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忠顺王府,正院
夜色如墨,院内点着灯,但在这寂静的环境里,烛火似乎也倦了,只偶尔在烛台上跳动一下,晕开一圈光晕。
自送黛玉回贾府后,武天钺与忠顺王妃便一直坐在这里,但两人都没开口说话。
看着烛台上的光影缓慢推移,武天钺抿抿唇,正要开口说话,就听忠顺王妃道:“真决定了?”
她似乎也只是随口一问,并未抬头看武天钺,也没等他回答,接着语气平静得像叮嘱外出游学的儿子道:“北地苦寒,战场上难免会受伤,我命人备了各类丸药和止血粉,明日你让兰叶来取。”
看着母妃面上平静,却在无意识地轻抚茶碗,武天钺忽有些愧疚,起身为她斟了一杯茶:“劳母妃费心。”
忠顺王妃接过茶碗抿了一口,语气郑重道:“钺儿,圣上看似给了你退路,但你要知道,若你真用玉佩找上节度使,回来后会一直背负着逃兵的名声,也别想着能再进朝堂,只能做个富贵闲人。”
武天钺早知这些,点头回道:“孩儿明白。”
“你父王已去禀告过圣上,军中也打点妥当了。飞焰武功好,人又机灵,他会同你一道北上。”听到他坚定的回答,忠顺王妃缓缓放下茶碗,抬眸看过去,目光似是无悲无喜,又似是压抑着所有的情绪,“边疆虽暂无大战,但冲突不断,你要记住‘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不可贪功冒进,若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不要硬撑,拿着玉佩去找北疆节度使晋朗,我和玉儿还在家中等着你。”
武天钺深深一揖:“母妃教诲,孩儿定铭记在心。”
忠顺王妃看着儿子挺拔的身姿许久,才微微颔首:“时辰差不多了,你下去休息吧。”
武天钺没起身也没走,维持着行礼的姿势道:“孩儿有事求母妃帮忙。”
“何事?”
武天钺起身道:“我想请母妃推迟请旨赐婚的事。”
忠顺王妃听了,蹙眉思忖半日,点头道:“你同太子刚被圣上训斥过,又马上要出京,请旨赐婚难免有些小人在玉儿那说什么风言风语,等你从北疆回来再定亲也好。”
“还有一事。”武天钺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想到黛玉,还是道,“我希望母妃之后多办些诗会、赏花会,将京内适龄男女都请来,男子最好是那种能理解女子不易的人,文采自然也不能差了,要是没有,母妃往其他地方多寻摸寻摸。”
忠顺王妃被他交代后事的语气吓了一跳:“你要做什么?”
武天钺没管她的震惊,接着道:“若实在寻不到合适的,母妃不可插手玉儿的婚事,成不成婚,同谁成婚,都要由她自己做主。”
“你方才答应我不可冒进你忘了?”忠顺王妃再也维持不住方才淡定的模样,高声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让我做好你回不来的准备?”
“孩儿自会百般小心。”武天钺知道自己这话太过诛心,低头道,“但事有万一,母妃若是不答应我,我时刻记挂着玉儿,容易分心,您也知道战场最忌讳一心多用。”
这算是明晃晃的威胁了,但他马上要上战场,又拿自己性命硕士,忠顺王妃下不了那个狠心骂他,气了片刻,见他还是坚持,无可奈何道:“你放心,玉儿的事我会处理。”
“多谢母妃。”武天钺说着,从袖中拿了一份契约,“还望母妃说到做到。”
“你这是什么意思?”忠顺王妃气得不行,“不相信我?”
“我知道母妃待玉儿如亲生女儿一般,自然不会做逼迫她的事。”武天钺认真道,“但我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说不定回不来了,总得留些保障让自己安心些。”
忠顺王妃听着他这话,张口想骂他不孝,但悲从中来,眼泪夺眶而出,半句话也说不出。
武天钺忙跪下,磕头道:“孩儿不孝,让母妃担忧了。”
忠顺王妃没说话,接过夏槿递来的手帕擦了眼泪,压下不舍和害怕,抬头见儿子还跪在地上,似乎自己不答应他就不起来,终究敌不过,咬牙道:“拿来,我签。”
夏槿忙接过契约递上去,忠顺王妃提笔签了,扔在武天钺身上:“滚出去。”
“孩儿不孝。”武天钺收好契约,重重磕头道,“母妃千万保重身体。”
忠顺王妃并未理他,他拜过后也没说什么,起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夜色已深,武天钺洗漱换衣后独自坐在房内。
过一段时间就要走了,武天钺翻看着这些年与黛玉的信件以及二人的诗稿,仿佛又看到那个身娇体弱,性子有些古灵精怪嘴巴不饶人的姑娘在说:“武天钺,你这诗写成这样,出去别说是我教的。”
武天钺轻笑一声,心中更加不舍,忽又收敛了表情,从书案的暗格里取出一只紫檀木匣,开口叫道:“兰叶。”
兰叶才得了消息要去忠顺王妃院里拿各类药物,吩咐人给武天钺收拾要带去的其他衣物后,在外间翻找平日武天钺用的药物,听他叫自己,以为要茶,亲自端了送进去。
“这里面是我名下的所有产业,你过几日找个稳妥些的时机,将这些东西悉数过户到玉儿名下。”武天钺打开匣子推过去,里面是厚厚一叠田产地契、商铺文书,“务必办得隐秘些,不要让府里其他人知道,暂时也不用告诉她。”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却把兰叶吓得差点连茶碗都端不住:“世子,全部?”
“玉儿看起来浑身尖刺,说话总是咄咄逼人,却是个受了委屈也不表露出来,都憋在心里的性子,母妃虽宠她,但除了处理府里的事还要时常进宫,事多了可能有时会顾及不到那边。”武天钺点点头,“贾府上上下下都被富贵宠坏了,又没什么规矩,眼高于顶的下人又多,说不得什
么时候就怠慢了她,这些也只是给她些底气罢了。”
兰叶见他想得周到,也没说什么,放下茶碗道:“既如此,我过几日找个借口出门去办。”
“辛苦姐姐了。”武天钺笑着道谢,又道,“我走后,院里的事姐姐自行决断,但有一件希望姐姐一定答应我——替我照顾好她。贾家人多,资源又少,主子也斗下人也斗,望姐姐替我常去那边看顾,保她周全顺遂。”
“世子放心。”这不是什么难事,是以兰叶承诺道,“我会时时过去探望,绝不让姑娘受半点委屈。”
见她应下,武天钺起身再次道谢,又道:“那些东西明日再收拾,姐姐早些休息。”
“是。”兰叶收好匣子,答应着下去。
接下来的日子,王府里都在秘密打点武天钺去北疆的事宜,武天钺去了一趟宫里,同皇帝互相试探一番后,皇帝对他稍微放了心,是以他倒是闲了下来。
这日,武天钺练完武,知道兰叶已将事情办妥后,正要去找长铗,就见长铗秘密前来:“世子,东西都办妥了。”
武天钺接过长铗递来的东西,翻看了一遍,姓名、年龄、籍贯、主要人生经历以及路引、与官府签订的军帖等应有尽有。
没发现什么问题,武天钺合上文书,道:“府里可有察觉?”
“都是我们自己的路子,与王府和太子府没有牵扯,且这人确实存在,也受征召前往北疆,只是还没来得及去官府报道便染了重病去世,且他孤身一人,并无亲友,不会被查出来。”
长铗回了话,又担忧道:“世子真要独自北上?战场上危险重重,没人在旁保护您……”
“我既决定要隐姓埋名,就不需要人护着。”武天钺抬手打断他的话,“你也无需担心,我的本事保命还是可以的,你只需替我瞒好了就是。”
他近些日子身上的气势越发强盛,长铗也不敢多话,只能道:“是。”
武天钺见他应下,又吩咐道:“让人时刻关注着贾府,别让姑娘受委屈了,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密信告诉我。”
说罢,收好各类凭证回房。
深夜,王府内众人都睡了,武天钺方悄悄起来,带上自己秘密收拾好的文书、盘缠、药物及换洗衣物,留了信,躲过巡逻的侍卫,悄声出了王府。
转过主街,才到藏马的地方,正要上马,想了想,又转道往荣国府去——
作者有话说:最近有点忙,暂时改成隔日更,国庆恢复日更
第72章
已是半夜,大观园内众人都歇下了,潇湘馆中除了风吹竹叶的飒飒声,一片寂静。
武天钺站在熟悉的青石路上,挥退先前安排来保护黛玉的暗卫,轻手轻脚进了黛玉的房间。
床榻边的绡帐半垂着,黛玉安然熟睡在内,墨玉般的长发铺在枕上,呼吸清浅均匀。
武天钺停在床边,看着黛玉恬静的侧脸,心里似乎有千言万语在冲撞,但最终都被死死压住。
可能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黛玉将脸往被子里缩了缩。
武天钺缓缓俯下身,伸手为她掖了掖被子。
黛玉光洁如玉的脸颊近在咫尺,武天钺能感受到她温热的体温,能闻到她发间的清雅的香气,真想就这样留下来,又想带她一起到那黄沙漫天的疆场。
但武天钺最终什么都没做,定定地待了片刻,直起身子,从旁边梳妆匣内拿了一根玉簪,最后深深望了黛玉一眼,决然转身。
房门再次被极轻地掩上,几乎没有发出声响,仿佛武天钺从没来过。
但在门合拢的刹那,床上本该熟睡的黛玉睁开了眼睛,徐徐坐起来,泪眼朦胧地盯着已经紧闭的房门,仿佛想透过它看到方才在床边的那个人。
“胆小鬼,走都不敢当面说。”黛玉嘴上仍旧不饶人,但随着这句话出口,她眼里的泪水也夺眶而出。
武天钺不知黛玉发现自己走了,他沿着之前的路一路出了荣国府,躲过街上巡逻的捕快,进了一个小院子。
此时已过了之前约定的时间,飞焰和长铗等得焦躁不安,争论着要不要去王府接应。
正争执不下,外面忽响起三长三短的敲门声,长铗忙跑去开门,见是武天钺,狠狠松了口气:“世子,可是有什么变故?”
“没有。”武天钺摇摇头,进门道,“东西准备好了吗?”
“都备好了。”长铗掩上门,又转身进屋拿了东西出来,“您先试试自己上妆,我看看有没有哪里需要改的,日后就得您自己来了。”
武天钺颔首,接过长铗自制的药粉,对着铜镜将脸上、手上等会露出来的地方涂黑,又照着之前练习的手法在手上画了几道旧疤痕。
不一会,他就从俊秀的贵公子变成了一个皮肤黝黑高鼻深目气势逼人的粗犷大汉。
长铗一边将自己做的胡须给他沾上,一边道:“世子,那赵一虽打猎技术和身手都不错,但终究是个普通猎户,祖上没出过高官,本人也没什么奇遇,不会有这种气势。”
武天钺听了这话,学着之前在乡野见过的农户人家的姿势作派,收敛了周身气势。
长铗见没什么问题了,又道:“专洗药粉的东西已经给您收好了,但最多够用两个月,但也够旁人习惯您肤色的变化,不过还是要尽快晒黑些。这胡子也不能长久带着,等您的长出来了记得销毁。”
武天钺点点头,换上备好的粗布衣裳。
飞焰瞥见那根短簪,下意识提醒道:“世子,赵一只是猎户,这簪子太贵重了。”
武天钺顿了顿,小心地将簪子收入怀中:“普通人看不出这玉料的珍贵,且赵一他娘是落魄秀才的独女,只说是他娘的遗物就行。”
见他这么珍惜,两人明白是林姑娘的东西,没再多话。
窗外传来开城门的钟声,三人一道去了马厩,武天钺与飞焰上马往城外去。
猎户赵一籍贯在古安县,就在京城外围,两人出了城,快马两个多时辰就到了。
武天钺离城门几里的一个小山林里下了马,拿上简单的行囊准备下山入县城报道。
“世子。”飞焰担心道,“您一个人实在太危险了,我……”
话还未完,武天钺笑道:“你武功还比不上我,到时是我护你还是你护我?”
飞焰还要再劝,武天钺摆手道:“长铗更擅长统筹调配粮草,对练兵之道远不如你,我此去不知日后如何,便是真闯出来了,皇上想让我卸任也很容易,你留在京内组建势力才是真的帮我。”
他既如此说,飞焰也只得应下:“是。”
“长铗会给你打掩护,你安心练兵,尽快把与北疆传信的通道打通。”武天钺接着吩咐道,“缺钱就联系长铗,缺口实在太大就找林姑娘。”
说罢,微缩着肩膀,转身下山,步行往古安县去。
到县衙时已是午时,衙门前有百来人排着长长的队伍,武天钺背着行囊排到最后。
“姓名,籍贯,年岁。”衙门口的记录的主簿头也不抬。
“赵一,古安县赵家村人,年二十二。”
“你前几天就该来报道了。”主簿翻看了一下名册,抬头质问他,又有些疑惑,“你怎么好像比之前高了?”
“前几天染了风寒,好些了就马上来了。”武天钺咳了几声,“我一直都是这个个子,大人天天见那么多人,怕是记岔了。”
主簿也只是随口一问,看他咳嗽,忙捂住口鼻,在名册上做了记号,“去那边领衣物。”
“多谢大人。”武天钺又故意朝他咳了几声,走到旁边领了东西。
又等了半个时辰,主簿那边登记完了,才有衙门的人来将武天钺等人带进去。
流程如此杂乱,全赖一人安排,半点没有官府该有的秩序井然,这还是天子脚下的县城,也不知是不重视还是对所有事都
这样。
点了名后,武天钺被编入一队五十人的新兵队伍,带队的是一个面容憨厚的军官,才一进来就开始长篇大论训人。
武天钺环顾四周,新兵中除了自己和一两个人看起来高壮些,其余都瘦瘦小小的,虽只是募兵,比不上军户子弟,但也太差了,这样的兵上战场真能活着吗?
思考之间,队正已在上方说了接下来的安排,主簿也让人送了吃的来。
看着清得能见底的粥水和又小又硬的馒头,武天钺有些嫌弃,士兵伙食太差了。
但也能理解,新兵现在又不上战场,被押送到北疆还要走很远,衙门不知道现在的这些人能不能活到那里,自然不想浪费粮食。
可能到北疆就好了,武天钺在心里安慰自己,梗着脖子艰难地把馒头咽下去。
次日清晨,队伍启程,向北而行。
新兵自然是没马的,武天钺有些不适应,但好在他常年习武,身子还撑得住,只是也同众人一样,脚上的水泡起了又破,破了又起,最后成了厚厚的茧。
在武天钺有意将脸暴露在风沙中和蓄须的操作下,他终于不用再借助长铗的药物隐瞒身份,队伍也终于抵达了北疆大营。
军营依山而建,延绵数里,旌旗招展,号角声声。
武天钺与其他新兵一道被带到校场等候编籍。
“猎户?”军籍官核验了武天钺的路引文书,问道。
武天钺回道:“是的,大人。”
军籍官上下打量他,身强体壮,看着就是个好苗子,松了口气,终于不是些歪瓜裂枣了,脸色比方才好看了许多,点头道:“编入前锋营第三队,甲字伍。去找韩都尉报到。”
“是。”武天钺领了令牌,退到一旁。
待编籍完毕,同武天钺一道来北疆名叫李大牛的新兵笑着凑过来:“赵大哥也是前锋营吗?”
武天钺在世家子弟中不算长袖善舞,但把握人心的程度也是很多人比不上的,且他为人豪爽,又有本事,众人一起赶了几个月的路,对他很是信服。
“我在第三队,你在哪个队?”武天钺点点头,同他交谈起来。
“我也在第三队,不过是丁字伍。”李大牛笑道,“同乡的好像只有我们两个在前锋营。”
“我在甲字伍,以后互相照应。”
两人说着话,跟随队伍去了前锋营,听韩都尉训诫一番,领了军服兵器,分别去了所属的营帐。
帐中士兵可能都在校场训练,只一个四十岁左右的老兵在里面等着。
武天钺同分到甲字伍的新兵才进营帐,那老兵就道:“我是你们的伍长周大山,在这里,我没别的要求,就一个——听话。”
说罢,目光扫过三人,对明显高大不少的武天钺也没多余关注,冷着脸道:“将东西放下,换上衣服,跟我去训练。”
众人才赶了几个月的路,刚到这里,没休息没吃饭就要训练,自然怨声载道。
武天钺却知道这是在立威,如今天气渐凉,北狄若想过个好年,就得趁冬日大雪封路前南下劫掠物资,那就差不多是这些日子了。
新兵若不服管,之后上了战场不仅自己活不了,还会连累旁人,所以并没说话,快速换了衣服。
“一刻钟后没到校场的人今晚不许吃饭。”周大山没理众人的抱怨,走出营帐。
众人见他这般不留情面,也赶紧换了衣服跟出去。
之后便是整日整夜地训练,这些武天钺都能接受,但作为上战场的预备役,新兵的伙食并没有变好,甚至因为这里天冷,还比不上赶路的时候,那时晚上还能有口热水喝。
除了吃的,穿的也不行,军服太薄了,连老兵也比新兵好不到哪去,武天钺见了这些,很是愤怒。
周大山知道后,嗤笑道:“军服不漏风就知足吧,要不是前些年九省统制奉旨查边,你们这些新兵连军服都不会有。”
他们习以为常,但从小熟读系统给的兵书的武天钺却没办法接受。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上战场,便是他现在只是个小兵,做不了上面将帅的主,也得想个法子先将这个冬天熬过去。
思索了几日,武天钺趁每月休沐时出营,成功和飞焰安排的人联系上,顺便寄信回京。
第73章
冬月的北疆已经很冷了,风像刮骨的刀,裹挟着雪粒抽打在营房上。
今日是休沐,与武天钺同帐的士兵都蜷在通铺上,或是喝酒或是赌钱,只有周大山坐着擦拭兵器。
武天钺这些天看惯了周大山的严厉,对营帐内的人这般松散有些不适应,但也知道军营内高压,上面的将领不是什么特别坏的官,却也算不上好,对下面基本放养,周大山平日又盯得严,训练很是辛苦,再不让他们放松,怕是会出问题。
“赵大哥。”武天钺正想着,一个脑袋探进营帐,是李大牛,“今日军市开市,要不要去看看?”
武天钺点点头,起身同周大山说了一声,裹紧身上薄薄的的衣服,又将一顶遮耳的毡帽扣在头上,同李大牛出了门。
出营的手续很是繁琐,这是武天钺自来这后少有觉得欣慰的地方。
验过符牌,与值守的哨兵随意寒暄几句,他们最知道军营中各种大小事,武天钺塞过去一小块碎银:“兄弟辛苦,回头打点酒暖暖身子。”
武天钺的银钱对比以前是天上地下,但对这些普通士卒来说已算小有资产,加上他出手阔绰,又会说话会做事,很得大家喜欢。
哨兵顺势接下碎银,会意地咧咧嘴:“我要站岗到明日早晨,但子时之前必须回来。”
武天钺拍拍他的肩示意,才走出营门。
李大牛早验过等在门口,见他来,关心道:“怎么那么久?那兵卡你?”
“我是周大山伍中的。”
周大山为人刚直不阿又不苟言笑,最看不惯人散漫,常提点其他伍长加练,又最重规矩,对这种军中司空见惯的“行方便”行为很是不喜,所以营中很多人都不喜欢他,连带他手下的人都会被使些无伤大雅的小绊子。
果然,李大牛听了武天钺这句话,瞬间了然:“辛苦你了。”
风越发大了,一直往嘴里灌,两人说完这话便闭嘴压下帽檐,沉默地往军市去。
朝廷已许久没有大战,北疆又苦寒,士卒休沐去不了太远的地方,所以军市设在离营三里外的一个背风山谷里,里面都是附近的百姓和退伍的士兵开的店铺,简陋又粗糙,但胜在东西还算齐全。
武天钺同李大牛沿着路逛着市集,忽看到许多帐篷和板房有一间不起眼的皮货铺子,店铺招牌右下角画着一朵小小的木芙蓉。
“你先逛着。”武天钺捂着肚子道,“昨晚喝了几口冷水。”
冬天受寒确实容易拉肚子,李大牛也中过几次招,所以并没怀疑,左右观望了一下,道:“我在那边酒肆等你。”
武天钺不待他说完,捂着肚子跑向军市后面,在茅厕里待了一会,又压低帽子走出来,往方才见到的皮货铺子去。
店里光线昏暗,空气中混合着生皮、硝石和炭火的味道,若是以前,武天钺肯定觉得难闻,立马退出去,但经历过几个月赶路加上与训练一天的臭男人睡一个通铺的洗礼,所以这点气味对现在的他来说是小意思。
掌柜正低头敲打着算盘,见有人进来,抬了抬眼皮,当看清是武天钺时,手上的动作顿住,不由睁大了双眼,世子怎么变成这样了?
衣服破旧又单薄,一脸大胡子,身上脸上露出来的皮肤黝黑又粗糙,活像乡间的猎户,也就一双眼睛比以前更锐利更有压迫感,让人知道他不一般。
武天钺只当看不见他的震惊,声音平稳地开口:“掌柜的,可有皮绳卖?”
“有。”掌柜回过神,放下算盘,瞪了一眼店内发呆的伙计,嘱咐他看着店,掀开通往后面的布帘,
“都收在里间,客官去里面看看。”
那伙计还呆呆地站着,被瞪了后忙收回眼神收拾店内挂着的皮货。
武天钺看了他一眼,有些惊讶,但面上不显,跟着掌柜进了后堂。
后堂更加狭窄,但比外面暖和得多。
一进来,掌柜就恭敬地跪下:“世子。”
“起来吧。”武天钺自己倒了杯热茶,“日后在外不必多礼。”
“是。”掌柜应声起来,从一堆皮料下取出一个狭长的木盒。
武天钺喝了口茶,有些热泪盈眶,终于有口热水了,又收敛神情接过木盒:“京内情况如何?”
“一切都好。”掌柜低着头回道,“就是娘娘数次宣长铗大人进去打探消息。”
“无事。”武天钺处理着盒子内的文件,“不让他们知道我具体用哪个身份就行。”
处理完事情,武天钺又提笔,写了封信,写完后,想了想不够凄惨,以母妃心狠的程度,估计现在还在生气,怕是会不管自己,于是又将纸张烧掉重写了一封。
写好后,递给掌柜:“将这信尽快送到王妃手中,之后王妃送来的东西沿途护送,同时帮来人打通北疆各处,保证底层士卒能收到。”
掌柜接过来,将其卷成细卷,塞进一个中空的皮绳结内:“世子放心,这几个月沿途关节飞焰大人都命人打通了。”
“我相信你们的本领。”武天钺赞许一句,想到方才那个伙计,疑惑道,“他怎么会在这?”
“派来北疆的人都是通过各项比拼才选出来的,贾环在同年龄中虽武功文采都差些,但人机灵,同商贾百姓更聊得来,办事也算可靠。”掌柜回道,“且他身份不同,飞焰大人想着锻炼他一二,日后他回了贾府,还可以安排给姑娘使唤。”
武天钺听是给黛玉训练人,不再多问,只道:“能掌控住就行。”
说罢,起身选了几根普通的皮绳和一小包肉干,离开了皮货铺,绕开喧嚣的人群,进了同李大牛约好的酒肆。
“赵大哥。”李大牛坐在最里面的桌子,朝他招手,“这里。”
武天钺走过去,笑道:“方才出来看到有皮货铺,去买了点肉干和皮绳。”
说着,递给他一根皮绳和几块肉干:“尝尝怎么样。”
李大牛知道他身上有些钱,也没客气,丢了一块在嘴里,笑道:“还不错。”
武天钺也嚼了一块肉干,同李大牛喝了几口酒,见时辰差不多了,拉紧衣服和帽子出门回了军营。
到了营帐,和同伍的人分喝了李大牛送的酒,身子热些了,方裹着薄被休息。
躺在冰冷的铺位上,武天钺无意识地摩挲着从黛玉那拿的短簪,心绪不由飞到了遥远的京城。
京城,忠顺王府
冬日的天色总是阴沉得早,才过申时,铅灰色的云层便沉沉地压了下来。
忠顺王妃院中早早掌了灯,厅内炭盆烧得很旺,暖意混着沉香,将窗外呼啸的北风隔绝开来。
腊月将至,府中事务繁杂,忠顺王妃将黛玉接了来,同她一道处理各项事务,也是打着让她熟悉熟悉的心思。
“玉儿,你看这项。”忠顺王妃指着年下的采买单子,“冬月底了,库里的银霜碳要命人清点清楚,各房的份例需得充足……”
话还未完,外间帘子被掀起,带进一阵寒风,夏槿忙出去查看,不多时拿了一封信进来:“娘娘,世子来信。”
“那臭小子还好意思寄信来?偷跑的事我还没跟他算账。”忠顺王妃嘴里骂着武天钺,接信的动作却一点不慢。
“母亲大人敬启:
边塞苦寒,朔风如刀。军中冬衣不足,十卒三冻,儿虽健壮,但也难挡这塞外彻骨之寒,昨日梦回王府,母亲为儿披衣,温暖如春,醒时不由泪湿枕巾。
不孝儿叩首
冬月初十于北疆铁衣关外”
王子腾才巡完边没多久,不至于冬衣不足,最多在质量上差一些,忠顺王妃一眼便看出儿子在卖惨,但心中还是有些不忍,他从小锦衣玉食,哪吃过这个苦。
“京里都冷成这样,那边更往北,军营内新兵定没足够的炭火,怎么受得了。”黛玉在旁边看了信,更是又心疼又难受,微蹙着眉,“娘娘,我们不能寄些东西去吗?”
忠顺王妃也有些意动,但儿子如今的处境就是因为圣上看中他能力又不愿他掌兵,特意命他隐姓埋名,自己若寄东西去,难免军中有人察觉,惹得圣上不满,于是叹气摇头:“怕是不行。”
武天钺同黛玉说起过圣上多疑的事,黛玉思忖片刻,出主意道:“娘娘不如去求求圣上?”
忠顺王妃疑惑道:“此话怎讲?”
“娘娘大约是顾及……,不好向边关送东西。”黛玉指了指天上,“既是怕他多想,不如直接摆在明面上,只说舍不得世子在外受苦,愿为边军提供御寒的衣物。”
见忠顺王妃沉思起来,又道:“娘娘只是后宅妇人,溺爱独子很正常,当今一直说要以孝治天下,大概不会为难一个母亲。且如此一来便过了明路,就算旁人有微词,也不敢多说什么。”
“玉儿果然聪慧。”忠顺王妃笑着搂过黛玉,“有你真是我忠顺王府的福气。”
“娘娘说什么呢。”黛玉靠在她怀里撒娇,“府里收到信的事估计瞒不了多久,还是尽快进宫,也能让圣上知道您是爱子心切,这才慌了手脚。”
忠顺王妃笑着点头,在黛玉的帮助下卸了钗环,又用些刺激的香料熏了眼睛,换了见素雅的常服,方往宫内去。
第74章
天色渐晚,虽是冬日,但皇宫自然不会像边疆那般困苦,养心殿内早早燃起许多灯,炭火也烧得很足,又亮又暖,如同盛夏。
皇帝批完折子,搁下朱笔,揉了揉眉心,正要命人传膳,外面值守的内侍着急忙慌地进门通报。
蔡让上前斥道:“慌慌张张干什么?规矩学哪去了?”
内侍忙跪下:“陛下,忠顺王妃……忠顺王妃求见。”
这冰天雪地的,她一个后宅妇人不待在家里管家理事,跑这来做什么?皇帝只觉得脑袋更疼,吩咐道:“带进来。”
蔡让忙亲自出去领着忠顺王妃进来,她未着朝服,只一身素雅的裙装,发髻松散,脂粉未施,一双眼肿得如同核桃,活像出了什么大事。
“这是怎么了?”皇帝抬头看到这场景,吓了一跳,忙命人扶起来赐座。
忠顺王妃却没坐,推开要扶她的宫女,扑跪在地:“陛下!求陛下开恩,允臣妾给钺儿送几件冬衣去吧!”
“你先坐下,慢慢说。”皇帝被她这套动作搞得满头雾水,忙安抚她。
收信之事瞒不了,忠顺王妃早吩咐过跟来的人,所以蔡让派人去查时,夏槿主动上前说了前因后果。
是以忠顺王妃才哭哭啼啼坐下,蔡让便借着倒茶的机会同皇帝耳语了一番。
看来便是天赋卓越,也还是个孩子,一时冲动跑过去,现在受不了了,知道寄信回家求救了,皇帝心中对武天钺的忌惮少了些,面上温和道:“朕也知道北疆苦寒,不过朝廷的冬衣、粮饷不久便要送去,军内不会缺这个,且三军将士俱是一体,岂能独独厚待钺儿一人?若如此,岂不是也违背了他隐姓埋名的初衷?”
钺儿隐姓埋名不正是你的手笔吗?在这装什么慈爱?忠顺王妃心中骤然腾起怒火,又忙借着拭泪的动作压下去:“初衷又不是能吃的,钺儿自小金尊玉贵养着,何曾吃过这样的苦?”
说着,又激动起来:“臣妾不求朝廷破例,臣妾用自己的体己,只求陛下允一条路,让臣妾能把衣裳送到他手上,哪怕多一件厚袄子也好。”
皇帝看着眼前几乎失态、听不进自己说话的弟媳,心底有些不耐,这些后宅妇人怎么这般目光短浅,心思都用在珠宝华服、家长里短上,对国法军规一点忌惮都没有。
忠顺王妃观他神色,知他是要拒
绝,又接着呜咽道:“大不了……大不了臣妾给边疆士卒都送一件厚袄,也算是为国尽忠。”
一个王妃的体己能有多少,对数万大军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自己还要担个取用朝臣财物的名声……皇帝心内更加不喜,正要严词拒绝,忽而心念一转,好像也不是不行。
暂时允了她,一面能免了她到处闹,被太上皇抓住这点诟病自己不宽厚,不体恤母子亲情,一面也能以此敲打敲打那些吃得脑满肠肥的官员,一个后宅妇人都能看到边关苦寒,主动出点力,他们这些天天吵着忧国忧民的人好意思再一毛不拔?
正要准了忠顺王妃之请,蔡让忽悄步上前:“陛下,戴权来了,说……太上皇听闻王妃悲切,问陛下可否酌情体恤,莫让宗室血脉过于受苦。”
皇帝虽知忠顺王夫妇这些年站队自己,不可能同太上皇有牵扯,但表情还是忍不住冷了下来。
目光转向地下,趴跪着的女子似乎并未察觉这背后的波澜,只跪地呜咽,沉浸在自己的忧惧里。
忠顺王妃不知发生了什么,蔡让上前后皇帝便突然没了动静,但她现在是正为了儿子受苦忧虑的母亲,怎么可能有心情观察周遭环境,所以不敢表现出自己发现不对劲,继续低声哭着。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的声音响起,语气似是无奈又似是欣慰:“王妃心系家国,担忧边关苦寒,愿为北疆将士置办冬衣御寒,朕若是不准,倒浪费王妃的苦心了。”
还好没有变故,忠顺王妃微微松了口气,连连叩首:“谢陛下隆恩。”
皇帝挥挥手,示意内侍扶她出去,待人走后,吩咐蔡让:“从我的私库里调些财物送去忠顺王府。”
蔡让一听便知皇帝是要将这事传扬出去,忙答应着退下,带人大张旗鼓地去王府送钱。
朝中众官员知道这事后,心里骂着忠顺王妃妇人多事,面上倒很是夸赞,只说皇帝圣明,一个后宅妇人也知担忧国事,纷纷上书,也要为边疆做点事。
皇帝一开始推拒多次,后见各官员恳切,不忍拒绝,便都准了,还给捐献多的人家颁发了牌匾。
一时京内盛行起来为边关送钱送物的风气,国库的压力也因此缓解了不少。
如今这一切还没传出去,忠顺王妃从宫内回来,想起皇帝今日说的冠冕堂皇的话,深知以他的性子,不会放过这种扬名的机会,不过有皇帝在前顶着,也不会有人说自己勾结军中,所以很是放心地采购布匹、棉花,命人赶制冬衣,争取在腊月底前运抵北疆。
吩咐下去后,又想起夏槿听到的太上皇命戴权去养心殿说的那些话,心中暗骂几句多管闲事、挑拨离间,又提笔写了信,传长铗来。
照例逼问几句儿子的情况,依旧一无所获,只得放弃,命他快马送信去边疆。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雪比去年还要大,雪路难行,所以武天钺收到信时已是腊月中旬。
看完信,知道这些日子的事后,虽想告诉自己皇帝应该不会怀疑,但也明白他那性子便是没显露出来也定起过疑心,心中突然非常不爽,整日怀疑这个怀疑那个,又不敢拿到明面上讲,真真是懦夫行为。
“世子,酉末刻了。”掌柜的话将武天钺的思绪打断。
武天钺回过神来,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想法似乎很是大逆不道,但竟没有什么愧疚害怕,甚至觉得解气。
按下心底想多骂几句的冲动,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随后赶紧起身,今日虽是休沐,但再不回去肯定要被周大山骂。不过今年这个情况,北狄的攻击肯定更猛,周大山加练也正常。
想到这,又有些头疼,上面的将领一点动静都没有,只有周大山和一些有经验的老兵在默默加练。
一边想着一边加快脚步回了营房,果然被揪着骂了几句,晚上还被留下来多练了一个时辰,武天钺只觉得自己身子都要散架了,这周大山怕是察觉了什么,每天都逼自己比旁人多练。
在武天钺感觉自己快适应这种可怕的训练强度时,忠顺王妃送来的第一批冬衣到了,因前锋营是开战时的第一道防线,还有京内安插的人暗中发力,所以衣服刚到就分给了前锋营。
抱着厚实的衣服,武天钺有些热泪盈眶,这几个月又累又冷还吃不饱,现在终于解决一项了,打通了路,剩下的应该也不会太远。
营内各人都开心地试着衣服,只周大山时刻关注着武天钺,这人很不对劲,说是猎户,但身上时不时露出的气势又绝不是一个猎户会有的,且他抱怨冬衣太薄后,朝中就莫名其妙出来个王妃关心边疆士卒,自费换了冬衣,那些养尊处优的贵人怎么可能突然注意到远隔千里守国门的底层兵士。
想到这,周大山又微微放下心,与朝廷有关系,说明不是北狄的探子,也是,一个身手好又有抗鼎之力,平日论起兵法来也说得头头是道的人,一看就是将帅的好苗子,不好好培养都算对不起家国,怎么可能派他深入敌营做探子。
且管他什么身份,在我周大山手下就是我的兵,照常用就行。想通这些,周大山也放下戒备,认真训练起武天钺来。
武天钺敏锐地察觉到周大山对自己明显不那么防备了,瞬间猜出他知道自己身份不一般,心中不由有些疑惑,这人有勇有谋,洞察力也不错,虽性子太过刚直容易得罪人,但军中以军功晋升,就算有人使绊子,他也不至于随军十几二十年还是个小小的伍长,不过没过多久,他就知道为什么了。
因为在整个军营都因朝廷内各官员送来的东西陆陆续续到达而洋溢着喜气时,北狄来了。
许是国内多处受灾,北狄这次的攻势果然非常大,前锋营在校尉王卢的带领下,领了奇袭狄人粮草据点的任务。
武天钺同众士卒一起出了营,沿着结冰的河道往敌方大营去。
“保持队形。”王卢的声音在风雪中显得十分单薄,“离狄人据点还有三十里,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武天钺看着两侧延绵的山坡,觉得有些不对劲,想了想,还是踩着厚厚的积雪,顶着寒风往前走到周大山身边。
他似乎也发现不对,紧皱着眉头,武天钺压低声音道:“伍长,我觉得这路线有问题,河道虽隐蔽,但山坡陡峭又紧密,若是狄人在上游设伏……”
周大山闻言,有些震惊地看向武天钺,果真身份不凡,只是个第一次出任务的新兵就能察觉这些东西,日后定不可限量,随后语气比平日缓和许多:“你说得不错,我去找王校尉说。”
说罢,穿过人群走到队伍中间被骑兵围住的地方。
风雪太大,武天钺听不清二人在说什么,只能看到二人争吵起来,随后听到王卢气急败坏地喊道:“你一个小小伍长,还敢质疑本尉的决策?退下!”
周大山好像还想再说什么,同行的伍长忙上去将他拉回来:“别冲动,军令如山。”
队伍没受到影响,继续前行,只有与周大山交好的几个伍长嘱咐队中的士兵警惕起来。
又走了十多里,天色渐暗,风雪也越来越大,武天钺心中不详的预感也越来越强。
忽然,前方有侦察兵忽匆匆骑马跑来,脸色苍白地道:“报!校尉,上游发现大量狄人足迹,河岸两侧有异常。”
王卢心中一跳,眉头紧皱起来:“多少足迹?”
“至少……至少是千人以上的规模!”
这次前锋营出来的人说是千人,但最多只有八百,再加上还有新兵,若狄军有千人以上,意味
着他们很可能落入陷阱,说不定已经被包围了。
周围的士兵哗然,远些听不清的见前方乱了都惊慌起来,武天钺等人也紧紧握着武器,按平日练习的方阵列好,互相掩护。
“安静!”王卢此时也知方才周大山说的是对的,又害怕又气愤又嫉妒,但还是故作镇定,“可能是狄人寻常调动,不必惊慌,加快速度,趁天黑前冲出河道。”
武天钺见他如此愚蠢还如此自负,再也忍不住,大步上前,正要说话,河岸两侧突然响起震天动地的战鼓声和号角声,无数火把瞬间亮起,将昏暗的河道照得通明。
北狄伏兵!
王卢也顾不上维持颜面,惊慌失措地喊道:“结阵!结阵!”
但为时已晚,士兵方才就因他与周大山争吵觉得不安,现在敌军已到,根本反应不过来,且河道狭窄,这么多士兵没时间也没地方展开防御阵型。
果然,王卢话音未落,两侧便有箭雨倾泄而下,离得近些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倒下。
“举盾!向左侧突围!”周大山经验丰富,立即反应过来,指挥着伍中士兵。
武天钺长得高力气大,挥舞着重剑将射来的箭矢纷纷击落,为周围同伴挡下致命攻击。
王卢为躲避铺天盖地的箭早弃马混入人群,见武天钺将武器挥舞成风,周身形成一个安全的空间,忙往那边跑。
他身为主将不指挥众人,反而用士卒挡箭,军心已经不稳,再加上河道狭窄,阵型都摆不开,哪还有空间过人,所以他一乱跑过来,瞬间将众人好不容易列好的队形冲散。
好在箭矢到底贵重,这一波箭后敌人攻势停歇下来,武天钺看着瑟瑟发抖挤开众人躲在自己身边的王卢,气得不行,正要开口骂他,北狄骑兵已从上游冲杀下来。
因为武天钺护得住人,周大山经验丰富,伍中众人也成日操练,是以其他如无头苍蝇一般的士兵都聚集了过来,为首的狄将一眼便看出这里与旁侧不同,又见周大山沉稳地指挥众人,手持长刀直扑向他。
“伍长小心!”武天钺眼疾手快,重剑横挡,硬生生接住这致命一击。
狄将震惊地看着兵器相撞时四溅的火花,这人力量竟在自己之上。
武天钺手腕用力,将重剑向上,挥开狄将的长刀,几招将他斩于剑下。
这一举动暂时稳住了想要逃跑的士卒,周大山也抓住机会重整队伍:“听我命令!所有人向赵一靠拢。”
有人出来主持大局,再加上王卢就在旁边,并未出声阻拦,幸存的士兵忙围过来,众人艰难地向右侧高地移动。
但狄兵紧追不舍,又看到武天钺几招就将那小将斩杀,让人再度放箭。
周大山在外护着众人,一支冷箭破空而来,直射向他后背。
“伍长!”武天钺飞身扑救,却还是晚了一步,箭矢刺透盔甲,直入周大山右胸。
武天钺扶住他,从怀里掏出止血粉撒上,不顾他说什么不用管他,带兵突围的话,对旁边两名士兵下令:“保护伍长!”
随后起身观察地形,上游骑兵蜂拥而下,下游也有伏兵堵截,唯有两侧山坡,虽陡峭但并非不可攀登,只能从此突围。
见王卢还躲在士卒身后,一点作为校尉的意识都没有,顶上前卸下温和好说话的伪装,厉声指挥众人:“一队、二队抢占左侧陡坡!三队掩护伤员,四队随我断后。”
或许是他方才斩杀狄将过于勇猛,或许是因此刻无人能提出更好的方案,混乱中的士兵下意识听从他的指挥行事。
武天钺带着人守住后方,重剑所到之处无人能敌,他力大无穷的优势在近身战中发挥得淋漓尽致,每次挥剑都能斩断马腿,狄人骑兵对他忌惮不已,渐渐被他劈出一片空地。
这时,突围陡坡的士兵也传来捷报,武天钺命令道:“全军交替掩护,撤退!”
在他的指挥下,残存的前锋营士兵井然有序地爬上陡坡,武天钺又带领断后部队猛烈反击,一次次打退逼近的敌人后又迅速撤退。
夜幕降临,风雪更大,撤退的速度被拖慢了不少,但也阻碍了敌人的追击,再加上武天钺实在是过于勇猛,在他带人浴血奋战许久后,狄人终于鸣金收兵。
众人又跋涉了一夜,才在黎明来临时到达北疆大营,但带出去的精兵只剩了不到四百人回来,还大多带伤。
武天钺见周大山状况还行,同留守的将士和还有行动力的士卒迅速将伤员抬到伤兵营,听闻韩都尉已闻讯赶来,顾不上自己的伤势,忙去找他汇报军情。
没想才找到地方,就见王卢与韩都尉在营中谈笑风生,还大言不惭道:“……狄人早有准备,埋伏兵力至少三千,我不得已命人焚毁部分装备轻装突围,但幸不辱命,斩杀狄军多员大将,带领剩余兵力沿小路返回。”
这人竟这般不要脸,当面抢功!
武天钺快步上前想同他理论,却被跟他一起来,同周大山交好的李伍长一把拉住:“你要做什么?”
“这厮在战场上吓得屁滚尿流,到处乱窜,害多少兵士惨死。”武天钺满脸怒气,“现在还想抢功!”
“不然你以为他怎么当上的校尉?大山又为什么现在还只是个伍长?”还是太年轻了,李伍长轻笑道,“他与韩都尉是表兄弟,二人都是北疆名门望族的子弟,自是同我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武天钺不服气道,“战场上拼的就是真刀真枪,岂能容忍这等混子害人性命。”
话还未完,李大牛拖着一条伤腿来道:“周伍长叫你。”
周大山早知王卢会抢先一步去找韩都尉,所以发现武天钺不在,立刻意识到以他的性子,要是知道了这事,说不定会闹出什么,所以忙请李大牛去找人。
武天钺一进营帐,就听周大山冷声道:“你要害死我们?”
“我今日才救你一命。”武天钺被这一句搞得莫名其妙,气道,“不求你感恩戴德,好歹说话中听点。”
“韩家、王家在北疆虽不能一手遮天,但比起我们这些人高贵多了,且这次也就斩杀的那几个狄将算功劳,细追究下来前锋营都要吃挂落,他要这功便让他拿去,你去闹只会把剩下几百个兄弟的命再给赔上。”周大山也知自己老毛病犯了,说话太过无情,叹气道,“你来历不凡,说走就能走,但我们这几千人还要在他二人手底下讨生活。”
武天钺张嘴想反驳,又想起这些日子看到的场景,底层士卒确实生活得艰难,不知该说什么,低头转身出了营帐。
李大牛看他神情低落,以为他被骂了,忙拉着他去包扎伤口,安慰道:“周伍长人就是嘴笨不会说话,他还是很关心你的,方才一醒过来就问你的情况。”
武天钺没回话,他并不怪周大山,只是将士连往上走的根本都会被侵占,大家还都司空见惯,这件事让他很是无力,若是没有这个好出身,他是不是也会是下一个周大山。
想到这,武天钺又精神起来,不就是好出身吗?谁没有啊?
他王卢能用权势压人,我也能收拾他,虽然暂时治标不治本,但等将底层有能力的提拔上来,他们中定有人会因为以前的经历对新来的底层士兵更加重视,一代传一代,新的传统总会替代这些腐化思想。
武天钺的行动力从来都很强,包扎好伤口就请示要帮忙巡营。
周大山看他一脸兴奋就知道他又有什么主意,但巡营不会妨碍到众将士,且赵一地位定不低,有他出手,便是铲除不了韩、王两家,也能让士卒稍微喘口气,所以很快同意了,找人帮他安排。
武天钺也知他打的这些算盘,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周大山也只是想利用他让这些兵士过得好些,所以并不在意,得了准话便回营准备。
第75章
且说武天钺准备在等待休整的这几天让人先查查韩、王两家的底细,从周大山那要来个巡营的名额。
今日正是他巡逻的日子,武天钺在营帐里自己换了药,拿了刻刀准备待会巡逻时递消息给外面的手下,都尉韩承身边的传令兵忽进来:“赵一,韩都尉叫你过去。”
武天钺收好东西,起身整了整衣甲,起身往都尉营帐去。
帐内,王卢穿着常服,收拾得齐齐整整的,没露出一点那日在战场上的狼狈,同韩承坐在一起饮酒。
见武天钺进来,他笑着倒了杯酒迎上来:“赵兄弟来了,快坐。”
武天钺接过酒杯,不动声色避开他拉自己坐下的手,笑道:“属下只是个小小兵卒,不敢当校尉一声‘兄弟’。”
韩承眯起眼,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此人虽是个猎户,但矫健勇猛,在战场上也临危不乱,实在是个不错的苗子,若能收为己用,韩家、王家何愁不能跻身北疆一等世家行列。
可恨王卢这个蠢货,为了抢功什么都顾不上,
这等能为家族所用的好士卒都不知拉拢,还隐瞒自己,害自己在未知此人存在时便上书给了主将。
“明人不说暗话。”韩承笑着放下酒杯,伸手将桌上的一个箱子打开,“你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在这北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武天钺看着桌上他推过来的箱子,箱内是一锭锭的雪花白银,似笑非笑道:“都尉是要收买我,还是封我的口?”
王卢停下动作,阴测测地盯着武天钺,韩承脸色也沉了下来。
见二人脸上得不到就做掉的表情,武天钺把玩着手里的酒杯,平静道:“都尉若真觉得属下有用,何不举荐属下做个什长?也好为都尉、校尉分忧。”
韩承一愣,原是看不起这点银钱,随即笑道:“好!有志气!既然如此,本都尉就如你所愿,不过……”他语气冷下来,“若有人问起昨日的战事……”
“王校尉神勇,带领一千兵卒被三千狄军精锐围攻,却能孤身深入敌阵,将狄军将领斩于马下。”武天钺接话道,“这事全军都目睹了。”
韩承满意地点头:“赵兄弟也不差,护卫在王校尉左右,助力颇多,当个什长绰绰有余。”当即叫了人来,下令提拔武天钺为前锋营什长。
“多谢都尉赏识。”武天钺将酒一饮而尽,“今晚属下还要巡营,便先告退了。”
说罢,想了想,起身将桌上那箱银子也一道拿走了,不要白不要。
王卢见他要了职位又拿银子,不免面露鄙夷之色。
“他这样不就是我们希望的?”韩承冷笑道,“不管是真贪婪还是假贪婪,既要了我韩家的东西,便由不得他了。”
武天钺不知二人在背后偷偷议论自己,那箱钱他是真需要,从京里来时要扮猎户,带不了多少钱,那个皮货铺子也多是为了传递消息,并不能大摇大摆地运送许多银钱来。
军中虽有伤残死亡补贴,但一层层剥削下来,到兵卒手中的太少了,有这箱银子,那些亡兵家眷至少也能熬过这个寒冬。
出了营帐后,武天钺先将银钱放好,又借着巡营机会在后山留了暗号,命人详查韩、王两家。
次日借着什长的名头将先前的伍和李大牛所在的那一伍要了来,两伍中都有伤亡,不见了许多旧面孔来了许多新人。
不过战场就是这般无情,武天钺也没沉溺在悲伤的情绪里,将银钱交给周大山,命他慰问死伤士卒后,带着还能活动的人开始日夜训练。
周大山没想到他一个贵人会想到这些,不由因自己想利用他敲打王卢的做法有些愧疚。
武天钺看不惯他扭扭捏捏的样子,借着几天时间让队里新人熟悉后,又带着人上了战场。
之后几月,武天钺又为王卢和韩承挣了许多军功,成功打入两人内部,顺便收集了他们冒领军工、克扣军饷等的证据。
没多久,飞焰那边安排的人也将两家情况打探清楚了。
边疆情况复杂,武将众多,韩、王两家算不上“土皇帝”,但也是豪强了。
两家开国前只是小乡绅,几十年前不知从哪得来的机会,开始做盐铁生意,又通过钱财、联姻同其余世家大族牵扯上关系,慢慢在北疆扎根下来。
韩家现任家主上台后,力排众议,将自家资质最好的儿孙韩承送进了军营,王家见韩承进去后节节高升,眼热起来,也将王卢送了进去。
不过近年来北疆不稳,朝中武将也纷纷送人进来,人多了功劳就分薄了,韩家和王家有钱但在军中根基还比不上世代武将,韩承也就一直蹉跎在都尉的位置上,再无寸进。
武天钺翻看了一下,除了盐铁这种暴利行业,这两家这些年还通过欺行霸市、强买强卖等手段兼并了大量田庄、商铺,同时为了获取草原上的珍贵皮毛和金银,暗中向北狄出售药材、粮食,怪不得前锋营的行动会泄露。
要打倒韩家、王家并不难,只是北疆收了这两家财物的人太多了,得先想法子断了这两家的财路。
若是以前,还能让王府掺和进这些产业里,但皇帝那老头子多疑得很,自己现在正在北疆,掺和进来怕是父王又要被他敲打。
武天钺忽灵光一闪,前段时间因为母妃送军服那事京中那些豪门望族出了不少血,这次不就是他们回血的机会吗?到时暗中扶持几个弱一些的,竞争的人多了,也不怕会被垄断。
且听闻江南甄家被抄了,大家都忙着分一杯羹,现在京内、南边都乱得很,便是被人发现些许踪迹,也好掩盖。
想罢,武天钺提笔给飞焰、长铗写了信,让他们找人在京中一层层将韩、王两家欺压平民、勾结外敌和两家产业规模的言论传到那些常在望族身边行走的人耳中,这些人最懂怎么不动声色挑拨起主子的心思,也最懂银钱的可贵。
除此之外,武天钺又写了信给太子,将证据一道附上,着重描写了两家多有钱以及百姓有多苦,言辞恳切地希望他能上报给圣上。
写完后,想起太子那阳春白雪的性子,怕是不会同皇帝描述两家人的有钱程度,没有利益可图,北疆又还勉强守得住,皇帝怕是懒得动这种小喽啰,又提笔给黛玉写了一封信,请她给太子妃带信。
安排完这些事,武天钺又恢复了上阵杀敌、训练士兵的日子,因他太过活跃,在北狄一时有杀神之称。
军中也隐隐传出战神的名号,只是他的功劳大部分都挂在韩承和王卢的头上,在军中倒没有在北狄有名。
韩、王两人因为抢功获得晋升为将军的机会,只是这一处大营内的柳将军不知为何,压着没上书请功,直到北狄败退投降之后,他才将折子递上去。
不过韩承、王卢倒没因此逼迫柳将军,这些日子二人家中连连出事,那些靠山要不就是狮子大开口,要不就闭门不见,两族产业连连缩水,倒像是拿家族命运换来两人的官职一般。
这日,军中正举办庆功宴,柳将军忽单独叫武天钺上前说话。
武天钺才行完礼,守门的将士匆匆前来:“将军,京中有旨。”
说罢,一队衣甲鲜明的禁军护卫着一个身着绯色官袍的中年官员缓缓进来,那官员腰间束着代表钦差身份的玉带,手中捧着一卷明黄色的绸缎。
“钦差大人到——”随着唱诺声,柳将军忙带着众将士齐刷刷跪地。
钦差环视了一圈,有些震惊地看了武天钺一眼,才展开圣旨:“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北疆都尉韩承、校尉王卢,世受国恩,罔顾法纪。
冒领军功,欺君罔上;私贩药材,暗通敌国;纵族为恶,为祸地方。
三罪并罚,不同于天!
着即:
褫夺韩承、王卢所有官职,押解入京,交部严审。
韩氏、王氏一门,抄沒家产,主犯皆斩,余者流徙。
钦此。”
“末将……接旨。”柳将军不知这等大事怎么没人通知自己一声,又疑惑又害怕,忙带头叩首。
全场将士随之叩首谢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呼声过后,钦差才走下来,目不斜视地将圣旨交到柳将军手中,命禁军将大喊冤枉的二人拖下去,又笑着对柳将军道:“不知将军可否赏脸一叙。”
“大人折煞卑职了。”柳将军忙起身,“大人里边请。”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柳将军的营帐,命亲兵守在帐外,柳将军亲自给钦差奉了茶。
“柳将军,坐。”钦差用茶盖撇了撇浮沫,“圣上念你多年戍边之功,不追究你失察之过。”
柳将军吓得跪下:“谢主隆恩。”
“不过,后续之事若处理不当,你这项上人头依旧稳不住。”
“求大人指点。”柳将军颤着声音叩首道。
“第一,你军中有一百夫长叫赵一,此人你须得好生‘照看’,他做了什么,同什么人关系好,你都要有个数。”钦差没看他,低头喝了口茶,“但他的来历,日后的去向,甚至这个名字本身,在他走后,都与你、与北疆大营,再无半点干系,不能打听、不能深究,更不能同任何人提起。”
柳将军吓了一跳,不敢多问,忙道:“是。”
“韩、王两家虽倒了,但余毒未清,军中与这两家有关联的人,你以‘协查’之名清理一遍。”钦差接着道,“除此外,这两家的产业自有人来接管,北疆军营不得插手分毫,若有什么问题,同晋节度使汇报。”
随后,他站起身拍了拍柳将军的肩膀,语气和缓下来:“如今双日凌空,柳兄弟,你要记得,为将者,不仅要会打仗,还要知道是为谁打的。”
说罢,不再多言,掀开门帘走了。
待脚步声远去后,柳将军才起身,内衫早被冷汗浸湿,唤亲卫端水来洗漱,坐在帐中沉思,看来远在边疆也不能独善其身,还是要站队,只希望二主争斗不要牵连到这么远的北疆——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回京见黛玉~
第76章
武天钺早就知道递证据上去后自己的身份就会暴露,但没想皇帝这么鸡贼,不直接下旨召自己回去或者戳破自己的假身份,反而让人暗中盯着,弄得他现在都不好背后同众人骂家中那些古怪亲戚了。
不过军中高层知道武天钺的身份也有好处,同他交好的周大山等人都得到相对公平的待遇,该晋升的晋升该领赏的领赏,武天钺见状,捏着鼻子忍下成天被柳将军的人监视的暴躁。
这日,照例训练完士兵,巡视了一遍营外,武天钺回营帐里才躺下,周大山掀帘进来,递给他一张纸条。
“又是什么事?”武天钺躺在简易的床榻上,懒得起身,只伸手接过来。
“你的人能不能别再找我了。”周大山气得额上青筋跳动,“我只想安静当个兵,不想掺和进你们这些事里。”
“我现在的情况哪敢联系旁人。”武天钺慢条斯理地展开纸条,“而且我暴露了还不是因为你们?”
一句话堵得周大山无话可说,冷着脸转身正要走,就见武天钺一下跳了起来,往帐外跑去。
他走得很快,周大山只来得及看到那纸条上写的字,但他是在休战后才跟着武天钺认字,所以只看懂了四个:姑娘有事。
那天之后,周大山便再也没见过武天钺,他有能力没架子出手又大方,在军中吃得很开,受过他恩惠的将士知道他不见了都很担忧,整日找柳将军打听,直到柳将军下令不许谈论“赵一”这个人,军中言论才渐渐平息下去。
时日久了,军中越发平静,仿佛从来没有一个叫“赵一”的人来过,只有那个皮货铺子定期送来给阵亡将士遗孀补贴时,周大山才在艰苦的戍边之余想起那个留着满脸胡子,性格却异常跳脱的“战神”。
武天钺不是不想同众人道别,但看了那个纸条后,他脑袋一片空白,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坐在北疆节度使面前了。
晋朗当时正带着人同北狄的人谈休战事宜,听闻有人拿着圣上的玉佩,忙赶回府。
同武天钺见礼坐下后,看着面前身着陈旧军服的男子,有些恍惚,此人身材高大挺拔,浑身带着身经百战淬炼出的凛然杀气,一点也不像京内那个同二皇子成日掐架的公子哥。
武天钺见他盯着自己,不回答自己的问题,沉声道:“有什么为难的?”
晋朗被他带着威压的声音吓了一跳,觉得有些好笑,自己竟被一个不到二十的孩子吓到,稳了稳心神道:“世子确定要回京?”
武天钺没心情管他想了些什么,点头道:“我要最快的马。”
“这倒是不难。”晋朗这些天打听了不少他的事情,有些可惜这把好用的刀就这样走了,“只是……世子才在军中站稳脚跟,就这般放弃了?”
“我斩杀了北狄许多大将,北狄没有个三五年恢复不过来。”武天钺冷笑一声,“再让我留在军中收拢人心,你怕是不好同上面交代吧?”
晋朗想到京中送来的密信,尴尬地笑了几声,没接这话,吩咐亲兵去备马,又道:“世子先洗漱休息一会,明早我派人送世子回京。”
“不必。”武天钺起身道,“备好马和吃的,我今日就走。”
“这……”晋朗还要再说什么,接触到武天钺凌厉的眼神,咽了回去,“下官马上命人备好。”
武天钺匆匆吃了顿饭,上马往京城去。
快马加鞭走了一个月,中途不知换了多少匹马,武天钺终于到了京城外的据点。
飞焰早收到消息等在门外,见他驾马来,迎上去行了礼,又劝道:“爷先吃些东西再进城。”
武天钺没应这话,还未下马便急急道:“姑娘怎么样?”
“姑娘没事,只是……”
“只是什么?”武天钺翻身下马,“也就快两年没见,你何时说话这般犹犹豫豫的?”
“爷,还是屋里说吧。”
一句话把武天钺弄得更加着急,只想着怕是什么大事,快步进了屋。
“姑娘并未出什么大事。”飞焰忙上前,“只是有一日从王府回贾家的路上,撞到了二皇子的车驾,二皇子非要让姑娘亲自出来同他道歉,虽被人拦住了,但二皇子还是掀了姑娘的轿帘,姑娘一时情急,用芙蓉步摇内的银针伤了二皇子,太上皇震怒,要拿姑娘问罪。”
“武握瑜!”听了这话,武天钺气得起身要往外走。
“爷不必着急,圣上和娘娘保下了姑娘,二皇子也被拘在宫内不得出门。”飞焰忙拦下他,“只是京中忽传起姑娘……的闲话。”
见他脸色有些奇怪,武天钺追问道:“什么闲话?”
飞焰组织了一下语言,回道:“他们说世子当时搬出大观园是因为姑娘看上了爷,爷不堪纠缠跑了出来,但娘娘也想让爷娶姑娘,爷不堪烦扰找了个游学的借口跑了,姑娘不甘心,就借机拦住二皇子车驾自荐。”
武天钺一时不知该生气还是该无语:“这种鬼话也有人信?”
“若是旁人说,定是没人信的,只是……”飞焰犹豫了一下,“只是这话是荣国府和宁国府里的人传出来的,连两府当家的老爷也默认了。”
“贾政那厮还敢嚼这种舌根?”
“倒不是他。”飞焰回道,“是荣国府的贾赦和宁国府的贾珍。贾家近年来已油尽灯枯,二房为了宫中的贾妃,同掌握了薛家权柄的薛姑娘订了亲。大房没什么进账,贾赦甚至将自己唯一的女儿配给了臭名在外的孙绍祖,皇后命人给了他银钱,他就同意了。贾珍最爱享乐,好色又没什么脑子,皇后的人送了几个扬州瘦马给他,那些人只是随意进些谗言,他便也默许下人乱传,旁人问起时虽没明说,但同贾赦一样暗示是真的。”
说到这,脸上带上几分不解:“再加上前些日子贾家当家的二太太不知发什么疯,突然带人抄检了大观园,虽命人瞒住这消息,但也被皇后安插的探子传了出来,因此,京内众世家贵族都对这些谣言深信不疑,且……这事除了皇后这边,多半还有其他势力暗中推动,所以传得很快。”
武天钺已冷静下来,也想明白了,自己在北疆立了功,现下北疆暂时平稳了,自己还不回来,反
而还留在那,皇帝急了,怕自己收拢人心,用这种方法逼自己回来,真是恶心,将主意打到一个小姑娘头上,本还想拘着自己等太子上台再说,现在看来,得早做打算才是。
飞焰不知他脑袋里大逆不道的想法,接着说:“娘娘的意思是,如今那些谣言传得沸沸扬扬,唯有给姑娘订亲压下去,只是您不在,若是她去求赐婚的圣旨,怕有心人借此将这谣言坐实了。”
“我明日就进宫。”武天钺点了点头,又冷声道,“看来先前继承人入狱还没能让贾家受到教训,你去给我好好查查,我就不信这家人真就只做过那些违法乱纪的事。”
“是。”飞焰有些震惊于他语气中的狠戾,但也明白上过战场的人不可能与从前一样。
武天钺说罢,起身准备出门,不知想到什么,站住吩咐:“做完这些,看看能不能将信息网遍布到江南去,尤其是姑苏,方便日后姑娘同林大人通信。”
说着,忽抬手摸了摸脸上的胡子,问飞焰道:“我这样是不是很吓人?”
飞焰才感叹完他的变化,听到他担忧的语气,有些无语,但还是仔细看了看回道:“属下看着还好,只是后宅姑娘平日见的都是玉树临风的公子哥儿……”
懂了,自己现在是个不修边幅的糙汉子,想到这,武天钺又惊道:“公子哥儿?”
“是啊。”飞焰压下幸灾乐祸的笑容,“娘娘办了好多次赏花宴,邀了许多适龄公子供姑娘挑选。”
武天钺危机感油然而生,转头往屋里走:“快快快!备热水。”
待洗了澡刮了胡子,已近傍晚,武天钺对镜看了看,虽然肤色深了点,也长高长壮了,比不上以前温润如玉,但依旧俊美,还多了些坚毅,玉儿应该不会不喜欢。
武天钺一边心思忐忑地想着,一边快马进了城,直直往荣国府去。
京城比北疆入冬晚,但也已进冬了。
潇湘馆内的竹子褪去了秋日的斑斓,只剩下疏朗而清瘦的骨相,院中似乎什么都没变,蜿蜒的小径、陈旧的石阶、馆旁潺潺的溪流,还有常年缭绕的药香。
武天钺站在门口,只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战场的肃杀清冷都被这满院的药香驱散。
“世子。”
引他进门的婆子见他呆呆站在门口,忍不住出声提醒。
武天钺回过神,道:“你下去吧,我自己进去就是。”
婆子有些犹豫,外男进内院实在不合规矩,更别说独自进姑娘的住处,但这些日子几位太太奶奶许是被忠顺王妃收拾得怕了,一听是世子要见林姑娘,什么规矩都顾不上,只让自己带进来,若是自己违逆了他,被罚了,二太太绝对不会帮自己出头。
潇湘馆中还有婆子丫鬟,那些人除了贾母亲自赏的几个,其余都是王府送来的,且林姑娘现在的名声也嫁不出去,自己只是听主子的话,再怎么怪也怪不到自己头上。
想到这里,婆子谄媚地笑道:“老奴先下去了。”
武天钺看她问都不问就让自己进去,心里更不满贾家,也太不靠谱了,一边盘算着要再多调几个人来守着才行,一边抬腿进了潇湘馆——
作者有话说:感谢小天使“不想上班”、“被窝少女喵星历险记”、“亚亚”灌溉的营养液~
明天上新书千字榜,晚上十一点更新,之后都是晚上十点
第77章
黛玉这些日子并不像旁人想的那样被人发现了小心思,身处在风浪中,惶惶不可终日,反而闲适到有些无聊。
发生二皇子拦车事件后,她一点都不觉得自己伤了二皇子的行为有什么问题,只是之后知道太上皇震怒,忠顺王妃为自己奔波时很是愧疚。
忠顺王妃知道她的想法后,特意叫她过去,但没说什么不必担忧的话,只是称赞了一番她的行为,说她这番行为堪称天下女子表率。
又说什么柔情绰态、逆来顺受,都是旁人用来规训女子的鬼话,让她不要被这些影响,之后又细细告诉黛玉宫中众人的性格以及应付方法。
比如皇帝,管理国家倒是还行,但生性多疑,不过他瞧不起女子,在他面前礼数周到,装蠢就行,再时不时哭诉一二不易,他就不耐烦听了,若是所求之事不大,多半就允了。
还有太后,耳根子最软,懒散不爱管事,但爱打探八卦,求她做事可从此入手,不过需要给她想好怎么一步步去做,最好是都安排好了,她只用下个旨意。
这些贵人人前人后的反差和忠顺王妃手到擒来的案例让黛玉啧啧称奇,少有的对诗书之外的事产生了兴趣。
但忽有一日,忠顺王妃没让人来接她过去说话,反而打发人告诉她不要在意旁人传的流言,夏槿从潇湘馆出去后还亲自去了贾母院里一趟。
没多久,鸳鸯便来传话,只说这些日子宝玉同宝钗订亲,迎春也要订亲,府里太过忙乱,贾母免了众姐妹的晨昏定省。
黛玉总觉得她们有事瞒着自己,但见众人闭口不谈,多问一句便一脸为难,也就丢开了。
只是贾府下人多嘴,园内住的除了李纨都是年纪小的姑娘、少爷,伺候的人便更加口无遮拦,所以虽忠顺王妃命人瞒着,园中姐妹也心照不宣地没在黛玉面前说什么,但黛玉没过多久还是隐隐约约听到一些风声。
不过黛玉并不在意,那些人说了什么同自己无关,自己早已不是那个看重旁人对自己评价的小孩子。
只是近期诗会总有那么一两个人欲言又止,黛玉看得烦,又不想忠顺王妃担心,加上王夫人亲自带人抄检了大观园,虽碍着王妃不敢限制黛玉出门,但为了园中姐妹不因自己被王夫人迁怒,黛玉还是选择待在园子里。
可惜没多久,今日和她聊得来一些,最近也因掌管薛家,在外抛头露面受到非议的宝钗在同宝玉订亲后搬出了园子,之后听闻她忙着同太子妃一道筹谋边疆的事,没时间进来一起说说话。
此次抄检,迎春、惜春、宝玉院里都有人被赶出去,姐妹们都因此郁郁寡欢,黛玉便更无聊起来。
随后听闻撵出去的人近况有些凄惨,黛玉深知这世道女子生存不易,更别说这些被高门大户撵出去的丫鬟了,若是没能力便算了,如今有钱有闲,还有王府做靠山,黛玉便想着管上一管。
于是装着看不懂王夫人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同山眉和金灵开了个女子书坊,从王夫人那将芳官等人讨了过来安置在里面。
迎春身边的大丫鬟司棋,被赶回家后家里逼着她嫁人,她不愿,又求不上迎春,又是悲愤又是绝望,听闻了芳官等人的事,鼓起勇气跑来求黛玉。
她虽行事鲁莽些,但性格直率、刚烈果敢,黛玉本就欣赏女子各式各样的性子,只是迎春没开口,司棋又不像芳官等人并无亲人,只一干娘,拿银子就能打发了,便找迎春问了问。
迎春懦弱,知道自己的话在王夫人那起不了什么作用,抄检大观园后,一边生气司棋瞒着自己同人私相授受,一边害怕王夫人迁怒,不敢见司棋。
听黛玉说了司棋的现状,很是愧疚,再加上抄检没多久,贾赦就把她订给了一个大
了十多岁,风评很差的人,心中不免对司棋的事更加感同身受。
所以黛玉此时给她指了一条路,她自然连连应了下来,又拿了自己仅剩的几件首饰,托黛玉带给司棋。
黛玉得了准话,去贾母处说自己同郡主开的书坊缺人,听闻迎春房里的司棋放了出去,平日见她很是能干,便想讨来。
贾母自然准了,又说要将琥珀给她使唤,黛玉以院里的人太多为由拒了。
听了这话,贾母明了她是找借口帮扶那些丫头,前些日子发生了什么她也早知道,只是俗话说得好: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她便只当不知。
如今府内能有好前程的只有黛玉同宝钗,但宝钗再得太子妃看重,也只是个商贾,许给宝玉也只是想着能保他一世富贵。
黛玉首先亲疏关系就不一样,日后的地位也更尊贵,贾母虽不是很乐意她帮这些欺上瞒下不庄重的丫头,但也没说什么,命人叫了王夫人过来,只说日后府里的人黛玉要谁直接给她,不可推诿。
王夫人生平最喜欢的是像以前的宝钗、袭人这等端庄柔顺的女子,最不喜的便是黛玉和宝玉院中的晴雯那种长相姣好、风流绰约的。
宝钗如今不顾家人颜面,不安于室,在外抛头露面让她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也归于不喜之列。
但贾家颓势越来越明显,王子腾今年一直生病,凤姐儿自出了印子钱那事后虽没被休,但也被剥夺了管家权,没人帮王夫人挣钱填补漏洞,她只得为了女儿、儿子捏着鼻子认下这个儿媳,这事让她更加厌恶烦躁。
现在好不容易找机会处理了宝玉房里的狐媚子,又得了这个命令,心中很是不舒坦,但又不敢反驳贾母,也不敢得罪了黛玉,在院子里发了好一通火,但在鸳鸯领着潇湘馆的人来索要晴雯时,还得陪着笑将人送去。
只是晴雯之前就生病了,又被不明不白安了罪名赶了出去,病得越发严重,书坊刚起步,黛玉怕她去了无人照看,出什么事,所以将人送去了王府,兰叶同晴雯之前很是要好,有她在身边照顾,又时时劝导着,晴雯身体倒是渐渐好转了。
其余的丫鬟都有父母亲人,也没求上门来,黛玉便也没管,安置完这些事,便整日在院子里读书作诗,轻易不出门。
今日,黛玉照例坐在窗下看书,忽听外面脚步声杂沓,还夹杂着小丫头们的惊呼,她抬起头,正好看到竹影摇曳处,一个身高近乎九尺的身影逆光而立。
城外的据点没有武天钺的衣服,为了在黛玉面前留个好印象,武天钺穿了一身戎装,虽重了些,但很好地勾勒出他挺拔的身躯和结实的肌肉,只是也将他整个人显得像一柄出鞘的利刃,透着压迫和令人胆寒的侵略性,与这雕梁画栋的温柔乡格格不入。
此时迈步而来,战靴踏地,每一步都发出沉重的声响,走到近前。
黛玉站起身来,认真看着他,有些不敢相认,面前的人轮廓分明,鼻梁高挺,眉眼深邃,眼神中幽深似深潭,仿佛能穿透人心,又带着一种洞察生死的冷静,皮肤也不似在京时的白皙细腻,被北疆的寒风淬炼成了深麦色的、粗粝的质地。
武天钺穿过竹林,一眼就看到黛玉坐在窗前,一身朱红洒金褙子像雪地里的红梅,称得她皮肤更加白皙透亮,只是脸颊瘦削了些,执书的手也没了之前养了多年才养出的丰腴。
心中不由沉了下来,才一年多没见,怎就瘦了。
正想着,黛玉抬头看来,武天钺见她眼睛还是那般澄澈,不由扬起嘴角,快步上前。
黛玉看他脸上扬起笑,周身凛冽的气息就像冰封的湖面在和煦的阳光下一点点消融,不自觉地带上温柔和开心,眼睛近乎虔诚地盯着自己,瞳孔中清晰地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还和之前一样傻,黛玉被他的表情逗笑,心中的陌生感消散,正要说什么,却发现眼睛不知怎么变得模糊不清,泪水也已经不自觉流了下来。
武天钺没想到黛玉是喜极而泣,只想着是她这些日子受委屈了,心中翻腾着怒火,伸手将黛玉抱入怀中:“别怕,我回来了。”
黛玉的脸碰到冰冷的铠甲,一个激灵从喜悦、委屈等情绪里回过神来,听到他这话有些疑惑:“我怕什么?”
武天钺只觉得她难以启齿,关乎名声的事,便是黛玉不是个在意这些外物的人,也难免受影响,所以贴心地转移话题:“想不想我?”
黛玉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是这个话,脸颊腾地红了,手穿过铠甲拧住他腰间的肉:“你正经点。”
但武天钺这一年多锻炼得当,身上的肉都硬邦邦的,黛玉拧不动。
武天钺许久不见她气馁的模样,只觉得甚是可爱,笑着捏捏她的脸:“掐不动了吧?”
黛玉本还因他回来开心得不行,此时见他还同以前一样脸皮厚,气得伸手拧上他的耳朵:“还没和你算帐呢,你走之前同娘娘说了什么?让我去相看世家公子?”
武天钺上半身探进窗户里,被拧得痛呼,又想起今日飞焰说的话,嘟囔道:“你还不是去看了。”
“你说什么?”黛玉平日似桃花含露的眼里添上怒气,“你自己胡言乱语,倒还攀上我的不是了?”
黛玉院里的人习惯了两人打打闹闹,武天钺这一走就是快两年,虽日常来来往往的贵族女子也不少,但终究比不上他带来的热闹,所以紫鹃等人一开始只是在旁笑看二人闹,现在见吵起来了,笑道:“世子这话就是冤枉姑娘了。”
“你同他说这些做什么?”黛玉放开武天钺,冷哼道,“似他这种不告而别还要冤枉人的人,说什么都没意思。”
“娘娘一提这事,姑娘就拒绝了,还骂了世子一顿呢。”紫鹃知道她口不对心,笑着解释,“那些赏花宴是为了山眉郡主等人办的。”
武天钺知道自己吃醋吃错了,忙讨好地弯腰将头伸进窗子:“是我错了,玉儿……”
不待他说完,黛玉伸手一把按住他的脸,将他推出去,“哐当”一声关上窗户。
“玉儿别生气。”武天钺忙转身进了门,“我这不是听飞焰说王府里往来的都是翩翩君子,若以前我还能勉强同他们比一比,现在这样……差得太远了,要是你觉得他们更好怎么办?”
黛玉见他很是认真地担忧自己色衰爱弛,掌不住笑出声:“你这样怎么了?”
武天钺同以前一样厚着脸皮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旁:“北疆风太大了,我的脸都糙了,玉儿可得给我想想办法。”
“亏你还是上过战场的人。”黛玉笑得更加开怀,“整日臭美。”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这明明是人之常情。”武天钺不以为意,“且玉儿这般优秀,我再不注意些,日后我被你厌嫌了可如何是好?”
黛玉听他说得煞有其事,笑得不行,两人之间刚见面的那种陌生感也消失不见,比以往更加亲密。
武天钺看着黛玉笑魇如花的模样,心中熨贴极了,不由直勾勾盯着,只觉得看不够。
黛玉笑了会,见他这般作态,不由有些羞涩,将手抽了回来:“你看什么?”
“我好想你。”武天钺蹲到她面前,因个子高,蹲着也同她平视,眼里的思念和情感浓烈地涌了出来,语气却十分委屈,“这些日子我连你的玉簪都不敢轻易拿出来。”
黛玉被他看得红了脸,但不躲不避,认真地回望过去,没回答这话,言笑晏晏道:“昨儿夜里,翻看《乐府诗集》,读至一句诗,便再也看不下去了。”
武天钺有些失望,但还是顺着她的话问道:“哪句诗那么奇特,竟让我们的林大才女读不下去?”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黛玉莞尔道,“我心里想着,也不知那人有没有好好吃饭添衣……”
这诗写尽了女子对生离的丈夫的思念之情,黛玉这般说,武天钺岂能不激动,不待她说完,伸手将她搂入怀中。
黛玉将头靠在他的颈窝,整个人很是羞涩,正享受着温情默默,就听他道:“我在军营待久了,说话都变直白了,不如玉儿这般不落俗套,玉儿可会嫌弃我?”
“……”这人真是煞风景,黛玉忍了忍,没忍住,歪头咬住他的耳垂。
她咬得并不重,但武天钺脑中“嗡”地一声,脑袋里一片空白,整个人僵在原地,忽想起军营里那些兵士闲谈的话。
黛玉并不知他的想法,见他呼吸骤然停滞,随即又失控地急促起来,抱着自己的手也微微用力,以为自己咬得重了,忙放开。
感受到耳上的微凉又柔软的触感消失,武天钺有些失落,下意识转头看向黛玉。
他不知他的眼神不复方才的喜悦和开心,变得深不见底,翻涌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欲,黛玉有些被吓到,正要说话,忽见紫鹃进来道:“姑娘、世子,王府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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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且说武天钺同黛玉久别重逢,正温存着,黛玉忽大胆了些,武天钺吓了一跳,随后又是震惊又是狂喜。
但转头看到黛玉清澈的眼里都是疑惑,知道她无他意,心中不免有些失落,又怕吓到她,死死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幸好紫鹃进来回话,他激动的心情才平复下来,坐回椅上,问道:“派谁来的?”
“是一个婆子拿着王府里的腰牌。”紫鹃死死低着头,只当没看到二人先前的亲密,“但以前没见过。”
那应该就是忠顺王的人了,武天钺听了,瞬间明白过来,皇帝大概知道自己已经进京,催忠顺王让自己进宫。
想到这,压下心中的想法,起身摸了摸黛玉的头,笑道:“玉儿等我几日,我先给你出气去。”
黛玉这才想起来方才忘记问他为什么说自己怕,正要说话,就见他气势突变,不见之前的插科打诨,也不似刚刚那般有攻击性,整个人看起来雄姿英发,眼神坚定而果敢,真真似书上说的“矫捷过猿猴,勇剽若豹螭”,再配上这身铠甲,更是威风凛凛,让人望而生畏。
但黛玉并不像方才那般有些害怕,只觉得见到这般豪迈英武的武天钺心跳得很是厉害。
若是武天钺知道她的想法,看到她此时的表情,不知该如何高兴,可惜他忙着进宫,无缘得见。
武天钺随那婆子出来,就见到长史官等在园外,二人连王府也没回,直冲皇宫去。
长史官无召不得入内,武天钺自己进了宫。
同跟着自己的小内侍打听了几句,得知武握瑜这几天在太上皇那养病,武天钺想了想,道:“你去御膳房看看今日可做了八珍汤?若做了,命人给我留一盅,我出宫时带走。”
他在京时时常进宫,又十分受宠,小时候还在大明宫住了几年,对宫里很熟悉,认识黛玉后也经常让御膳房留菜,所以小内侍不疑有他,听了这话恭敬地答应着退下了。
武天钺打发走小内侍,没去养心殿,反而调转脚步往大明宫去。
暮色渐合,大明宫内早早掌了灯,亮如白昼。
武天钺没去大明宫主殿,一进门便直直往武握瑜常住的偏殿去。
殿内除了火烛,还有好几颗夜明珠,照得亮堂堂的,武握瑜穿着一身亮缎袍子,四仰八叉地歪在铺着厚厚绒毯的软塌上,左手搂着一个美人,心情愉悦地欣赏着殿内的舞蹈。
地龙许是烧得太大了,熏得武握瑜直想打哈欠,歪头喝了口美人递过来的酒,就听一声巨响,殿门像两块脆弱的糕点,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
寒风灌了进来,吹散满殿的暖香,也吹得武握瑜一个激灵,方才的睡意全没了。
武天钺看着眼前飞扬的灰尘,嫌弃地“啧”了一声,有些后悔想给武握瑜一个下马威,但这殿门也实在太不经踹了,自己才用了多大力气?怎么就坏了?
先前拦他的内侍已经爬起来,不敢再上前,觑着他的神色一点点向外挪。
武天钺只当没看见,伸手挥开飘到面前的尘土,大步迈过门槛。
殿内的人都吓呆了,乐师忘了弹奏,舞姬忘了跳舞,喂酒的美人僵着身子,像雕像一般坐在同样呆住,保持着喝酒姿势的武握瑜怀里。
武天钺抱着手,嘲讽道:“看来二堂兄今日心情不错,都掌灯了,还有闲情逸致在宫内品酒赏美人。”
“武……武天钺?”武握瑜彻底清醒过来,想到这些日子母后调查的情况,明白过来武天钺是来替他相好的女子出气的,声音都被吓得有些不稳,“你想做什么?皇祖父就在主殿,你竟也敢擅闯大明宫!”
说罢,手忙脚乱坐起来想往外跑。
他常年纵情声乐,连健壮些的普通人都比不过,更别说武天钺了。
所以武天钺只是快步上前,就一把揪住了武握瑜松垮的衣襟,将他整个人像拎小鸡一样薅了过来。
“哎哟!”武握瑜尖叫着威胁,“你敢……啊!”
武天钺从军这一年多基本都在战场上,能在千军万马中杀进杀出的拳头武握瑜如何招架得住,嘴里的威胁瞬间变成惨叫。
“让她亲自道歉?”
“掀她车帘?”
“传谣言?也不看看你配不配。”
“本世子不在,你挺能耐啊?”
武天钺一边揍,一边有余裕地清数武握瑜的罪名,虽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也拳拳到肉。
殿内的宫女太监、乐师舞姬,没一人敢上前,都被吓得蹲跪在原地瑟瑟发抖。
“世子!”殿外传来着急的声音,“世子手下留情。”
武天钺听见这声音,看武握瑜已经没了方才的嚣张,像丢破麻袋一样将他撂到地上,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对跑得气喘吁吁的戴权道:“戴总管来了,正好,本世子好容易回来,也该去给皇祖父请安。”
说罢,扫了地上蜷成一团哼唧的武握瑜一眼,转身跨过地上碎裂的门板,扬长而去。
戴权一边扶起鼻青脸肿的武握瑜,一边让人去叫太医,吩咐人仔细伺候着,又忙跟上武天钺。
大明宫主殿,武天钺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仿佛自己刚才只是去散了散步。
太上皇听了戴权回的话,看着站得笔直,一脸“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武天钺,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武天钺!”太上皇厉声道,“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在大明宫撒野?”
“回皇祖父,孙儿今日才回京,听闻二皇子在宫内养病,连圣上那都没去,第一时间就去探望二皇子。”武天钺一脸无辜地摊手,“也怪我关心则乱,走得急了些,殿内地面又滑,不慎摔倒,冲撞了二皇子,又怕二皇子摔到哪里,急忙将他提起来……唉,都是意外,孙儿征战方归,手上没个轻重,请皇祖父见谅。”
太上皇听着这颠倒黑白的话,气不打一处来,怎么就去了一趟军营,这小子比以往还要难缠。
武天钺见他气得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慢悠悠地补充:“其实孙儿还有一事不解,二皇子都病到需要进宫静养了,怎么还有精力召宫中舞姬饮酒作乐呢?虽说是圣上亲子,圣上知道了不会怪罪这些,但若让御史那听到风声……”
说到这,武天钺贴心地停了下来,但也成功将太上皇想骂他的话堵在了嘴边。
他在宫内还不是听说你要回来了,怕你去皇子府撒野?太上皇愤怒地想着,但又反驳不了,宫内的人按理说都属于皇帝,就算是亲王也没资格召舞姬享乐,更别说武握瑜现在只是个毫无建树的皇子。
也怪太上皇这些年身子越来越不行,手中权力一点点被皇帝夺走,感受了一番世态炎凉,便越发贪恋天伦之乐。
但皇家子嗣不丰,他仅剩的两个儿子早就离心,太子又不亲近他,也就从小养着的武握瑜还同以前一般以他为主,不免更加宠溺。这些日子武握瑜被拘在宫里,太上皇看他无聊,便默许他调用宫中乐班玩乐。
这种逾制没人管倒罢了,若是被捅到前朝,怕是连太上皇都要晚节不保,所以武天钺抓着这点做文章,太上皇实在无法反驳。
且据这些日子打听到的消息来看,武天钺战功赫赫,真真是国家栋梁,若是
不被设计回京,再待上几年,彻底收服北狄也只是时间问题。
朝中能领兵的王子腾旧伤复发,皇帝不管是为了补偿武天钺被逼回京还是为了日后征战考虑,都会重用他,别说只是打了个他不喜的皇子,就算同太子有摩擦,都会被轻轻放过。
果然世上最重要的是权力,太上皇心里不甘,但自己老了,皇帝却意气风发,只得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道:“既……既是意外,以后都小心些!”
“孙儿遵命。”武天钺恭敬地行礼。
太上皇越看他这副乖巧的样子越生气,重重挥袖:“退下。”
目的已经达到了,武天钺也不想多留:“孙儿告退。”脚步轻快地转身出了大殿。
也不知皇帝是知道还是不知道,现在都没派人过来叫自己,武天钺正想着,忽见墙边一个身影忙躲闪开。
那个方向是养心殿的方向,看来是知道了。
武天钺嗤笑一声,就说以皇帝那个多疑又掌控欲十足的样子,怎么可能不派人盯着这边。
随后又收敛起神色,先去御膳房命人将八珍汤送去贾府,顺便传话让黛玉不必等自己,方往养心殿去。
“侄儿参见陛下。”
养心殿内,皇帝端坐高位,待武天钺行完礼,才笑吟吟道:“朕的小将军来了。”
武天钺见他并未提起大明宫的事,便知自己在他这的重量已不小了,随即笑道:“侄儿德薄能鲜,当不得陛下这般称赞。”
“在北狄有‘杀神’之称的人到朕面前竟这般谨慎,”皇帝似笑非笑,“钺儿是想让人觉得朕不能容才?”
武天钺心里对皇帝的这种明里暗里的打压警告很是不耐烦,面上恭敬请罪:“侄儿不敢。”
皇帝没再说什么,吩咐人赐座,王子腾看起来就要不行了,目前能用的只有武天钺,北狄也不知能安稳几年,先提点他一二,让他知晓自己的位置便是。
武天钺也能猜出皇帝的想法,没推托,低头坐到了椅上,心内盘算着怎么暗中联系太子。
“朕看了晋朗上的折子,你在北疆之战上当真是有‘战神’之姿。”他恭敬,皇帝也开心,一反方才冷淡的语气,笑道,“听说有一战你以少胜多,破敌于绝境,来,你同朕说一说。”
蔡让忙铺开地图,武天钺上前借着地图同皇帝细细描述那场战役。
皇帝听完,对武天钺的天赋更加欣赏,杀意也更浓,可惜是忠顺王的儿子,神色变幻几次,笑道:“钺儿真真是骁勇,同你相比,古之卫、霍也不过如此。”
“陛下谬赞,钺儿当不起。”
“叫什么陛下,同从前一样叫朕‘皇伯伯就是’。”皇帝依旧和蔼,“且你有什么当不起的?这朝中除了你,还有谁能在两年之内就将北狄赶进草原深处?”
武天钺从善如流:“侄儿年小,这些都是军中将士的功劳。”
“钺儿不必自谦太过,若没有你,这些仗不会赢得如此漂亮。”皇帝摆摆手,脸上又带上忧虑,“不过你有一句说得对,你现在年纪确实小,朕本想直接任你为京营节度使,但朝中众臣许是会有异议。且你在军中一直用的是假身份,若是摆到明面上,怕有人借此抨击北疆军队管理不严,往日倒没什么,但最近才传出军内冒领功劳之事,北疆战争又才结束,怕是经不起动荡。”
“侄儿明白。”武天钺早知他的想法,并不意外,笑着给了台阶,“如今北疆已安稳了,有我没我都一样,且北疆苦寒,侄儿先前留在那也只是因为自小就爱习武,若是既能做武将,又能留在京中,还能在皇伯伯身边办事,那就最好不过了。”
皇帝见他如此上道,心中甚是欣慰,笑道:“目前倒有一个位置适合,只是也算委屈你了。”
“侄儿要求刁钻,有能符合一两项的便不错了,怎么能说是委屈?”
皇帝笑道:“我身边掌侍卫内大臣如今正空缺着,不知钺儿可有兴趣?”
掌侍卫内大臣掌管直属于皇帝,戍守宫禁的核心侍卫武力——龙禁尉,可以说是“天子身边最后一道防线”,一般由皇帝最信任的亲王担任,太上皇在位时便是由前义忠亲王掌管,之后前义忠亲王犯了事,便由戴权暂管。
皇帝上位后按理说应该即刻任命忠顺王,但皇帝只命他清除太上皇势力,并不下旨任命,忠顺王也装作不知,只安静做事,所以这位置便一直空缺着。
武天钺没想到皇帝这般慷慨,竟让自己坐这位置,转念一想,怕是也有敲打的意思,所以并未推拒,谢恩道:“多谢皇伯伯,果然很是适合。”
皇帝也知这决定冒险,但将人放身边看着确实放心些,见他没推诿,笑道:“日后朕的安全就托付给钺儿了。”
武天钺信心十足地回道:“侄儿定不负皇伯伯所托。”
皇帝见他这般自满,心中更开心,笑道:“虽不能让你掌管京军三十营,但如今王子腾病重,京内你最熟悉那练兵的法子,所以除龙禁尉外,朕再给你一个权限,可随意进出京营,日常练兵。”
真是又想自己为他做事,又怕自己暗中组建势力,武天钺心中不屑,面上笑吟吟应下:“侄儿遵命。”
皇帝满意点头:“今日晚了,你先回去休息,明日代朕去探望王子腾。”
“是。”武天钺答应下来,又笑着抬头,“侄儿还有一事想请皇伯伯做主。”
“何事?”
“侄儿爱慕林如海之女已久,请皇伯伯赐婚。”
皇帝早有预料,听了他的话,不由笑道:“还记得几年前你在朕面前信誓旦旦说对那女子并无半分想法……”
说到这,想起从前伯侄二人亲密似父子的感情,不由顿住,再没了调侃的心思:“你既有意,那就依你。”
说罢,命蔡让拟旨。
武天钺低头谢了恩,也有些感慨世事无常。
皇帝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你以前同太子交好,今日来可去见了他?”
除了我的势力费心隐瞒下来的一部分行程,其余的你难道不清楚?武天钺心内哂笑,面上抱怨道:“我紧赶慢赶才在日落前回到京城,哪有时间去太子府。”
说到这,又道:“皇伯伯可听说了关于我未过门妻子的流言?那帮无知的蠢货,这种无稽之谈都相信。”
“慎言。”皇帝忙开口斥责他,但脸上的表情显露出他很满意武天钺这般口无遮拦,他越得罪京中勋贵越是孤身一人便越好用。
武天钺早揣度出他的想法,继续道:“虽清者自清,但那些话委实太难听了,还带上了武握瑜,也太不顾皇室颜面了,皇伯伯可要为我做主。”
皇帝推动流言传播就是为了逼武天钺回京,如今目的达到了,那些流言自然也就没用了,所以很是爽快:“确实有损皇家声誉,你放心,这事朕会让人去处理。”
“多谢皇伯伯。”武天钺谢了恩,欢天喜地地退下。
天色已经很晚了,但忠顺王还等在殿外。
父子二人并未交谈,简单见了礼便一道回了王府。
到了府中,确定没了皇宫的探子,一家三口才交心说了话,至深夜方散——
作者有话说:感谢小天使“不想上班”、“亚亚”灌溉的营养液~
第79章
武天钺回京次日,一早便听说皇帝在朝堂上斥责几个御史疏忽职守,竟让这等无中生有的流言甚嚣尘上,命几人查明了报上来,随后又派人去贾府传口谕命贾珍、贾赦闭门思过。
几个御史无端被骂,很是积极地弹劾那些传流言的人,再加上作为流言中心的贾家也被罚了,这事说到底同众人都没关系,且京内最不缺的就是奇闻逸事,所以没多久这事就被压了下去。
武天钺对这结果很是满意,又让人根据武握瑜平日做的事半真半假地传出许多言论去,皇帝只当他想出气,便任由他去。
皇后娘家也是些尸位素餐之辈,有皇帝阻拦她更做不了什么,只能看着那些眼睁睁看着谣言传得人尽皆知。
后来见武天钺忙着龙禁尉和京营的事,便想借着见见忠顺王世子未婚妻的借口为难一下黛玉,但还没下旨就被皇帝警告了一番,只得歇了心思。
这些都是日后之事,武天钺得了朝堂上的消息,便换衣去王子腾府上替皇帝探病,回来时正遇到蔡让来宣旨。
“恭喜世子!贺喜世子!”蔡让宣完旨,笑着将圣旨放入武天钺手里,“世子爷,您这心愿,可是圆满了。”
“多谢蔡公公。”武天钺声音清朗而响亮,往蔡让手中塞了个荷包,“公公也沾沾喜气。”
蔡让笑着收了,又说了几句吉利话,又笑道:“虽是大喜事,但今日要去龙禁尉,世子可别忘了。”
“自然。”武天钺笑道,“公公放心。”
蔡让笑着点点头,在王府同忠顺王夫妇喝了杯茶,这才回宫复命。
府里打赏有忠顺王妃操心,武天钺吩咐人给黛玉递信,又换了戎装往龙禁尉去。
潇湘馆内,黛玉斜倚在窗边的塌上,手里捧着一卷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林姐姐闷在屋子里做什么?”人未到声先至,只见史湘云一阵风似的掀开帘子跑进来,“有了喜事不请我们吃饭便罢了,还一个人躲起来,难不成在想林姐夫?”
黛玉放下书起身相迎,听到湘云这话,羞红了脸,上前扯住湘云要打:“我就知道,你嘴里再没一句好话。”
迎、探、惜三姐妹和宝钗、宝琴、邢岫烟也笑着进了门,湘云直往几人身后躲,笑道:“我说那忠顺王世子怎么搬出去了还总往园子里跑,原来是早有预谋!”
听她越说越不像话,黛玉反击道:“他再怎么跑也比不过卫家那个,要不是前些日子进了龙禁尉,怕是今天你还要带着糕点来。”
湘云本是想逗她一逗,没想扯到自己身上,忙回身拉着黛玉撒娇求饶:“好姐姐,饶了我这一遭吧。”
“就这么说一句怕是不妥吧?”探春在旁笑道,“今日传旨的太监说世子封了掌侍卫内大臣,正是卫家小子的顶头上司,云丫头要求饶得给林妹妹端茶倒水才是。”
一句话调侃了两个人,黛玉、湘云瞬间和好,说探春道:“探丫头也是学坏了,这嘴都快比上凤姐儿了。”
说罢,又愣住,凤姐儿现在处境十分不好,听闻一直卧病在床。
探春最不喜仗着权势做那伤天害理之事的人,冷哼道:“也是她立身不正,那东西也是能碰的?”
屋内一时没人说话,一边觉得凤姐儿做的这些事狠毒,一边又因凤姐儿确实待姐妹们很好,心疼她如今过得这般凄凉。
宝钗见众人这般,笑着活跃气氛:“怎么这么久还不上茶?妹妹是怕我们沾了你的喜气?”
紫鹃同绿沉恰好端茶来,听了这话,笑道:“是我不好,姑娘们许久没来,我便命人将备着只给姑娘们用的茶具收起来了,方才特地去找,误了时辰。”
“难为你周到。”凤姐儿那事已有定论,再说也没什么用,况且今日是黛玉大喜的日子,聊这些确实煞风景,所以宝钗岔开后,探春也接着话茬笑道,“我还没在别处碰到特地给客人专备茶具的。”
“也是姑娘们常来。”紫鹃亲自一一给姐妹们捧茶,“若是旁人,可只有普通的。”
“要我说,可不只是因为我们常来。”湘云笑道,“谁不知王妃娘娘对姐姐的宠爱?换成我们,便是想到了也没这些闲钱。”
说着,眼珠一转,又笑道:“看来我们之间最好命的竟是林姐姐,日后嫁过去,婆婆就同亲娘一般。”
“云丫头是一刻也闲不住。”黛玉笑着上前拧湘云的脸,“看我不收拾你。”
二人打闹一番,又一道用了茶点,宝钗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笑道:“今儿也闹够了,让林妹妹好好歇歇,横竖往后还有时间慢慢说。”
宝钗如今掌管薛家,探春又跟着李纨管园子,惜春的画还没画完,都挺忙的,所以听了这话,纷纷起身告辞,其余姐妹知道今日定有许多人进来贺喜,便也一道走了。
黛玉送走姐妹们,坐在窗下,看着园中已经落了叶的竹子,忽想起凤姐儿,唤来紫鹃问道:“二嫂嫂那边如何了?”
“今日娘娘送了赏来,我借着机会去那边院里看了,二奶奶身子还是那样,但为了巧姐儿精神倒是振作了些。”紫鹃回道,“琏二爷新纳的妾室尤姨娘看起来性子柔顺,听说是个好相处的,且前些日子二爷回心转意了些,让平儿继续管院中诸事,二太太那边忙不过来时,也会将一些事交给她去办,有她在,二奶奶那不会有什么事。”
黛玉听了,点点头,又道:“你去库房看看,我记得前些年娘娘送了许多小玩意儿给我解闷,找出来看看,若是还好着,送去凤姐姐屋里,就说给巧姐儿玩的,顺便……顺便送些补身子的药材过去。”
“是。”紫鹃答应着下去了。
“姑娘,世子送来的消息。”紫鹃才出去,绿沉拿着一封素笺进来。
黛玉展开一看,只有寥寥数字:“酉时,园中桃林。钺。”
看着窗外阴沉下来的天,黛玉忍不住低语:“这样冷的天,偏要选在林子里见面,真是不知冷暖的武夫。”
话是这样说,但快至酉初刻时,好不容易打发完来贺喜的人,黛玉忙忙披着厚厚的斗篷,抱着手炉独自往桃林去。
她到时,武天钺已等在了那里,一身墨色大氅,似是隐藏在了草木凋零的林子里。
“玉儿今日来得可真准时,我还以为园子里的姐妹们会拖了你的脚步呢。”武天钺笑着上前,“莫不是怕来晚了,我在这寒风里被冻坏了?”
黛玉把手炉往怀里揣了揣,笑道:“你好歹是个身经百战的小将军,连塞外的风雪都不怕,还怕这点小风?”
武天钺在她面前站定,低头看她冻得微红的鼻尖,有些后悔选了这里,但今日潇湘馆定人来人往,自己不住在大观园,虽现在同黛玉的关系又过了明面,去见见面也没什么,但自己又想对贾家做点什么,不太好时常往那去。
心中担忧,嘴上却拿黛玉调侃:“我是不怕,倒是某人,抱着手炉还直打哆嗦。”
“谁打哆嗦了?”黛玉这些年身子养得好了不少,但比起旁人还是体弱,且这一年多清减了不少,可是偏偏才嘴硬完,忽吹来一阵寒风,黛玉忍不住轻轻一颤。
武天钺撑不住笑了出声,又忙收住,解下自己的大氅往她身上披:“还逞强?”
“谁要你多事?”黛玉听到笑声,有些恼,侧身避开,“我自有斗篷和手炉。”
“这些哪够?”武天钺不由分说地将大氅罩在她身上,又细心地系好带子,“你要是冻病了,传出去说我堂堂王府世子,连未来夫人都照顾不好,我的脸往哪搁?”
“谁是你未来夫人?”黛玉被他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素净的小脸,听了这话,斜睨他一眼,“再说了,这样冷的天,偏要约在桃林见面,也不知安的什么心。”
“你那院子今日哪里还有我的位置?”武天钺委屈道,“难不成我们今日不见面了?”
“不见就不见,你还缺这点时间不成?”
“我都多久没见你了。”武天钺听了这话,更是委屈,“难不成玉儿一点都不想我?”
“世子要不是贵人多忘事,那就真得每日抽时间将以前的功课捡起来了。”黛玉才不听他这话,笑道,“昨日才听了,今日又要问。”
“我就知道你开始嫌弃我粗鄙了。”武天钺装作失望地摇摇头,“枉我昨日还进宫揍人替你报仇了。”
黛玉吃了一惊:“你揍谁了?”
“自然是那日为难你的人了,要不是他,你怎会受这些
非议。”武天钺笑着邀功,“那些流言也不必担心,皇上今日吩咐了御史,又下令斥责了贾府的人,再加上王府和飞焰那的人,没多久就能解决了。”
黛玉有些怔住,怪不得今日听说大舅舅和宁府的珍表哥被禁足了,大太太和尤嫂子还特意来送礼,说些对不住的话,还有好几个不太熟悉的世家小姐也命人送了东西来。
“你……你是为了我才回来的?”黛玉忽想到一个可能,抬头看向武天钺,声音微颤。
“想什么呢,没你这事我也得回来。”武天钺一眼便知她是内疚了,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且严格说起来,你还是被我连累的,若没有我,你也不会遭受这些。”
说着,风有些大了,又忙调换位置,在她旁边为她挡风。
黛玉转头看着他的侧脸,轻声道:“若没有你,我听到的遇到的比现在还艰难十倍。”
“什么?”武天钺见斗篷的帽子鼓鼓囊囊塞在大氅里,怕黛玉难受,伸手整理起来,没听清。
黛玉道:“没什么。”
武天钺也没追问,将帽子扣在黛玉头上,弯腰凑近,低声道:“是不是觉得我好得不行,嫁给我很不错?”
黛玉见他这般没脸没皮,嗔道:“想得美。”
“我想的人确实很美。”
说罢,恰好初雪落下,黛玉红着脸缩在宽大的帽檐里,没看他,伸手接了一片雪花:“油嘴滑舌。”
“我可没说谎。”武天钺握住她的手,轻轻呵着热气,认真道,“玉儿可是世上唯一能让我放下刀剑,拿起诗书的女子。”
黛玉抬头看他,见雪花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平日总是插科打诨带着戏谑的脸格外认真,轻声笑道:“那你可会为我读诗?”
“这等小事还用得着你提?我还要为你种竹,带你回江南,你作诗时要给你研墨,你病了我就给你熬药。”武天钺笑道,“就是不知林大小姐肯不肯赏脸了。”
黛玉望着他真挚的眼眸,心里软成一片,嘴上却道:“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若是墨研得不匀,药熬得不好,我可是要赶人的。”
武天钺笑出声:“好好好,我都听夫人的。”
“谁是你夫人……”黛玉再次抗议,但声音小了许多,任由他牵着自己走。
二人相携而行时,路程总是很短。
武天钺感觉才走了一小会,就到了潇湘馆,虽很是不舍,但雪越落越大,再不走怕黛玉冻着,且回去还得查看龙禁尉众人的资料,所以他捏了捏黛玉的手心:“明日再来找你。”
说罢,目送她进了院门,这才转身出了园子。
黛玉回到房中,听着窗外簌簌落下的雪,不自觉抚上方才二人相握的那只手,那里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紫鹃端着热茶进来,见她神色,会心笑道:“姑娘许久没这般开心了。”
黛玉看了她一眼,道:“你怎么也学得这样嘴贫了?”
“姑娘为何要说‘也’?”紫鹃笑着调侃,“难不成方才还有旁人嘴贫?”
“不和你说了,整日就知道戏弄我。”
黛玉嗔了一句,不理紫鹃,走到书案前拿起今日未读完的书翻开。
坐了半日,忽铺纸研墨,写下一句:“忽有雪花并肩落,已共青丝到白首。”
写罢,又觉得太过直白,正犹豫着要不要撕掉,便听外间湘云叫她出来赏雪的声音,忙夹进书里,放回书架上,忙忙出门。
黛玉接下来的日子并没因为武天钺回来有许多改变,冬日严寒,她身子不好,武天钺又忙着龙禁尉和京营练兵的事,每日只能来一道用晚饭。
不过贾家如今年关比以往冷清不少,园内也因抄检的事波及不少人,也就黛玉这还是“世外桃源”,是以姐妹们都爱来坐一坐,有人相伴倒也不无聊。
这日,武天钺大致摸清了龙禁尉这边的事,听闻城内正月十五要办花灯节,打算趁着去下一个京营指导练兵之前接黛玉出来逛逛。
才命人送了帖子过去,便见飞焰来回:“世子,贾家的事有消息了。”——
作者有话说:感谢小天使“瑶羽”灌溉的营养液~
第80章
初春的天仍旧黑得早,武天钺院里的小书房也早早掌起了灯。
他命人将邀黛玉同游的帖子送去潇湘馆,又坐到书桌前,看了会书,方拿起下一个营的资料认真研读起来。
“世子,飞焰回来了。”门外侍从低声禀报。
“进来吧。”武天钺放下文书,端起茶喝了一口。
“参见世子。”飞焰踏进门,恭敬地行了礼,从怀里取出一本厚厚的册子,放在桌案上,“贾府上下罪证,尽在此处。”
说罢,退后几步立在一旁。
武天钺见他肩头落了雪花,问道:“落雪了?”
“已下了小半个时辰了。”
“你先去换身衣裳。”武天钺点点头,“仔细雪化了着凉。”
飞焰领命下去后,武天钺拿起桌上的册子翻看起来,眉头不由紧紧皱起。
他本是想给贾家找些麻烦,敲打敲打他们,给黛玉出出气,但没想贾府犯下的事竟这般罄竹难书。
其中最轻的竟是买官鬻爵,说它轻也仅仅是因为买卖的官职都不是什么重要职位,朝中又历来有这等买卖闲职的风俗,武天钺前些日子清理龙禁尉时就发现有许多光挂职不做事的,这些日子接着训练的机会清除了不少。
只是贾家除这个外,包揽诉讼、欺压百姓、收受贿赂、聚赌□□、引诱世家子弟豪赌等一系列事件都记录在册,细数一番,他家在外行走的家仆犯下的罪行都够都察院两年审理的案件了。
看到这,武天钺瞬间放弃只是敲打一下的想法,打定主意要宁荣二府付出代价。
但王子腾还活着,且还是重病状态,皇帝为了自己仁君的名声,就算看了这些罪证也不会对贾家做什么。
武天钺再次厌恶起这尊卑分明的世界,很想学着系统给的那些书在这里来一场改革。
【不可以!】自武天钺同黛玉在一起后便放心玩乐的系统正研究着断网前下载的游戏,忽收到警告,忙现身,【这个时代的生产力离改革还远着呢,你若是贸然改变历史进程,会死更多人的!】
它突然出现吓了武天钺一跳:【我知道,我又不傻,就是想想。】
【之前那个庄子不是找出许多高产的粮食了吗?听说太子妃积极命人推广,等吃饱的人多了去读书的就多了。】系统还是不放心,劝道,【你再开几个学堂,让那些不适合研究诗书学一些技艺,百姓都有生存下来的一技之长了,自然就会想着改变了。】
武天钺听了这话,点头赞许道:【没想到你还挺有用。】
系统被夸了,膨胀起来:【我可是很……】
话还未完,就被武天钺屏蔽了,气道:【我就知道!整天过河拆桥!】
武天钺不想也知道它肯定又在无能狂怒,但也没在意,默默将开学堂加入自己带着黛玉跑去江南定居的计划,随后接着翻看贾家的罪证。
功夫不负有心人,果然给他找到一条:皇帝抄江南甄家时,甄家不依,趁着调取进京治罪的机会,将家中财物都搬了来,放了好些在宁荣二府,因两家是老亲,贾家秘密收下了。
说是秘密,但贾府里看到甄家搬东西来的人不少,只是王子腾先前如日中天,这事就算传出点风声也没人敢去触霉头。
武天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这贾家真是又蠢胆子又大,这等结党营私、欺君罔上的事也敢做。
继续翻看,后面还有甄家当时被抄家的罪名:贪污江南财政收入,还附上当时抄来的钱财补不上亏空的证据。
飞焰已换了衣服悄声进来,侍立在一旁,见他沉思,说道:“世子,贾家虽日渐衰落,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宫中有贾妃,宫外有王家、史家、薛家,薛家目前的掌权人又同太子妃相交甚厚,若要动它,恐牵一发而动全身。”
“皇上若要动贾家,贾妃不足为惧。史家为了避开这些烂摊子,早寻了法子外放,不可能为了贾家得罪我。”武天钺沉声分析道,“薛家大姑娘与贾家结亲除了因为贾家身份地位不同,也有那宝玉性子柔顺,不会阻拦她外出经商的原因,她是个聪明人,知道怎么做最好,至于王家……”
武天钺停顿片刻,想起前些日子太医说的话,起身吩咐:“备车,我许久没去探望王大人了,今日有空,去拜见拜见。”
飞焰听了,知他心意已决,不再劝说,躬身领命:“属下这就去安排。”
王子腾受宠,王家也算开国勋贵,府邸离忠顺王府不远,虽下着大雪,但马车行了两刻钟就到了。
听闻忠顺王世子深夜到访,王子腾儿子和管家急急忙忙迎出来:“世子赎罪,微臣父亲病重,实在不能见客,不知世子有何吩咐?”
武天钺笑道:“你去通报,只说武天钺有要事相商。”
听了这话,两人一头雾水,但也不敢怠慢,急忙入内通报。
武天钺在花厅喝了杯茶,不多时就见管家匆匆返回,躬身道:“老爷请世子入内一叙。”
王家正院内飘着极浓的药香,便是王子腾的儿子,一进来时也下意识屏住呼吸,但转头却见武天钺神色自若,一点没被影响。
不知是因在战场历练过才小小年纪就这般镇定自若,还是因他未婚妻体弱多病,他见多了?
不过不论是什么,听闻世子对林如海的女儿甚是喜爱,妹妹这些日子也借着邀贾府女子赏雪同那边亲近不少,到时让妻子找借口送些补品去,拉好关系,日后也好办事。
在他满心算计的时候,武天钺已进了内屋。
王子腾靠在塌上,脸色蜡黄,昔日威严的九省都检点,如今只剩一副枯骨。
武天钺忽有些不忍,他征战多年,确实为国做了不少事,但贾家、薛家在他的庇护下,做了不少违法乱纪、草菅人命的事,王家也只是在他有空约束的时候好一些,其他时候也没少横行霸道。
想到这些,武天钺又狠下心来。
王子腾不知武天钺在想什么,但也知四大家族后继无人,自己倒了余荫撑不了几年,且听闻他回京不久就让人调查了贾家……
所以武天钺一进来,王子腾就挣扎着要起身行礼,被武天钺轻轻按住:“王大人为国操劳,病重如此,若要多礼,便是折煞我了。”
说罢,坐到塌前椅上,神色恭敬。
王子腾见他这般姿态,浑浊的眼里又是挣扎又是叹息,最终还是决定舍弃贾家:“老夫虽病了,但尚存些许耳目,世子亲临,想是为了贾府之事?”
“王大人果然明察秋毫。”武天钺微微颔首,将今日飞焰递上来的册子递到他面前,“请王大人过目。”
王子腾颤颤巍巍翻开册子,初时还能保持平静,但越往后看,脸色越发难看,枉我以为贾府在我眼皮底下,最多就是做些夺人良田的事,但他们竟敢害了这么多条人命?还敢干预诉讼?助甄家转移财产?
但心里还是不敢相信,颤着声音道:“这……这些可是实情?”
“铁证如山。”武天钺平静道,“其余倒罢了,但宁荣二府助甄家转移财产,已是欺君之罪,圣上最恨结党营私,若知道这事,便是大人也保不下他家。届时,宫中的贾妃娘娘,怕也要受牵连。”
贾妃是王家的外甥女,若王子腾去了,她也是王家最后的底牌,所以听了这话,王子腾闭上眼,长叹一声:“自作孽,不可活啊!”
武天钺观他神色,知道他已想通了,只是贾家同王家毕竟是姻亲,还得旁人推一把,于是轻声道:“贾府之罪,已是覆水难收,但王家若能及时抽身,上表请罪,或可保全。大人是聪明人,当知如何抉择。”
王子腾浑身一震,眼中闪过痛苦之色,艰难道:“老夫……需要时间考虑。”
“希望大人尽快。”武天钺笑道,“时机有些紧迫,后日下朝,会有苦主敲响几位御史的大门,过不了多久,便会有人将证据呈送给圣上。”
王子腾靠在枕上,盯着房中香炉,似在那烟雾中看到自己一生宦海浮沉的光影。
许久,他缓缓闭上双眼,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明日朝罢……老夫会秘密上书请罪……”
武天钺微微一笑,起身行礼:“王大人好生休养,天钺告退。”
“世子。”王子腾又叫住他,“虽贾府做的事十恶不赦,但……望世子看在宁荣二公为国尽忠的份上,留他们一条命。”
武天钺站住,想了一会,道:“这事……我不能插手,一切由圣上决断。”
说罢,快步走出屋子,谢绝王子腾儿子的邀约,出了王府,风雪好似越发大了。
飞焰见武天钺出来,忙上前为他披上大氅:“世子……”
“后日下朝,秘密引导那些人去各个御史府上,不可泄露了消息。”武天钺低声道,“每个关节都隐秘打通,供几位御史查探。”
“世子不亲自面圣上交证据?”
武天钺弯腰上了马车:“有些事情,不同的人递上去有不同的效果。”
正月初五,皇帝看着王子腾递上来的请罪折子,脸色越来越沉,扔到今日上值的武天钺身上:“这事可是真的?你在荣国府住了这么久,可知情?”
武天钺打开折子看了,王子腾果然老道,说的话都是请罪的,还自请削爵一等,以惩治家不严之罪,但言语间都在委婉提醒皇帝自己同宁荣二府为国为君奉献了一辈子,如今命不久矣,只求能安稳离世。
看到皇帝虽生气但未震怒,武天钺想,看来贾家众人的命被保下了,忙上前一步,恭敬道:“回陛下,微臣实不知情,但为证清白,微臣愿亲去查探。”
皇帝仔细看了他半日,轻笑一声:“你倒是机警,那便交给你了。”
想了想又道:“不过那终究是你未过门妻子的外祖家,你查出来后将东西交给南安郡王。”
“多谢陛下体恤。”
皇帝听了,挥手让他退下。
武天钺回去后自然做出秘密查探的姿态,但又让人透露给几位御史,知道这事后,众御史纷纷上门拜访。
几人见面后,互相试探一二,这才把收集到的证据摆出来,武天钺借机替众人将事情梳理一番,直至深夜方送众御史离开。
元宵佳节之日,许是天公作美,这几日天气都很好,房上街上的雪都化完了。
武天钺将证据整理出来,亲自送去南安郡王府,他如今圣眷正浓,自然被拉着推杯换盏一番。
至午间,众人收拾着进宫陪太上皇、皇帝赏灯。
进宫后,武天钺打听到圣上明日会有所行动,又装作不知,找了个借口同皇帝告假,皇帝知他同黛玉感情深厚,如今正是用他的时候,此等小事允了也无妨,所以很爽快地应了。
武天钺急忙出宫,赶回忠顺王府时,黛玉早在闲云楼内等着了,见他来,故意板着脸:“世子来得可真早。”
武天钺看着黛玉生动的表情,心中有些愧疚,虽知以黛玉的性子,这等作奸犯科之徒受到惩罚的事她许是喜闻乐见,但这些人怎么说也是她的亲人,自己如今同她到底关系不一样,由自己出手,不知她能不能接受。
他没说话,黛玉也没在意,接着道:“世子莫不是又被什么公务缠身,忘了今日之约?”
“我忘了什么也不敢忘了姑娘的事。”武天钺心中担忧,脸上却不显,笑道,“应了你的事,我就算残了也得爬起来做完。”
话音未落,黛玉骂道:“好好的节日,都被你这不吉利的话毁了。”
武天钺连连道歉,又道:“我既然来迟了,甘愿受罚。”
黛玉见他诚恳,轻哼一声:“既如此,今晚我们
都不带人伺候,我买的花灯,就劳烦世子替我拿着了。”
“荣幸之至。”武天钺含笑应下,又笑道:“我出宫时太阳就快落山了,再不出门怕是晚了。”
黛玉赶忙换了早就备下的衣物,命紫鹃同绿沉等人自去玩,只身一人同武天钺出门上了马车,到外城时下车步行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