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武天钺与黛玉出内城时已华灯初上,城内大街小巷内早张灯结彩起来。
各式花灯将夜幕点缀得如同白昼,护城河上,莲花灯随波漂流,宛若星河坠落人间。
黛玉常在王府行走,贾府虽落魄了,但花灯也少不了,是以这些东西倒是其次,只那拥挤的人流、街边的小贩、到处奔跑的孩童,这处处热闹的节日气息是她从未感受过的。
所以便是一些粗糙简陋的纸笔,她都要停下来看半天。
武天钺见她又在一个卖胭脂的小摊上停下来,不由笑道:“如姑娘这般逛下去,怕是灯会散了也逛不完。”
黛玉继续翻看着摊子上盒子造型奇特的胭脂:“我看是公子身子弱,拿不动了。”
摊主见二人穿的衣物虽低调,但料子很是贵重,忖度着怕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偷偷出来玩,是以也不夸赞自己的胭脂,只笑道:“这胭脂若比起两位贵人家里的,确实上不得台面,但这盒子是小人女儿想出来的造型,在整个京城也独一份,买回去观赏观赏也是不错的。”
武天钺看黛玉也是拿着盒子比较,并未看其内的胭脂,笑着拿了钱:“每种包一个。”
黛玉原只想买一个,但听说是摊主女儿设计的,也就默认了武天钺的做法。
买完胭脂,二人沿街买了各类小食,武天钺怕黛玉吃了不舒服,不敢让她多吃,只让每样尝了一口,生生受了好几个白眼。
好在没走多远,就到了花灯猜谜的地段。黛玉心思都被花灯引了过去,也顾不得吃的,沿街解着谜过去。
不多时,武天钺手里就拿满了花灯,黛玉见他拿不下了,揶揄道:“公子怎么才拿了这么点就拿不下了?”
武天钺正想将花灯提干上的绳缠绕几圈,只拎最上面一个,才好空出手来再拿,听了黛玉的话,不想扫她的兴,笑道:“是我托大了,求姑娘怜惜。”
黛玉听了这话,微微抬起下巴:“那就放你一马。”
说完,看到街角有些小孩子远远看着二人手里的花灯,又不敢上前,道:“将花灯送给他们吧。”
“多谢姑娘。”武天钺说完,身边藏在人群中的侍卫上前接过花灯,正要走,黛玉又道:“街上吃食还不错,给他们买一些。”
“是,姑娘。”
待侍卫答应着走了,黛玉才道:“今日也累了,先回吧。”
武天钺给她安排的惊喜她还没看到,自然不愿,笑道:“要不再看看?后面还有花灯呢。”
黛玉疑惑地看一眼,正要说话,忽瞥见右边角落处有盏极特别的花灯,造型似一株姿态袅娜的兰草,叶片修长舒展,叶茎纤细如碧玉簪,脉络又似水墨勾染,梢头还悬着数粒绛红珠子。
“这是什么灯?”黛玉不由怔住,往前走去。
摊主笑呵呵道:“姑娘好眼力,只是小老儿也不知这灯是什么,只是受人之托,放在此处等待有缘人。”
说着,指着灯旁的牌子:“姑娘看看这灯谜,若能解出来,这灯便是姑娘的了。”
黛玉定睛看去,只见牌上写着四句诗:咫尺玉容方定睛,道是西子却无颦。欲向心头寻旧影,方知不必忆丹青。
“咫尺……眼前,心头寻旧影……”黛玉呢喃着,忽道,“我知道了,是……”
武天钺接过她的话,二人一道说出口:“眼前人是心上人。”
黛玉抬眼看他,忽明白了什么,耳根发热。
摊主笑着插话:“恭喜二位,这盏灯便归您二位所有了。”
黛玉收回目光,从摊主手里接过那盏花灯,忽发现灯座上刻着一行小字:忽有雪花并肩落,已共青丝到白首。
“我就知道我房中都是你的探子。”黛玉猜出就是这人的手段,不由面红耳赤,咬牙切齿地说道。
“那你可冤枉她们了,这是我在你的书里翻到的。”武天钺啧啧称奇道,“没想姑娘对我这般用情至深。”
“你还说!”黛玉红着脸转身就走。
花灯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灯内烛火摇曳,那株草仿佛活了过来,美得令人窒息,黛玉问追上来的武天钺道:“你在哪寻到的这花灯?”
“天机不可泄露。”
黛玉眼波流转,瞪了他一眼:“还要贫?”
武天钺忙笑道:“这是我自己做的。”
看黛玉脸上都是不信任,武天钺接着道:“以前你嫌我送你的花灯都是靠比武赢来的,我早便想给你做一个,只是一直没想好做什么,前些日子看到一幅南天竹的画,忽有了灵感,便画下了这株草的模样,我也不知为何要这样画,只觉得画中的草很是熟悉,又和你很是相配,便找人学了自己做出来了。”
“这世间也就一盏这等模样的灯,你还不信?”
黛玉自是信的,但看他一脸得意,压下心中的感动,故意道:“等我明日叫人去查了再说。”
提到明日,武天钺脸色不太对劲,黛玉见状,笑道:“你这般表情做什么?难不成做了什么亏心事?”
武天钺失笑:“在玉儿心里,我就这般不堪?”
“那可说不准。”黛玉挑眉,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不过看在这盏灯的份上,本姑娘就不计较了。”
“姑娘大度。”
武天钺边说边行了个礼,二人相视而笑,并肩往马车处去。
本想带黛玉回忠顺王府,但她惦记着贾母,武天钺只得命人调转方向去荣国府。
到了门前,黛玉忽笑道:“我看那谜语也不是很难,你不怕有人猜出来了?”
“自然是要等我们到了才让人摆出来。”
“老板不是说一直没人猜出来?”黛玉说到这,又停下来,笑道,“是了,有钱能使鬼推磨。”
“姑娘说得我好似满身铜臭的暴发户。”武天钺装作受伤道,“我也是为了这灯能到姑娘手里。”
“少在我这装委屈。”黛玉莞尔道,“不过……这灯长得不错,我会好好珍藏的。”
“能入姑娘的眼是它的荣幸。”
武天钺笑着回了黛玉,想了想,又叮嘱了一句:“这几日朝中不太太平,玉儿尽量待在院子里,若有什么事,也不必惊慌,不要出门,外面一切有我。”
他从未这般嘱咐过自己,所以黛玉担忧道:“什么事这么大?”
说罢,又怕是秘事,忙道:“你要小心。”
武天钺更是愧疚,但这事不宜透露,笑着点点头,目送她进了门。
次日,节日的喜庆氛围还未过去,贾府门前的石狮子上还挂着些许彩绸的残片。
几个小厮打着哈欠出来,在门前洒了水,开始收拾昨日的狼藉。
突然,远处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震得青石板路微微发颤。
谁敢在这里造次?门子和洒扫的小厮不悦地抬头看去,只见街口出现一队穿着玄色军服的官兵簇拥着一华贵的轿子,轿前还有两人并排走着。
一人穿着青色圆领官袍,另一人则是绯色官袍,门子也是荣国府的老人了,所以一眼便认出前者是都察院监察御史,都察院与王子腾交好,这位御史常在贾府行走,另一人虽不常见,但门子知这是刑部侍郎的官服。
“这、这是……”门子认出官服来,忙趴跪在地,一时间贾府门口跪了一片。
不多时,两人已带着官兵到了两府门前,向后躬身请出轿内的人——南安郡王。
南安郡王看着地上哆哆嗦嗦的小厮,道:“围起来!一个人都不许放走!”
官兵们训练有素地分散开来,顷刻间将宁荣二府围得水泄不通。
见没什么纰漏了,南安郡王才带着人往里去。
才到二门,远远瞧见几个守门的婆子尖叫着往内跑去,南安郡王想起武天钺的嘱托,吩咐道:“守住垂花门,不许任何人通行,但也不可入内惊扰女眷。”
说罢,整了整衣物,只带着刑部侍郎和监察御史进了二门,命人引路,一路走到贾母院中。
贾母正在鸳鸯服侍下梳洗,听得外面喧哗,蹙眉道:“外头怎么回事?”
话还未完,一婆子连滚带爬地
冲进来:“老太太!不好了,外面……外面来了好多官兵。”
贾母听闻官兵围了府邸,吓得不行,但又镇定下来,一面命人请贾政贾赦来,一面让人去王子腾府邸求救。
但已经来不及了,下人刚领命出去,就听外面道:“老太太……南安郡王……”
听着丫鬟结结巴巴说不出话的声音,贾母定了定神,起身迎了出去:“不知南安郡王驾到,有失远迎。”
“老太太不必多礼。”南安郡王笑道,“今日是奉旨而来,圣命难违,但本王无意惊扰女眷,烦请老太太将女眷都叫到此处。”
他的神态语气很是和蔼,但说的话又十分不客气,贾母有些搞不懂:“这……”
“老太太放心,听闻大观园内只住了几位小姐,那处不会有人敢冒犯。”南安郡王笑道,“但其余地方还请老太太快做决断,日落之前本王还得进宫回话。”
贾母见都察院的监察御史在旁恭敬立着,便知这事无可转圜,忙命匆匆赶来,官服还未穿戴整齐的贾政:“让你媳妇将院中女眷都叫到这来。”
贾政愣了一下,正要上前同几位大人说话,兵部侍郎冷笑道:“贾大人快些吧,别耽误了王爷进宫。”
贾赦也刚赶到,听到这话,上前道:“你们这是做什么?知道这是哪吗?”
南安郡王等人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只对贾母道:“老太太,给您一刻钟时间。”
说罢,命人押着贾赦、贾政等男丁一道退回垂花门处。
一刻钟后,贾府女眷才匆匆忙忙聚到贾母院里,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就听外间有盔甲碰撞的声音。
随后监察御史站在窗下道:“烦请老太太看好院中的人,外面的官兵可没不认得谁是女眷,若有人撞出来,别怪他们不留情。”
说罢,转身走了,外面又重新变得静悄悄的。
贾政等男丁都被南安郡王带走了,这里又被围得水泄不通,还时不时能听到哭喊声,众女眷被吓得不行,围在贾母身旁哭闹着。
贾母心如乱麻,也顾不上她们,好在凤姐儿这些日子虽病着,但她常年管家理事,性子又泼辣,又经了先前贾琏被抓一事,整个人沉稳不少,在旁劝解着众人,倒没出什么事。
夕阳西下时,外间传来甲胄声,没多久,监察御史的声音传来:“烦请老太太管束好家中女眷,这些时日不得出门。”
贾母忙道:“大人,不知能否告知老身,我贾府所犯何罪?”
但外间早没了声音,没多久,先前派去找人的丫头跑进来:“老太太、太太,大老爷、二老爷、二爷他们,都被抓走了,隔壁东府也被围了起来。”
话音未落,外间传来尤氏的哭喊声:“老太太……老太太救命啊!老爷……老爷和蓉哥儿被官府抓走了,府里的东西也被搬走了。”
贾母今日滴水未进,又强撑了许久,听了这些话,终究没撑住,晕倒在地。
待她醒来,已是深夜。
看到坐在榻旁守着自己的黛玉,贾母也顾不得屋内都是人,忙拉住她的手:“玉儿……你两个舅舅能不能保住性命,就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