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怎么突然让人送信来?”黛玉来到忠顺王府,才进屋,忠顺王妃就起身迎上来拉着她坐下,“不过正好,我这几日寻到一根玉簪,质地温润,最是适合你。”
说着,夏槿端着个小匣子上来。
里面是一根羊脂白玉琢成的簪子,簪身细长,宛如一钩新月,又似竹枝清瘦,还能隐约瞧见刻着的竹叶纹,簪头雕成一朵半开的玉兰,花萼处还镶嵌着一颗极小极淡的紫水晶,不夺目不张扬,但又透着风骨与灵性,确实最合黛玉的气质。
黛玉看着不管是玉料还是做工都不便宜的簪子,心中难免愧疚难安。
“戴上试试看。”忠顺王妃见她迟迟不动,笑着伸手拿了簪子,要往她头上戴。
低头见她脸上虽笑着,但神色有些紧张,摆手让房中的人退下,问道:“怎么了?难不成荣国府那边有人为难你?”
“没有。”黛玉并没同往常一样挽着忠顺王妃撒娇,而是低头小声道,“我有事想同娘娘说。”
“什么事?”忠顺王妃揽住黛玉的肩膀,笑道,“你同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黛玉踟蹰了一会,方道:“娘娘之前问我对未来丈夫有没有要求,我当时不知道,现在有了。”
“是风度翩翩的还是才高八斗的?或者是温文尔雅的?”忠顺王妃惊喜道,“这世上的人总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在我看来,虽不能私相授受,至少也要两个人不能同对方喜欢的人相去甚远,不然日后几十年的日子怎么过?”
“他家世好,长得高大,气宇轩昂,五官随他娘亲,眉目如画,眼中又透着坚毅,所以不显女气,反而更加俊朗。”黛玉谈起武天钺,不由笑道,“性子也好,表面不喜欢这个看不上那个,但其实很温柔善良。”
忠顺王妃越听越不对,这哪是有标准了,这是直接有这个人了,但又觉得不可能,玉儿整日待在后宅,哪有机会遇到外男,忽又想到那园子里不是还住着荣国府那个宝贝疙瘩吗?
想到这,心里不愿意起来,那小子是二房的,若是他生父能袭爵,自己让人帮扶一把倒也配得上,偏他生父是个小官,那贾府老太太又偏心,等她走了,大房看得上二房才怪,且那人文不成武不就,又有传言说他厌恶经济仕途,认为当官的都是国贼禄蠹,若只是旁人,自己许是会欣赏一二,但要让他做女婿,那是万万不行。
只是……看着黛玉的神情,忠顺王妃为难起来,玉儿才十几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自己若是反对,说不得她更觉得那人好,所以纠结半天,方皱眉道:“这种人世间多得是,哪日我办个赏花会,邀那些适龄的公子哥儿来,你躲在屏风后先瞧瞧,看得多了也好有个比较。”
黛玉见她这般平静,就知她没往武天钺那里想,咬咬唇,直接道:“娘娘,我说的……是世子。”
忠顺王妃顿时怔住,手中的簪子“啪”地一声落在地上,碎成两段。
黛玉知道她接受不了,起身要跪,忠顺王妃一把拉住她:“你刚才说什么?”
“玉儿……与世子……两情相悦。”
黛玉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砸在忠顺王妃的耳朵里,将她砸得头晕目眩。
“娘娘!”黛玉忙扶住她。
“两情相悦?”忠顺王妃还是难以置信,“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玉儿知道。”
看着黛玉坚定的眼神,忠顺王妃咬牙道:“你知道?”
说着,猛地站起来:“那你知道这事若是传出去,钺儿是男子,旁人只会将这当成他的风流韵事,最多调侃几句,但对你可就不会那么温柔了!”
“我知道,我还知道如今双圣临朝,朝中人人自危,史候这类不想参与争权夺利的都想法子外放了,说明局势已经一触即发,皇家更是处在漩涡中心,连勋贵娘娘也不想让我结亲,更别说王府了。”黛玉眼中含泪,但还是倔强地道,“但这是我选的,有什么后果我可以自己承担。”
忠顺王妃凝视着她清澈的眼睛,感慨着她的聪明,想起当日那个小心翼翼又带着倔强的小姑娘,自己养了多年才将她养得这般积极开朗,懂得为自己争取,终究舍不得说一句重话。
黛玉见她不说话,努力压下泪意:“我这次来只是想同娘娘说这件事,娘娘不用考虑我,同意还是不同意都是您的自由,但我不会放弃的。”
忠顺王妃叹了口气,没回答,只道:“今晚让武天钺来见我,你们两人的事,他怎么将你推出来,自己却躲着?”
“不是的。”黛玉替武天钺辩解道,“是我想亲自同娘娘说,您待我那么好,我却同世子……”
忠顺王妃心中难受,黛玉对她来说就像不必扯进权力斗争的自己,她不想黛玉同自己一样一日日在这些世俗琐事中搓磨得不成样子。
但她也明白,少年情意最是真挚、纯洁,也最是难得,最是难忘,最是奋不顾身,旁人再怎么阻拦,也灭不了他们心头的火,瞬间觉得无力,跌坐在椅上。
黛玉不怕她生气,不怕她打骂,就怕她从此厌了自己,远了自己,终于忍不住落了泪:“娘娘,你打我吧……”
忠顺王妃伸手为她拭泪,仍旧一言不发。
黛玉的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般,不住地落下来,抽噎着抓住忠顺王妃的手,泣不成声。
忠顺王妃见她哭得这般惨烈,叹了口气,哄道:“你先回去休息,待我想想。”
黛玉努力平复心情,想说些什么,就听忠顺王妃叫夏槿:“送姑娘下去休息。”
夏槿就守在屋外,听了这话,忙进来扶着黛玉出去。
黛玉见她这般坚持,行了礼,一步一回头地下去了。
外间的丫头进屋伺候,见地上断成两节的簪子,想起黛玉红肿的双眼,不敢说话,默默收拾起来。
忠顺王妃呆呆地坐在炕上,思绪万千,不愿意黛玉嫁入皇家,日后便是有自己护着,也定会受不少委屈,且王府只有一个嫡子,黛玉的身子……
又想起黛玉方才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她平日便是个敏感多思又最坚韧倔强的性子,认定了一个人,便是至死方休。
忠顺王妃不由头痛起来,第一次这般直白地认识到黛玉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不像自己那样会权衡利弊,但也是因为她是这样的性子,自己才会越来越
喜爱她,不再将她当作救儿子的工具,而是真切地疼到了骨子里。
想到这,忠顺王妃叹了口气,转头看到丫鬟收拾起了簪子,道:“拿来我瞧瞧。”
丫鬟忙捧给她看,忠顺王妃拿起两段碎玉,端详了半日,见断裂处恰好是簪子中间,稍加修饰,或许能变成一对短簪,吩咐道:“找人重新雕琢,别坏了意境。”
夏槿已送黛玉下去洗漱回来了,听她说话,忙上前小心地将簪子接过来。
才收好,就听忠顺王妃咬牙切齿道:“去看看武天钺回府没,若是回来了,让他过来。”
外间伺候的丫鬟忙领命下去传话。
晚间,武天钺忙完回来,听说忠顺王妃在等自己,便知道黛玉坦白了,怕母亲生气伤了黛玉,衣服也来不及换,忙去了正院。
才进屋,夏槿就带着人退出去,关上了门,忠顺王妃也不看他,斥道:“跪下。”
武天钺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不敢辩解,忙跪下了。
“知道为什么让你跪吗?”
“儿子知道。”武天钺深吸一口气,坦白道,“儿子有错,是我逼迫妹妹,隐瞒母妃的,请母妃责罚。”
“你还知道她是你妹妹!”话还未完,忠顺王妃手里的鞭子就落到了他身上。
武天钺一言不发,低垂着头任由她打。
忠顺王妃打了一会儿,累了,见他跪得笔挺,却半句也不松口,想到黛玉白日也这般倔着,深深叹了口气,扔了鞭子,坐在椅上喘着粗气。
武天钺见母亲脸上都是疲惫,似是比先前老了几岁,膝行上前:“母妃……”
“你知道你做的这些事的后果吗?”忠顺王妃冷着脸打断他,“若是被人发现,你知道玉儿要为此付出什么代价吗?”
武天钺以前不是读书就是陪太子赴宴,虽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但那都是书上冷冰冰的文字,只想着注意些别被人发现就好,所以他才敢大胆地同黛玉在一起。
只是这几个月,他开始接触不同的人,又在乡野中待了这么久,贫苦让许多事情更加直白,也更加血淋淋,他这些日子看过许多,听过许多,渐渐明白了这个世界对女子的束缚和不公,所以听了忠顺王妃的话,武天钺羞愧地低了头。
“若是被人发现,玉儿要么同你结亲,但一辈子都要背着私相授受的名头,去到何处都要被人非议,要么终身不嫁,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再惨一些,便是……。”忠顺王妃也没想要他回答,厉声道,“你说,这几种结局,哪个是你能承担的?”
武天钺挺直的脊背弯了下来:“儿子知错……”
“玉儿确实优秀,不怪你,知慕少艾,也是人之常情。”忠顺王妃接着道,“但你千不该万不该,瞒着我哄骗她同你在一起……”
话音未落,门口一阵喧哗,下一刻,黛玉便闯了进来。
第62章
且说黛玉被夏槿送回闲云楼,心里又是担心又是无助,坐着垂泪。
紫鹃等人劝不住,听闻武天钺刚回来就被忠顺王妃叫了过去,忙来告诉黛玉,黛玉知道后,慌忙起身去了正院。
王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忠顺王妃将黛玉当亲生女儿看待,平日里百般纵容,看起来比世子还宠溺些,再加上她身子不好,院里的丫鬟不敢强加阻拦,让她闯了进去。
黛玉才进门,就听忠顺王妃说武天钺哄骗自己,忙替他分辩:“娘娘,不是世子哄骗我的,是我先主动的。”
忠顺王妃正教训武天钺,见黛玉一脸着急地跑进来,还当着人说这种话,气不打一处来:“他比你大两岁,又不像你是个闺阁女儿,常年在内宅生活,他见的人见的事比你多多了,你年纪小不懂这些,他还能不懂?”
武天钺见她生气,忙起身挡在黛玉面前:“是我的错,确实是我哄骗了妹妹。”
黛玉也看到了他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痕,边缘的血肉翻卷出来,衣服都被血浸湿了,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
忠顺王妃见两人一个大包大揽,一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自己活像是强行拆散牛郎织女的王母娘娘,气得说不出话。
夏槿方才没拦住黛玉,怕出什么事,也跟着进来了,才关上门,见忠顺王妃气成这样,忙上前扶着她坐下。
武天钺轻声哄好了哭泣的黛玉,二人见状,牵着手上前跪下。
忠顺王妃顺过气来,见两人依偎着,时不时看对方一眼,俨然一副被棒打的苦命鸳鸯形象,心中气得不行,又有些动容。
黛玉不忍她这般伤心难过,但又舍不下心里的情意,只能无助地落泪:“娘娘,对不起。”
忠顺王妃叹道:“便是我答应了,你们要怎么做?”
武天钺知道她是担心世人的流言伤到黛玉,他也不想黛玉被人非议,忙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母妃再给我两年,我定做出一番事业,请圣上赐婚。”
若是做文官,绝不可能两年便有所成,是以忠顺王妃听了这话,手掌拍在桌上:“你再不给我收了这心思,休想我同意!”
她语气很是严厉,武天钺和黛玉却像只听到后半句,惊喜抬头:“母妃/娘娘……”
忠顺王妃想了一下午,细细比对了利害,他二人在一起也不是不行,有个没什么助力又对皇上忠诚的岳家,儿子日后也能少被圣上忌惮。
只是可惜了黛玉,原本以她父亲对圣上的贡献,加上自己的照拂,定能压住夫家,过得顺遂又自在,若是嫁到王府……
忠顺王妃心中纠结不已,抬头见二人紧紧挨在一处,浑身透出非君不可的意思,叹道:“这事我可以答应,但有要求。”
武天钺同黛玉高兴起来:“什么要求?”
“第一,手给我松开。”忠顺王妃咬牙道,“便是已成婚的夫妻,也不能这样卿卿我我,何况你们现在无父母之命,也无媒妁之言,这样成何体统?”
两人忙乖乖松开了手,忠顺王妃又对武天钺道:“第二,这几日你借口忙住在府里,过段时间搬回来。”
说罢,见他张口想争辩什么,瞪眼道:“我过段时间会去请太后赐婚,在那之前得让人知道你已从贾府搬出来,不然不仅是玉儿,那园子里的姑娘都逃不了。”
武天钺听了,低头道:“是。”
忠顺王妃接着道:“第三,我不限制你们见面,但不能单独见面,没有那府里的人邀约,你绝对不能主动过去。”
武天钺知道流言如刀,自然乖乖答应下来。
见他应了,忠顺王妃又对蠢蠢欲动的黛玉道:“你不能下帖子请他。”
黛玉听了,失望道:“是。”
忠顺王妃见状,咬牙道:“你气死我算了。”
“我错了,娘娘。”黛玉忙起身,上前拉住她的胳膊道歉。
她平日机灵又调皮,今日哭得多了,双眼红肿,神情里也不像往日放肆,反而带着几分小心,忠顺王妃见了,叹了口气:“我不怪你们在一起,这世上真心本就少,若你们真想清楚以后要面对的,还是两情相悦,在一起也无妨。我只是伤心你们都将我当作外人,这等大事都要瞒着我。”
黛玉眼里又涌上泪来:“娘娘,我错了。”
“当娘的总是拿女儿没办法。”忠顺王妃抚着黛玉的头发,舍不得骂她。
转头见武天钺还跪着,心中的气都撒在他身上:“你还在这干什么?”
武天钺看了一眼黛玉,撑着膝盖慢慢起身:“儿子告退。”
黛玉担忧他身上的伤,也要跟着出去,被看穿儿子苦肉计的忠顺王妃一把拉住:“玉儿去洗把脸,换身衣裳,今日在这睡。”
武天钺见计策失败,叹了口气,对满脸担心的黛玉笑道:“我没事,明日再来找你。”
但第二天,还在因为两人生气的忠顺王妃怎么可能让他如愿,以黛玉既选了这条路,就不能像从前一样整日玩乐,要开始跟着她把王府的事先摸透了为由,将黛玉拘在身边,不许两人见面。
武天钺虽心里打算日后带黛玉远走高飞,什么王府内务,让府里那个上蹿下跳的弟弟拿去就是,实在不行就培养个人管着,但也知这想法不能让人知道,只得每日没皮没脸去忠顺王妃那偶遇黛玉。
没多久,宫中一个老太妃去世,圣上以仁孝治国,忠顺王妃同武天钺每日都要入朝随祭,怕黛玉在府里无聊,又将她暂时送回大观园。
武天钺一空闲了就想找机会偷偷去见黛玉,忠顺王妃怎么可能允许,直接将他拘在身边,每天必须与自己同进同出。
她盯得很紧,武天钺没办法,只得盼着黛玉生辰那天能有机会见面。
这日,武天钺照例陪忠顺王妃守灵出来,才到王府,兰叶回道:“世子,薛姑娘那边让人递话来,说是种子买回来了,请您去验收。”
武天钺听了,这不就是能见黛玉的机会吗?也顾不得休息,忙道:“我去换身衣服就去。”
正要走,忠顺王妃道:“正好,我先去要送玉儿的玉簪也好了……”
“我帮您去送。”她话还未完,武天钺积极道,“绝对亲自送到。”
忠顺王妃哪里看不出他的意思,冷哼一声:“不必,夏槿亲自去。”
摆明了要让夏槿盯着两人,不许见面。
武天钺垮下脸来,想让薛家直接将东西给长铗,但又想着过去一趟,到时找找机会去潇湘馆,又打起精神回屋换了衣服。
二人到了大观园,夏槿见武天钺还跟着,笑着提醒他:“薛家不住园子里,便是管事的是薛姑娘,那些种子应该也不会搬进去,世子作为外男,还是别进去的好。”
武天钺被她戳破小心思,只得看着她带人进了大观园,自己垂头丧气地往薛家的院子去。
一进薛家,便看到院中停着几辆大马车,车上整齐地码放着鼓囊囊的麻袋。
薛蟠站在马车旁边,见武天钺带人来了,忙迎上去:“参见世子。”
见不到黛玉,武天钺心情很不好,随口答应一声,便道:“种子在哪?”
薛蟠忙让人从马车上将种子搬了几袋下来,结结巴巴地说着妹妹先前教的话,只是他本就无能,常年只知享乐,宝钗便是教了许多次,他还是说得颠三倒四。
武天钺更加不耐烦:“这事不是让你妹负责吗?怎不让她来说?”
说着,挥手让飞焰将院子里的小厮带出去。
还未开口,宝钗已从仪门处出来,从薛蟠那接过一本厚厚的账册,
从容行礼:“世子殿下。”
武天钺点点头:“这些都是什么种子?”
宝钗命贴身丫鬟莺儿打开地上的袋子打开,伸手抓出一把种子,摊在掌心,递到武天钺面前:“世子请看。”
武天钺视线看向种子,颗粒饱满,色泽金黄均匀,耳边响起宝钗介绍的声音:“这是在南方产稻最好的地方采买的种子,结出的稻谷产量高,还少有干瘪杂粒,除了当地的产粮大户,我们还同一些百姓签订了契约,保证明年还能供货。”
“果然不错,但你们如何能保证这些稻谷结出的种子没被人换过?”
宝钗听了,自信笑道:“世子放心,我早命伙计在采购之时取样封存,与账簿一同带回,每一袋种子,都能追溯至具体的田块与农户。”
说着,将方才拿的本子递给武天钺。
这法子倒是不错,武天钺点点头,翻看了账本,又检查了其他的种子,除了水稻、麦子等粮食,还有各类蔬菜、花草等。
看了一遍,武天钺点头道:“不错,命人将东西送去丰裕庄给长铗,你这账本也让人誊录一本过去。”
“是。”宝钗忙应下,见武天钺要走,忙道,“世子要不要进屋喝杯茶?”
武天钺头也不回:“不用。”
但走到门口,反应过来,这薛姑娘最是看重规矩,怎么可能突然邀自己喝茶,想到那个可能,武天钺顿住脚步:“确实有些口渴。”
宝钗笑着侧身引路:“世子请。”
又转头对薛蟠道:“哥哥先带人将种子送去庄子上吧。”
武天钺今天心情一看就不好,薛蟠可不想在这,万一不小心说错了话,被骂还是小事,又被拖去挨打就惨了,所以听了宝钗的话,忙告退下去。
武天钺同宝钗一道进了内院,果见紫鹃等在那,顾不得什么规矩,忙小跑进屋:“妹妹。”
第63章
黛玉同武天钺许久未见,两府长辈都事忙,又不好请宝玉邀他来,得知今日薛家会请他来验收种子,求了宝钗带自己出来。
武天钺到时,她已在屋内等了半日,见他进门来,惊喜地站起身,又想起忠顺王妃说的话,忙停住脚,笑着说他:“跑这么急做什么?”
屋内并无他人,武天钺上前抱住黛玉:“玉儿,我好想你。”
黛玉靠在他胸口,听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脸颊微红,只觉得这些天的心慌都消散了,嘴上却不服输,揶揄道:“你怎不叫妹妹了?”
“都过了明路了,过几日请了旨,你就是我的未婚妻。”武天钺笑着亲亲她的头顶,“我还叫妹妹做什么?”
黛玉双颊更红了,将脑袋埋得更深,没再说话。
两人静静相拥了片刻,黛玉忽想起他前些日子被打的伤,忙退出来,担忧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武天钺笑道:“那点伤算什么,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黛玉见他虽眼下有青色,精神看起来却很不错,只是终究不放心:“让我瞧瞧。”
“你瞧这个做什么?”武天钺怕她被吓到,拒绝道,“你又不懂医术。”
“谁说我不懂。”黛玉不服气地撅起嘴来,“我同绿沉学了很久怎么包扎外伤。”
话还未完,又被武天钺抱进了怀里,他抱得很紧,黛玉想挣扎又怕他伤口裂开,轻轻推了推:“你干什么?”
“自然是抱你了。”武天钺微微松了力气,笑道,“这还要问?”
黛玉见他又不着调,抽出手来拍他一下:“正经些。”
说着,又让他赶紧让自己瞧瞧。
武天钺心中对她为了自己去学这些很是感动,但又不希望她接触这些血淋淋的东西,所以只同她说话,仍旧不给看。
黛玉知道他的心思,见他不放开,在他怀里伸手掐住他脸往两边扯:“快点,再不让我看我生气了。”
武天钺拗不过她,叹了口气,背对着黛玉慢吞吞脱了上衣。
伤口已经结痂了,所以并没有缠绷带,黛玉看着厚厚的疤痕,下意识伸手要摸,又怕碰到了会疼,骤然停了下来,想开口说话,却发现喉咙像被什么堵塞了,说不出话来。
武天钺见她迟迟没有反应,转过身来,就看到她眼里又含了泪水,忙把衣服拉上,心疼地抱住她,笑道:“我就说不让你看,你非要看,现在好了吧,又哭了。”
黛玉带着浓浓的鼻音道:“你管我的。”
“好好好。”武天钺笑道,“我哪敢管林姑娘。”
见黛玉瞪眼,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头:“别怕,这点小伤没什么,我体质好,不易留疤,过几日就好完了。”
黛玉蹙眉往后仰了仰头,叮嘱道:“你最近别吃那些重油重盐的,少吃些肉,多用些菜蔬。”
见武天钺点头,又含笑看着自己,忽有些不自在,停了话,转而问道:“娘娘最近怎么样?”
“她好
得不得了。”武天钺哼了一声,诉苦道,“整日以折磨我为乐。”
“你说什么呢。”黛玉抬手轻轻打了他一拳,“本就是我们不对,娘娘生气也是应该的。”
武天钺往后一缩,故意装作被打痛了:“你才是母妃亲生的吧,两个人都喜欢打我。”
黛玉本被吓了一跳,忙伸手给他揉,又听到他说这句话,反应过来他是装的,气得又打了一下:“整日嘴贫,打你才是应该的。”
“我们那么久没见,你不说想我就算了,还打我。”武天钺委屈地握住她的手,放在胸口,“你摸摸,我的心疼得都快不动了。”
黛玉红了脸:“你瞎说什么呢。”
武天钺低头看她,见黛玉脸颊绯红,眉宇间虽没有初见时那般哀愁,但许是天生的,眼底总带着淡淡的薄雾,充满了神秘感,让人不由自主想接近。
他的眼神太过炙热,黛玉口中损他的话说不出来,含羞低头。
房间内一时没了声音,空气似乎也黏稠起来,武天钺正想说什么,忽听外面想起敲门声,接着夏槿的声音传来:“林姑娘可在这?娘娘让我送东西来。”
接着是宝钗回复的声音,黛玉惊醒过来,忙推开武天钺,坐回炕上,对外面道:“我在。”
夏槿推门进来,见二人一站一坐,似是什么都没发生,但武天钺一脸怨念,黛玉脸颊红红,忙走上前观察,见黛玉口脂还在,只是鬓发微乱,松了口气,笑道:“姑娘让我好找。”
接着打开匣子拿了一对玉簪出来,借着给黛玉戴上的机会将她散落的头发拢上去:“姑娘试试这簪子,若是哪里不好,再让工匠重做。”
宝钗方才也跟着进来了,此时只当没看到两人的形态,笑着进屋拿了镜子:“妹妹看看。”
武天钺也在旁看着这幕,只见玉簪素净洁白,似月华流转,戴在黛玉乌云般的鬓间,不似装饰,更像从她灵魂里本来就有,如今自然生长出来,衬得黛玉更加清新脱俗,惊艳得睁大了眼。
夏槿见他直勾勾盯着,轻咳一声,走到两人中间隔断他的眼神,笑着问黛玉:“姑娘觉得如何?”
黛玉一眼便看出是那天忠顺王妃要送自己的簪子,本以为摔坏了,没想做成了短簪,又惊又喜:“果然素雅天成,只是太清贵了些,在我这倒是浪费了。”
“也就勉强配得上姑娘罢了。”夏槿笑着回了一句,又同黛玉告退,“时间不早了,娘娘还等着我去回话呢。”
说罢,止住黛玉同宝钗要相送的步子,对武天钺道:“娘娘找世子还有事,世子同我一道走吧。”
武天钺听了,委屈地看了一眼黛玉。
黛玉本就因两人之事对忠顺王妃很是愧疚,方才私会那一会儿已是出格,所以只当没看到,低头把玩着发簪。
武天钺明了她的意思,只得一步一回头地同夏槿走了。
才回到王府,先前派出去做事的小厮忘归上前回道:“世子,书册今早已全部印完,分发到各书坊了。”
武天钺听了,忙道:“拿来我瞧瞧?”
忘归忙奉上一本书册,回道:“且今日已卖出去几册,明日估计销量会好很多。”
武天钺翻看着书,字迹清晰,排版和配图也同自己设计的差不多,很是不错,满意地点点头,又听忘归说卖出去了,惊讶道:“我给你的诗并不是什么名师大家的,怎会有人买?”
“自然是因爷给的诗好。”忘归笑道,“只是早间因为这叫潇湘的诗人从前并无才名,虽有一二书生夸赞这诗至情至性,感悟天成,但并未卖出。”
随后又觑着武天钺的神色道:“不过午后府里的山眉郡主去书坊买书,读了这诗,给了个法子,让在书坊办赏诗会,请些城中小有名气的人来评赏,评赏的文章免费张贴,供来来往往的读书人赏鉴评分,若拔得头筹,便赠一本绝版书籍,且前五等都有银钱。倒引来了不少家中清贫却颇有才名的读书人参与,到现在,有些想出名的也来了,不过世子放心,写诗评的人都挑选过的。”
“哦?山眉还有这本事?”武天钺小时不在府中居住,回来后又忙着学这个学那个,同府里的姐妹们也并不相熟,尤其是山眉的姨娘又生了一个弟弟后,便一直躲着自己,两人不怎么见面,所以此时听了,有些惊讶。
忘归对山眉的本事似乎很是推崇:“府里的书坊原本同城内的没什么两样,也是山眉郡主想法子联系了几个写书的大家,由我们的书坊专卖他们的作品,又让人开辟一个免费借阅的书室,这才盘活了。”
武天钺只是随口问一句,听了这话,点点头,又吩咐道:“你找人将那些点评的文章都抄录下来给我看看,待我挑选了,再将那些印成册。”
“是。”
忘归答应着下去后,武天钺坐着想了想,起身往忠顺王妃院里去。
之前只是觉得黛玉的诗才困在闺阁内可惜了,况且以两人日后的关系,只要自己同意了也不怕人说什么,所以就想着替黛玉出书,便是一时没人买,过后找个能运作的,也能将名声打出去,没想那有本事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那就得先把握住了。
自府里的主子都要排班入宫祭奠后,忠顺王妃便免了每日的晨昏定省,所以武天钺到时,她院里除了伺候的人,只金灵陪侍左右。
武天钺想在黛玉生日的时候给她个惊喜,不想让旁人知道这些,所以见山眉不在这,给忠顺王妃请安后便要退下。
金灵同他也没什么交集,只是这次太妃薨逝,各王侯贵族府里都将先前养着的优伶男女遣散了,她想着荣国府应也不例外。
心里不由惦记着以往那几个姐妹,但府中事忙,黛玉自回去后也没来过,没法拜托她问问情况,所以纠结半晌,见武天钺出去了,也同忠顺王妃告退下去。
天也晚了,忠顺王妃也没留她,只让武天钺好生送她一趟。
武天钺本就要去内院找山眉,随口应了下来,护送金灵到了她的院子。
正要走,便听金灵道:“世子,可否请您帮我办件事?”
她轻易不同自己说话,但与黛玉关系倒不错,所以武天钺没拒绝,问道:“什么事?”
“我在贾府有几个从小一道长大的姐妹,近日各府……想请您打听一下她们的情况。”
这就是件小事,武天钺听了,点头应下:“可以。”
说罢,同金灵道别,转身往山眉的住处去。
第64章
山眉的亲生母亲姓梅,原先是忠顺王书房里一个伺候笔墨的丫头,因有些才学又长得好看,被收为通房丫头。
不久生了山眉,忠顺王妃见山眉小小年纪就聪慧伶俐,很是讨喜,便将她生母提成姨娘。
梅姨娘原先虽有些心高气傲,但在忠顺王妃面前也算安分,只是自她怀孕生了忠顺王府第二个儿子后,便总觉得同府里那些妾室不一样。
再加上那段时日恰好是武天钺病了半年多还没好,由忠顺王带去江南寻医问诊,府里都在传他已经伤重不治了。
梅姨娘听了这流言,也觉得武天钺这次回不来了,又受些人吹捧,心里不免有了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整天上蹿下跳试探忠顺王妃的底线。
忠顺王妃本来不想理会,但警告过梅姨娘几回,她还是成天在人前拿自己儿子来同武天钺比较,忠顺王妃见她这般得寸进尺,便将先前递上去封她为侧妃的折子又撤了回来。
梅姨娘知道后,找忠顺王闹了一回,但武天钺是忠顺王成婚多年的第一个孩子,又因太上皇和皇上斗法,骨肉分离多年,更别说武天钺文韬武略样样行,自然宠爱有加,所以梅姨娘不仅没得到好处,还被忠顺王亲自罚了一顿。
这次后,她便规矩了许多,不敢再招惹武天钺,但又开始在外宣扬自己儿子有天纵之资,山眉觉得不妥,劝了几回,她也不收敛,便找了个借口搬去了其他院子。
忠顺王妃冷眼瞧着,见山眉不管是之前还是
之后,对自己都敬重有加,也就没迁怒,反而在山眉搬出来后,请旨将她封为郡主。
山眉自是感激,不过因她姨娘的缘故,她不便往忠顺王妃身边凑,便想着尽自己的力量帮府里做点事,是以在她从金灵那知道忠顺王妃的书坊其实一直在亏钱,但因她和黛玉喜欢读书,忠顺王妃便没听书坊掌柜的提议,将书坊关了,改做旁的后,便大着胆子提议改革。
忠顺王妃事忙,又见是个小书坊,便交给她去做,山眉没多久就将书坊打理得井井有条,但当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在讨好忠顺王妃时,她又在书坊有起色后退了回去。
今日,山眉同生母又吵了一架后,精疲力竭地回了院子,正准备休息,便听人说武天钺来了,很是惊讶。
以前忠顺王妃因没女儿,常打发人叫她们几个过去说话,但那时武天钺被太上皇接进了宫里,之后有了黛玉,金灵来了后更是整日伴在忠顺王妃左右,就没怎么叫过她们,所以她同武天钺从小就不熟,不过得知他来,还是忙忙起身迎出去。
武天钺坐着喝了口茶,见她出来,也没拐弯抹角,笑道:“打扰妹妹了,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
“世子哥哥直说就是。”山眉心中疑惑,面上笑道,“妹妹有能做的自然不敢推辞。”
“我听说今日妹妹在书坊出了个法子,将我放在那里的诗册名气提升了不少,我想将那诗册接下来的售卖交给妹妹,不知妹妹能否帮我这个忙?”
山眉听了,笑道:“只是一些小技巧罢了,哥哥若要,我将之后的注意事项写下来交给书坊就行。”
武天钺来找山眉,不仅是想将黛玉打造成诗作大家,还想着让王府郡主背书,以后便是有人挖出‘潇湘’是黛玉,也不会对黛玉造成很大的影响,所以听她拒绝,笑道:“妹妹看过那些诗,也知是谁的了,我不想以后有人非议她的身份。”
山眉不太想掺和:“以世子哥哥的本事,要隐瞒这个并不难吧?”
“是不难。”武天钺笑道,“但我为什么要瞒?我就是要让世人知道她的本事。”
山眉只以为是黛玉生辰在即,他为了讨黛玉欢心才做的这事,没想他竟想让人知晓背后的人是女子,平日的教育让她想开口反驳,但心里又隐隐不想反对,所以一时怔住。
她沉默下来,武天钺也没管,接着道:“那书坊我明日找母妃要过来,转到你的名下,你想做什么直接去就是,我只有一点要求。”
山眉听了,下意识问道:“什么要求?”
“我要‘潇湘’之名名扬天下。”
山眉低头想了片刻,耳边又响起生母说自己日后要靠弟弟,得帮弟弟筹谋的话,心中突然不忿,咬牙道:“好!”
武天钺只想要结果,并不想知道她内心纠结什么,所以得到肯定的答案后,笑道:“多谢妹妹。”
说罢,起身告辞:“我先回去了,明日就将东西给你送来,有什么搞不定的便去找忘归,他知道去哪找我。”
山眉压下心里的畅快和不安,起身将他送出门。
翌日,武天钺早早去正院,请过安后,坐下对忠顺王妃笑道:“我听说山眉前些日子将府里的书坊盘活了?”
“她这点确实随她姨娘,有些本事。”忠顺王妃愣了下,“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这几天在外听到的。”武天钺抿了口茶,“没想到她年纪虽小,还挺有本事的。”
“也不算小了。”忠顺王妃只当他闲聊,也顺着说道,“也就比玉儿小两岁,倒是也可以跟着做些事了,只是梅姨娘……”
听到忠顺王妃的顾虑,武天钺笑着提议:“那就别让她们经手府里的事,先给些其他的东西让几个妹妹练练手。”
武天钺小时候就忙着学文习武,从不关注府里的人,黛玉来了后他眼里就更加没这几个妹妹了,现在忽提起来定有蹊跷,忠顺王妃心里想着,笑问他:“你又打什么坏主意呢?”
“什么叫坏主意?”武天钺喊冤道,“我关心几个妹妹都不成?”
忠顺王妃不信:“平日也不见你问,突然关心她们做什么?”
武天钺听了母妃的话,直说她不信自己,又叹气道:“我是听闻山眉将书坊扭亏为盈,想着府里几个妹妹许是都有几分本事,想让她们帮我看看手底下几个铺子。”
“你没钱了?”忠顺王妃皱眉道,“我前些天问过兰叶,你名下的产业并未有亏损啊?”
“倒是还行,但我这些日子要养着庄上的庄丁,又赈了一回灾,不太够用。”武天钺卖惨道,“且她们既有本事,何必要困在宅子里?”
“你那庄丁找时间都给我遣散了,我待会儿让人再划几个铺子给你。”忠顺王妃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但你妹妹们都是大家闺秀,管理个书坊倒是能说是风雅,管其他的铺子像什么样?”
武天钺听了,心中叹气,果然连觉得女子不比男子差的母妃都觉得女子不该沾染这些铜臭,面上却笑道:“多谢母妃。”
忠顺王妃见他笑成这样,手指点点他:“你就惦念着我这东西。”
“那也要母妃疼我。”武天钺笑道,“不过我名下产业不少,又给我铺子,府里怕是会有微词。”
忠顺王妃冷哼一声:“我自己的东西,给谁与她们有什么关系?”
“母妃光明磊落,自然不怕旁人说。”武天钺笑道,“我只是想着,几个妹妹虽同母妃学了些管家的法子,但终究是纸上谈兵,不如每人给她们个铺子庄子什么的,让她们先练练,免得以后被底下人哄骗了去。”
府里除了梅姨娘有些小心思,其他几个倒是都挺老实的,且女子虽不能抛头露面,但也要将后宅权柄牢牢把握了才能过得好些,所以忠顺王妃想了想,点头道:“倒是可以。”
“那我替妹妹们谢谢母妃了。”
忠顺王妃听了他这话,笑道:“要你来谢?”
说罢,命夏槿将书坊划到山眉名下,其余几个也按次序分得了铺子或庄子,金灵虽比不上她们,但她常来院子里同忠顺王妃解闷,也得了个很小的胭脂铺,黛玉本就受宠,又已定下是王府未来的主母,所以得了个银楼。
府中自然掀起轩然大波,女子还没出嫁就有私产的事从未发生过,但忠顺王从不管府里的事,向来都是忠顺王妃说了算。
忠顺王妃以前也因带着未嫁女儿布施受到非议,最后却成功将府里姑娘名声打了出去,引得大家争相模仿,这些又都是她的私产,旁人虽有些酸黛玉这般受宠,但也不敢说什么,面上都是一片感恩戴德。
山眉辗转反侧一夜,第二天一早醒来就收到这消息,心中震惊,没想到武天钺这么快就把事情解决了,忙带着人同忘归一道去为诗集造势。
黛玉这边,因常收到忠顺王妃送来的东西,虽这次得的太大了,但想着忠顺王妃说要请旨赐婚的话,也就不惊讶了。
只是她身子不好,又不耐烦管这些,身边也没谁懂这个,忠顺王妃便派人先帮她管着,顺便教教她身边的丫鬟婆子。
原想着教不出来也没什么,日后再给黛玉找个得用的,实在不行就将自己身边的人留给她,没想小月的母亲刘双竟有几分聪慧,年纪虽大些,又从没接触过这个,但竟是学得最快最好的。
忠顺王妃想了想,这人受黛玉恩惠,在两府里没其他亲眷,母女荣辱皆系黛玉一身,自然对黛玉忠心耿耿,所以做主将刘双调到了黛玉院子里,重点培养。
武天钺不知这些,见一切都妥当了,便没再关注,让
人去打听金灵拜托的事后,又忙着将那些诗评归类成册,让人印出来。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很快就到了二月十二,黛玉的生辰。
武天钺一早进宫,忙完后已是掌灯时分,急急上马,往大观园去找黛玉。
第65章
因国孝期间不得筵宴音乐,黛玉又住在荣国府,忠顺王妃不好插手她的生辰,遂只让人将各项礼物送过去,又特意准了武天钺去探望。
偏荣国府管事的凤姐儿前些日子病倒了,再加上府中命妇都要入朝随祭,府内也没人给黛玉操办生辰之事。
不过黛玉并不在意,凤姐儿是个人精,知道忠顺王妃宠她,每年生辰都办得不差,所以暂管园内事务的探春提出在潇湘馆摆了几桌宴席,只请园中姐妹来玩乐一番时,黛玉也觉得新奇,开心地同她一道筹办,与姐妹们闹了一天。
是以武天钺忙完过来时,众人都累了,早散了,只黛玉歪在榻上看书。
黛玉正翻页,眼前忽然出现一个紫檀木的匣子,吓了一跳,转头看去,正是武天钺,莞尔嗔道:“你怎么走路都没声。”
今日生辰,黛玉许是饮了酒,原本白玉无瑕的脸庞上晕开一片酡红,眼波流转间,横溢出平日里没有的妩媚,武天钺不由自主靠近她:“许是为了接近姑娘吧。”
黛玉被他逗笑,合上书在他头上拍了一下:“少贫嘴。”
武天钺顺手将书拿过来,将那盒子塞到她手里,笑道:“玉儿看看喜不喜欢。”
“昨日不是让人送东西来了吗?”黛玉坐起身来,一边说一边将盒子打开,只见里面是几本书册,最上方那本封面是月白色的,上只画了一小枝梨花和将落未落的几片花瓣,旁边有两行字:“偷来梨蕊三分白”、“潇湘诗稿”。
黛玉见是自己的诗句和名号,惊道:“这是?”
“你的诗集。”武天钺期待地看着黛玉,脸上堆满了笑,“里面配图都是我画的,玉儿看看可配得上你的诗?”
“那我可得好好看看。”看他眼睛亮晶晶的,一副准备好接受表扬的样子,黛玉嫣然一笑,伸手将最上面的诗册拿出来翻看。
整本诗集分为四卷,第一卷是黛玉小时随笔写的,虽言语还有些稚嫩,但意象灵动,已具清丽飘逸之风,第二卷灵秀中开始带上闲愁,第三卷愁绪更深,越发显出作者的孤独哀怨,但第四卷又开始转变,孤寂感褪去,只余疏朗、洁净,似有“傲世”之感。
除将诗作按意境分门别类外,每首诗旁都有极简的水墨画点缀,或是一盏孤灯,或是一扇秋窗,或是几片落叶,却恰好将这诗的意境衬托出来。
一页页翻过去,墨香越来越浓,黛玉指尖抚过那些词句和画作,仿佛再次看到一个小人坐在院中观花赏雪的情景,又忽有个舞刀弄枪的身影闯进来,突兀又和谐。
黛玉整颗心好似被今日饮下的酒酿泡着,酥软、熨贴,又带着微醺的醉意。
武天钺见她低头翻看半日,却不说话,不免有些着急:“怎么了?哪里不喜欢吗?”
听到武天钺的声音,黛玉强忍半天的泪意涌上来,视线瞬间模糊了,但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失态,放下诗册,转头埋在他怀里。
武天钺拥着她,感觉胸前衣襟湿了,戏谑道:“看来姑娘对小生送的礼物很是满意。”
黛玉哭了一场,渐渐平静下来,只是她本就不善表达情感,心中纵是有千言万语,也说不出来,此时听他揶揄,倒是松了口气,抬头扯着他的耳朵:“你就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感受到她舍不得用劲,武天钺挑眉,挤眉弄眼地笑道:“是小生唐突姑娘了。”
“还不好好说。”黛玉听他还要贫,手上用力。
武天钺吃疼,忙道:“底下还有呢。”
黛玉这才放手,将底下那几本拿了出来,见是诗评,眉尖微蹙。
武天钺见她突然不高兴了,很是疑惑:“怎么了?”
黛玉知道他的用心,但委屈还是不可抑制地涌上心头,眨眼想将眼泪按下去,可泪珠还是顺着长长的睫毛掉下来。
“这是怎么了?”武天钺吓得不行,接过书翻看,并未发现异常,都是自己精选出来的,没有少的也没多了。
正纳闷着,就听黛玉抽噎着道:“你竟将我的诗散出去了?还随意让人评价。”
武天钺明了,不由哑然失笑。
黛玉见他还笑得出来,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
武天钺见黛玉双眸含泪,如沾雨的梨花一般凄清绝艳,心中微动,半蹲下来,认真地看着她:“我确实散出去了,还让人印了许多,放在书坊售卖,如今城内许多人都有你的诗作。”
他做了这种事,不道歉还这般理直气壮,黛玉气不打一出来,伸手指着他:“你!你怎么可以这么做?”
武天钺含笑握住她的手指:“因为我不想明珠蒙尘,我不想你如此才华被封存在这宅子里,我要让天下人都知‘潇湘’的才名。”
黛玉没想到这个理由,呆呆地看着他,说不出话。
武天钺捏了捏她的鼻子:“玉儿别怕,现在没人知道这些是你的诗,等我羽翼丰满了,便给你开个大型诗会,将人都请来对诗。”
黛玉害怕的情绪被他淡定的态度安抚下来,听了这话,脸上不由带上笑意:“要是我对不上呢?”
“那就先开个小的,只请追捧你的人。”
黛玉无语道:“你倒会安排。”
“你是不知这些日子你的诗集有多火,都要刻印第二版了。”武天钺笑道,“便是只请追随者,都算大型诗会了。”
黛玉不相信:“怎么可能?”
“你读一下这个不就知道了?”武天钺将诗评递给她,“这些还是我选过,夸得不那么明显的。”
黛玉随意读了两篇,只觉得太过阿谀奉承,但方才因自己诗作外泄的慌乱少了许多。
武天钺看着她素净的侧脸,忍不住用手捧着她的脸:“现在只是开始,玉儿以后一定前途无量。”
黛玉见他这般认真夸赞自己,心中虽还有些不安,但又为自己的才华被认可感到高兴,正要说话,就听紫鹃在外面道:“姑娘,夜深了。”
武天钺听了,伸手捏捏她的脸:“我先走了,明日还要进宫。”
黛玉点点头,起身将他送出门,随后回来,翻看诗集,忆起往昔,又想到自己的诗像旁人一样流传,只觉心潮澎湃,又挥笔写了几首才睡下。
那日过后,武天钺都没时间再来,黛玉很是失望,但很快,山眉郡主来找她聊了下一本诗集的事。
黛玉觉得这一本才发行,再出潇湘集怕是贪多嚼不烂,同山眉郡主一拍即合,决定下一本收录这些日子诗社里众人的诗。
遂分头去同姐妹们交涉,有了事做,倒也分不出心思想武天钺。
武天钺还不知道自己的地位直线下滑,这日,圣上下旨命他代太子送灵去孝慈县,送到后要停数日才能入地宫,所以他打算回大观园同黛玉说一声。
才要出门,就见长史官忧心忡忡来道:“世子,王爷找您。”
武天钺同长史官到了忠顺王的书房,见他端坐在桌案后,神情严肃。
“父王这是怎么了?”武天钺忙上前行了礼,笑着问道。
“少嬉皮笑脸的。”忠顺王斥道,“你这些日子做了什么还要我提醒你?”
武天钺早做好忠顺王知道先前的事的准备,只是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他才知道,也不知是太忙了,还是皇帝有什么后招收拾自己,瞒着他。
心中琢磨着,面上却避重就轻道:“救灾那事也是武握瑜没做好,太子本就良善,心疼那些灾民背井离乡来到京城还得不到安置,不忍心他们在外冻死饿死……”
还未说完,忠顺王打断道:“还不说实话!救灾这事皇上自有定论,我是说你练的那些兵是要做什么?”
“那又不是兵……”
“还要骗我?”忠顺王一拍桌子,“你带的那些人,不管是士气还是作战水平,甚至连纪律、装备都比官兵还强,这还不是兵?”
武天钺听了,撇撇嘴,他们比起书中的描述的差远了,而且装备好是因为我这边没人贪污,但这些话他并不敢说,只能道:“他们才训练没多久,里面武功最好的就
是您给我的那几个护卫。”
“就是因为这样,你才真的大错特错了!”忠顺王更加激动,“你是皇室子弟,可以文采斐然,可以足智多谋,可以碌碌无为,甚至不学无术都可以,就是不能有将帅之才。”
“为什么?我又不会谋反。”武天钺心中不服,“如今朝廷武官式微,若说平常练兵还好,一旦有战事,朝中只有王子腾能用。我已经取得太子信任,再多加历练,绝对能走通这条路。”
“你也说是‘太子’。”忠顺王嗤道,“只要圣上一日还在,他就是子,圣上若是想,明天他就是阶下囚。”
说罢,见武天钺不语,叹了口气道:“圣上生性多疑,他又是因前义忠亲王出事才上位的,你要是做了武将,掌了兵权,便是我的助力,就像王子腾是圣上的助力一样。”
武天钺不满这话:“如今边疆不稳,这几年除了京城周围,别处天灾频发,怎能因为这种猜疑置百姓不顾,太子都能看到百姓受苦,同意我走武将之路,圣上为什么不会同意?”
忠顺王听他还说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忙斥道:“你是什么身份,轮得到你质疑圣上?”
见武天钺还犟着,狠心道:“你是要救那些素昧谋面的百姓,还是救你的亲生父母,你还未长大的弟弟妹妹,还是你日后的妻儿,你自己决断!”
武天钺抿紧唇,说不出话来。
忠顺王又叹道:“就算你选了他们,你真能救吗?若是太子为了他们同皇上呛声,上层乱起来,没人约束着百官乡绅,百姓是会好还是会坏?圣上已经掌权,但他为什么不直接铲除太上皇剩下的党羽?就是因为‘穷寇莫追’,他们反扑起来,受苦受难的也不会是你这个养尊处优十几年的世子爷!”
武天钺哑口无言,颓败地低着头。
忠顺王见状,正要接着劝他,就听外面一阵慌乱的脚步声,随后长史官的声音响起:“王爷,圣上宣世子进宫。”
第66章
且说武天钺正被忠顺王训斥,二人就从文还是从武的事争论不休,便听人回皇帝宣武天钺进宫。
忠顺王才得知儿子赈灾时的小动作,也猜出圣上定是知道,只是想试探自己是否知情,命人封锁了消息,今日应是自己过关了,才让人透露了消息。
今天这么晚了还要宣儿子进宫,许是与这件事有关,忠顺王心中狂跳,面上却不显,忙领了旨意,带着武天钺进了宫。
才到养心殿,蔡让迎出来:“圣上只宣世子爷一人。”
又轻声对忠顺王道:“您别担心,只是些许小事,同世子关系不大。”
说罢,匆匆忙忙引着武天钺进了养心殿。
武天钺一进殿,就见皇帝端坐在上方,太上皇并不在,只武握瑜同太子跪在殿前,看来皇帝确实掌权了。
见他进来,武握瑜抬头给了个挑衅的眼神。
武天钺没理他,心中琢磨着待会儿怎么说,面上乖巧地跪下行礼:“参见陛下。”
皇帝没说话,继续看着奏折,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方抬头道:“你知道叫你来做什么吗?”
“知道。”武天钺低下头,“侄儿私下怂恿太子殿下插手灾民之事,还将庄丁当成士兵训练。”
你倒是乖觉,皇帝心里想着,可惜这事不管怎么说都是为了灾民,不管太子做的事多触碰自己的逆鳞,自己若是计较,便是不仁厚,只能暂时咽下这口气,说来说去都是那逆子做事不周,想到这,皇帝瞪了武握瑜一眼。
武握瑜正幸灾乐祸,感受到皇帝的瞪视,心虚地缩了缩肩,见武天钺目不斜视,跪得笔直,比自己还有皇子范,又生起气来,他一个小小世子,凭什么看不起我,开口讥讽道:“世子怕是贵人多忘事,除了这些,还有吧?”
武天钺皱眉想了想,自己做的事除了这两个碰了皇帝的底线,并无其他出格的动作。
武握瑜见他皱眉,只当他心虚,几句将事说了:“听说你同皇商薛家主事人薛蟠关系不错?前段时间还让他家给你的庄子上供货?”
薛家早就江河日下,以薛蟠那欺软怕硬的性子,遇到武握瑜跑还来不及,不可能惹上他,但他为何要抓住薛蟠不放?武天钺心里想着,并未回答。
武握瑜也怕他狡辩,不给他插话的机会,紧接着道:“那薛蟠在金陵时就仗势欺人,为了一个妾室,纵豪奴打死其未婚夫冯渊,视人命如草芥,事后还用钱买通官员,假死逃脱,你同他相熟,可别说不知道。”
武天钺真不知道,若是知道了,他怎么可能同薛蟠合作,心中不由生疑,为何当时没查到,且用钱怎么可能买通州府官员?必有当权之人人在背后相助。
皇帝仔细观察着二人的表情,见武天钺像是真不知道,给了蔡让一个眼神。
蔡让会意,忙将手上捧着的东西拿给武天钺。
武天钺接过来翻看了一下,里面是买卖薛蟠妾室香菱的契约、薛家家丁的证言、被薛蟠打死的冯渊家里人的证言。
除了这些,还有贾家在外放印子钱的借贷契约、当票,甚至是被逼致死的债务人的验尸结果,一桩桩一件件,简直触目惊心。
武天钺按下心内的震惊接着往下看,竟还有贾琏受贿干预他人婚约,逼得一对有情人双双赴死时写给长安节度使云光的信件。
这还是远些的人命官司,就在前几个月,贾琏同府内下人之妻有染,在凤姐的生辰那日被她撞破,两人闹到贾母面前,最后二人被劝和了,那妇人却在第二天上吊去世,虽没证据证明是贾府威逼的,但这上面却有那妇人娘家人告官被压下来的状纸。
百年勋贵不可能纯白无暇,武天钺也心知肚明贾家没什么好人,但没想到竟这般恶心。
看着这些东西,武天钺心中怒火冲天,又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贾府既做了这些事,就不可能只有这几件,除非……其他事牵扯到整个贾家或是贾赦、贾政等贾家掌权之人。
贾家同王子腾是姻亲,现在军中只有王子腾既忠心,又有排兵布阵之能,朝中暂时无人能接替他,便是为了他的脸面,皇帝也不会动贾家。
薛蟠又是王子腾的外甥,打死人之事定有王子腾在背后斡旋,想到这,武天钺下意识想抬头看,又忙按耐住,今日这事,是皇帝和王子腾策划的吧。
武握瑜见武天钺一脸又惊又怒地翻看证据,不怀好意地笑道:“你在荣国府住了这么久,荣国府的事你定心知肚明,那你岂不是纵容勋贵放印子钱盘剥百姓?”
“那贾家大房的贾琏能同你一道下扬州,又一起在林如海府上待了那么久,你们感情定不会差。”见他不回自己,武握瑜也不在意,拍手道,“说不定他得来的钱有一大半在你这呢,怪不得能将那队兵养得膘肥体壮的。”
太子虽优柔寡断,又贪图名声,但脑子不差,又比武天钺知道得早些,此时也想明白了,这大概是皇帝为自己先前赈灾之事做的局,心中又是失望又是愧疚又是害怕,此时听武握瑜提起士兵,怕皇帝对武天钺更加忌惮,对他做什么,怒道:“武握瑜,慎言。”
武握瑜查了许久才拿到两人的把柄,怎么可能闭嘴,转头对太子嗤笑道:“我说错了,武天钺一个王府世子,他赚的钱拿来享乐不好吗?为什么要拿去练兵?他从小就跟在你屁股后面,怕是为了你这个储君
吧,没想到你现在就惦记着兵权了。”
这话直戳皇帝痛处,皇帝也不再旁观,斥道:“吵什么?”
武握瑜忙低头,不服气道:“儿臣说的都是实话,父皇若不信,我那还有更多票据。”
“闭嘴。”皇帝骂了他一句,对武天钺道:“今日的事我会让人重新去查,但握瑜递上来的证据,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侄儿没什么想说的。”判官就是做局人,辩解也无济于事,是以武天钺并未反驳,只道,“侄儿确实不知道薛蟠和贾琏做出这等事,但也是侄儿失察,甘愿受罚。”
他知情识趣,皇帝也和缓了神色:“这事也怪不上你,只是你练的那队兵不能留了,恐旁人有疑虑。”
武天钺今日听了忠顺王的话后,还有些不以为意,觉得还能操作,但皇帝费尽心思做局就为了逼他放弃,武天钺想清楚后就准备好了,所以此时听了这话,没什么反应,低头道:“是。”
皇帝得了自己想要的回答,表情更加和蔼,微笑道:“你同薛家、贾家有旧,此事不便出面,便由握瑜去吧。”
以武握瑜对武天钺的痛恨,要是让他去,贾家、薛家的人多半要受牵连,黛玉是忠顺王妃幼年好友之女的事满城皆知,武握瑜行事乖张,说不定会做什么,武天钺怕吓到黛玉,忙道:“就是因为我同这两家有旧,由我去,才能体现皇家大义,不会徇私舞弊。”
皇帝只是想给太子和武天钺一个警告,顺便收拢那队连王子腾都觉得好的精兵,也答应了王子腾不伤薛蟠、贾琏性命,所以并不在意谁去。
若让武天钺去,那两府的人也能安生些,还能给王子腾留些颜面,所以点头应允:“这事就交给你,送殡一事握瑜去。”
武握瑜才不想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一个多月,正想拒绝,见皇帝沉下脸来,只得应了。
武天钺没心情管他,领了命便带着一队龙禁尉往荣国府去下旨。
因送灵去的孝慈县离京有十来日的路程,又要在那停放数日才入地宫,差不多要一个月的光景。
宁荣两府内掌家的人按例都要去,只是这样一来,府里便没个大人看管,所以晚祭完毕,两府的人都聚到贾母处商议。
正计议报宁国府贾珍的妻子尤氏生产,将她腾挪出来暂管两府事理,同时请薛姨妈入园内看管众姐妹,就见一婆子慌慌张张来报:“忠顺王世子到了。”
众人原看她那般害怕,吓了一跳,听了这话,放松下来,顾不上那婆子还要接着说什么,骂道:“世子是贵客,不赶紧请进来,这般姿态作甚?”
话还未完,就听外面一阵喧哗,贾母忙让紫鹃出去查看。
才到门口,一丫头战战兢兢跑进来:“世子……世子说,今日是奉旨而来,不想惊扰女眷,请赦老爷和琏二爷外出接旨。”
方才进来的婆子也忙道:“世子带了一队兵,已将各门把守起来了。”
众人听了,惊慌起来,贾赦和贾琏忙朝贾母跪下:“母亲/祖母救我。”
贾母也慌得不行,但还是冷静道:“没闯进来就是还有余地,你们先去接旨,不可冒犯了。”
两人无法,只得起身往外去,心里却更加觉得贾母偏心。
武天钺领兵在二门外等着,没多久就见贾赦和贾琏瑟瑟发抖地相互搀扶着出来,两人一见到他身后的龙禁尉,吓得面如土色,跪倒在地。
“圣上有旨:‘今有犯官贾琏,本膺朝禄,忝列勋戚,乃不思报效,反恃势妄为,罪证确凿,尔其听之:一曰盘剥重利,虐害黎庶;二曰勾结有司,干涉婚配;三曰□□无耻,戕害人命。以上诸款,情节恶劣,天人共愤,着革去一切职爵,锁拿收押,移交刑部、都察院严审议罪。其涉事家仆一并查拿,毋得徇情。’”
武天钺见二人出来,也不多话,直接拿出圣旨宣读。
读完,不管贾琏如何哭喊求饶,挥手让人拿下,随后转身出了荣国府,上马往薛家去。
第67章
薛家仍暂住在贾府内,只是那院中有一道门通向外街,薛蟠等外男都从此处出入。
今日已晚了,武天钺也没耽搁,听贾琏还在哭嚎,心中对这等毫无底线的人很是厌恶,命人堵了他的嘴,快马往薛家去。
薛家同武天钺有合作,自是对他身边的人很是熟悉,门子见敲门的人是常跟着武天钺的,又惊又喜,正要请安,就见外面一列凛然肃杀的兵士,不由吓得腿软。
武天钺对自己身边的人没查出薛蟠背了人命的事很是羞恼,此时见他家门子一开始谄媚,发现不对劲后又懦弱地跪下。
不由想起薛蟠的为人,欺软怕硬、仗势凌人,若不是自己时常敲打着,他怕是早在外拿自己当靠山欺压百姓,再害了旁人性命。
且薛家院子只薛姨妈、薛蟠以及前些日子来投奔的薛蝌住,武天钺也不怕惊扰了谁让黛玉担心,所以不像在贾府时放任下人进去通报,直接命人看住薛家守夜的人,一径往薛蟠屋里去。
至薛蟠屋外,怕薛蟠姬妾也在内,武天钺随意点了个小丫鬟进去查看。
没多久,只着寝衣的薛蟠跌跌撞撞跑出来,见了这许多人,照例被吓倒在地。
武天钺懒得看他,将圣旨宣读完毕,命人绑了出门。
才出了门,飞焰上前禀报:“已让人将消息传给姑娘了。”
武天钺点点头,上马进宫。
皇帝并未见他,只让蔡让出来传话:“世子辛苦了,您也是被小人蒙骗,您的清白圣上是明了的,接下来的事交给都察院就行。”
都察院与王子腾交好,皇帝就差直接告诉自己这就是他设的局,武天钺心中不忿,但也知万不能再让他起疑,低头应道:“也是我识人不清,还要靠皇伯伯把关。”
蔡让笑眯眯地回道:“世子还年轻,以后经的事多了就好了。”说罢,忙让人将贾琏、薛蟠送去都察院。
武天钺心中哂笑,将人交割清楚,转身出了养心殿。
忠顺王在殿外等了许久,见他带兵抓人,又见他匆忙回来,只是上前不敢打扰,此时看到只他一人出来,忙问道:“怎么样了?”
武天钺有些颓败,没心情回他,所以摇摇头,只道:“没事。”
忠顺王见儿子一脸灰败,心中不忍,叹道:“你今日也知道了,这世上不是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日后可改了吧。”
武天钺并没回话,在心中思索着有什么法子能让皇帝同意自己带着妻眷外放,实在不行将这世子之位扔了也可以。
忠顺王不知他的心思,只当他年纪小,一头冲劲被打压了,有些回转不过来,安慰道:“这世上也不是只有那一条路,你好好休整几日,待圣上气过了就好了。”
武天钺听了这话,不知是父王老了,还是自己在外经历得多了,只觉他一点不像自己想象的那般运筹帷幄,反而天真得很,但也没说什么,只扯了扯嘴角:“儿子知道了。”
如今已是半夜,忠顺王还要上朝,被皇帝留宿在宫里,武天钺独自回了府,给一直等着的忠顺王妃回了话后,方回房休息。
这边已灭烛就寝,贾府那边仍旧灯火通明。
黛玉本也休息了,但贾母知道贾琏被抓后,着急得不行,忙派人来叫她。
虽被绿沉拦住了,但黛玉本就觉浅,又才睡没多久,自然醒了,问道:“怎么了?”
没多久,绿沉推门进来,将武天钺派人来说的话同黛玉说了,又道:“老太太房里的鸳鸯在外等着。”
黛玉皱眉沉思了会,起身道:“更衣。”
随后带着绿沉同鸳鸯往贾母院里去。
不多时,至院中,两府的人都还未散,惊慌地围着贾母,连薛姨妈都披头散发地坐在一旁。
众人见黛玉来了,忙上前道:“姑娘同世子交好,可知今日是为何?”
“世子都搬出去多久了,玉儿能知道什么。”贾母喝退众人,拉着黛玉坐下,踟蹰道,“玉儿可有法子联系一下王府?”
黛玉安抚贾母:“外祖母不要担心,世子方才命人来传了话……”
话还未完,薛姨妈哭着上前:“好孩子,你告诉姨妈,你哥哥可有事?”
绿沉在旁沉声道:“我们姑娘可没哥哥。”
她是王妃赐给黛玉的人,众人听了这话,不敢作声,恰巧宝钗也得了消息赶来,看到这幕,拉住她母亲:“妈别担心,先让林妹妹说完。”
黛玉喝退绿沉,将武天钺传来的话润色一下,道:“这事是二皇子查到的,直接捅到了圣上面前,世子在场,怕旁人来惊扰了女眷,便主动
接了传唤琏二哥和宝姐姐的哥哥的事,不过世子说了,他们确实犯了事,人证物证确凿,分辨不了,不过王伯父深受圣上器重,看在他的面上,圣上也不会重罚的。”
众人听了,也想起王子腾来,薛姨妈忙让人给自己梳洗,要去王家找她哥哥。
王夫人赶紧拦下她:“这么晚了,不说扰不扰人,只说外面已经宵禁,蟠儿刚被抓进去,你又让人拿了把柄,岂不是让他又加上一罪?”
薛姨妈听说会害到儿子,忙停下来,又想起今日女儿因给庄子上供种子的事被太子妃唤去说话,又哭着拉住宝钗的手:“我的儿,太子妃今日叫你去,又是留饭又是赏赐,你定能在她那说上话……”
宝钗正焦虑着想办法,没想到母亲会说这种话,一时脸色煞白。
太子妃只是见自己事情办得好,传过去见一面,自己现在对她又没什么用,这事是圣上亲自下旨的,求到她那她还能为了自己去求圣上?且哥哥确实做了那错事,自己还去求情,岂不是白白将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路堵了吗?
黛玉在旁看着,也知若是宝钗去求太子妃,多半要被厌弃,她这几个月点灯熬油看书就为了做好那事,忙得人都瘦了,为了个不可能的法子断了那条路不值得,所以开口替她解围:“这事是圣上吩咐的,别说是太子妃,就是太子,估计也说不上话。”
贾母见薛姨妈如此慌不择路,也劝道:“这事牵扯进来的人越少越好,蟠小子那事宝玉舅舅当时也帮着遮掩了,圣上定会询问他,这事由他去办最好。”
众人都如此说,薛姨妈才作罢,又坐回去垂泪。
贾母心内也一团乱麻,没管她,对众人道:“明日还有早祭,都先去休息,政儿媳妇明早告个假,在家等着消息。”
众人听了,忙答应着退下。
次日,王子腾果派人来告知,没生命危险,只是官职保不住,不过他会努力斡旋,让众人不必担心。
官职都是虚的,只要人没事就行,是以贾母等人听了,都松了口气,送钱送物去王家,请他家递给在牢里的贾琏和薛蟠,接着依照先前商议的法子报了尤氏有孕,收拾着送灵去了。
武天钺在家躺了许久,好像只有先听忠顺王几人的话,走科举之路,将皇帝熬死了,等太子上位后再筹谋武将之事。
只是这样的话,黛玉定要在后宅搓磨许久,武天钺不想将黛玉困着,且等皇帝不在了,他年龄也大了,便是文转武,也只能在那些小地方转悠,但暂时没有其他法子,除非真的抛了这世子之位,同父母反目,与黛玉相别,跑去边疆杀敌立功。
这日,武天钺正烦躁着,听说贾琏和薛蟠的事了结了,贾琏官职被撸,被罚补偿被借贷所害的百姓以及因他而死的那几个人的家人,薛蟠更是重拿轻放,只是丢了皇商的位置,再判补偿被打死的冯渊的亲属,为冯渊立长生牌位。
武天钺对这一点都不满意,再加上这些时日心中不爽,便闹到皇帝面前。
皇帝没想到他还为了这事跑来,只当他觉得罚得重了,眉头紧皱:“都察院已有决断,他二人便是与你交好也不能徇私。”
“回圣上,侄儿没想替他二人求情。”武天钺道,“侄儿只是觉得即便他们不是故意杀人,但那也是人命,惩罚若是这样轻飘飘的,岂不是让人觉得杀人不用偿命?”
“那你认为怎样罚才好?”
武天钺冷笑一声:“人说边疆苦寒,不如让贾琏和薛蟠去那边赎罪?”
皇帝抬头看他,武天钺不躲不避。
还有些脾气,皇帝心想,随后低头思忖一下,笑道:“薛蟠可以,但贾琏祖父在前义忠亲王谋反时为国立功,且死的那些人并非贾琏动手,革职已是重罚。”
武天钺也知若贾琏被流放,贾家大概率不会再管放印子钱的受害者,也不纠结:“陛下圣明。”
皇帝点点头,道:“退下吧,过些日子开恩科,你去考场试试。”
武天钺顿了一下,答应着退出去。
次日,贾琏和薛蟠的判决结果出来,贾家二房自不必说,贾政不在,其余人自然不会为贾琏做什么,但大房除了卧床的凤姐儿挣扎着爬起来去求王子腾,贾赦和邢夫人对这个结果都接受良好,一点没想着要为贾琏奔走。
薛家倒是还想闹,但被王子腾压了下去,再加上这些日子薛家生意因为薛蟠的事又缩水不少,薛姨妈无法,忙忙打点东西贿赂押送薛蟠去边疆的官兵,随后扶持薛蟠堂弟薛蝌主持大局。
宝钗才尝到权柄的滋味,自然不想将手中的事推出去,顾不上在意旁人的眼光,整日带着帷帽去店内视察。
太子妃看重她,又因她没为哥哥求上自己高看一眼,在暗中扶持一二,是以虽有流言碎语,但只要宝钗不放在心上就没谁能伤到她什么。
不过虽发生了这许多事,但荣国府面上仍是一片平静,甚至在薛姨妈哭哭啼啼地送走薛蟠后,因贾母王夫人等不在家,宝玉还有兴致在生辰时请姐妹们吃饭玩乐。
武天钺在园中住过不少日子,宝玉虽不想请他,但碍于情面也送帖子去问了问。
这些日子武天钺被拘着准备科举,过得着实憋屈,收到帖子后,想着园内虽也免不了受外面干扰,但不像外面那般勾心斗角,也算是个世外桃源,去散散心也好,且黛玉在那,自己都许久没见她了,所以回帖应下。
第68章
至宝玉生辰那日,武天钺照旧起床练武,随后又照之前的科举题目写了文章,去皇帝指定的先生那讨论。
从先生院子里退出来时,兰叶上前回说金灵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武天钺方换衣带上她去荣国府。
到大观园门口,宝玉早已候在那,见他来了,忙迎上前:“参见世子。”
“今日是你生辰,派个人出来就是,何必亲自来?”武天钺扶起宝玉,又问,“寿酒摆在何处了?”
宝玉虽因武天钺和黛玉的事对他亲近不起来,但感情之事强求不来,武天钺本人不差,又是世子,宝玉便是不喜也不能表现出来。
且贾母前些日子特地叮嘱过宝玉,忠顺王妃已让人过来通过气,过些时日就请旨给武天钺和黛玉二人赐婚,本想让宝玉搬出来,但宝玉那日后就病了,只得交代袭人看好宝玉,莫让他在园内闲逛,若是不小心唐突了黛玉,恐遭责难。
宝玉知晓后,明白了贾母的良苦用心,所以此时并未表现出失落,反而笑着起身,热情回道:“园内芍药栏里的红香圃有三间小敞厅,厅外芍药花刚开,很是雅致,今日来的人又不多,便摆在那了。”
武天钺闻言点点头,同他一道进了园子。
至厅上,贾府内的姑娘已来齐了,留下来照看府里的尤氏和薛姨妈也命人请了过来,正同姐妹们坐着闲聊。
众人见他来了,忙停下交谈,上前行礼请安。
武天钺虽没架子,但最近心情不好,遂没说什么,只让众人起身,依次归坐。
姐妹们才坐下,见尤氏和薛姨妈不说话,想到前些日子贾琏薛蟠被抓的事,这几日贾琏回来又闹着说是凤姐儿害他,要休妻,还是尤氏听说了,赶过去拦住,贾母和王夫人又递信回来骂了他一顿,这才消停,但听说还是不归家。
大家虽心知肚明与武天钺无关,但人是他来抓的,薛蟠刚被流放,薛姨妈又在这,不好越过她同武天钺交谈,所以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薛姨妈也知这事怪不着武天钺,但儿子还在受苦,武天钺那些日子连人都没遣来问一问,所以脸色很是不好,只是碍着武天
钺世子的身份不好说什么。
尤氏见她不开心,怕惹了武天钺不喜,笑道:“这里都是年轻人,我和姨妈不合你们的群儿,在这倒觉拘得慌,不如去厅上随便躺躺倒好。”
武天钺方才没在意众人的表现,同姐妹们打过招呼后在黛玉身旁找了个位置坐下,听了这话也没什么反应,其余人倒是执意劝导二人。
宝钗这些日子接触家里的生意,知道经商不易,没有后台的商贾成不了什么气候,且哥哥流放算罪有应得,再加上有舅舅命人照拂,他又带了钱财去,最多吃些苦头,所以并不愿得罪了武天钺,笑着对众人道:“妈不大吃酒,在厅上也自在些,且没人在前头,她们在那还能照看些。”
薛姨妈在旁听了这话,只觉得女儿变了,自从她经手了采买种子的事,便不再安分,先是想着同家中男子争权夺利,现在又为了讨好害他哥哥的人要赶自己走,心中不由又恼又气,但这些日子自己越发压不住她,若在这吵起来,平白让人看了笑话,所以没说话,起身就往外走。
探春被她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随后笑着起身:“姨妈既觉得这里闷,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尤氏忙跟上薛姨妈,李纨也站起来,与探春一道将二人送到了前边议事厅内,嘱咐众丫头好生照料,方转回来。
宝钗见母亲这般下自己的面子,心里很是难受,只是多年的伪装让她不习惯在人前表露出情绪,怔愣了一瞬又挂上笑。
众人被这一系列的事吓呆了,不知该说什么,屋内一时寂静无声,气氛很是凝滞。
宝玉这些日子虽看不惯宝钗为了钱财同薛蝌斗得像乌眼鸡一般,但好歹也是一起长大的,见她这样有些心疼,正要开口劝解一二,就听外边道:“平儿姑娘来了。”
原来今日除了是宝玉的生辰,也是凤姐儿的丫鬟平儿、宝钗堂妹薛宝琴、邢夫人侄女邢岫烟的芳诞,虽贾琏同凤姐儿闹得不可开交,但凤姐儿是个要强的,不愿旁人知道她难堪,所以早早打发平儿过来给宝玉贺寿。
宝玉等知道也是平儿的生日时,拉着要一道凑钱收拾酒席玩乐,平儿出去回明凤姐儿后,又赏过谢过来给自己拜寿送礼的人,又忙赶进园来。
平儿随着去催她的丫鬟进门来,就见武天钺坐在黛玉身旁,将手搭在黛玉坐的椅子上,似是将她环抱起来,其余人端坐着,也不聊天也不吃酒,猜出众人是因前些日子的事不自在,心中有些好笑,世子只是奉命,也是身不由己的人,遂笑着上前问安,又说了几句话缓和气氛。
有人打破僵局,屋内也都是些十几岁的少男少女,气氛很快就热络起来,又拉着平儿四人,要让寿星上坐。
平儿等只推脱不肯,正拉扯着,探春同李纨回来了,平儿见她二人,笑道:“大家都在这,你们跑哪里去潇洒了?”
待听了探春二人的话,又笑道:“既是请了姨妈来,我也该去同她问个安。”
说罢,出门去议事厅上同薛姨妈和尤氏说了会话,又回到红香圃。
大家已按次坐下了,平儿见宝琴、岫烟两个客人坐在上首,宝玉面东坐,给自己留了面西的位置,笑道:“世子是客,怎我们坐上面了?”
“今日你们才是主角,他坐上面干什么?”旁人都没说话,黛玉莞尔一笑,按着平儿坐下,“姐姐好好坐下就是。”
平儿见武天钺只宠溺地笑着看黛玉,并未有不悦,想到方才看到的情景,顺着黛玉的动作坐下:“那我今日就僭越一次了。”
说着,两个女先儿进来,要弹词上寿,众人不耐烦听这些话,将各色吃食捡了,命人同她俩一道送去给薛姨妈解闷。
几人走后,宝玉笑着说雅座无趣,不如行令玩乐。
众人都说好,于是聚在一起行了一回令,方起席散了一散,又吃过点心,各自去玩乐,
探春同宝琴下着棋,岫烟在旁观局,宝钗似是有事,回家去了,黛玉见武天钺今日心情不好,拉了他离开众人出去说话。
宝玉见二人动作,心中很是失落,但没敢跟上,只看了一眼,又回到姐妹们旁边坐下。
这边黛玉拉了武天钺到一处隐蔽的花树下,皱眉问道:“你今日怎么了?一直闷闷不乐的。”
“我哪里闷闷不乐了。”武天钺依旧笑着,“今日见到你,开心还来不及。”
“在我这还装?”黛玉哼了一声,指了指他的眼睛,“脸上在笑,这里为什么看不出来?”
武天钺惊了一下,收敛起笑容,前几个月的意气风发和这些日子知道亲人比自己想的不堪时的低落涌了上来,只觉疲惫。
“你从前不是这样的。”黛玉见他沉默下来,一点不像以前那个骄傲自信的小世子,心疼地伸手摸了摸他的眉眼,“在我面前,不开心也可以,但不要怕我难受装开心。”
听了她的话,武天钺低头笑了一声,揽住黛玉的腰,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闻着她身上浅浅淡淡的香味,只觉得其他的都不重要了,只要她在就好。
黛玉任由武天钺抱着,手下轻轻抚摸着他的发丝,无声地安慰着。
“玉儿,若是我以后不能带你出去,任由你在后宅行走,你会怪我吗?”武天钺忽然道。
黛玉听了,不由笑出声:“你真想带我跑啊?”
武天钺直起身子,低头看她:“你不该被困在这里。”
“世间女子都这样,我比起她们来已经好很多了。”黛玉笑道,“且王爷和娘娘就在这里,我们怎么能抛下他们走呢?”
他们有他们自己的生活,你是自由的,不该被我的家人束缚在这,武天钺心里反驳着黛玉,但看到她清澈灵动的双眸,不愿她知道自己这大逆不道的想法,怕她有压力,只笑道:“那玉儿就辛苦几年,待时机成熟了,我带你游览天下美景。”
黛玉嫣然一笑:“好,我等你。”
话音刚落,旁边传来宝钗的声音:“你两个真当这园子里没人了?”
两人转头看去,就见宝钗款款走来,黛玉忙从武天钺怀里退了出来,笑着挽住她:“姐姐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宝钗点了点黛玉的额头,“你们就不能收敛些?”
也没等她回答,接着道:“前面厅上摆下饭了,只你两个不在,好在我回来了,不然让旁人抓到了,看你怎么解释。”
黛玉自然挨着她撒娇道谢,三人一面说话一面往前面去。
一时到了前面,众人都齐了,依序坐下吃饭。
武天钺心里已决定了走文官之路,待太子登基就求外放,同黛玉一道游览河山,但他不知,他接受命运了,那些逼迫他的人却又开始动摇了。
第69章
皇宫,养心殿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龙涎香细若游丝的青烟蜿蜒而上,皇帝坐在高位,看着桌案上的折子,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扶手。
抬头看着殿前站得笔直的王子腾,皇帝的思绪不由回到还未登基的时候。
那时皇帝同忠顺王虽是皇后之子,但年小,皇后不是元后,家族不如皇贵妃家显赫,太上皇也不常去坤宁宫,皇帝自然比不上早早封为义忠亲王的大哥。
朝中荣国公骁勇善战,又忠心耿耿,再加上祖上的恩德,深受太上皇器重,朝中武官差不多一半与他有交。
虽还是皇子的忠顺
王靠勇武分得一杯羹,但那终究不是皇帝自己的,他深知皇室斗争的残酷,于是找上因年轻被荣国公压得死死的王子腾。
二人一个想登顶大位一个想出人头地,自然一拍即合。
本以为要等上许多年,没想太上皇活得太久了,又迟迟不立义忠亲王为太子,义忠亲王着了急,受小人撺掇,举兵谋反。
虽很快被镇压下去,但朝中损伤严重,荣国公更是因此重伤,缠绵病榻几年便去世了。
皇帝虽多疑,但很有几分本事,王子腾又同贾家有亲,在皇帝的扶持和荣国公留下的香火情下,王子腾很快收拢了朝中大半武将。
忠顺王也闻弦音知雅意,主动退出,将手中兵权献上,皇帝自然笑纳,又为了限制王子腾,提拔了几个同他不对付的。
再加上此时皇帝长子小小年纪就传出才名,为人又儒雅随和、尊师重道,最重要的是重文抑武,对文官很是敬重,深受朝中文官爱戴。
文有儿子可拉拢众臣,武有王子腾掌兵,又有忠顺王左右逢源结交勋贵,皇帝自然如鱼得水,在太上皇生病时得了监国的差事,没多久太上皇禅位,皇帝登基。
可惜登基之后四处天灾,那些废物单打独斗倒是能与王子腾平分秋色,领兵打仗的能力却拍马不及,皇帝思索再三,只得一再提拔王子腾。
本想着寻摸些人分权,没想朝中武官这般无能,找来找去没一个能用,还好王子腾并未和旁的宗室有牵扯,一直效忠自己。
“陛下。”王子腾见皇帝看完折子后一言不发,忍不住出声提醒道,“请陛下决断。”
皇帝思绪被拉回,看着眼前的折子,道:“朝中没人能比得上?”
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王子腾却将头垂得更低,更加恭敬地道:“微臣,不得不言。世子虽年轻气盛,却实有……卫霍之才,不说朝中其他人,便是微臣,也是占了年纪的便宜。”
殿内空气仿佛凝固了,连盘旋的烟雾似乎也停滞了一瞬。
皇帝声音冷了几分:“接着说。”
“微臣收拢了世子练的那队兵,不说他们的战术如何灵活多变,相互之间的配合如何默契,只说军纪……王子腾艰难地说道,“真真是如兵书所言:疾如风,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
“他不是给了训练的法子吗?”听他用到“军纪”二字,皇帝心中一紧,缓缓开口,每一个字仿佛都淬着冰,“是他欺君罔上藏私给了假的,还是你王子腾无能,现成的法子也做不到?”
王子腾猛地跪下:“陛下,军中势力盘根错节,微臣便是想动……”
不待他说完,皇帝冷言道:“你都不敢动,难道他敢?”
“陛下,这就是微臣要冒死举荐宗室掌兵的原因。”王子腾抬头道,“世子是忠顺王之子,又深受您宠爱,以他的身份,做什么都不为过。且世子是您放进去的,要想有一番作为,自然得表现出自己惊人的能为。再者,那些世代武官被动了利益,自然……”
自然不会再同他交好,皇帝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神情和缓下来,示意王子腾接着说。
王子腾知道皇帝动摇了,松了口气:“若是以往,世子进去搅一搅局他们或许不看在眼里,但如今边疆不稳,正是杀敌立功的好时机,武将虽青黄不接,却不影响他们为子孙搏出路的心,世子若是横插一脚,定引来忌惮。且世子真有能力,有他在军中,陛下也可省心许多。”
皇帝听了,缓缓向后靠在椅背上,沉默片刻,对王子腾道:“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军中真的很需要人才,是以王子腾听了这话,还想再劝说一二,但想着皇帝平日的多疑,又怕他以为自己同忠顺王有牵扯,只得按下心思,叩首道:“微臣告退。”
殿内再次恢复寂静,皇帝闭上眼,眉头紧锁。
用他?若是真有卫霍之才,之后收拢军中各势力,岂不是忠顺王的一大助力?
若是不用,边疆不稳,军中无能之辈众多,王子腾也老了,这些年旧伤频频复发,再不找接班人,恐社稷动摇。
最终还是江山社稷的稳定和一国之君的职责占据了上风,皇帝开口叫蔡让:“宣忠顺王来。”
蔡让忙领命去了。
不多时,进来复命:“陛下,忠顺王到了。”
“宣。”
皇帝才见完王子腾就让人找自己,怕是为了钺儿那队兵士,忠顺王一边忐忑地想着,一边忙忙进了殿:“参见陛下。”
“坐吧。”
忠顺王听了,半坐在蔡让抬来的椅上:“不知陛下叫臣弟来是有何事吩咐?”
“确有一事要你去做。”皇帝纠结了半日,想出一个既能试探出武天钺本事,又不会让他干涉兵权太多的法子。
忠顺王听了,忙起身道:“陛下吩咐就是。”
见他这般恭敬,皇帝心中舒服了不少,和缓道:“今日王子腾来的事你可知道?”
“蔡公公已奉命告知臣弟。”
“钺儿那队兵练得真不错,配合默契,令行禁止。”皇帝点点头,接着道,“之前想着从军之路太过艰苦,一不小心还有性命危险,不想让他冒险,但没想他这般有天赋,若是不让他去军中,真真是暴殄天物了。”
忠顺王听了,吓得不行,只觉得他是忍不得了,要下杀手,忙跪趴在地:“陛下,那实算不得钺儿的功劳,他只是从古籍中翻找到古人练兵之法,照葫芦画瓢罢了。”
皇帝听了,笑道:“即便是照猫画虎,但他能在短短几月将这些散兵游勇练得这般有模有样,说明是真有本事。且他从小习武,严寒酷暑也没中断过,便是此时弃文从武,也定不差。”
忠顺王看着他不达眼底的笑意,更加害怕:“钺儿那只是小打小闹,哪比得上朝中武将……”
话还未完,皇帝冷笑道:“边疆不稳,便是匹夫也有责任为国尽忠,更何况受万民供养的侯府世子?现在有机会让他报效国家,你还要拒绝不成?”
“臣弟不敢。”忠顺王重重叩头,“只是臣弟一把年纪才得了钺儿,刀剑无眼,若是他出了什么事……请陛下成全臣弟一颗爱子之心。”
“你府里那个小儿子在外颇有才名,同你不是更契合?”
皇帝说完这句,见忠顺王惊恐地抬头,笑道:“怕什么?钺儿再怎样也是我亲侄子,又是我看着长大的,怎么可能让他涉险,今日叫你来,也是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
忠顺王松了口气,又拜下去:“陛下请讲。”
“钺儿既不想听你我二人的,老实参加科举走谋臣之路,不如直接让他去军中历练一二。”
听到这话,忠顺王下意识要拒绝,就见蔡让捧着一块玉佩过来。
耳边又响起皇帝平和的声音:“这是我的信物,在边疆凭此玉佩能直接命令北疆节度使。”
手中的玉佩突然十分烫手,忠顺王冷汗瞬间滴了下来,忙高举过头:“此物关乎国本,陛下三思。”
“怕什么?”皇帝笑道,“我给钺儿两个选择,一是隐姓埋名参军,从小兵做起,北疆暂时没有大的战事,但狄人连年骚扰,要立战功也是容易的,两年之内我要看到他的战绩,当然,战场上危险重重,若是钺儿坚持不下来,拿着这玉佩去找晋朗,他会安排人送钺儿回京。”
见忠顺王不语,皇帝又接着道:“若是钺儿不愿去北疆,那就别再想着从武之事,老老实实读书科举。”
说罢,挥手道:“最近边疆暂无战事,我给他半个月时间,半个月后要么独自北上参军,要么给我进考场。”
他直接敲定了,忠顺王只得应着退下。
武天钺还不知三人之间的决断,自他决定走文官之路后,整日不是闭门读书就是同国子监各学子一同探讨文章。
今日,他刚参加完一场文会回府,就听长铗回道:“世子,柳湘莲求见。”
武天钺有些发怔,
才过去几个月,自己好像已经忘了在马背上的日子了,回过神后,问道:“他在何处?”
“小的将他带去书房等着了。”
武天钺点点头,抬腿去了书房。
“参见世子。”一进门,柳湘莲就迎上来请安。
“起吧。”武天钺坐到椅上,问他,“你找我做什么?”
“我是来同世子道别的。”柳湘莲笑道,“庄上的人都被收编进了禁军,我待在庄上也无事做,正好最近天气不错,正适合出京游历。”
武天钺听了,同他寒暄一二,赠了银钱衣物,又命人送他出去。
柳湘莲走后,武天钺在书房枯坐半日,见天色不早,方起身去给忠顺王妃定省。
才到二门处,就遇见长史官:“世子,王爷在内书房等您。”
第70章
武天钺随长史官来到忠顺王的书房内,请过安坐下,见他面色凝重,一言不发,疑惑道:“父王唤我来是何事?”
忠顺王看着儿子沉稳的表情,惊觉他长大了许多,有些发怔,听他说话才回过神来:“你这几日怎么样?”
父子二人就住在一处,再加上自赈灾之事后,忠顺王看他看得很严,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最近在做什么,但武天钺并未开口问,恭敬回道:“儿子这些日子过得不错,每日读书写文,再参加参加文会,很是充实,对之后的乡试也有了几分把握。”
听着儿子疏离的语气,忠顺王有些不适,但也知这是正常的,只能以后慢慢修复,于是没说什么,开口将今日皇帝说的那番话同他讲了。
武天钺眉头紧皱,不知他们在搞什么鬼,一会让做一会不让做,但这个条件确实很诱人,若是自己真能在边疆闯荡出个好结果来,也不必等之后才能带黛玉离开……
不,皇帝不是太子,他给出这样的选择明显就是一边看中自己的能力,一边又不信任自己,到时候怕是不可能让自己带黛玉走。
只是,能以武立身,用自己擅长的喜欢的东西去拼搏去为了未来奋斗,这个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武天钺十分纠结,内心告诉自己这是皇帝的阳谋,就算真的成了封疆大吏,只要太子一天不登基,自己就一天不能带黛玉走,但又有一种冲动,想接下玉佩,不管不顾出去闯荡一番,而不是困在京城,过着一眼能看到头的日子。
忠顺王见儿子蹙眉沉默,知道他的顾虑,叹道:“你从小就力大无穷,又有毅力,寒来暑往都不会对练武有半分懈怠,所以你选什么我和你母妃都会支持你。”
随后,将玉佩放在他手里:“还有半个月,你慢慢考虑。”
说罢,起身出了书房。
武天钺握着玉佩,低头看着上面映出的烛影,内心天人交战。
【你若想去就去吧。】系统旁观了这么多日子,见他这般纠结,出声劝道,【女主现在已经和男主没什么交集了,又是你母妃的心头肉,便是你不在她也出不了事。】
【她身子不好,心思单纯,看中什么就一往无前,又最重感情,若我出了什么事……】
说到这,武天钺停了下来,系统听了这话也有顾虑,不再规劝,四周再次安静下来,直到天光微亮,武天钺才起身。
外间守夜的小厮见他出来,忙上前行礼:“世子。”
武天钺看向他,声音沙哑地问道:“父王可上朝去了?”
“王爷还在正院。”小厮回道,“不过也快到王爷平日上朝的时间了。”
武天钺点点头,抬腿往正院去。
忠顺王才用完早膳,正要出门,就见儿子胡子拉碴地走进来,叹了口气道:“时间还早,慢慢想就是。”
武天钺笑着将玉佩递给忠顺王:“战场上刀剑无眼,长辈不让去也是正常的,以前是儿子不懂事,让父王母妃担心了。”
虽然这个选择可以说皆大欢喜,但忠顺王夫妇看着玉佩,心里一紧:“你确定放弃了吗?”
武天钺笑道:“最近儿子用心参加了几次文会,同以往的感受大不相同。许是儿子先前太过自负,总觉得文官大都是附庸,不能开疆扩土,还总是仗着身份欺压百姓,有些一叶障目了。”
见二人神情凝重,又开玩笑道:“不过儿子还是会继续练武,不说强身健体,就是这一身力气也得找个地方去使,不然哪天同人吵架控制不住动手了,那些文弱书生可受不了我一拳。”
忠顺王还想说什么,武天钺打断道:“父王也知道儿子不是那种磨磨唧唧的人,既决定了就不会改,谁劝都没用,您还是快去上朝吧。”
“好。”忠顺王也知他素日的脾性,听了这话,叹气接过玉佩,“你这些日子好好准备过几个月的乡试。”
“儿子遵命。”武天钺似乎已经释怀了,回了忠顺王,又对忠顺王妃撒娇道,“母妃可传早膳了?我都要饿死了。”
见他无事,忠顺王放下心,换上朝服忙忙骑马进宫。
忠顺王妃却很是担心,儿子之前一直有些萎靡,那日去了一趟贾府后好了许多,但也不像之前爱耍宝,现在突然恢复以前的样子,有些可疑。
但看着大快朵颐的儿子,又不知该怎么劝。
武天钺不知她心里的想法,吃完饭后,回去狠狠睡了一觉,又恢复平日的作息,疯狂读书写文章,参加各种文会同人讨教。
这日,城外有个诗会,武天钺正要出门,就见闲云楼的小丫头进来回道:“姑娘今日过来,说是有事与世子相商,问世子可有时间?”
“自然有。”武天钺道,“姑娘几时过来?”
“娘娘收到消息就派人去了,许是快了。”
武天钺点点头,命人将诗会推了,在房中等着黛玉。
才读完半本书,外间道:“世子,姑娘在闲云楼等着了。”
怎么不提前告诉自己到了?武天钺有些疑惑,忙放了书往闲云楼去。
到闲云楼时,黛玉正指挥着小丫头晒书,见他来了,哼了一声,许是见院子里人多,没说什么,转身往屋里去。
最近没做什么事惹她啊?武天钺有些摸不着头脑,跟着黛玉进了屋。
才到屋里,紫鹃带着丫鬟出了门,武天钺见黛玉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有些哭笑不得:“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黛玉哼道,“你做了什么你不知道?”
武天钺上前坐到黛玉旁边,笑道:“我做什么惹姑娘生气了?”
黛玉见他挨过来,往旁边挪了挪:“你不是一直想走武将的路子吗?有机会了为什么不去?”
“我还当什么事呢。”武天钺自己倒了杯茶,“母妃也是无事做,这点小事也要叫你来劝我。”
“娘娘也是担心你。”黛玉不同意,“而且这怎么能算小事,你从小习武,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保家卫国吗?为什么要拒绝?”
武天钺无意让她知道朝堂上那些算计,故意拿话逗她:“战场上局势瞬息万变,稍有不慎不死也伤,你舍得我去?”
黛玉心底自然不希望他去冒险,但自两人相识以来,他每日最开心的时候就是练武的时候,平日提到兵法就滔滔不绝。
现在有机会了,黛玉不想他瞻前顾后,错失良机,遗憾终生。
且前些日子自己才同他说不想出京,现在他就拒绝了出去的机会,黛玉总觉得他是因为自己才做出这样的选择,见他还在插科打诨,直言道:“可是因为我?”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没关系。”武天钺笑道,“圣上多疑,不想放权,朝中武官有本事的太少,他用我是无奈,若是日后有人能替换我,他会毫不犹豫将我扔掉。”
“我不知这些内情。”黛玉认真道,“但我知道众口铄金,以王爷的谨慎,只要他不做什么出格的事,你明面上再同太子、王爷等人远着些,圣上不敢卸磨杀驴,最多就是丢了兵权。”
说到这,顿了顿,又道:“且太子良善,身边
又多是文臣,你的才学虽还可以,但也算不上万里挑一的状元之才,日后太子登基,这种人才他要多少有多少,到时他身边可还能有你的一席之地?”
武天钺没想到黛玉平日看起来不理世事,却看得这般透彻,很是惊喜。
黛玉被他看得有些脸热,斥道:“怎么?我不能分析出这些来?”
“玉儿接着说。”武天钺知道她脸皮薄,没接这话,笑道。
黛玉斜了他一眼,没计较,接着道:“你虽在舞文弄墨、吟诗作画上不是最出彩的,但少有人能和你比骁勇善战。且你同太子私交甚笃,又一道被……算计过,虽现在碍着上面,明面上不能有什么交流,但我想你们私底下定是不会断的。所以即便掌了兵又被免职,待太子登基后,你要再上任也容易。”
武天钺不得不承认,黛玉的话太有煽动性了,本来坚定的内心总是会被她动摇。
黛玉见他低头沉思,接着道:“我虽不懂,但也知道武官最是需要经验,纸上谈兵不可取,你现在正当年,若不趁此机会去历练,日后便是太子同意,便是家国需要,你也不可能再掌兵。”
武天钺的野心又被她三言两语挑拨起来,一时有些心荡神驰,不由笑道:“玉儿不做谋臣真真是可惜了。”
“我可不想整日算计这个算计那个。”黛玉莞尔一笑,“不过以我的性子,若有此奇才,定是要寻机会施展一番,才不会像你这般瞻前顾后。”
说到这,又有些难受:“你以前并不这样,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可能是因为我终究是个俗人,容易被影响。”武天钺挪过去揽住黛玉的腰,将头靠在她肩膀上,“不过运气好,攀上了姑娘这个心思纯粹的仙子,能时时得到指点。”
“油嘴滑舌。”黛玉笑着推开他,又认真道,“我只希望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别因为旁人压抑自己的想法,尤其是我。”
武天钺盯着黛玉水汪汪的眼睛看了许久,见她十分认真,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