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新娘子的三个同寝同学被安排在了最靠近主桌的次席上,这一桌除了她们,基本上都是林起云单位的同事,看样子都是事业有成的中年人,帮忙管事的司仪真的是很客气高看了。
蔡卫红的胸.前佩戴者一枚跟林星火差不多的铭牌,只是没有“初级研究员”的字样。也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蔡卫红作为林星火的室友,在她通过申请兼修中药专业时是第一个接纳她并与她组成小组的人,她们小组最先研究北园竹……就比别人快了这一小步,李教授实验室招收人手时就把她的名字也写在辅助人员名单里了。
林星火没那么高尚,在不违背原则的时候,她也更愿意优先照拂身边的朋友。
蔡卫红是个拼命三娘,她成绩很好,又在单位药房里工作多年,是个既有一定基础又不缺学习能力的人。李教授实验室里也需要中药学的实验员,蔡卫红现在虽然只能作为助手给人打下手,但这本身就是一个难得的学习机会,再说了,只要学多了,助手也能转正。
要不是谭月梅志不在此,林星火也想把她塞进去,哪怕最后都不能站稳脚跟,这也将是一个在校生能获得的最可贵的历练。但这个岁数比她们都小的人才是那个最有主意的人,她是一颗红心向着家里的老本行呐,现在就开始准备要考她姨夫同事的研究生了。谭月梅鬼精灵,早给自己选好了想拜入门的导师,为此还把自己的宝贝钱币册姻亲借给那位女教授,给人家的著作添参考。
于是这一桌就有三个看上去很不错的女孩子,同桌陪客的林家的朋友同事都有点意动。今年回城的知青更多了,未婚的大龄男女一把把都是,谁家的亲戚朋友里没有个‘老大难’?
可真正如意的对象却难找的很。四九城的婚姻市场比前几年流行“拍婆子”的时候更乱,至少那时候胡闹的人少,现在却是到处都乱糟糟的,无业的混迹在街头的男青年都快成了治安难题了。
有工作的要找个同样有工作的,没工作的更不肯落后,要是结婚后两口子都喝西北风,那还不如不结婚呢。可这有工作的女娃本来就少,这还是当初领袖说过“妇女能顶半边天”才有的好局面,重男轻女的老旧观念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扳回来的……这就导致了那上了点年纪的大嫂小婶们都炼出个保媒拉纤的好眼神了。
现在工厂铭牌就是最值得得意显摆的东西。
而女大学生还是比女职工更上一层楼的绝佳选择,校徽成了最贵的首饰。
可惜的是林星火身边坐着乌年,乌年怀里抱着个胖嘟嘟的小女娃,这一看就是一家三口。不过蔡卫红和谭月梅两人都是自己来的,这也是现在吃席的惯例,这会儿物资不不够丰富,大家都自觉的不给新人添麻烦。
要不是之前肖西进找过乌年,今天乌年也不必来参加肖兰芹的喜宴,肖西进当时拎了礼物,今天乌年和林星火分别上了礼金,就算给还回去了。
同桌的大姨婶子都拉着蔡卫红、谭月梅热情的说话,那话里话外都在打听。没多久,有过丰富社会工作经验的蔡卫红就‘逃出’了寒暄,这同学亮出了自己挂在脖子上的结婚戒指,那金灿灿的一看就是黄金的,看那粗苯的款式还像是老人家藏起来传给儿孙的,这东西做不了假,没人不信蔡卫红真结婚了。
大姨们唉声叹气的转移了目标,谭月梅小姑娘脸红了又白的赶忙说自己也有对象了,可没一个相信的。
蔡卫红抿嘴笑,也不帮她,只跟林星火说:“一会你们一家顺道先送我回家吧?”齐建民一大早就去煤点抢煤了,抢回来之后还得紧着打成煤球,趁着天气好多晒几天,肯定是没空来接她了。再说了,蔡卫红觉着以齐建民那根溜溜直的肠子,也想不到来接她。
“要是月梅也没人来接,那还得麻烦你们把她也送家去。”蔡卫红捂着嘴的手指头隐晦的朝角落里的几桌点了点:“我没想到肖兰芹结婚的排场这么大,现在露了财,我自己可不敢一个人走路上了。”
林星火早注意到西南角那边两桌上的人不大对劲,那些人穿着不大合身的新衣服,都是一水的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不像是女方的亲朋,更不该是据说在单位受到上级重点培养的林起云那边的宾客。
“那一桌是哪家的亲朋?”乌年问。
可那真就是男方家的客人,同桌的一个穿戴的稍微有点张扬的五十来岁的大姨接话:“是林副部老家的亲戚。你们来得晚,没见着接亲的时候,好家伙,老家来了好几十口子人壮人气呐!就是林副部的儿女没露面……”
这大姨话里有话,听听那“副部”的称呼,就能猜到估计跟林起云关系不咋好,且这位有倚仗,人家不怕他。
林星火同乌年对视一眼,林起云哪还有什么老家人,没做过啥好事的煊赫一时的“金盖雪”早被历史滚滚车轮碾的粉碎。这一年多他俩虽刻意避开与林起云接触,但并不是什么都没做,暗地里寻摸到的蛛丝马迹表明林起云确实就是当初逃脱的那支金家仇人。
可越是探查,越能发现林起云本人的异常,他这一年多的行径跟之前林星火见过的那人相差很大,似乎连性情都变了不少。那年方同俭还不自由的时候,经常来拜访的林起云温文尔雅,脾气好的过分,说话谈吐也全然一副“好人”的模板;可现在的林起云锋芒外显不少,好听的说法是“更有魄力”,用刻薄的实话说就是急功近利、时而冷静时而张狂,太不稳定了。
可他给乌年的感觉却是更危险了,乌年本身是妖兽,兽跟人不同,惯最先识以气味,乌年从未在人类身上感受到过如此复杂的气息。生机的、腐朽的,腥甜的、烧焦的……杂糅到一处,给狲一种古怪至极的要爆炸要撕裂皮囊的危险直觉。
这次乌年不放心,陪着星火参加婚宴还真是来着了。
肖兰芹的这场宴席很大手笔了,开席前桌上居然摆了好几盘子瓜子花生,里边还掺着不少糖块。林星火他们所在的这一桌估计都顾忌着体面,直到要上菜了,盘子都没空。不等帮忙上菜的人撤下去,角落那桌直接站在凳子上撒摸的人就指着自己这一桌喊了什么话,跑来两个二十多的男人,拿起盘子往口袋里倒。
同桌的人看那两手黑黢黢的手指甲,都皱着眉头躲了躲,有人虚虚拦了下,指着乌年怀里的林贝果说:“诶诶,这还有小孩呢,你倒是把糖块给小孩留下来呐!”
口袋撑的鼓鼓囊囊的小青年转过脸,很不好惹的样子,两眼瞪的跟牛眼睛似的,上嘴唇褶皱起来,像是要骂人。另一个给他倒的从喉咙了呸出一口唾沫到说话那人的脚边,挑挑拣拣的拿出两块饴糖,啪的扔到圆桌正中。
等两个人小声骂骂咧咧的走了,其他人才说话,先前围着肖兰芹热闹的氛围一去不返,那好似跟林起云有点龌龊的大姨抱怨:“什么素质!”
林星火余光瞥了一眼那些满院子乱窜的人,忽然觉着他们有点像话剧白毛女里跟着地主黄世仁的打手帮闲……或者说,这样一类人身上多少都有点共同的特质,因为这往往是‘老爷们’养‘恶犬’的习惯:既要恶犬听话有凶性,又吝啬于付出更多的钱和时间改正恶犬的坏习惯。
饭菜上来了,那些人仍不消停,可当林起云携肖兰芹出来敬酒的时候,西南角的两桌就又是安安静静的两桌人了——这就更像是人为驯来的“恶犬们”了,他们只怕主人。
婚宴虽然热闹丰盛,但林起云并没有配合举行什么仪式,在敬酒前也只露了露面,将几位颇有分量的客人迎进小洋楼里面的专门设置的席面去了。
别人觉得以林起云的年纪,原配生的儿女都这么大了,这么着才算是庄重。可肖兰芹却很不高兴,觉着自己结的这婚跟见不得人似的,她方才照应亲
朋,林起云都没陪着。这才非要改了原本新郎新娘共同举杯敬一个的形式,变成一桌一桌的敬酒。
林起云瞅瞅外面大亮的天,又问了一遍:“你确定?”
肖兰芹摸摸腹部,坚定的点头。
林起云一只眼皮耷拉下来,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那行吧。”
“你再换身衣裳?先前做的那件厚旗袍还没穿吧?”——
作者有话说:旧时候,“婚者,谓黄昏时礼,故婚”。
第97章
那是一身剪裁合身的洋红色绸缎旗袍,料子特别好,只不过样式有点太新潮了。肖兰芹两条雪白的胳膊都露在外面,到膝弯的开衩显得也太高了点。肖母就很操心,给肖兰芹披了件毛披风。因为林家这边没什么能照应新娘的女性长辈,肖兰芹又刚有身孕还不太安稳,肖母才勉为其难来这边帮忙,但她却是不大好下楼叫人瞧见的。
但这一身配上肖兰芹新烫的头发倒显得极搭。
新人开始敬酒,大家都热烈的讨论起新娘子的发型、穿戴和她脚底下踩得大约有手指那么高的小皮鞋。
过去十来年灰白黑的布料实在太单调了,单调到人们不约而同地的在婚礼这个特殊现场对新娘出格的妆扮大都抱着一种宽容的正面的肯定态度。
谭月梅就说:“跟我在何老师家见过她年轻时穿旗袍的照片似的,肖兰芹这身太好看了。”
蔡卫红摸摸自己剪短到耳根的头发,迟疑道:“这头发烫的真好,我是不是也该留长点试试?”听说四联理发店现在卡的没那么紧了,借着参加原单位元旦排练的名义开张介绍信,那边就给烫头发。
谭月梅年轻,她对京市正时兴的东西知道的更多,“去四联呀!短发也能烫!那边走后门烫头发的可多了,也只有他们那里有电烫,不然别的地方都是火钩子容易把头发烧焦了。”这还没成年的小丫头有点可惜的压低声音说:“不过理发店还是不给烫电影里金发女郎那种垂下来的大波浪卷卷,只能弄出点花型再扎起来。”或者像肖兰芹这样盘起来。
林星火也觉得今天的肖兰芹格外好看,尤其换上旗袍后,越发让她想起金怀表中风情万种的小相。
本桌上一个年纪大些的始终没怎么说话的老者撇撇嘴,突然小声跟那位打扮富贵的大姨说:“林副部这是结婚呐,还是纳妾?”
大姨夹了一筷子菜给他:“肉都堵不上你的嘴?说啥呢!好不容易才调回来,你可别又犯老毛病……老邢,我可告诉你,你就是个马上就要退休的小科长,不是十来年前的大部长了!这回再得罪了人被撵下去,我看你前头那俩无业游民崽子靠谁!”
老者额头的“川”字和嘴角法令纹极深,看面相就极不好相与,林星火先前都没看出来他跟大姨是一对夫妻来,但显然这对夫妻之间的故事也颇多。
但老者那句刻薄话还真没说错,以林星火的角度,她就好像在看一部民国背景纳小星的电视剧画面似的:黑色呢子大衣的高大的有点年纪的“老爷”,被穿着接近正红色旗袍的年轻娇媚的“姨娘”挎住臂弯,在新式婚礼上言笑晏晏的举着酒杯游走在宾客中……唯一让人出戏的是席间的客人们大都穿着黑工装和绿军装,沉闷单一的色调跟新人对比强烈,衬的年轻貌美的新娘子更标志了。
等肖兰芹走近了,林星火没忍住皱了皱眉,肖兰芹肩膀上围着的那条短披风是赤狐皮做的。
担忧的瞅了眼林贝果,乌年索性放下筷子,将怀里的大胖闺女翻了个身,让她侧着坐。林星火配合无间的从挎包里拿出一筒乌年做的果脯,塞到大崽崽怀里,让她自己抱着吃。
狐大秀气的小鼻子嗅了嗅,赶忙将翠竹筒抱在怀里,肉肉的手指头斯文的捻出一条桃制果丹皮塞进嘴里,几颗小牙嚼啊嚼,沉醉的点点头,咧开嘴笑。
笑的半桌人的人心都化了。
温雅的端着个酒杯的林起云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他看着坐在大人怀里的那小女娃,忍不住想靠近了仔细看她的面相。
臂弯里肖兰芹的手用力,摇了摇他,林起云的步子一顿,才又状若无事的走到长者身边。
除了亲长领导,林起云不用挨个敬酒,只要给一桌人敬一杯酒就行了,或者只给能代表一桌人的年纪最大的那个人喝一杯。
除了安排在小洋楼里的那一桌外,摆在庭院里的,哪怕是首桌,林起云都只是抬起手吃了一盅,可轮到次席,他在敬完一杯后,居然转了半圈来到林星火她们年轻人这边来,彬彬有礼的擎起酒杯,要谢谢她们照顾谦让肖兰芹?
林起云笑道:“……芹芹有点小性子,多亏你们不跟她计较。这杯酒一定要喝。”
“芹芹,给你同学倒酒。”
肖兰芹脸上应景的泛起红晕,她抽出手,亲自拿过司仪端着的托盘里的一个细长壶嘴的白瓷酒壶给舍友倒酒:“这是咱们女生喝的红酒,甜的,不辣人。”
三个人不得不站起来,蔡卫红和谭月梅对视一眼,她们和肖兰芹关系很好吗?说实话,肖兰芹基本上没在寝室住过,她们不熟。这回来参加她的婚礼,蔡卫红是看在最初相处还行的面子上,谭月梅则只不过是碍于同寝以及辅导员肖西进才凑个热闹。
要不然以肖兰芹不知道为啥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臭德行,谭月梅决计不肯花那一元钱的礼金的!谭月梅皱皱鼻子,她不是很想喝肖兰芹敬的酒,那白瓷酒盅里酒的颜色极漂亮,红的可比肖兰芹衣裳正宗多了。
“别!”蔡卫红摁住肖兰芹的手,小声说:“后头还有那么些客人,你这一壶酒才能倒多少杯?别跟我们客气,我们都是不会喝酒的。”她使眼色让肖兰芹看自己和谭月梅:“一会还得骑自行车呢。”
肖兰芹从善如流的给两个人都倒了个杯底儿,给林星火倒了一整杯:“我知道你能喝酒,你也不怕醉,这不带了家属么?”不咸屯那个松酒就是林星火鼓捣出来的,现在都卖到京市的百货商店里来了。
乌年将乖乖吃果脯的胖娃娃塞林星火怀里,接过酒杯,笑道:“家属就是用来代喝的,恭喜!”
不等这两人再说什么,乌年已经一仰脖儿,将满杯的红色酒液都灌进了嘴里。
瞅着乌年胸口上同样别着的校徽,肖兰芹的脸僵了一下,不知是什么滋味的也跟着举杯饮下去,甜滋滋的酒味灌到嘴里莫名其妙的有点腥气,惹得孕中的肖兰芹差点露出“作呕”的表情,好在冻得发青的手臂不太听使唤,没做出捂胸口动作她就回神了。
这发生的太快了,满桌的人都以为她们同学之间还要你谦我让的来几个回合呢,没想到一眨眼就结
束了。蔡卫红和谭月梅都没来得及跟上乌年的动作,结果乌年都又坐下了,她们这俩傻妞还举着酒杯呢。
仓促的举举杯做了个形式,两人坐下,幸好倒得酒少,唇都没沾的小酒盅放在桌上也不显得突兀。
林起云倒是很自然,他随手把酒杯放在身后托盘上,搓了搓手,拍拍双手逗林星火怀里的林贝果:“这么漂亮可爱的小娃娃呀,给伯伯抱抱行不?”
贴在林星火大.腿处的挎包中,镶嵌着溯符的匣子烫的林星火觉得自己恍惚又闻到了皮肉烧焦的味道,她抱进林贝果躲了躲,不动声色将挎包藏了下。
这母女俩的拒绝之意很明显,大家也不以为然,别桌上的喝高了的混不吝还扬声起哄,让林起云抱个男娃呀,好“早生贵子”什么的。
本来见林起云在这边耽搁就有点挂脸的肖兰芹闻言,险些没忍住脾气:不是说请的都是有头有脸的讲体面的客人么?这些个人怎么回事,不会说话就别说!早生贵子?那确实林起云早有儿子了……
再看黏住林起云脚的那个小女娃,肖兰芹心口更堵得慌。她原本一直都以为这孩子是乌年的前妻生的,还是上学期蔡卫红无意间夸这孩子的话点醒了她,“果真是挑着父母的优点长的,眉眼像林星火,鼻子却随了乌年,又挺又直,看着就有福气……”还有那一边的小梨涡,笑起来甜死人。
肖兰芹当时都懵了,她一直以来都觉得林星火运气好又咋样,还不是美中不足,替别人养孩子的后娘就少有讨着好的。只这一点她就胜过林星火十分,她是先苦后甜,而林星火八成是先甜后苦……
结果这层遮住真相的布一揭开,肖兰芹不知道为什么,窝的心都裂开了。那滋味,肖兰芹不知道怎么描述,但当时牛望山背叛她的爱情,娶了别的女人的时候,肖兰芹都没这么难受。好似她自己为人站住脚的根子被人抽去了一块,赖以生存的自尊充满被愚弄欺骗的愤怒。
偏偏林星火本人丝毫不以为意,还跟她讨厌的谭月梅要好了起来。
肖兰芹邀请她们参加自己的婚宴,就是要让她们看清楚自己的‘阶层’已经跟她们不在同一级别了。可这会儿,林起云低三下四的敬酒,以及林星火一家三口的幸福模样,让肖兰芹憋得喘不上气。
林星火一家人面前的饭菜动的不多,还有喜糖放在一边,像是这满桌子的菜人家都不放在眼里似的,那个小娃娃乖巧的窝在林星火怀里,津津有味的吃着自带的果脯……肖兰芹似乎忘了乌年手艺有多好,忘了她之前还充满了‘居高临下’让二哥去邀请人家给婚礼做大厨呢。不缺肉的林贝果,自然不稀罕比她狲爹手艺差多了的饭菜。
好不容易这对不大般配的新婚夫妻走去别桌,林星火给乌年传音:“那酒你真喝了?”
乌年摇头,体贴的接过分量不轻的胖闺女,林星火整理衣服的当口,悄悄把溯符匣子收进了储物袋。
“你那个同学有点不太对劲。”乌年传音,他从肖兰芹身上闻到了曾在压胜棺闻过的那种血参的味道。
第98章
新人敬过酒,这场婚礼也就算走完了流程,有赶时间的宾客,筷子挥舞的快点,吃完后抹抹嘴就能告辞。
只不过多数人的日子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好过,这宴席又摆的丰盛,因此提前离席的人并不多,还有吃饱了夹点肉丝慢慢磨牙的,这是想等着末了把没吃完的菜打包回家的。尤其最后上了一道老鳖汤,别管好不好吃,那鳖甲捞出来洗净晾干了,可是一味好药,没准还能卖给药房换两个零花。
因此都护那盆汤护的很紧,西南角那些人挨桌想讨甲盖,基本上没一桌肯给的。
林星火她们没凑这热闹,趁着乱哄哄的劲头,直接搭伴儿走了。
小洋楼院外喜棚子原本收礼金的桌子已经摆上了好些个红布打的小包袱,见人出来,就问了姓名在礼簿子上划一道,给个小包袱。
林星火和乌年上了两份礼金,那记录的年轻姑娘有点死板,非要给两小包袱。乌年没要,单手抱着果果,一手接过林星火手里的红包袱,示意是一家人。
等绕出了喜棚,蔡卫红问:“你们上了多少礼金?”她觉得自己上的一元是不是少了点,怎么还有回礼的?
谭月梅手脚利索,一面走一面打开了四方小包袱,里头是一包花生,里面散着几个象棋大的白面火烧饼,火烧饼上还点了红点。她松了口气,这一包东西最值钱的是那块红布,但这小布头能用瑕疵布剪,“还好,还好……肖兰芹不能折本吧?”算上那一桌席面,谭月梅又不确定了。
礼金上,她们三个人没事先商量,主要是林星火的情况比较特殊。她从前跟肖兰芹在一个大队,且还有好几个不咸屯考出来的大学生都在京市呢,肖兰芹结婚这么高调,像是魏春兴能不知道?他知道了其他人也就都知道了,虽然肖兰芹没下请帖,可魏春凤几个大点的还是托林星火替她们上一份礼物。
林星火知道魏春凤的心思,其实很多不咸屯老乡们都对肖兰芹存着一分愧疚:肖兰芹当年在屯里闹死闹活的时候,大家烦的要命,可这闺女最后人财两空,病的起不来床只能被父兄背回家,乡亲们不免觉着可怜,觉着是他们没看好小姑娘,叫这孩子被人蒙骗。等到其他知青接班的接班,没班接回不了城的也在去年和今年的高考中全都有了好前程,大家伙儿就更觉得亏欠了,在不咸屯插队的知青都算有个好着落,只这个最小的女娃娃遭了难。
通电话的时候,老支书和大队长让林星火代表不咸屯给肖兰芹上五十元的礼金。这明晃晃的就是让人瞧瞧肖兰芹下乡时人缘可好,给肖兰芹撑面子呢。
林星火隐下肖兰芹的隐私,只说了老家大队给肖兰芹上了份礼金,屯里在京市的其他人合买了两套被罩床单、一床毛毯做贺礼。
蔡卫红和谭月梅都咋舌,“你们大队真有人情味。”也是真阔气。别看人家偏远一点,但可一点不穷。
“我结婚的时候礼金都是给五角,亲戚朋友最多的给五元。”蔡卫红叹气:“好家伙,现在一般人情都得上一元,再过几年那不得三元五元的?真是啥啥都涨,就是单位工资不长。”
话是这么说,可她已经跟谭月梅嘀咕上了,看什么时候再补送些礼物,不然这一桌子好菜她俩觉得不好消化。
两人都骑着自行车,领胡拉着牛车慢悠悠的走在旁边。
林星火和乌年坐在敞开的车厢口,这才有机会说几句私话。
林星火先问的还是肖兰芹的情况,阿年刚刚说她身上的味道跟血参相仿,不能不让人多想。曾经的金老爷用亲生女儿在压胜棺布下“活人抱心”,还在她头顶种了颗血参……当初看到压胜棺中那五颗钉人的黑色长钉时,林星火就不止一次的感到心悸,人心比鬼狠。
乌年也觉着林起云似乎有效仿祖先的意思,但选定的压棺人得流着金家的血才行,所以应当是肖兰芹肚子里还没成型的孩子。
乌年在血脉传承记忆中曾见过类似魔修伎俩,但凡这种以亲人血祭的术法,都是血脉越近的越好,没有比父母子女再亲近的了。且这种利用亲生孩子怨恨和血脉的歪门邪道,大都有两个最佳时机,一是婴孩发育完全,将要出生时;二是千疼万宠的养大,孩子对父母感情最深时……将生却未能诞生,婴孩的怨气会极容易的侵占他本就白纸一张的所有神智;而在最孺慕之时被孺慕之人亲手推入深渊,受的背叛越彻底、折磨越狠,那怨恨就越多。
“林起云现在的状态,不像能等到孩子长大的样子,而且——”林星火垂下眼,“他对果果起了坏心。”
“金家那个养女,屈向锦的母亲说‘每年要往旧陵埋一个女孩子’,金家旧陵只有金老爷
知道的,后来黄皮子嘴里的那个金焜没找到旧陵,就把他爷爷烧成了灰,另布了阵,仍旧每年要用女婴‘定一定’金老爷的骨灰……”金焜应该就是林起云那个据说重病不醒的父亲,屈向锦的母亲当初就是给金焜办事,她在医院工作,有渠道能弄来夭折或被遗弃的女婴。
但林起云直勾勾瞧着果果的热切眼神,让林星火浑身都绷紧了,她怀疑林起云看不出果果的跟脚,但却注意到了果果与众不同的灵气。金家几代人都在寻找她父母的替代品,希望能重现压胜棺刚定时的金家如日气运,当初屈母他们不还把林星火本人都列为‘祭品’了么。
跟阿年不同,狐大的化形其实更接近于传说中的青水芝涤清妖气使之化形的状态,狐大一开始化成人形的时间就比阿年长的多,也说明了这一点。因此在表面上,林贝果气息纯净,生机旺盛,比收敛了精气的林星火的资质还更上一筹……如果用来施行邪术,林贝果是个更好的选择。
乌年点点车辕:“我怀疑,他手里还有玄狐的宝石。”狐心宝石是金老爷从老木匠后人手里抢来的,狐颅则是金焜找到后借给黄皮子的,当年那个村子只活下来七分玄狐的那几户人……单狐尾就旺了雪省金家六十年,以他们家一脉相传的阴险狠毒,对于其他狐宝,金家后人不可能不动心。
若非有其他宝石,林起云理应不会如此着急,着急到在大庭广众下对大狐崽露出那样的眼神。
林星火“咔嚓”一下摁碎了整包红布包裹的花生饼子,呼吸乱了几分,差点把一上车就困的林贝果惊醒。
“诶!星火星火!”正说话的蔡卫红忽然小声叫林星火的名字,“你瞅瞅我们侧前边的巷子口间,是不是有人呐?”
乌年握住林星火的手,不动声色的撤去隔音的小阵。
林星火定下心神,抬眼一望,她的眼神比蔡卫红好多了,一眼就认出探头探脑的两个人正是曾在肖兰芹婚宴上露过面的西南桌上的两个男人。
从肖兰芹所在的那小洋楼出来只有这一条大路,可这边的巷子岔道不少,事先蹲等在那边,可见是连蔡卫红的家住哪都打听着了。
这些人的消息真灵通呐。
三个女学生就没傻的,林星火一说,谭月梅和蔡卫红的脸都白了。尤其是谭月梅,这姑娘的哥哥跟她约好两点来接她,可这才刚过完十七的小姑娘嚷着自己是个大人了,不愿意家里管东管西,刚才故意没等亲哥,要不是蔡卫红非拉着她一道儿,小丫头就自己骑上自行车跑了。
本来不打算现在就管的乌年心里也一惊,忒猖狂了点,也忒能耐了点。
乌年轻轻拍拍领胡,领胡会意,硕大的牛角一摆,挡着车厢右边的两人,提前拐弯进了另一条路,林星火道:“先送月梅回家。”
两个女同学赶紧点头,她们是真害怕了,能避开最好了。两辆自行车骑的越来越靠近领胡,幸好星火家这头牛够大能吓住人。
京市的治安怎么差到这种程度了?
女孩子吓得一时没说话,乌年却从车辕上跳了下去,“你们先走着,我回来能追上。”
蔡卫红舌头都打结了,她诶诶了好几声,急的了不得:“他干啥去?”
“今儿都赖我!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以后我小心点,别跟他们起冲突!”这会儿蔡卫红回过神来,想明白了,估计那两人是想抢她脖子的金戒指,不是盯上了女同志,京市最近是不太安全,但基本没有大白天就敢耍流氓的。
蔡卫红也没料到自己的笑言成了真,才露了财就真给人惦记上了,她后悔的了不得,更怕朋友的丈夫为此再受了伤。
林星火笑道:“我们家乌年同志是扛铁架子的,力气大着呢,不用担心。”前两天乌年开着机械替李教授整修完实验室的药圃后,又趁机将中药系部还没利用上的荒地开了出来。好些人围观他三下五除二的用一堆铁物件组装成了各种式样的农具,铧式犁、旋耕齿、耙和平地推土铲轮番变化,简直将那些铁零件玩出了花儿来,有些男同学想试试,却搬不动那些个东西。
蔡卫红和谭月梅还是揪心害怕,谭月梅脸刚从煞白回复一点,就期期艾艾的说:“要不我们回去看看?星火,你也会赶牛吧?你家这牛会抵人吗?”
林星火没让,她们过去只怕还影响阿年发挥呢,且她心里也悬着,那些人消息灵通的不正常,得知道缘由才能放心。
领胡晃着红尾巴,牛蹄子悠然的哒哒敲着巷子里的石板路,这条巷道比较宽,人来人往的还算安全。
自行车上的两个人还一个劲扭头往后看呢,林星火已经瞧到了前面等在道口的乌年,挥挥手,让她俩看前面。
乌年的衬衣袖子挽起来一截,但身上干干净净的不像是打过架的模样,他手里拎着几个纸袋,等车到近前时,往蔡卫红和谭月梅车筐里各放了一包,“新炒出来的糖栗子。”
“没动手。我过去的时候,跑了一个,摁住一个问了问,他们是想抢你的东西,事先蹲在那边,是跟登记礼金的人打听了你家地址。”这年头重名的太多了,尤其是“卫红”“建军”这样的名字,登记的人遇到这样的名儿,多会把单位或家庭住址也写上。
“那小子没啥胆儿,但以后出门的时候还是注意着点儿,最好能多几个人同路。”
蔡卫红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那还好。虽然她家的地址露了出去,但她家那边都住着厂里的职工,熟人之中混进来一个陌生面孔都是极难的。
不过乌年的提醒她还是入了心,不为别的,主要是信不过齐建民那身板,万一遇上抢劫的,齐建民兴许还得用她救呢。
可林星火接过那包热栗子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乌年这哪里是买的糖栗子,这分明是先前他自己炒的。看躺在车厢软垫子上鼾睡的狐大皱皱小鼻子,迷迷瞪瞪揉着眼睛爬起来要吃糖栗子就知道了。家里小崽们的嘴都被惯坏了,换了外面卖的,放一堆在林贝果鼻子前,她保准都不带醒的。
乌年跳上牛车的时候,不经意的拍了拍口袋,他兜里揣着个只有香皂那么大的储物盒,小盒子太小了,受限于本身大小装不下太多东西,显然他是空出地方装别的物件了。
‘虚惊’一场,接下来的路倒是安稳,送谭月梅回家后,谭月梅也没敢留他们看自己的收藏,怕耽误了时候,林星火一家三口回家再黑天。天黑了可不安全,谭月梅小心肝还扑通通跳的有点厉害呢。
不过不止她这么想,蔡卫红显然也是一个脑回路,这位大姐本来就比较警觉,在临近她家家属大院的时候还发现了有人跟着。这附近都是她认识的人,刚碰见打招呼的就有两三个,蔡卫红胆气也足了,跳下自行车回身老大声的嚷嚷:“你跟着我们干啥?”要是心怀不轨,她可喊人了!在这里摁住了混子,总比让他们跟着林星火他家的牛车好。
那人骑着辆特别破的自行车,背着个筐,奇怪的瞅了蔡卫红一眼,单手伸到后面摸出个长把的铲子:“拾粪的?咋,你们不让拾呀?”这牛屁.股下面也没粪兜子呀,这样的牲口,一般不都默认随便人拾粪吗。
蔡卫红脸涨得通红,因为她叫唤围过来的熟人都哈哈笑。
拾粪的小青年老不死心的又瞅了瞅领胡硕大的牛臀,老可惜的说:“这么大个牛,一道都没拉一泡——它拉那么大的车,得给牲口吃饱哇!”
领胡学牛不高兴的“哞”了一声,乌年拍拍领胡的背,笑的不行,伙计,人家嫌弃你不随便大小便了。
领胡红尾巴一甩,啪的给了乌年不老实的手一鞭子,旁边的人吓了一跳,却见这后生的白白的手背连红都没红一下,都稀罕的说领胡通人性。
那小青年也笑:“你们这牛养的真不赖,我原先也在生产队养牲口,可队里穷,人都吃不饱,给牛吃的那点精料得先把
好点的豆子挑出来,牛瘦的都没精神……我要是有一头牛,也不用拾粪了,光拉活就能养活我自个……”
周围人都撵他:“浑说啥呢,不让投机倒把知道不?”
穿着工服的大家伙儿倒不嫌弃这小伙子背着粪筐,只是嫌弃他把话说得太明。要是他真偷偷拉活,兴许这些人还会光顾他的生意,这些好不容易回城后却没着没落的年轻人太多了,只要不胡作非为的,靠自己寻摸点钱票的事大家都是宽容的。但当着人多说出来就不行,刚过去那十年,人们还处在心有余悸的阶段。
林星火和乌年一直把蔡卫红送到她家门口,齐建民正在当院里活碳泥,整个人脏兮兮的,但地上只有两袋子碎煤。
蔡卫红还来不及跟齐建民说今天的事,就先急上火了:“咋就抢到这么点煤?前儿降温咱奶给冻着了,吸口凉气就咳嗽,这点煤球够烧几天的!”眼看月底了,这个月的煤票用不完就全废了。
林星火看齐建民拿着个煤球夹子,弄出来的煤球成型可好,再看他脚边那些回炉重造的,就知道这人是干精活,但干活慢的。眼见蔡卫红把一路上积攒的情绪都变成怒火要发出来,她拦了拦,回身从车厢里捞出一小箱子竹炭:“试试这个,这是北园竹烧的竹炭,我那边还没试过……你在家先记录一下数据?”
第99章
蜂窝煤的土是得经过铁筛子滤过的,齐建民干活仔细,不仅把黏土滤的细,从煤点买来的碎煤也砸的很精心。经过林星火一打断,蔡卫红那股横冲直撞的气断了,反而想起齐建民的好处来了,她跟林星火说:“行,放心吧,我让齐建民做好记录表给你,他跟数字打交道的,最讲究准确清晰。”
“他做事仔细,还记录算出过我们家的煤球比邻居打的耐烧百分之十。”
齐建民在围裙上抹着碳灰,没好意思跟乌年握手,听了蔡卫红的话,这位大才子赶忙出声纠正:“是百分之九点二。”
蔡卫红叹口气,笑的无奈:“瞅瞅,他就这种事上最较劲。”
本来只是想解决尴尬,顺嘴提出的大略试试在常人家里普通炉灶上北园竹炭的火力和耐烧程度,可这会林星火也真的把这份数据当成了正儿八经的可用参考研究,这不比在实验室完美条件下得到的具体数值更贴近她拿出北园竹的心思么?
林星火直接从身上摸出五张大团结递过去:“回头你写份材料补上。这是第一步研究经费,趁着今天还有时间,麻烦你们了……”
这种日常燃料试验需要不同的对照组才能看出新燃料的优劣之处,既然要做,那各种常用炉子、以及其他煤球、煤油、柴火等常用燃料都得需要,但林星火也直言不讳:“李教授实验室的方向在药物上,你做的这份活是给我做的,我认为竹子一类的开发前景不只在医药以及食品上,还有更多领域。”
尤其是普通老百姓日常生活中。本来林星火从百丈竹培养出北园竹是为了得到化肥的替代品,竹炭是中间的一个过程而已,但随着她更深的探索自己弄出来的这种半灵植,发现的妙用越来越多。
她跟蔡卫红夫妇交底:“我那边正有个竹炭作坊要开张,确实需要数据来宣传宣传。”作坊自然还是挂靠在公家单位上,但林星火要宣传不是为了竹炭的订单,而是想推广北园竹的种植。
北园竹是种半灵植,虽然没达到灵植的品阶,但它生长也必须灵气,灵气浓度越高的地方长的越快,低灵地则会互相争夺灵气,就像森林中植物争夺阳光一般。但这种排斥性某种方面来说也是好事,这就保证了北园竹的各种好处被研究出来公布后,不会泛滥种植,就算有人想要种菜一般种北园竹,普通田地里的灵气浓度只会让北园竹全军覆没。至少在短时间内,北园竹不会落到“人参如萝卜”药性大跌的境地。也不会威胁到其他品种竹子的生存空间。
可这不代表北园竹的应用受限。不能大规模种植,却能分散到千家万户去,像一滴水,真真正正的融入到普通老百姓的生活中:房前屋后的栽上一株行不行,家属院里各楼之间的花坛里稀稀拉拉的种上点行不行,自留地、公田地头上……只要有心,哪里不能栽种?
这“有心”,靠的就是北园竹给人们带来的实际好处。
竹叶、竹茹、竹沥、竹衣能入药,在李教授实验室做出成果之后,北园竹不能大范围种植的情况下,制药的企业必然得向社会收集,就像现在悄悄的已经有小商贩在夏天时走街串巷的收蝉蜕一般,只用点小零嘴,多的是小孩愿意出力拾蝉蜕。只要实验室能做出特效药物,这种前景是可以预料的,但林星火最不担心的就是这点:竹子本身就能入药,用到竹药的中药方多了去,而半灵植的药性绝不是一般竹子能比的上的,只要辅药匹配得当,那些药方的效果绝对不比同类病症的特效药差。
除了能换零花之外,北园竹的物用价值也暂且不表,它还可以烧竹炭的!现如今不管城里还是乡下,都需要烧炉子,就算是那吃食堂住宿舍的工人,自己也得有个烧水的小炉子呢。北园竹烧出的竹炭耐烧火力大,烧过的白灰还是堪比化肥的肥料!
最最要紧的是北园竹长得快呐,比不上百丈竹一晚上窜一丈,但一般环境下也很肯长,绝不会比一日一米长得最快的毛竹慢。北园竹长到百丈高时,就会面临进阶或死亡的境地,但老百姓家种的北园竹压根用不着它长那么高,长得太高了要砍也是件麻烦事。其实也容不得它长那么高,十天半个月的有空就给截了……截下来的竹子可采可用,细细拾掇了能卖给收购点的部件之后,剩下的攒着到一定量之后送到林星火家的竹炭作坊加工成竹炭。
一般优质竹子用土窑烧制的得碳率约摸十分之二,乌年改造的锅炉温度高,精炼出的竹炭得率更高,也更快,烧制一炉只需要两天。半灵植的分量本身就重,林星火算过一根北园竹一年下来约摸能提供三四百斤竹炭,别小瞧这三四百斤竹炭,以北园竹炭的火力,足够城里一家人日常做饭所需了。而乡下么,田间地头的,每家每户能栽种的地方更多。
要是嫌麻烦,北园竹本身也可以当柴烧。只不过北园竹本身晾干的极慢,就算一年半载晾的没那么润了,点燃北园竹的过程也比较难,没其他燃料提供火时,还容易自灭。不过可以把它当做硬木大材,搭着其他的柴火烧,一截胳膊长的北园竹烧两天才能见灰,实在耐烧的紧。
与普通肥
田草木灰正相反,竹炭充分燃烧得到的白灰比直接当柴火烧出来的黑灰的肥力更大。但农村用来烧火粪时配黑灰更好。灰肥可比化肥要易得的多,庄稼人喜欢,城里人侍弄盆栽或小菜园的也用得上。价格是不可能上的去,但只要明眼人就知道这东西比化肥的应用前景更大,到时候可能还会有走街串巷收竹炭灰的行当。
反正不管怎么样,只要后续跟的上,北园竹能有用到彻彻底底。也更符合隐藏在大多数国人骨子里那点自给自足的情怀……
眼下高楼未起,但地基正在夯实,林星火已经又扩添了农场小作坊,还当机立断狠手“抓壮丁”,蔡卫红和齐建民夫妻不知不觉间就抡起铁锹给她添砖加瓦了。不得不说,方师父那套“能用当用”大少爷甩手的‘懒人理论’的精髓确实念叨进他宝贝徒弟的脑子里去了。
偏偏蔡卫红拿出进入李教授实验室的严肃态度,等林星火一家三口离开后,两口子就干劲十足的开始了。蔡卫红开始列清单,齐建民叫上儿子老子,加紧把自己的蜂窝煤弄出来,他打的蜂窝煤也要作为一种参照燃料,快三十岁的齐建民对他的煤球可有信心了……
全然不觉自己又祸害了别人悠闲周末时光的林星火,离开蔡卫红她家家属院之后,就跟乌年坐进车厢里面,关上了门窗。
乌年指尖聚集灵气,敲了敲车厢某处,宽敞但空荡的车厢里马上就大变了样,铺着软垫的折叠厢底部悄无声息地伸缩展开,桌椅靠背、抽屉柜子应有尽有,在侧面还伸出一根灵藤,生长纠缠很快就形成一个圆形的小鸟窝。
林贝果欢呼一声,在乌年给它铺上软软的细羽织成的小毯子之后,大宝飞快的变成狐狸崽,三蹦两跳蹿进小窝里,美滋滋的团成一团继续觉觉。这根灵藤还是几年前的那根五味子藤,当时还是狐狸崽们第一次睡这种小窝,可喜欢了,后来即便是林星火又给它们弄了许多各式各样的窝窝,但狐狸崽还是最爱这根五味子藤结成的。但这几年小狐狸各自皆有进益,体型没大多少但分量实打实重多了,这株灵藤渐渐不能承受三只肥崽子本体真实的体重,愿意结网的时候越来越少,常常躲着狐狸崽。
五味子藤这次愿意织窝,还是乌年方才给了渡了一股精纯木灵气‘贿赂’的结果。
乌年哪来的木灵气?自然是之前葫芦藤结出的青葫芦里存储着的,葫芦能存储相应的灵气,林星火和乌年便常常将自身修炼出的精纯木灵气、土灵气以及雷灵气存入其中,但两人随身携带的葫芦,却是相互交换的。林星火百宝囊里的是储雷的紫葫芦,乌年则是青葫芦,这让对方也能使用一些自己的神通。
乌年究竟从那两个混混那里拿了什么东西,很大吗?怎么连青葫芦都拿出储物盒了?那两人身上能藏什么大件,反不能是他们的自行车吧,乌年可看不上。
林星火正疑惑,拿过阿年藏在纸包中沾染了点栗子香的青葫芦,习惯性的往里面存木灵气。就见阿年手成狲爪状一抓,一张雷网凭空出现,团成个敞口的四方盒子。
“不是体积大,是太脏了。”乌年嫌弃道:“放过这玩意,储物盒不能装别的东西了。”
他拿出来的是一个绿色酒瓶子,就是供销社卖的那种最便宜的瓶装酒,巴掌大的小瓶子,差不多能装三两。可这个酒瓶子里装的应当不是原装酒,里面浓重的颜色透过绿色的玻璃更显的乌突突的,质地似乎还很粘稠。
乌年的雷网罩住了整个瓶子,但雷网凝结的手却不能碰触瓶身,林星火点点桌子,木桌上的结点处飞快发出一根嫩芽,嫩芽抽出几根枝条,卷起瓶子,打开,在盖子里倒出一滴酒液。
浓稠的酒液是暗红色的,像是从毒疮之中挤出来的污血。雷网敞开一点缝隙,林星火立马闻到了浓重的酒味,以及藏在酒味下,古怪的腥甜味。
挂在车窗上的绣着奇怪图案的罗浮布突兀的亮了一下,灵气在驱邪符箓中游走一圈,味道立马湮散。
“肖兰芹敬酒时给女宾喝的‘红酒’?”林星火马上明白过来,她是丹师,虽然鼻子没阿年好使,但这种原液都摆在她面前了,再瞧不出点端倪来,岂不是两辈子都白过了。肖兰芹那壶酒应当是稀释过很多倍,因此当时林星火只觉酒中有异,却不能确定其效用。
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这酒有催情、惑人之效,还有毒,毒不致命,但毒性诡异,似乎会影响神志?”而且这种毒如附骨之疽,一旦染上就难解,有点像罂.能致瘾,但比罂.更麻烦。
乌年点头:“那巷子里确实只有两个人,但这两个人兜里其中一个揣着一瓶这玩意,我摁住了一个,灌了两口这玩意,那人……我看着不对,把两个人都揍晕了,用‘惑心草’从没喝这东西的人嘴里问出点事情……”
那桌上的人确实是想抢蔡卫红的金戒指,但也的确想耍流.氓。不光盯上了蔡卫红,连带着谭月梅他们也想下手,那人晕乎乎的满嘴喷粪,说什么“大学生的滋味他们还没沾过呢,肯定比女圈子女混子要好……这回好好尝尝,还能让大学生揣上他们的崽子”。大白天的,两个年轻女人挣扎喊叫起来看上去完全不是两个男人能制得住的,可这些人只出来这两人蹲点儿的倚仗就是他们手里的这瓶“酒”。
只要打开盖给女人闻闻,这酒就能让初次闻到的人手脚发软,这就很好制住了。再给她们喝一小口,那就保准让她们任人施为了……等爽快完了,这酒还能让女人有瘾,不怕她破罐子破摔举报揭发他们。最妙的是这酒还给这些受了害的女人留点生路,只要女人喝完酒后干那事怀上娃,瘾就不会发作了,酒的药性都会被胎儿吸收,等生下来‘毒’孩子,女人本人就解脱了。
估计是女大学生太稀罕,来蹲的两个人是混子里的头头,知道的事情确实比较多。乌年从他们嘴里抠出来的消息也多,可把狲大爷恶心坏了。
原来这群人都是一个村的,他们那个村子很小,地理环境特殊,能耕种的地少,而村里人却不愿意种地。别人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们则是靠着地形位置吃饭,解放前就是有名的匪村,早百年起这边就没断过土匪路匪,村里人一茬一茬的换,可这行当却没断过。解放打土匪,几乎又把村民换了一遍,但那地方跟有魔障似的,后来迁过去的人很快就被原本的村人同化了,他们整个村开始干起路霸抢劫的无本买卖。
运动期间,各地都有路霸,人们吃不饱了,生出什么法子都不奇怪,因此在跑长途的货运行当里倒没显出他们村的名声。可自从拨乱反正了,从上到下的恢复秩序,紧接着大量知青回城,政策相对放开一些,各方各面导致农民的生活逐渐变好,乡间的治安其实比从前要好不少。知青回城导致无业青年混乱的主要是城市。这样一来,他们村恶性抢劫的行径就包不住了,因为他们不像别的地方主要要大车里拉的货物,他们是常常伤人的,早几年害人命的事都有过,所以很多货运司机宁愿绕远路,也不愿走他们那条近路。
本来跟疥疮一样长在货运路上的日子过不下了,兴许还会再迎来一次跟二十多年前打土匪一样的歼捕命运,村里有人提出跑深山里躲起来,还有人提议干脆豁出去干几票大的,然后隐姓埋名分散到别处生活……这时候,林起云找了上门。
匪村狠,林起云的手段更毒,他用几条人命抹平了过往的事,还用施展在这几个人身上的手段吓住了整个小村的人……就这样,他不仅收服了一群‘恶犬’,还挑拣了些带到了京市。
这瓶酒,不过是林起云控制这群恶犬的甜头之一罢了。
“林起云想要干什么?”
林星火自问自答:“他需要女婴,很多很多女婴。”现在医院插不进手去,即便插手也很难能弄到这么多孩子,一着不慎,就可能引来调查注意。
所以他把主意直接打到能做母亲的女人们身上,用这酒祸害人,然后被祸害的女人想要回复正常的生活,‘只需要’把长到七八个月的毒孩子打掉就可以了。
这话说得多轻松呐,乌年听见的时候险些没忍住打死那俩渣滓的冲动。
“他们是今年五月份刚到的京市,但祸害的人已经不少,差不多有二十多个……”乌年艰难的说,他虽然不至于把这种因果背到自己身上,但他知道星火知道了一定会自责,要是他们早早直接收拾掉林起云,可能就不会有这么多无辜女人遭难了。
“星火,你别多想。”乌年沉声道:“林起云很谨慎,他似乎防着有人找他报仇似的,绑了很多无辜的人命在自己身上,就算咱们想动手,也不能
直接弄死他。”
第100章
林星火脸阴沉似水,手紧握成拳。
乌年也不好受。自从化了人形,乌年的心跟躯壳一样,也越来越像人。而这种事但凡是个人听了,都恨的慌。
得在肖兰芹生产前打掉林起云这个毒瘤,毒瘤的恶犬却一时一刻都留不得!
这跟他们本来的打算不一样,林星火本来想在严打期间一举摁死林起云。林起云是修龙气的炼气士,这种修炼与“气运”息息相关,从肉身上杀死他并不保险,只有让他声名尽散、仕途毁绝,直面煌煌正气,才能避免像是黄皮子魂魄逃过那种事再发生。严打时任何情面都不管用,以林起云的职位,他绝对会被列为典型,让社会的各个角落都看到中央机关与公安等部门严厉打击刑事犯罪的决心和行动力度。
但现在计划得大变,“金盖雪”祖辈一脉相传的狠毒太超出下限,林星火又愧又恨,把一切事都暂放下,专心摆弄此事。
这一天傍晚,天尚未黑透的时候,乌年带着一身伤,林星火脑袋上包着纱布,昏昏沉沉的斜倚在破烂不堪的牛车上,林贝果窝在她怀里,小娃娃可怜的呜咽声回荡在街巷里,一家三口无比狼狈的回了洒金巷。
“我的天,这是咋了?”
黄昏时分,正赶上大家下班,洒金巷前后两条街都是四合院扎堆的地界,人多眼杂,层次不一。有三代同堂挤大杂院两间门房的人丁兴旺之家,也有单住一个大院子的高知高干人家……如今人情味还很浓,尤其是大家伙熟不熟的都认识洒金巷双园里的这对小夫妻。小夫妻里的小伙子是个能人,在外头好大的名声,却挺仗义,街坊们作难的事他知道了伸手就给帮了,可没少帮人联系弄那些抗晒保温的隔热板、接屋子加盖的木头砖瓦什么的;小媳妇性子有点腼腆,也是个好心肠,前街的井奶奶的老烂腿就是她上门去治好的,谁家娃娃有点难摆弄的小毛病,她都愿意给看。
这俩人还一前一后的考上了大学,但凡家里有儿女的,谁没跟儿女念叨过让学学人家。
街头巷尾,大爷大妈那份揪敌特的本事练了几十年,几条街消息最灵通也最操心的就属居委会、街道办里管事的大爷大妈们了。林星火她们前脚到家,只来得及安抚住唬了一跳的方师父,后脚就迎来了上门关心的街道办工作人员。
因为这两人都带着伤,林星火似乎伤到了头,昏昏沉沉的不能说话,街道办主任一行人了解了情况,赶紧告辞让人家歇息养伤。
也就只到吃晚饭的时候,前后几条街,十来个巷子都知道了。
饭桌上不知道多少人再说这件事。
“洒金巷双园的那小两口被人打了,小媳妇差点给流.氓欺负了!听说是他们今天喝同学的喜酒,结果回来遇上抢劫的,小两口仗着年轻有力气帮人家撵贼来着,还把人给护送回家了……这就让贼记恨上了,纠结了一帮子人报复。不仅打人,还想抢孩子侮辱妇女!幸亏乌年有点身手架势,小林又会医能杵人穴位,不然呐……”
“小林被砸破了头,乌年的腿差点没断了,身上划拉的那可是刀伤,这他.妈的就是冲着要命来的!也就是他家那牛够大够灵性,不然好端端的一家子今儿不是死就是残,孩子也保不住!”
“这是哪里来的茬子伙计?派出所怎么说?”
“成群的盲流子,没抓住!”
“还能咋说?派出所缺人缺家伙式,知道穿制服的轻易不会下死手,那些人都敢朝他们下手,姜三叔手底下的那个刚转业的年轻娃现在还躺医院里呢,两只手的手腕子都给打折了。先前姜三叔还说呢,等出院了,他求小林帮忙给扎针开药,不能让个好娃没了前途,那娃在部队的时候射击成绩可好了……”
“越来越不安生,我在家里都害怕,咱们可是单住,是不是不太安全?”这是条件好,单住一院子的人家。
“咱们一上班,大院里可就剩老弱妇孺了,万一窜进来个盲流子……这都不敢想!你们没听说,不光抢东西,还偷孩子!”这是大杂院里开会。
“可不只孩子,那二三十岁的妇女都不安生,我们车站丢了好几个妇女了……拼命地追,救回来了,才知道那些人不只糟蹋人,还买卖妇女!穷山恶水的地方多的是娶不上媳妇的光棍汉,扒房子卖血都要买女人。”
有传的离奇的,还说“抢孩子是要卖到南边的外国去,那边啥都吃……咱们北方的孩子据说跟草原上吃草的羊羔子不膻似的,他们就好这口!”
丧尽天良!抢孩子已经够让人恨得了,这种流言一出来,信不信的都咬牙切齿。
街道办聚集几个居委会的骨干,开会商量到天亮,迅速拉起一支“民兵队”,由管辖本区的派出所所长姜三叔帮忙规整指导,日夜轮班巡逻照管本区安全。
姜三叔则是带着人挨家排查,顺带警告住在这片的混子,让他们安生着点别在小偷小摸的犯事,再给抓住了,绝对不讲情面,这回可不是拘留几天或者劳教俩三月的事了,从重从严!
警民一体,双管齐下,把几条街掀翻了似的深查,还真翻腾出不少藏在阴暗角落里的污垢……三街四巷的人心安定不少,带动起来的火热气氛却像咕噜咕噜滚水里的气泡似的迅速向外扩散。
林星火和乌年作为导火索,就是打着往大了闹的主意。
以林星火和乌年的修为本事,收拾那群恶犬不比捏死蚂蚁难,可他们改了往常单枪匹马一肩扛下的做事习惯,发动起能发动的所有力量,是想光明正大的收拾那群恶棍让受害的人知道、看见!只要能以泄恨的方式让她们好过一点点,这就值了。
也是因林星火想推动严打提前到来。
林星火依稀记得好像是发生了几件大案,引发了本来就对治安形势迅速恶化不满的□□们震怒,继而开展了为期数年的严厉打击刑事犯罪的决策。
现在不是没有大案发生,只是缺少揭开罩子,把罪犯捉住、惊动全国的手和笔。
只有方师父、魏春凤等几个人知道内情,林星火只把林起云掩下,那些恶棍犯下的滔天罪孽都说了。方同俭和荣伯岑本来还有点气她拿着自己的名声开道,知道后再没说过一句旁的话。
荣伯岑把桌子拍的邦邦响,跟领导拍,跟下属拍,他管的是教育工作,霎时间从上到下的学校都绷紧了弦。
方同俭不止跟老友拍桌子,他还掀桌子,久不愿意撰稿的老头儿唰唰唰的写,连同他的老朋友们,雪花般的稿件飞往各大报社。不只有报社,这群老家伙联合起来的声势吓死人,他们犀利毒
辣的评论时政的稿子都送到了广播站,闹得各部门又爱又怕。爱的是这群德高望重的文人墨客的稿件实在太难得了,往常他们觍颜上门去求都求不到;可又震惊于他们的能量,生怕这股势力又戳动上头的神经,毕竟运动过去才两年。
往上的锤子、扩散的喇叭都发动起来,乌年带领的就属于揭案抓人的有生力量。不用他振臂一呼,听到这事的同学朋友义愤填膺,嚷着要把那伙人揪出来。
乌年的队伍迅速扩散到几十口人,他们有同系部同寝室唯他马首是瞻的同学,有农场作坊受到帮助的员工,也有不咸屯来的后生。乌年也不推辞,他稍稍练了练人,整好队伍班次,开始带着他们在四九城里窜,先拿那种小打小闹的地痞混子练练手。
黑貂和精怪们盯死了那些人,尤其是黑貂再次召集“耗子机动队”,携带着出自乌年之手的高阶法器,没多久就摸透了底。
林星火则隐在幕后,负责“后勤”,她不眠不休的研究那瓶子“酒”,试图炼出化胎解毒的丹药来。
至于林贝果,她病恹恹的小模样,揪着爷爷衣角时而哭泣抽噎的受惊后遗症,成了洒金巷双园最好的“门面”,不仅给居家修养的林星火挡住了不断来看望的各路人,还成功引发了链式的怒火和反馈。
就这么着,所有人所有精怪灵兽都行动了起来。
*
“年哥,你真是这个!”李竝竖起大拇指,捂着刚才被人抡到的肩膀,谢乌年替他踢开了那人的刀子。
“这帮孙子可真敢!”一个大院子弟拍拍自己手上趴在墙头蹭到的土,他那考究的不知偷穿了老子还是哥哥的军官呢子大衣皱吧的跟咸菜干一样,上头还豁出好几个口子,可这哥们丝毫不以为意,只后怕的狠命拍同个大院人的肩膀。
这几个差点被糟蹋的女青年虽然不是他们大院里的,可他姐跟她们是一个单位的,回家的时候也会经过这片低矮乱糟的巷子。只要把这几个女同志的今天的经历朝自家亲姐身上一套,他就想抄起地上的刀子给这些混账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魏腊月同两个保温板作坊里三十来岁的大姐各抱住一个惊魂甫定的女青年安慰,她们原本藏在这条巷子里一户人家家里,在外头混乱打起来后举着裹得跟熊瞎子似的,举着锅盖把几个女青年偷回了院子,紧紧关上大门,顶着屋门直到乌年他们把人都制住了才敢出来,女青年们这时候才敢放声大哭。
“年哥,你咋知道的?”带着他们事先埋伏,还真抓到了大鱼。
乌年挨个发松烟:“这不是烟,是那个清肺的药,会不会的都点上一根,这什么味!”
他看向被捆上的打的蜷缩起来失去反抗能力的人,垂着的眼里净是沉沉杀意:先前带着这群小伙子抓过好几次流.氓劫匪,只有这次才是正餐。
他忽的抬眼笑笑,打发李竝去门后边摸灯绳,李竝一拉,大家才发现大门外边居然安了个百八十瓦的灯泡,只不过藏在门檐底下,谁都没注意。
“这是预谋已久啊!”有个不会说话的冒出来一句。
话糙理不糙,二十多个年轻大小伙子都眼巴巴的瞅他们的年哥,这回摁住的足有九个人,而且这些人明显跟他们先前捉到的偷儿混子不一样,这帮子是见过血的,打起架来招招往要命的地方招呼,还动了刀子。
乌年指指被灯泡照亮之外延伸出去的黑暗处:“就是他们打了我媳妇的头,还想抢孩子!我找他们找了小半个月!……才找到这一个据点,这些人听说都是一个村的,犯下的事不少……昨儿用大团结开道,租下了这出当院,这里原本住着个半瞎的老头,怕他露了信儿,我给送到你嫂子城郊边子的房子去住了。今儿过来也就是想再摸摸底,没想到这么寸!够嚣张……”
“那可不,这架势,说他们手里犯过人命我都信。”李竝随口说,说完才悚然一惊,他停下正在解开竹块背心的手,怔怔的看向了其他同学。
“年哥,这就是你非让咱穿这‘防护背心’的原因?你咋不早说,早说我偷老头子的枪……”
“呸!你快住口吧,别祸害你老子了。”常四吐了口唾沫,呵斥住人,他也是嫌弃竹块背心的一员,主要是这玩意凉丝丝的,夏天用着怪舒服,现在的时节,穿秋衣毛衣外头也让人觉得凉的慌。
乌年之前一再提醒他们“见义勇为不是那么好做的,首先要保护好咱们自己”,这群正处于天老大他老二的年轻人浑然不当回事,热血上头的觉得自己像是话本里行侠仗义似的侠客一般。幸好乌年吃一堑长一智,对他们的安全十分上心,自己动手砍了方老先生种了好几年的葫芦竹,又用火烤,又用药水泡,亲自动手打磨出好些竹块块……还头疼的“大嫂”撑着病体给他们缝了马甲。要不是有年哥和嫂子的面子,他们真不愿意套这跟绿毛龟壳子似的玩意儿。
一个生的跟竹竿子似的瘦高个忽然“诶呦”一声,他手在衣服里头,伸向背后,嚷嚷:“你们快帮我看看,是不是有好长一道子?”
他说着就要把套在外面的棉袄脱下来。可哪儿还用脱棉袄,他一转身,大家都看到他那棉袄破了老大一口子,正随着他的动作往外飞棉絮。常四扒开那口子一瞅,只有一道浅浅的刀痕,却正在这人后心。
常大做黑市买卖,常四也是胡混过一阵的,他比四九城这群人更知道深浅:手忙脚乱的扒下自己的竹背心,捡起匕首狠命的一划,使得力气太大,刀刃砍过都带出了火星子——竹片没碎没透,仍旧只留下一道浅痕。
连女同志都不哭了,所有人咽了口唾沫,瘦高个打个哆嗦:他这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妈的,这群人究竟是什么来头!他得告大伯告爷爷,得找他姑父做主!
何止是他,多数人都从自己身上找到痕迹,若不是穿得厚,若不是这帮孙子只砍最要命的部位,他们肯定不止身上这点伤……大家从热血上头的亢奋中冷静下来,不约而同地却看乌年的伤,他的身手最好,刚刚混战的时候他替不止一个人挡过棍棒刀子。
这一看,才发现乌年胳膊腿上都有血道子,连脸上都被划了一道,还都往外洇着血。
“哥!”
“爷们!”
随着一个个的红眼圈,事情彻底闹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