娘岂不就是陛下的妹妹,先帝唯一一位在京的公主?这身份何等尊贵!


    他日顾淮沉冤昭雪,干娘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了,对她、对顾家而言都是天大的喜事。


    可唯有对老祖宗……恐怕不见得是好消息。


    何况,顾家那老太太江氏八十多岁尚在人世,只是身子不大好,须得靠汤药续着。若知道自己还有个流落在外的曾外孙女,不知会疼成什么样子!


    他抬眼偷偷觑梁寒的神色,眼底依旧古井无澜,看不出任何情绪,可面色却微不可察地苍白了几分。


    半晌才听见他道:“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80章 她的后盾


    还差一位人证,她的身世便能水落石出。


    也许还有其他的可能?


    他斜倚在梨木圈椅上,闭上眼睛,心中的苦涩一点点蔓延开来。


    是好事。


    若真如此,她便不再是孤苦伶仃、无人疼爱的姑娘,也不是娘和男人私通生下的孽种。


    她的爹娘虽已经不在人世,却曾是这世上身份最为贵重之人。


    她有温暖而坚固的后盾,陛下是她的兄长,贤妃是她的姨母,她还有一个尚在人世的曾外祖母,所有人都会疼她爱她。


    他日真相大白,顾延之肠子都该悔青了吧,将自己的外甥女亲手送给了一个太监,呵。


    若没有那些变故,她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公主,会被先帝爷捧在手心里长大,是整个紫禁城最耀眼、最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他能想象的结果,还远远不止这些。


    天生体暖,更是天赐祥瑞之兆,她的出生寓意大晋永无严冬和饥寒。


    钦天监一句好话,能让她成为整个王朝福运的依托,受万民叩拜敬仰。


    她的光芒,是他这样一个卑贱如泥之人甚至都没有资格看到的风景。


    事到如今,他也算切身体会到皇帝想要查清当年真相的决心,那是顾家每一个人心中永恒的伤疤,而当年被午门杖毙的顾淮,正是姑娘的亲外公。


    入了秋,天高云淡。


    柔和的日光透过棉茧窗纸照进来,在案几上打下一圈薄薄的光影,仿佛一碰就碎。


    和风穿过稠翠的枝叶漫进来,拂过他清瘦白皙、隐现青色血管的手背,如绢帛般的凉意,从指尖一直渗入骨血里。


    ……


    下朝之后,魏国公与奉国将军一同退出大殿。


    奉国将军姜嶙一身墨蓝宽袖麒麟跑,人过花甲之年,却依旧满面红光,健步如飞。


    魏国公方才在朝堂之上被皇帝又摆了一道,面上原本还挂着笑,一出大殿,笑容即刻敛散。


    姜嶙低声笑道:“如今的陛下再也不是当初你我扶持的那个羸弱少年了,心中有了主意,想削藩降爵,更瞧不上那些做坐吃山空的贵戚士族,如今国公爷交了庄田,不知来日等着您的,又会是什么?”


    魏国公主动上交庄田的谣言不知何时传到了小皇帝耳中,方才在朝堂说的便是此事,皇帝龙颜大悦,当着满朝文武褒奖。


    魏国公即便再不情愿,也只能当堂拱手认栽。


    此事一旦他松了口,对于其他人而言便是大坝开闸般的开端。


    魏国公望着远处的歇山顶,冷声一笑:“来日?将军如此平静,难不成已为自己留了后手?”


    这话意味深长,姜嶙眸中闪过一丝锐光,不过转瞬即逝。


    继而,又恢复了平和笑意:“国公爷何出此言,如今陛下这枪口对准的就是咱们,可谁能不为子孙后代考虑呢?本将也发愁啊,家中还有两个不成器的儿子,个个不让人省心。”说罢拂袖离去。


    魏国公眼中寒意肃重,眉头皱紧,转头去了坤宁宫。


    除夕夜后,皇后宫中里里外外换了人,如今近身伺候的都是慈宁宫和国公府拨过来的宫婢,个个周到妥帖,事无巨细。


    饶是如此,在坤宁宫的日子也不大好过。


    皇后这些年私下用过不少民间求子的偏方,熏香换过,针灸也用过,如今更是日日泡在药罐子里,可肚子还是一直没有动静。


    心中有气无处释放,只能朝自己人泄愤。


    魏国公右脚才踏进去,里头摔东西的声音已传至耳边,再垂眼一看,脚边落下个金银累丝如意,险些拦住去路。


    魏国公躬身将如意捡起,迈步进去,拂手扔在张婵面前的妆奁案几上,怦然一声,似有玉碎的声音,满室人皆吓得微微一颤。


    透过华贵精美的雕花铜镜,张婵望见来人的身影,忙转过身唤了声“父亲”,面颊微微泛红,还是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样。


    张婵入宫极早,牙牙学语之时便在太后身边养着,受万千宠爱于一身,慢慢养成了这副骄横的性子。


    同样是世家贵女,旁人长在深闺读书学琴之时,她挥着鞭子让新帝伏地给她马骑,从御花园东面骑到西面,新帝膝襕尽数磨破,连宫人都不敢上前阻止。


    那时候的赵熠似乎甘之如饴,如今想来实在让人不寒而栗。


    张婵心里憋着气,向魏国公道:“爹爹,我不想喝药!”


    魏国公瞥见案几上一碗黑漆漆的汤药,眉头皱起,“胡太医怎么说?”


    张婵嗔道:“还能怎么说?左右不过是‘试试’、‘不妨一试’!可我用了这么久的药,根本就没有用,生不了就是生不了!”


    魏国公凝眉道:“胡说!你还年轻,身子也什么毛病,怀不怀得上只是时间问题。”


    张婵压着火道:“爹爹这样说,姑姑也这样说,这话我听了几年,耳朵都生出茧子了,可有用吗!真不知道庄嫔的肚子怎么长的,怎么偏她最能生!”


    魏国公往门外扫一眼,又回过神来问道:“陛下这几日可来过了?”


    张婵没好气儿说:“皇帝哥哥从玉佛寺受了伤回宫,便一步也不曾踏入后宫,不光不来我这儿,连贤妃的永宁宫也不去了。”


    魏国公沉思半晌,忽然问:“陛下上一回来坤宁宫是何时,还记得么?”


    张婵自然不记这些,递了个眼风给身边的彩缨,彩缨赶忙回话:“陛下上个月廿六来过一次。”


    魏国公眉头紧蹙,沉吟片刻后,拂手屏退殿内众人。


    张婵微微一惊,“爹爹要说什么话,连彩缨他们都听不得?”


    魏国公掀起袍角,在她身边坐下,“婵儿想回府住几日么?府中的石榴树挂得满满当当,小时候你最爱吃那个,还记得么?”


    张婵抬眸与他对视,冷冷一哂:“我哪有心思想那些!打从进了宫,做了皇后,日日只知道盯着皇帝哥哥和那些女人,自己喜欢什么,早就不知道了。更何况,您和姑姑只关心我受不受宠,怀没怀上,其他的你们关心过吗?”


    这些话何其刺耳,若是往常,魏国公定要狠狠斥责,可今日却听出了酸楚之意。


    魏国公轻叹一声,面上恢复了端肃的神情:“受不受宠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肚子里要有个孩子出来。”


    张婵嗤笑:“父亲说得容易,难不成天上掉个孩子给我?”


    魏国公眸光一凛:“那又如何?”


    张婵愣了愣,一时没缓过来,“爹爹这是何意?”


    这些日子以来,魏国公也开始怀疑张婵无子或有赵熠的原因,他若不想让她生,自有各种办法,即便吃再多药、用再多偏方也无济于事。


    只是闺房里那些手段他不便过问,总不可能派人在床榻边盯着瞧。


    这里头到底出了什么岔子,恐怕只有赵熠自己知道。


    魏国公盯着她平坦的小腹,沉吟片刻道:“为父是说,这个不行就换一个试试。重要的不是和谁生,而是只要孩子从你肚子里出来,是咱们张家的孩子,那就是陛下的嫡子,是未来的皇帝。”


    张婵眼中闪过一丝呆滞,瞠目结舌好一会,唇角微颤:“爹爹在说什么?”


    魏国公知道她听明白了,不再过多解释,直接道:“府中已安排了人,用过之后杀了便是,正好这几日离你上次侍寝所隔不久,即便是推迟一月,到时候与太医通个气儿也不是难事。往后你仍可高枕无忧地做你的皇后,只等腹中胎儿出生即可。”


    张婵听他说完,过了许久心中还是平静不下来,有些气急败坏道:“爹爹是让我和外面那些野男人行房?”


    魏国公觑她一眼:“爹爹自然不会给你找资质太差的。”


    张婵气笑:“我是这个意思吗!我张婵堂堂一国之母,都沦落到这种田地了,要去承欢取悦那些低贱无耻之徒?爹爹这是想丢我的脸,还是丢咱们国公府的颜面呢。更何况,我生不出皇帝哥哥的孩子,和旁人行房就能生得出来了?”


    魏国公立时沉下脸来,低喝一声:“住口。”


    张婵仍不肯松口,又怒气冲冲道:“爹爹能想出这种羞辱我、羞辱门楣的主意,还怕我说了?姑姑那头怎么说,难不成也是这个意思?你们都想让我做那人尽可夫的荡/妇——”


    话音未落,右边“啪”地响亮一声。


    脸颊猛然一阵火辣辣的疼,张婵捂着脸,不可置信地抬头望着他,眼眶通红:“我说错了吗,爹爹竟打我?”


    扬手落下,魏国公也有些后悔,嘴唇动了动,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走到如今这般境地,张婵若还是无子傍身,张家百年荣宠眼看便要在这小皇帝手上毁于一旦。


    可只要张婵肚子里有了嫡子,一切都会不一样。


    他自有办法让皇帝死得不明不白。到时候,嫡子继位,前朝后宫皆在他一手掌控之中。


    皇帝想当英明的君主,可他却忘了,当初将他捧上高位的,亦有本事将他拉下来,来日摔得粉身碎骨,可不能怪他这个舅舅心狠手辣。


    可如今魏国公等不及了,各方势力已经开始蠢蠢欲动,那奉国将军姜嶙为了子孙后代着想,必然不甘心代代降爵,自会寻求更有势力的靠山。


    从前鼎力合作之人,转眼成为仇敌也不无可能。


    他甚至怀疑玉佛寺那场行刺便是奉国将军的手笔。可这个节骨眼上,魏国公只能暂且护着赵熠一条性命,否则让他人钻了空子,他张家如何能在大晋立于不败之地?


    聪明人,总不可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他留了后手,旁人自然也懂得为自己多铺一条路,只是张婵肚里的孩子,比任何一条路都会走得名正言顺,不落天下人口舌。


    以往万事俱备之时,他这个女儿却成了最艰难的一步棋。


    此刻到了破釜沉舟之际,他说什么也不会再由着她的性子来。


    于是霍然起身,冷心冷眼地撂下一句话:“你母亲头疼发作,明日马车在宫门口等候,就算是绑,为父也会派人将你绑上马车。”


    “爹爹!爹爹!”


    张婵哭花了眼追到殿门口,魏国公已然跨步走远,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


    戌时末,梁寒方处理完手里的奏本,回到颐华殿时,屋内还亮着明灯。


    宽敞的梨木案几上铺满了开化纸,姑娘在案前奋笔疾书,眉头蹙得极紧,双眸盯紧笔下,难得专注认真的模样,让他险些认不出来。


    他走近一瞧,又轻轻皱了皱眉。


    原来铺满整张案几的墨宝上只留下了数百个错字:“粱粱粱粱粱粱粱粱。”


    正认真写字的见喜,脑门忽然一痛,一抬头,老祖宗的手还没完全收回。


    她气得嘟起嘴:“你弹我脑门儿做什么?”


    梁寒无奈地信手指过去:“错了。”


    见喜一愣:“哪个字错了?”


    她不情愿地将手中紫毫递给他,忽然眨了眨眼睛,又“嗖”地一下撤手收回,“你教我,手把手教,否则我不改。”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