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其实哪里就有这么刚刚好的事,派出所都捉不住的人,一群热血上头的小伙子们就立了大功了?
这才多少天?满打满算也不到半个月。
偶然巧合是不可能的,后头当然有托底的人筹谋着、准备着,暗地里事先做了多少准备,乌年这个精力旺盛的妖修都熬的不行。
非得弄这一出来,首先一个就是要借这些人背后的力。乌年的这个杂牌队伍里大学生、工人、城郊住的农家子弟、四合院的邻居……三教九流,各有各的牵扯,各有各的用处。看上去啥人都有,其实每个人都是经过他们一家老少再三端量的:那没点义气只想混热闹的、身子骨弱的、心思不纯的先就给劝了回去,剩下的真有把子好心肠的,才放进这草班台子里准备登台唱大戏。
四九城初冬的天也不好过,更枉论牺牲晚上睡热被窝的时候走街串巷的巡逻,他们还不像本街道自己组建的民兵队那样在熟地方,是大家伙或打听或聚一起琢磨哪条巷子乱、哪个地方出的事多,专拣那犄角旮旯里钻。在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仗义情消退后,每天都有掉队不来的。但也有新加入,比如好几个不是乌年同学的大院子弟就是被队伍里的哥们动员来的,其中一个的父母都在公安部里任职……林星火和乌年事先打听到几位能推动严打的重要人物,但这几户人家既没有文人圈里混饭的、也没喜欢古玩那口的,跟一家老少不搭嘎,宁邦炎倒是能帮忙拉线,可拉上线光凭嘴说?
幸好谁家都可能摊上不肖子孙,瘦高个就是他爸嘴里的文不成武不就的混账小儿子,瘦高个姓刘,诨名“刘竹竿”,刘竹竿也属于那几年父母下放学习被耽误了管教的大院留守子弟。爹妈和三个哥姐都太能干,他又跟哥姐差的岁数有点大,好家伙,运动一来,一大家子下放的下放,参军的参军,分配到外地的去外地,全家就撇下他和老奶奶在京市。他爹妈的级别高,下放了但工资待遇没少,哥姐也疼他,拼命的把津贴往家寄,他奶奶隔辈亲尤其宠这小孙子,愣是把个根正苗红的小子养成了歪脖子树!拍婆子、打群架,拉帮结派吆三喝四,勾肩搭背人五人六的,在大院是“哥”,出去也被人称呼一声“爷”,看上去特有排面。
有面儿,但屁大点正事都不干的竹竿哥,他爹妈兄姐回来差点没把人屁.股给打烂喽,为了管教这混日子的小子,还把护短的老太太给忽悠送回老家叫舅家的表弟先替家里孝敬一年。就这么着,刘竹竿也死活不去给他安排的后勤岗位上班,宁可跟大院警卫处养的狗呆着。家里知道他的心思,但这混蛋玩意参军过了年纪,那稀烂的成绩也考不上中专,怎么当公安?
刘竹竿本来跟大院里考上大学的那几个是两路人,但耐不住他心里有个除暴安良、保家卫国梦,就这么的,成功被乌年拉入了“伙”。这小子打架厉害,有点正规警体拳的影子,他也积极,不喊苦不喊累,总是冲在最前头。自打见识了乌年的身手,就不像那朋友拉来的朋友那样端着,很快脱了讲究的呢大衣,穿上他奶给他寄来的粗布大棉袄,整天两手插在袖子里,比唐五六还像农村人。
可像他这样的人,若是严打还是像林星火上辈子那样,很可能折在这一场“从重从快”的行动中,林星火还从脑子挖出来上辈子偶然看到一篇文章,跟乌年念叨里面记录的严打口号:“可抓可不抓,坚决要抓;可
判可不判,坚决要判;可杀可不杀,坚决要杀。”
刘竹竿要再这么游手好闲、招猫逗狗的混下去,迟早惹眼,他原来做的那些个很多大院子弟都做过的事就能害死他自己。
这是林星火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秘密给乌年掀开一个小角,也是乌年大费周章的弄这么一出的另一个原因。
可不光刘竹竿,除了他那几个要好的同学,这一帮队伍里一半都是没工作的闲散人士。这也是明摆着的事,只有这样的人有大把时间跟着闹腾。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谁没点打架斗殴的前科,这么待业着无所事事,早早晚晚都得再闲出来点问题。
严打本来应当是几年后的事,这些人再长几岁,不管家里出力还是自己寻摸,怎么都不会任他们再闲着。有了正事干,只要不是“盛名”太大的,那严打就打不着他们。可林星火不是想推动严打提前发生么,就不得不先准备一手,至少得替这些不该死的抹抹身上的泥巴点子。
立一场大功就是条路子。
从巷子尾的最隐蔽的那栋破房子里搜出来的赃物罪证,管辖的派出所都不敢做主,飞快的打电话报告上级,一层层的上报,更专业更干练的公安接手,一方面在另外嫌疑犯未知道消息时迅速追捕,一方面立刻开始审查……
乌年同他这些个人高马大的小伙伴也得挨个接受问询。倒是四个受惊吓的女青年和魏腊月三个没参与打架的女同志受到了特殊照顾,一早就被女警亲切的带到别的房间去,还有吃有喝,有可亲的老大姐轻声慢语的安慰。
“这不是圈子吧?”后勤管卫生洒扫的阿姨偷着问年轻小文员。
所谓圈子,是老京市人对出去胡混的女孩子的贬称。阿姨就见过为着抢圈子打的血头血脸的案子,两棒子人数太多,伤的太厉害,案件级别升级——这也是市局的稀罕事,争风吃醋的案子闹到了集团犯罪层面。
年轻小文员打好开水,笑道:“啥圈子,人家可是见义勇为,救了四个女职工呢!大姨,这案子还没完呢,你出去可别跟人说。”
大姨甩甩抹布,“小看人不是,我只在咱楼里说话,出了大门我就是个没嘴的葫芦!”
“不过啥人见义勇为还带着家属的?”
可不是么,单间密闭的询问室里,三位面容严肃的老中青也正这么询问乌年。
乌年没忍住笑了一声:“……这也是经验,我们最开始钻巷子的时候,救的两个女同志见了我们这些人,比纠缠她们的醉汉还害怕呢,摔下自行车就跑……托人打听了好几天,才把人家车子送回去。从那之后,我们每回出去都托几个嫂子婶子跟我们一起。”
“那件事我们报案了,醉汉也给扭去派出所了,在白灰巷子那边的派出所应该有记录。”
“主要是我们街道办和辖区派出所带的好头,咱们都是跟着街道‘民兵巡逻队’学的。婶子大嫂们在歇班的时候也愿意牺牲休息时间帮忙,也是家里不放心,让这些厉害的大姐看着点……”
“你的同伴说选这条胡同蹲守是你的主意,你怎么知道的?如果确定了,为什么不报案?……”那个最年轻的问,旁边老同志看他一眼,觉得这青瓜蛋子还得练一练,幸好让他参加的是询问组。
“……我家属头都被打破了,从那之后,我就一直在找那伙人……靠着手艺,我认识的人不少,啥样的都有,消息还算灵……租房子给我的那半瞎的老大爷,他扯了一根电线,装了那么亮的一盏灯在门外头。电多贵呀,自己屋里都不舍得用这么亮的灯泡呢…这事在旧货市场挺有名的。哦,那大爷是旧货市场扫大街管卫生的,我常往那边去,也认识他老人家…老人家起先藏着不敢说,后来才跟我说,说他家屋后最里边住了些盲流子,凶神恶煞的,晚上很静的时候他听到过一些动静。大爷不敢确定,绕路从那门前经过也没瞧见啥,可老头心提溜着,他家在拐弯口,大门是朝东开的,门前的这条巷子常有晚班的女工经过。老头这才咬牙狠心拉了个门外的电灯……我这不是拉着一帮人在做好事么,就上了心。”
“离着那边二里地是纺织厂,那大巷子是近路,抄近路的人可不少。我自己去看过几回,那边小院子破屋子特别多,住的人可杂,真叫我瞅见了个熟面儿……”
“……”
听这小子说话,跟听故事似的,特么的好些巧合,跟恶人专往他手里撞似的。
但当乌年给人家倒了他的来历,这么个山沟沟里出来的人,没上过一天学,却以农民的身份在今年高考拿了个惊掉大牙的分数;再当他要了纸笔,唰唰几笔画出了他进门时只擦肩而过的几个人的相貌,还详细写出了穿衣细节,什么露的腰带啥样,带的手表是什么牌子,穿的啥颜色的袜子……照相馆里的相机都没他能。
这聪明劲儿,没谁再怀疑他认不出仇人。他不光认出了,还帮忙把这回不在那九个人里头的其他人画了一遍。
“有那天堵我们的,还有我偷偷瞧见的跟他们一起的,保准是同伙!穿的都是百货商场一批进的解放鞋,那批鞋的颜色特别正,还比之前卖的厚,每双贵三毛钱……还有腰带,好几个都扎着皮腰带!”
“那腰带你也知道从哪里卖的?”
“那我不知道,但皮腰带又贵又不好买,百货商店一到货就给抢完了……那几个系的都是一个样的,估摸是哪里抢的吧——我给我家
老爷子买腰带,市百货还不肯一下子多卖我一条呢。我家现在用的都是我自己做的。”
“你还会做皮具?咳咳……不是,你咋知道他们皮带一样?”打人的时候还摸人家腰带?
“不是。我之前不跟过他们么,在公厕里看到过。”
行,跟人都跟厕所里去了,这是什么精神呐,这小子可真够记仇的。
乌年像是看出了他的无语,摆摆手:“学校知道我家出了事,准了我一个月的假。”
这可新鲜,见过单位给员工这么长时间假的,没听说学校给学生长假的,他又不是不能上学,这耽误一个月学业,高考成绩再高的好苗子也跟不上哇。
可不用跟学校核实,确实真是。而且他这一进来,不知他是立功了,听说消息来捞他的人可真是太多了……里头真就有他们学校的领导,还有住的近便的教他的教授。另外通电话问情况的更多,其中部队里宁老头和丁大头的嗓门最大,丁大头着急冒火,巴拉巴拉的说这小子媳妇配的什么烟药多重要多重要。
市局领导一脑门官司,别说这小子是见义勇为的好小伙,就是他真犯了事,关他媳妇啥事?你丁大头逮住说起个没完,啥叫他们没给市民创造安定环境,净耽误他的事?
结果摔了电话,刚想喝口水润润嗓子,办公室的门就被捶的震天响,同时,电话铃又他娘的响个不停。他也是一把年纪的老同志了,一宿没合合眼,先调动派遣行动,又操心后续工作……一大帮子事还等着他,大早晨就接到这些电话。
“……有几位,得您出面说说话。”
啥人来了,还非得他出去?老领导气得慌:“这案子大了,谁的关系都不好使!叫他们哪来回哪去!”
“还真不是,是立功那群小伙子的家长,里头可是有几尊大佛!老局长正在赶来的路上,发话让您先把人拖住喽,趁这回好机会一定要解决咱们局装备批复申请!”现在整个系统里都缺人、财、装备,他们别看在京市,那也是紧巴巴的,申请打了无数,但上头总跟挤牙膏似的批准那么一点点,这回来的人里头,可是不仅有本系统的领导,还有管后勤的大人物。
老领导眼一瞪,马上就回过神来,也是,这些台面上的人,消息才能这么灵通。他们抓了一夜人,也是四五点钟的时候才往外透了点消息,准备浑水钓大鱼——这团伙不小,没后头撑腰的人,怎么敢犯这么多这么大的事?
没想到大鱼没摸着呢,见义勇为的那群年轻人背后就伸出这么多条大腿。这要是不趁机拿下来,他“江大赖”的诨号就倒过来写!
过来敲门报信的话务员摸摸鼻子,都说他们局里有“一疯二赖三脸皮”,这回全局上下能不能‘鸟枪换炮’就看他们的了。他觉着那几位赶在这会过来把自家孩子领回去,估摸是打听过昨晚上他们“王疯子”老局长旧病犯了没在的缘故……
还没到上班时间,市局里就热闹的很了。来往的都是来接孩子的家长,这也是市局考量周到:昨晚上突击抓到了几十口人,但谁也不敢保证没有漏网之鱼。这伙子人不简单,抓他们的干警都伤了好几个,市局生怕有人蓄意报复这些年轻人,但实在是分不出人力挨个送回家去了,只能通知父母长辈,也有告诉他们父母看好人最近别放他们出来晃荡的意思。
乌年“请家长”的电话打到了荣伯岑那里,老爷子心里有数,过来领人的时候还带上了师弟和侄女,拖家带口的来迎接“英雄”,一见面俩老头就各给了一烧栗:他们是知道点俩小的打算,可没料着这么莽撞呐。就算知道不会出事,两老的心也扑通扑通跳了一路。
一个胖乎乎穿着四个口袋干部服的老头握住荣伯岑的手摇晃,一个劲说:“之后拜访之后拜访”的话。
荣伯岑还真认识,这是警备系统的一位副部,只不过两人从前没交情,这是乌年救了他家孩子?谁料那老爷子看都没看后面耷拉着脑袋跟着的年轻小子,只攥着竹片背心夸乌年有想法——
作者有话说:加了点内容。
注:
“可抓可不抓,坚决要抓;可判可不判,坚决要判;可杀可不杀,坚决要杀。”——八三严打口号【百度】
第102章
事实上,这种百丈竹削成小块加工成的防护背心还真没用到特殊的炼器手法,最重要的是材料和炮制材料的药水。
立时,脱胎于百丈竹的“北园竹”的应用范畴又扩大了,更妙的是那药水出自经林星火改良的古方,这就和中草药偏方奇方有关,而李教授的实验室是以研究北园竹药用为核心的,一时间实验室受到前所未有的关注。随着政策开放刚起了一点头的贬中抬西、类似‘外来的和尚会念经’的风气又转了回来。
因着这,来双园这边拜访林星火的人倒多了不少,一反前些日子方同俭拉着老朋友口诛笔伐写稿子导致的门庭冷落的情景。
人都有趋吉避祸的本能,洒金巷双园的老老少少都理解,但理解不等于接受,林星火以伤未痊愈为由闭门谢客。
这段时间,看上去最忙的是乌年,实则最劳心费力的那个应当是林星火才对。
可她纯木灵根,炼丹天赋那么高,仍旧炼不出事先设想的“化胎解毒”的丹药,明明打胎药已经有相对成熟的配方,可一旦想将胎儿在母体中化去重新补益其身却是千难万难,每一次都在最后合丹关头功亏一篑。在林星火想要强行成丹时,天降霹雳,差点将她蕴养多年的葫芦丹炉损毁。
还是乌年提醒的她:“落胎可,化胎有违至理。已经存在的胎灵如何变成不存在?”胎婴同人身上其他肉不同,当他或她萌生时,就不再只是母体的一部分,是有自己独立魂灵的。母体能决定生死,也仅此而已,来过就是来过。
林星火悚然一惊,她忽然发现自己钻了牛角尖,只从自己的想法出发认为化胎对这些受害的女性是最好的做法,可却没将她们自己的意愿选择考虑在内……不知道什么时候,兴许在她的修为越来越高,所用所触所食皆灵物,又或者是轻易得到珍奇上古灵植时,她变得“居高临下”起来,自己愿为凡灵过渡尽最大努力不假,但这并不代表别人需得遵遂自己的意愿——这样发展下去,当日后灵气全面复苏,生有灵根的人如果选择不修炼,她是不是也要强迫人家修炼,要求人家顺着她的宏愿走?
可那是她的愿望道路,管人家一锤子事?林星火呐林星火,居然没发现心境蒙尘,差点把修行路走偏。
修心之路道阻且长,林星火当即在返魂树下打坐入定,乌年护持在侧,藏在返魂花花心中的雪白狐颅轻轻晃动起来,藏在期内的妖丹轻轻撞击着骨壁,发出悦耳悠长的回响,如同一曲安魂曲。红的发亮的狐心宝石滴溜溜的追逐妖丹,偏偏每次追到时都不舍得碰撞,宁可把自己旋成一颗陀螺,轻轻的贴贴蹭蹭——仔细看,那泛着紫色微光的妖丹正中心悄悄现出一朵淡青色小花苞的虚影,那花苞的颜色与林星火的传承木牌一模一样,似烟若雾的浅淡,充满宁静平和之气。
心乃感情汇聚之所,狐心宝石追着亲近的正是那淡青花苞……
这夜过后,林星火很快炼制出了解毒丹,以及打胎、保胎、养身等各种效用的丹丸。
林起云施加的手段确实阴毒,可他早就背弃灵气之道,酒液之中起决定作用的是掺杂邪法的参线和大.烟膏。那种酒阴毒污秽,但毕竟是用在普通人身上的,林星火用灵植入药,像当初灭压胜棺血参一般,以大量灵气破邪,而单纯毒性,传承之中的解毒丹即能解毒。
解毒丹需要的灵药种类不少,林星火又是用术法促生,又是以相类灵植替代她没有的药草,尽其所能,炼出了迄今为止最高阶的丹药,其中有几丸上生一条丹纹,正是玄阶丹药的象征。
林星火没有留下玄阶丹药,决定都给出去,看各人情况分配。
可那些受害者的情况都不太好,林起云像是想一石二鸟,一面需要布阵的婴孩,一面又试图将这些胎儿当成低等的“血参活人盆”,借胎儿那点先天之气促使血参种子发芽。因此胎儿本身带有一点血参吸人精气的邪性,致使孕育的母体虚弱不堪……怪不得他非得用那帮恶犬糟污人,原来那帮恶犬自身就是血参繁衍的工具。
这其中倒是有个消息让林星火心下紧绷的弦略略松了松——那二十二个受害人中,竟然有十三个是那群恶人自己村里的女人。受害人不该分三六九等,但这些女人并不算无辜的情况下,不管是林星火、乌年两个小的,还是荣伯岑、方同俭他们,都免不了稍微好受了点。
精怪和灵兽们先前虽然顺藤摸瓜找到了那些受害人,但这两个群体都太单纯了些,他们不会明白人类之间亲疏复杂的牵连。还是腾出手来的乌年和林星火亲自探查,才发现的。
强盗的母亲、妻女的确并不一定是坏人,但能在强盗村好好活下来,甚至活的滋润的女性却不会那么清白无辜。
尤其是林起云知道血参种噬食母体精气,拿出一大笔钱财让这些恶犬适当‘安抚’受害人的情况下。林起云饲养的鬣狗比他还要贪婪,外面的女人是好,但毕竟不方便,尝尝新鲜就得了,让她们揣上崽子太费事。可带出来的村里的女人却是跟他们日夜一起的,不就是给主家个孩子么,生一个就几十块钱的买卖不干就是傻子!
在公安机关好不容易撬开一条口子,找到那十来个被藏起来的大肚子女人时,理清的关系让人瞠目结舌。
有儿媳逼着婆婆怀的:“她才四十多岁,心里骚情着呢,又不用她干活,陪附近的老头睡个觉,不光能从那些老头身上赚点好处,还有别人买孩子的钱……一个孩子给一百呢,有这一百块钱,让你你不干?要不是我家那个是个银样镴枪头,我自己还想赚这份钱呢!”
也有亲婶子坑侄媳妇的,更有哄骗娘家姊妹的……一个拉一个下水,就算是没大肚子的,那身上也不清白。
另一边,林起云从部里调往高校任职的事突然被拦腰截断——
作者有话说:短小君,鱼出去聚会过生啦~~
另:林爸爸是个花苞里重生的“花仙子”哟。
第103章
林起云这步规划考虑了很长时间,当初他曾经费了大力气从厂里跳出来——或者说,金焜当初的确是为长子林起云铺的路子,为的就是让长子成为真正的“官儿”。只不过后来他自己生受了这副正当年的身体,也算歪打正着了。
可是时移世易,占据了儿子身躯的金焜没能料到十年的运动会结束的那么快,饶是他最后一块跳到了干岸上,没受清算,可当初他渴望的那种“神圣化”的个人崇拜主.义随着那位伟人的逝去消逝的太快,这就意味着他想要密切接触以汲取“黄气”的算盘完全破碎。
人们的观念也转变的令他猝不及防,尤其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代替了“两个凡是”之后,“林起云”受到的冲击比从前祖坟坍塌压胜棺破灭还要重:那是一种他这个龙气炼气士真真切切的,穷途末路的预感!
林起云从未想过有一天,人们对官员们权威的敬畏和崇拜不再是领导自带‘属性’,而变得需要理由和作为。过去近百年,不管是旧社会时金家的奴仆,还是厂里的工人,骨子里都是“听话”的,只要将一个人拱上位子,那不管是人是猪,普通人先在心里惧怕上三分、再信奉三分……而之前人要攀高,那对林起云来说并不难,总结起来就是顺风摇摆、把握喉舌而已。
就在一年多以前,林起云靠着精湛的务虚能力还很得意了一阵子,不仅没受清算,还升了官儿,修为都精进了许多,那时几乎就要将这具身体本来的意识完全压下去了。当时林起云差点就把自己那具老迈的空壳子身体“送走”,他自以为留着已然无用,可没料到所谓的解放思想突然到来,让他手里传承了几百年的炼气士至宝龙轴绢书出了纰漏。
金焜是借用龙轴才夺取了长子的躯壳,那次被他封在左手中的真正的林起云的魂魄趁机反噬,却让他窥到了一丝不对劲,抽丝剥茧般从自己魂魄中逼出了一份老爷子的残魂……要不是他恨老爷子无能自私,致死都藏着私,不肯告诉他真正的金家祖坟在哪,而在老头子最后一口气未咽下时就立即效仿他曾用过的压胜之法,镇压了死老头的骨灰以旺后代子孙气运,金焜可能真就不知不觉的栽了。
谁能想到老头子在龙轴和传给子孙后代的参线上都动了手脚呢,在皇权崩塌的时代,他活了百多岁高龄,竟然不仅仅是靠着那只传说中的压胜棺,还有无时无刻都从子孙后代身上偷来的“气”和“寿”。这么着还不肯满足,临了临了,老头子竟然相中了他这个嫡长孙的身体。
果然是一脉相承的亲爷孙,老爷子要夺他的身体,而他下手占了长子的躯壳。金焜只庆幸自己先下手为强,他在老头子没咽气魂魄将离未离时压镇,致使老头子三魂破裂,侥幸这么多年未被他侵染吞噬自己的魂魄,还在变故时将之封在右眼中……
也是这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运道变差了——他虽然成了部里的领导,但部里才有多少人,这些属下提供的黄气压根不够他修炼的,而恢复高考之后各大高校的地位跟从前完全不一样了,不再是纯粹直接的上下级关系,完全不是那十年间“劣势”“被斗争”“应声虫”的模样,好似一.夜之间就独立、自主起来。
规模扩大、学生数目大幅增加……林起云一点好处都沾不到,学生们只知自己学校的校长,对再高一级的领导完全不感兴趣。这个年月的官儿,跟从前的全然不同,一身官皮不算什么,学校的那些人仗着学校牌子硬都敢在会上当面驳斥上级,他们腰杆子硬了,而只擅长务虚那套的林起云为了加强领导而弄出的明目繁多的会议越来越不受待见,因他自己身份得到的黄气越来越少。
林起云还听说,政策会进一步开放,要继续解放思想,要大力改革发展经济——林起云只用左眼后的那半片脑子都能想到,随着这股浪潮而来的将是经济方面全方位的倾斜,吃香的是能带着发财的人。‘林起云’本身虽然出身是大资本家大地主,可他这辈子都跟什么生意不相干,他手里小半数的金家财产让他从来没在钱上动过脑筋,曾经所谓的金盖雪,那偌大家业也跟正当买卖是两回事……林起云再想烧热灶跳路子也白搭。
他只好另寻出路。
就像黄皮子曾跟林星火嘶吼的“黄皮子才出山时,一县不过数千人,现在一个工厂便能上万”,林起云是从厂里跳出来,不好再走回头路,但他却能调职到某所高校。
以他现在的级别,必然得是一二把手。自古以来,涉世未深的学生都是最好煽动的群体,林起云做了大量的准备,就等着要撕扯占据一块肥肉。却不料一件大学生被打被抢劫的小事居然生生在京市掀起了惊涛骇浪,还牵累到他。
“老师,星火的伤怎么样了?”
“我才听说……说要过去看看小师妹,又怕搅扰她休息……我怕老师一见我这张脸,就又想起从前催稿的事……谢您当时没拿拐棍撵我出去,给我在小师妹跟前留了分面!”
“幸好那些无法无天的人给逮着了,不然她们小两口参加了我的婚宴回家时候出事,我这当师兄的……行,等星火好了,我再过去看她。老师,您也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林起云撂下电话,脸色阴晴不定,他左手把玩着右手腕上系着的一条红丝绦,拿不定主意是立刻掐断那些人的命,还是暂且留一留……这回跟他从前间接用屈母掌握屈、费两家人的性命还不一样,那时候屈、费两家确实招出来些东西。小榧子村人的命是直接握在他手里的,但凡那边动了吐口的意,他念头动一下就能迅速弄死他们。
肖兰芹挺着微微隆起的孕肚端着一碗梨汤进来,她神色微有些憔悴,进门来就道:“老家的人找好了没有?什么时候能来?我妈说我这肚子不像是只有一个,才几个月呀,我现在每天都腰酸背疼了,自个都照料不好我自个,哪来的力气收拾家里。要是再不来人,我就回我妈那边先住一段时间!”反不能让她妈再过来照料了,毕竟老林的年龄可没比自家妈小几岁,老林前头的儿女还没住在小洋楼,自家妈进进出出的让人说闲话。
肖兰芹现在才觉出住小洋楼也没那么舒坦,打扫清洁起来太麻烦了!本来老林当初弄来两个二十来岁的媳妇帮
忙,她嫌人家太年轻,怕起了歪心。可自从几天前那两嫂子不来之后,肖兰芹自己的卧室都乱的不能见人了。
林起云抬眼睨了她一眼,这个女人自从肚子鼓起来就硬气不少,傻的可怜:她肚子里确实只揣了一个婴孩,但他不是想法子给种了颗血参么,可不就是多胎么。
摩挲着手腕上的红丝绦,林起云垂下布满血丝的右眼,懒得多费口舌,随意的点点头:“行,你回娘家住一段时候也好。”省的单靠一个人供不上血参的精气,整个肖家就差不多了。
本来还想跟老林提一提他调动工作的事,但肖兰芹一看他手腕子上带的那鲜红鲜红的丝绦,心口就憋闷想吐,肖兰芹捂着嘴,径直回房拎上提包,坐上小轿车就回了肖家那半拉四合院。
肖父肖母正在家念叨林起云工作的事呢:“也不知道一个两个都着了什么魔障,非往学校里钻!老二也就罢了,他原本级别也不高。可起云咋回事!在部里待的好好地,怎么还要往下级单位调,别人是人往高处走,他倒好,反着来!不行,趁你正怀着他老林家的金蛋蛋呢,可得再劝劝他!”
肖兰芹本来跟父母一样的心,听了这话忽的腻味了起来:“什么人往高处走?不还有一句话‘宁为鸡头不为凤尾’么,老林这岁数了,再进一步的可能性不大,这么着耗上几年,还不如调到大学当一把手呢。”
“他要是当了我们学校的校长,我二哥的前途可全指着他了!”
傻不傻,他在部里,难道你们学校会不卖他的面子,不照顾上级的小舅子?再说为啥非得调你们学校,这个学校是个坑咋的,家里头一个个的都认准了往里跳……肖父肖母还待说,肖兰芹没好气的抱着肚子:“我去睡了,累得慌。”
“行吧行吧,你回屋睡会吧。一会让你爸给你熬鱼汤喝,城郊鱼塘开始捞鱼了,街道肉点这几天都有鱼身子卖,你大嫂吃了两天,小日子都不疼了……”
肖兰芹不耐烦听这些絮叨,一摔帘子回自己屋了。气的肖母直捂心口:“这孩子结婚后脾气咋大了这多,我但凡多说一句她就烦……要真烦就别回来让我伺候呀,好家伙,她哥她嫂子都让着她,她倒越来越地主婆子做派了!”
肖父黑着脸训了一句:“瞎说啥!这种话能说嘛。你闺女揣着双胞胎,脾气坏点就坏点。”
“得,你们爷儿们又一个鼻孔里出气了,不是你前两天打电话给女婿女婿没应承你事情的时候了……”
肖父就往外走,他心说,这不正好闺女回来了么,回来住好哇,住到肚子大了快生了,林起云难道能舍了脸皮让老婆在岳家生孩子?只要他来接,他这老岳父往上升一升的打算就稳了。
再说了,芹芹她妈生了好几个,肖父知道只前几个月和最后两月危险,其余时候还是能过夫妻生活的——虽然有点老不修,但肖父可不觉得林起云这头吃了嫩草的老牛能耐的住,怕这回芹芹回娘家住,也是林起云怕伤着她肚子的缘故,毕竟芹芹怀的是双棒,得更小心一点儿。肖父这会可没想到自打结婚第一天,肖兰芹和林起云就各住一个卧室,从没同过房,他亲闺女还挺喜欢这种只能从外国电影上看到的“男、女主人房间”的洋气感觉。
肖母喊他:“你不给孩子炖鱼汤了?”
肖父摆手,“肉点买来的就是鱼段,啥啥都收拾好了,炖还不简单?我出去打听点事,一会就回来!”
这些天市里发生了几件大事,据说是抓住什么犯罪团伙,所犯罪行十分恶劣。这事还没有上报纸,但肖父嗅觉灵敏,想抠点新闻,给自己升职加点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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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方同俭正在东园里带着大胖孙女打八段锦,平复被林起云恶心到的心情。
老爷子听着电话那头林起云重新叫他“老师”,差点手一抖把电话机摁死了。老头承认当初是他看走了眼,这就是他教徒弟时说的那种最吓人的中间一波的“小人”了。
等林星火忙完,过来陪他吃饭时,老头还说呢:“我这刚扯上的电话线,叫他一通电话打的,脏了我整条线!”
林星火赶紧给老爷子夹了一筷子鱼肚,要不是为了她们,老爷子也不用颠颠的去接电话。
只不过她的松烟、北园竹炭、竹炭肥等,还有乌年的防护甲、保温板都跟各处扯上了关系,胡同口的公用电话都成了双园私人用的了,守着电话的老太太小脚每天都得奔波好几趟。再有就是一些话当着外人不好说,可见面谈又不现实,电报信件也不合适……宁伯伯那位外号丁大头的朋友是个急性子,他催松烟增加产量催的人冒烟,这个节骨眼上林星火不好把步子迈太大,丁叔嫌公用电话太费事,动用了自己的关系给这边扯了电话线。
这年月,那给拉电话线的人可太牛气了,非不同意把电话装在西园门房。可西园里太多禁制,要往二院扯电话线首先就与隔音阵相冲突,偏西园的禁制跟不咸屯南山山居一样是大型阵盘,牵一发而动全身,只好安在东园方师父这边。
“怎么样了?”
林星火知道老爷子问的是肖兰芹一家的毒,林起云用的那种能藏在血里的参线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一种毒。那参线就像黑寡妇吐出来的丝,在蜘蛛肚腹中是液体,一旦离体就变成了丝线,也如同黑寡妇的蛛丝能狩猎一般,林起云的参线不仅能控制人,还能偷人精气。
“要说这人也是好胃口,不仅亲戚儿女,认识的不认识的,只要能直接扯上丝联系的,都被他种了参线。”怪不得有恃无恐,明明京市顶仙的捞阴.门的能人不少,这人还敢这么张狂的行事,原来是薅了这么多无辜的人命捆绑在一起——别人身上的参线虽然不如他豢养的恶犬及亲朋身上那样多,能偷取的精气也极有限,但这参线阴狠就阴狠在失去控制的那一刻,一旦林起云死了,参线就会彻底融化在人们的血液中,毒就随着血液循环流转全身,彻底浸润人体后,人也就没了。
而且据林星火猜测,这个过程会令人极为痛苦。
高阶解毒丹能解此毒,但林星火就算日夜开炉,因材料所限,丹丸也是有数的,且如何让人吃下丹药是个大难题,十个二十还能借助精怪帮忙,更多人的话,一着不慎,暴露的风险也太大了。这就不得不表扬一样黄袍小人庆忌了,他养的珠蟞鱼可帮了大忙。
上古的珠蟞鱼有“避疠”之效,也就是说吃了珠蟞鱼的肉能使人不得瘟疫。庆忌养的珠鳖鱼虽只有两足,效果不是生有六足能成精怪的上古珠蟞鱼能比,但鱼却有个随水质而生变化的好处。比如如果有哪块地方受工业污染了,此地所有生灵虽都遭殃,但最先受到危害的却大部分都是生活在水中的鱼,盖因污水直接排入或雨水间接冲刷都会造成水体很快污染。人和鸟兽可以不喝受污染的水,但其内的鱼却躲不开,因此很多地方最初发现污染就是因为河沟渠池里的鱼大量死亡而发现的。
但这种特性用在培养能解毒的珠蟞鱼却意外好使,只需用丹药化成的水养鱼就成。珠蟞鱼的两腿上生成的珠子有加强药效之功,经由珠蟞鱼自己吸收药液,还无需丹师再更改丹方将蟞珠再加进去……珠蟞鱼虽然不如鳇鱼动辄几百斤那么大,但一条也有四五十斤。过了雪省省城黑市常老大的手,这就成了北方不冻港的“海鱼”运送到了京市,分块售卖——
自从前清时,出自关外的关东货就是京市人民最喜欢的风物年货,到现如今,京市人仍有关东烟、关东糖的说法。更何况,这鱼要票可比肉少多了,味道又不比肉差,眼见就到年根根了,少有不舍得买的。实际上,鱼块卖的比猪肉好多了,这几日肉站关门时,红肉居然还有剩下的。
“鱼肉温和,见效慢。”与林起云关系不深的,比如像蔡卫红、谭月梅这种间接联系,只吃了顿喜宴的,几顿鱼肉下肚,那丁点毒就解了,但牵扯深的像是肖兰芹
等,珠蟞鱼只会让她们身体舒服些。
“不急,正好等一等政策下来。”那些知道很多内情的小榧子村的女人们,这一波珠蟞鱼肉便宜又量大,看守所看在那么多大肚子的份上,每天都一桶汤给她们。药性在她们体内攒着攒着,等到了严打开始后,再添点丹药末,正好能一举摁死他。
而其他的受害人,林星火和乌年依次悄悄送了药,解毒的养身的、还有打胎的,所有受辱不得已的女人都选择了全吃……数个深夜,林星火都藏在黑暗处守着,等确定…安全后才离开。
这之后,林星火收到一粒夹杂着血色的功德金点,这是第一粒带有血孽的功德点,此粒功德未入林星火道体,飘飘摇摇的落在了她的丹炉之上……
七九年正月,京市发出《关于严厉打击刑事犯罪活动的若干决定》(暂以京市、海市、南市为试点)。与此同时,皖省某生产队悄悄分田到户的消息传出,在其省内引起广泛影响。消息传到京市,在京的不咸屯小老乡们迅速将消息传回了屯子。
一场屯里屯外的剧变就在眼前。
整个冬天都没歇一歇,就差用脚丈量过整个京市的林星火和乌年终于停了一停,万般准备都已做尽,只等事情发酵。而间接压着林起云调职申请的荣师伯的节奏把握的极好,真的将他拖在这件事数个月,现在林起云的申请终于初步通过。
林起云在等大宴开席。
林星火静待报仇时机。
双方诡异的都有拨云见日之感——
作者有话说:【因为其他安排,本文接下来一周隔日更。 】
金焜不能把本来的身体丢弃,也有部分原因是金老太爷直接传给他的参线动了手脚,那参线在多年里已经浸透了他原来的身体。留着那具躯壳,不仅是个后路,也能牵制或者放置金老太爷的参线。金焜还想日后修为高了将金老太爷的残魂引渡封印进那个躯壳中……不等他调职积攒黄气将旧伤养好、修为堆上去,星火乌年已经动手了。所以这部分正文里不会写了。
珠蟞鱼:出现在前文65章,是庆忌养出来的灵鱼之一。《山海经》中记载珠蟞鱼能吐珍珠,形状像动物的肺,长着四只眼睛六条腿,味道酸甜可口,人吃了就不会感染瘟疫。
第104章
这场“起高楼、楼塌了”的大戏初时平平,不说林起云,就是许多身在局中的有点子社会地位的人,刚开始的时候都没当回事。这些人家里那一二个不咋懂事的混账行子被派出所逮进去时,不少人还琢磨着缓一两天再去捞人,也好叫自己耳根子清静清静。
但等到闻着味的时候,那根本就不是一点关系几个电话能了事的。
表面看着是本地执法部门的行动,背后却满是肃穆铁血的军事色彩,更不提这回事件居然是先行发出严厉打击的决定,随后紧接着才是中央到各地无数会议、集思广益地一步步充实实施方案和具体部署。这与从前审慎的先做无数工作,万事俱备再发通知展开行动的流程完全不同。有嗅觉灵敏的,比如把手底下特殊大队派出来练练手的丁大头,从一开始就从中看出了中央要严厉打击犯罪、正一正社会风气的决心。
丁大头立刻抓住了这点时机,把手底下操练许久的崽子们派出来攻坚:既是练兵——队员们不是没见过血,但对尚属同胞的罪犯还是心慈手软了点,这也是人民子弟兵的通病了;再一个,丁大头也有让他们这些半熟的青瓜蛋子显显本事的心机在。
“南边那头越来越嚣张,从去年到现在,光是武装挑衅就有多少回了?娘的!不狠狠打回去还真以为咱们骨头是软的!”丁大头给双园通电话,要求乌年多多提供防护甲,这玩意别看是竹子加工的,真不比外国进口的那死贵死贵的防弹衣差。
丁大头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这牛刀小试的本意就是为了请战,要在将要来到的南边之战上让世界看看咱们也有自己的特种作战部队,并不比外国人所谓的精英突击队落后。不过“剑”是要亮的,他的人也可都宝贵着呢。乌年刚刚借鉴学习进口防弹衣制作材料的防火凯芙拉纤维弄出的新型竹丝织就的防护甲,就被这位混不吝找上门来了。
“什么还没经过有关部门的试验测算?等那些人笔头子弄出来什么报告,黄花菜都凉三回了!”丁大头压低嗓门:“你别跟你叔弄这些虚的,咱都用真枪实弹检验过了!这玩意真就一个好字,没的说!”
乌年无语,他不是推脱,确实是现在这种新型的防护甲完全不能批量生产——主材确实是北园竹,但辅材是还没轮到露面的雷公筋,以及将来也不会露面的异植尺木。说实话,即便是木亲和性满值的林星火也没想到跟紫菜似的一泡一大缸的雷公筋还是个炼器的好材料,也不知乌年怎么的灵光一闪,把自己的零嘴烤雷公筋加了一把进去。结果就是弄出来的竹丝刚柔并济、水火不侵,真正意义上的刀枪不入。
丁大头为着这批新布料也是拼了,简直滔滔不绝。末了,他还卖惨:“你知道先前你小子捅开的那个小窟窿有多深不?说句不怕打嘴的话,要不是你老叔我手底下的这些人有能耐,别管换谁去查,真就不一定能挖出这么些事来……”
更多的丁大头也不肯细说,但才从《决定》发布到如今仅仅半个多月光景,不仅那个流毒已深的小榧子村被连根崛起,还有数个犄角旮旯的小医院及不明组织被封,就连雪省老家里屈、费两家都有上边要求先移交材料再调查……只林星火和乌年暗自查到的这些,就足以看出这支集侦查与突击职能的特殊部队有多大能为了。
还是那句话,在现在这种以人为本的时代,国家机器一旦发动起来,即便是有着移山倒海之能的修士妖灵也不过是不敢惊动巨龙的爪边一只小蝴蝶罢了。
特殊队伍背靠国家机器,居然静悄悄的已摸到林起云藏起来的尾巴上了。
不说那林起云突然就觉得事事不顺、满是掣肘,就连林星火和乌年精心设下的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布置也有点多此一举了。
同样的,洒金胡同双园的那点子不凡也着实入了人的眼。
在乌年接电话的时候,林星火也在东园接待两位特殊客人,居然是一位扎着丸子头年岁不轻的女先生与光头浑圆亮比灯泡的大和尚。女先生眉峰凌厉、快人快语,大和尚慈眉善目、滴水不漏,听的一旁陪坐的方同俭眼皮子直抽抽。
偏他经过那么些灵物日久天长的蕴养,耳聪目明的不得了,方同俭一面听着这小厅里太极推手一般的相互试探,一面又对门房那头电话里丁大头的大嗓门嫌弃的不得了。心里骂宁邦炎的老伙计咋这么烦人,打电话求人要东西也不挑个好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再打行不行?对面这姑子和尚显然有点来头,再多说点就叫人咂摸出味道来了……
等乌年长舒一口气扣下电话回来,就挨了老先生一记白眼:“不是没拗过去?你小子织布去吧。”越发白面心软了,这小子拐他宝贝徒弟的黑心肝哪儿去了。
大和尚黑白参半的长眉一弯,对那女先生笑道:“道门历来善冶炼之法,道统不绝,令人艳羡呐。”
女先生面上一舒,也不在意方同俭暗搓搓撵人的话,索性对林星火露底,直白白的把话说了,倒噎的一旁打帮辅的大师无语片刻。
其实事情也不甚复杂,过去多年的确对玄学道学等一众杂学不太友好,但上边其实一直都有庇护住一些特殊人才。当年嫌弃那股大浪潮的初衷是好的,不提其他方面,只打击那些害人敛财的巫婆神汉这一点就十分得各家正派传人的拥护……
如今这两位及上边的意思,也认为洒金胡同双园这里是自成一派的传承分支,雪省莲花峰不咸观的神异之处还是很好查的。他们今日登门,
便是传达了一个希望不咸观这一支日后能积极响应官方合作,并且通知她们官方会有一定程度上观测行为。
态度很正,但言语却很缓和,女先生那样直接的性子,用的也是“观测”,而非更严格的“监测”。老和尚到底还给兜了底儿,三言两语就把上级鼓励精研、勿为恶小、盼望合作的方针说个清楚明白。
“道法自然,福报如海!”本来还想多说点加强合作、利国利民的话,但这两位刚刚也听到了人家的电话,再有之前看过的资料,别的不说,只合作这上头,人家早走上了军民合作的大道了。
送走两位,林星火看着桌子上留下的一沓文件,心潮亦有些起伏,改明儿拿着文件去有关单位办理后,她们不咸观也算半只脚入编制了?
方有此念,忽觉身上一轻,仿佛先前身负无形枷锁一空,恰似往日得功德时的态势了,只是这回并无什么功德金粒破空而来。
刚刚藏起来不让人看的狐狸崽们飞快的跑进来,老大林贝果努力伸出肥肥的后爪给看,方同俭并未有什么异常,见三个心头肉跑的险些停不住翻个跟头,连忙蹲下凑近了哄:“怎么啦?要给爷爷看什么?”
“唉哟,这是啥啊?”老爷子那些年月里不可避免沾染上的一点雪省口音都出来了,赶紧挨个看了看三个崽崽的后脚爪,那肥肥嫩.嫩的小爪子上都有了一道银白的云纹,随着方同俭捧着来回端详,还隐隐泛了丝金色。
乌年晃晃脑袋,他耳侧修剪的利落清爽的碎发突然长了一截,他心知这是原型耳朵尖的毛发突长的原因,古书杂文中曾有记载犼有“两耳尖长”这一特点,不知是否与此有关。但狲阿年确实感觉到方才身体深处的血脉忽而有少许升腾活跃。
……待过了两日,大家才确定托庇于林星火与乌年的诸多精怪妖物居然各有些变化。
不得不迫使林星火的心力从林起云那边抽出一半,速速拿着那叠文件办理了相关手续,加入了某研读协会,把个类似于公园英语角的小牌子捧回了家。
这一日过去,文件正式生效的子夜时分,先前还有些虚浮的变化益发清晰踏实起来。
“编制还有这效果?”好几日过去,林星火仍有些惊奇,突然有一点点理解那些炼气士攀附龙气的感觉了呢?也无怪正统修士的几乎根脉断绝,炼气士却又延续了千年之久。
不过新华夏自有新道途,还是这种福报自来、合则两利的修途是正途。
方老爷子眉头紧锁,困惑的打量那块早晚得锈的小铜牌,这研读协会跟公园识字角、英语角有啥区别?组织松散的连他们街道老太太扫盲班都比不上。
“没啥区别,松散才好。”这要是个什么规矩多如牛毛的地方,有真本事的人大概都不爱搭理。
到底为什么会引发那种深层次的变化,林星火和乌年也琢磨不明白,但好处是明明白白且足够长远,也就无所谓纠结。这变化也带来了些一体两面的限制,却是对林星火及一家子精怪异类无有阻碍的——基本限死了精怪们走另一条害人修炼的路,用黄衣黄帽的庆忌小人的话讲,就是冥冥中像发了一个正道的愿似的,精怪发愿自然有天道监管,一旦走邪路会立刻引动劫数惩罚。
方同俭捶捶压根不疼的老腰,嘁了一声,“还不是种地,织布?”啥道不道的,他家这两大的一个又沉浸到郊外农庄的种地大业去了,一个整天拉丝丝、纺缎缎,还带歪了仨小的,大孙女都不肯变人身了,三个狐狸崽跑着颠着就忽然停住了看自己的后爪爪,着实让好几天没能抱着大孙女到处炫的老头儿有点失落。
正准备去农场大干一场的林星火和兢兢业业飞速织布的乌年隔窗对望一眼,相视苦笑:任谁准备了数年,要把那大仇人引入彀中,百般炮制千种手段,要拼一场我生他死,让恶人魂道两消才解恨的覆天之举落不下又收不回,那也是要心境动荡的。
为了回报家国,也为了一舒心境波澜,林星火这才奋发种地,狲阿年机杼不停——这一两个月局势风云变幻:自从去年南境不稳,先前《严厉打击决定》发布的时候是有一些反对之声的,反对派认为现今治安形势尚未恶化到一定程度,在即将要对外自卫还击的大事前,应当和缓处理国内事务。这本也是站在大局上考虑,但丁叔的特殊队伍确实有两把刷子,他们挖出的毒瘤暗幕之毒之黑,但凡有资格接触内情者无一不震怒痛心。如同组织一场战役一般严厉打击深究刑事犯罪的指示越加响亮,同二月中旬开始的对外作战并为举国核心事务。
安内、攘外齐头并进。
林星火等人方知昔年所谓“金盖雪”以及后续这些罄竹难书的罪行居然不过一隅炼气士的“代表”。自从王朝颠覆、改天换日,再无什么集龙气于一身的上天之子,这些以龙气修炼的炼气士就疯魔了:尚有二两良心的索性远渡出海,去某些仍存帝制的小国搅弄风雨,依然照旧以龙气修行;如金老爷子这种本就根脚不正的,却是做了无数恶事,尸山血海的无辜者百多年不能瞑目。
自从越挖越深后,丁大头反而再也没打过电话,连宁老也再次失去消息,各地尤其是京市,街头巷尾无声无息间就多出好些正气凛凛的兵哥值守,整个社会风气如大雪后的晴天,一下子天清气朗起来。
报纸上每每都是社会治安的话题报道,真正是将犯罪分子依法从重从快的集中打击。哪里枪决多少人,谁家不肖子被判了几年,普通大众常常在事后才突然发现住的不远的一户邻居不知啥时候就被悄摸带走,引发新一轮口沫横飞的猜测。
此一回举国震惊的双管齐下,不是没有外国势力联合隐藏在人民群众中的居心叵测之徒兴起事端,但万幸的是,这一次全面严厉打击犯罪的行动迅如惊雷,迅速以部分成果稳定住了人心,尤其在风气明显好转之后,群众更是交口称赞,自发支持起来。
或许是挖出的多个链条上的人被判几次死刑都不冤枉,用他们的命打响第一炮完全够用。再有这些人的罪行甚至都不能在普罗大众面前完全公布,是以与林星火曾经了解的那次严打不同,死刑复核权并未被下放到下一级的高法行使,无形中避免了误杀错杀的后果。
在治安形势尚未完全恶化之前,提前几年展开的《决定》快速扭转了治安形势,且因那支特殊部队从一开就参与了进来,挖出的毒瘤把正准备沿用过去搞运动方式来展开行动的态势给堵住了,这种重量这样庞大复杂的案件非专业人士不能胜任。更有甚者,内里的一些超出常人思维的案情以及负隅顽抗的手段,绝对不适合广大群众知晓并参与。因此,从上到下反应迅速的调派专精人才配合部队,形成分级式的专案专组、普案专组。
……还导致了一个意料之外、似乎也情理之中的效果:对于情节较轻,比如“流氓罪”这种影响不好但罪行确实不重的案件给与比较恰当的判决,以实际情节为根基,判罚从最轻的教育、到拘留,再到严重的入狱数年不等,误打误撞解开了林星火在故纸堆里读过的“举报流氓罪成风,流氓罪成人头顶一把大刀”痛点。
三月下旬的一日,南岸枪炮暂缓,林贝果举着报纸奶声奶气的读“自卫还击胜利结束”的消息,从远天飘飘摇摇飞来蒲公英种子一般的金色光点,最大最亮的却是径直飞向了乌年。
映照的狲阿年锋锐的眉宇朦胧一片。
漆黑的眉眼一弯,乌年方才要开口,前头房间的电话跟炮仗似的响了起来。
方同俭瞟了眼高几上的珐琅钟,大中午寻常人家正吃饭或刚吃完饭的时候,有点数的人少有在这不当不正的点打电话的,要说能直接往双园打电话的交情,这个人还真好猜。
乌年嘴动了动,叹口气还是先去接电话,依照丁叔的性子,他能打到不得不接。
电话接起来,果然是丁大头的嗓门,在电话线那头笑的震天响:“我丁大头的好大侄!亏了你那一批行头,我那些兵都囫囵个回来啦!丁叔得谢你,等叔回去咱爷俩……”
仲勤老爷子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乌年小子这几个月都忙成啥样了,那种新料子,说是防护甲,还不如说是衣裳,又轻薄又舒服的,从头顶的帽子到脚上的袜子,真就是能配的全给配齐了。这得是多熊的指挥官,才会叫这样装备精良的队伍损兵折将?
不过也就是顺嘴抱怨一句丁大头,方同俭也从宁邦炎那里知道些内情,这回战争中丁大头的那支队伍可是做的最重要最艰巨的侦查、攻坚任务,那些好孩子全都活着回家,方老头也老怀欣慰,觉着还能就着乌年小子给做的零嘴,再自斟一杯。
老头儿一手抱起大孙女,迈着小四方步,哼着“众三军催战马去把贼平”,四平八稳的踱去后园。
倒是两只吃完就睡的狐狸崽儿懵乎乎的听到电话说:“……还有个事,方老秀才之前教过的个学生,叫林起云的那个,他后娶的媳妇还和星火丫头是同学?”
“这个人有大不妥当,叔不能跟你往深里说,但叫你媳妇还有
方老头都注意着点……一个小时前,我手底下留京任务的第三小队拘捕失败,还差点折了我几个兵,亏得老子小气,没把留京小队的新护甲给让出去。”
丁大头砸吧砸吧嘴,没敢把事情全说了。说实话,要不是三队长在电话里亲口跟他汇报的,他这经过事的老江湖都不敢信,实在有些诡异——三队长他们这次行动绝对是准备充足,从二月末就薅住了那老小子的狐狸尾巴,用了大半个月布置,结果真行动的时候还是差点全军覆没:据他说知道那姓林的根底有点不能说的手段,他们破门的时候就直接没手软,全方位火力覆盖,明明在那人身上打出了好些血洞,眼看人不行了,结果林起云一刀把自己的左手给砍了下来,连着那手腕子的红线圈子就往嘴里塞。
好家伙,那个林起云一边生啃自己的手,一面用块黄色的破布往身上批,子弹突然就打不中他,在屋里乱飞,他身上的伤口眨眼便好了大半……为了不误伤战友只得停枪,局面差点被彻底翻转,三队长他们当机立断撤退,还是被重伤几个。就在只剩拉开身上炸弹同归于尽这绝路的当头,不知姓林还是姓金的也发了狠,举手就要抠自己的右眼,那只右眼突然变得血红血红,一边流血泪嘴里一边乱七八糟的嘶吼,剩下的那只手一会放右眼上一会又‘被’压下去……
挂了电话,丁大头搓搓下巴,脑子里还想着方才三队长的话:“没想到手榴弹也炸不死那家伙,不过大刘机灵,拼着条胳膊临了把那块破布给薅了下来。拿给编外的老先生瞧过了,说瞅着像是哪朝的圣旨。”
那家伙自己混乱的时候,三队不仅成功全撤,还送了林起云两粒最新型的手雷,结果那小洋楼都半塌了,他居然还站着。到底受伤不轻,林起云没敢再跟打了个回马枪的三队对上,扯出脖子上的一根红线一甩,那线烧的比炸弹的引线还快,烧完人就不见了。
“林起云的样子不太对劲,他逃走的时候左眼闭着,右眼血红,头顶突出一大块,整个脸上都是红线道道!不是那种头破血流,是血管凸起来似的,咋说,好比一只血红血红的八爪章鱼‘种’他脑袋似的,对对,就是‘种’!”三队长是鲁省人,他们进行海训的时候这家伙可劲吃海货,说是他姥姥的老家就在沿海,偏他从小听到大,就不知道海鲜咋个鲜法。
洒金胡同这边,两只狐崽在听到林起云这三个字起就完全惊醒了,他们虽然小,但还记得从前不咸屯的时候差点被黄皮子捉住的事,那黄皮子就是这个林起云手底下的坏怪……狐二狐三如此,更不必说林星火和乌年了,乌年沉下眉眼,方才得到功德时的神采飞扬全不见了,他俩是真没料到先前从特殊小队得来的“定于四月初一行动”的日期是个烟雾弹,特殊小队可不仅在内部这样通知的,他们向上递交的文件也是如此。
林星火和乌年这才确信,两人做了诸多准备,要暗中护持行动。不料特殊小队突然行动,打了连带林星火他们在内的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小厅内白烟一过,一只过人高的兔狲就蹲在了地上,它耳朵上雪白的两簇长毛有韵律的微微摆动,须臾,乌年开口:“黑貂追去了……今日庆忌轮守那边,与黑貂一同——往东北方向!”估计林起云用的秘法难以追踪,黑貂和庆忌都未有时间使役报信。
“宝,按说好的做!”林星火将狐二狐三放下,速速取来返魂香花苞中的狐颅放于怀内,背好早准备好的挎包,往大兔狲身上一趴,兔狲脚下生云,云中紫雷的光还映在狐狸崽的大眼睛里,一人一狲早已消失不见。
狐二狐三怔愣一下,立刻四脚翻飞,狐二边跑边伏低身躯,猛地往前一蹿,后爪踏上狐三的脑袋一借力,便触动了廊下新设的禁制,霎时间,东园与西园上空一阵无形涟漪向四方迅速扩散,十个呼吸后,双园上方太极阴阳双鱼头尾相连,整个双园便禁锢自成一片小天地。自此刻起,不能进也不能出。
与此同时,在十个呼吸的空档仍未能回到双园的精怪身上挂着的符箓一烫,自动撑起隐匿结界,精怪们立时各自隐匿。
午后正在单位小间休息的荣伯岑忽而睁眼,重新将外套穿上,无声无息的离开单位。只是在他骑上那辆二八自行车转进京市遍地的胡同后,不管站的笔直的保卫人员,还是大街上寥寥无几的行人,谁都没注意到身边有辆自行车经过。随即,这辆平平无奇的自行车穿街过巷,再难寻觅踪迹了。
过不多时,一个干练的姑娘一手抱着一沓材料,右手拿着张假条往人事科走,小小声的自言自语:“荣局长胃疼也不说一声,自己去医院了……嗨呀,啥时候去的,我都没发现,荣局也忒要强了。”也怪她自己趴桌子上睡着了,荣局那办公室在走廊最里头,出来必然要经过秘书室。好家伙,局长生病胃疼到立时去医院的地步,她这当秘书的睡得呼呼的,局长往桌上放假条都没惊醒。
姑娘叹了口气,晃晃假条,这休的是从前攒下的年假,荣局怕是要借最近局里没大事要好好养养他那老毛病吧?怪不得从上个月元宵节后就那么拼命。她才来秘书室不到半年,跟这位不太熟,人家要休个长假,怕也不好去探望打扰?
“嚯!荣局这可没写清楚休几年的年假哈。我记得他从前足有好些年都没休呐。”人事的同事笑盈盈,轻松道:“他那胃不是让乌年养好了,这是在躲啥人吧?”
另一位老大姐手脚麻利的盖章入档,笑说:“要么说还得是咱荣局呢,别的单位领导躲事的时候就去医院泡病号,咱荣局多敞亮,人只休自己的假,还事先把工作都处理安排好了!”
秘书处的姑娘一听也明白了,自从元月份开始打击犯罪,谁也没料想到上面的态度那么坚决,手腕这样硬,真就是要把天下扫干净的架势。只这老四九城里就有不知多少有背景的顽主混混被逮进去了,经过最开始那段无头乱撞后,自家这边搭不上嘎的清水衙门也不清静了——那些有劣迹被逮进去的,甭管要关三月还是一年,只要不是口头教育以及拘留这种较轻的判处,按照规定就是要进行退学处理。可考上学校那就是不肖子孙干的唯一孝顺的事,家长纵然气的心口疼,在弄不出来人的前提下总还是想尽量保住学籍的!只要保住学籍,哪怕隔上几年再重返学校,就还有一份光明前途在不是?
“办好了!咱们荣局这回可算是软和了一次,小慧你机灵着点,接电话的时候只管拿软和话填着拖着,别得罪人就行。”反正荣局指定躲严实了,等到各学校将该处理的处理完,公告贴出去,那些个人也就死心消停了——
作者有话说:注:“众三军催战马去把贼平”出自豫剧《三上关》。另关于严-打参考了《历史起因、措施、成效与反思》。
第105章
林星火骑着大兔狲一路风驰电掣,没成想一跑就是两千多里。
亏得乌年如今修炼有成,爪踏紫雷,才游刃有余。林起云卷着黄风浊气,也如电光石火,居然一径进了雪省。
“不对劲,变天了。”林星火紧紧抓着大兔狲颈上厚毛,伏弓下的腰身直起来,抬头远眺倏忽而至、翻涌如巨浪的滚滚黑云。
卷着土尘的邪风嗖的一下刮过山崖,迷的山崖上的人眼睛都睁不开,一瞬间肺里好似吸进去半碗土,憋得黑黢黢的脸膛泛紫,却连咳嗽的气都吸不进肚,像要把人活活憋死。一直吊在后面没紧逼的大兔狲爪边电光一闪,须臾就赶了上来,一阵清风拂面,夹杂青光一闪,憋气的人和落后两步揉眼的人登时好了许多。
“敲锣,快回家喽!这鬼天气,刚暖和起来又要下大雪啦?”差点被一阵沙尘大风卷下山崖的壮汉把土枪甩到背上,抓着扑过来薅他的老兄弟的手,“呸”的朝地下吐了一口土沙,声音有些抖:“快走!快走!”
下到半山,壮汉撸起袖子,黝黑结实的手臂上汗毛倒竖,后脊梁的汗浸透了褂子。
“咋啦,能哥?”四五个都带着护林员红套袖的大汉气喘吁吁地的问黄能,黄能是黄屯老队长的亲侄儿,黄屯自从几十年前烧山引发尸瘟差点灭村后,早早的自发成立了护林队,只不过从前不叫这名。护林队统共十个人,都是村里身板最壮实胆子最大的一波人,几十年轮了好几辈了。
不管哪一辈,带头的队长不仅胆大,还得心细。黄能的性子和本事自来靠得住,队员们都服他。此时黄能的脸色却紧的吓人,他刚才分明感到阴冷阴冷的一丝风扎进他身上,又腥又臭跟尘土似的堵进肺里……要不是紧接着又一阵暖风拂面,那邪风真能要命!可就离他两三步远的其他人只被风沙迷了眼。
“……天不好,一会喇叭喊屯里所有人半个月别上山!”黄能到底没细说。
“往粱山!”及时救了黄能一命的林星火小脸也崩的极紧,她方才只能大略猜出这一路途径地,现在却对这座不算太高的山极为熟悉——当年七家分狐灭村,金家设立第一座压胜棺的地方,附近的人叫往粱山,离得远点的都直接喊魍魉山,魑魅魍魉的“魍魉”。
腰包里的溯符上一直闪烁的红光忽然大盛。林星火单手摁住腰包,指尖泛白。
乌年卷在林星火腰上的粗长尾巴尖抚了抚林星火:“他开始不避人了!”先前一路不敢追上去逼停林起云,一方面是想知道他的目的地,另一方面就是有意要撵他去人迹罕至的地方,免得伤了无辜。幸而特殊大队第三支队的火力到底把他伤了,这林起云自己就避着人气逃。
原本看起来确实是逃命的架势,但此刻他卷的风俨然没有那么快了,甚至还有一点‘闲适’意味了,在明知后有追兵的情况下居然有闲心送污浊血阴之气害普通人!
乌年的毛尾巴紧了紧,一狲一人心中念头同时划过:“小心!”
林星火左手扣住一沓符纸,指尖微动,符纸便如扇形展开来,符光闪烁,复杂玄妙。右手手腕向外一甩,手腕上翠色宽镯就变成了一条灵鞭,极嫩极细的本命灵藤顶着丹丸一般的烛龙胆如灵蛇一般蜿蜒向上,不过眨眼间就缠绕上软鞭。软鞭绿意变浅,青光微动,片片柳叶展开,乍一看好似柳鞭,定睛细瞧才发现片片柳刀已生灵光,整支灵鞭如炸鳞的龙身一般,锋锐已极,灵活已极。
那片裹着林起云的污浊黄风果然在当年压胜棺处缓了下来,高速旋转的漩涡诡异的扭转折叠了半圈,似乎藏在里面的人僵硬的转过半圈看了眼后面追兵……一阵腥臭黑红污雾如会呼吸的潮水似的从黄风漩涡蔓延开来。
早在黄风将停前,林星火手中符纸已挥洒出去,张张灵符筑起铜墙铁壁,瞬间形成一个倒扣的碗将林起云扣在里面。仔细观察,黄风所在之处的草地泥土中宝光熠熠,显然这禁制是个严丝合缝的球,不肯留下丝毫破绽。与此同时,乌年和林星火全身上下亦是光华涟漪,满布灵光,简直武装到每根毛发,另一道禁制形成更大的圆将对峙两方都包裹进去,与外界割裂开来。
“呜呜……桀桀桀……嘻嘻……”黄风和血雾皆被禁制禁锢,漩涡却似乎并不慌张,任发出阵阵豺笑狐叱、乌哭狼嚎风声,内里血雾翻滚,要将禁制填满。
乌年爪垫一拍雷云,那小禁制上便缭绕上紫电雷光,血海翻腾的血雾登时薄了一层,发出狼嚎一般的惨叫。
“好好好!还真厉害!”漩涡停滞一瞬,林起云的声音响起来,音调抑扬顿挫,唱戏的腔调。
“林起云?”林星火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摇头:“金焜!”你是林起云的父亲金焜?
“‘她的鼻梁骨儿高,相衬着樱桃小口牙似玉,唇如珠她不薄又不厚……世上这样的女子真是少有。这才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从前温和谦逊的音调变得轻佻古怪,‘林起云’哼着戏文,忽然笑了起来:“我当日头一次见林先生的时候,觉着皇宫里的娘娘也比不上他好看,我那时候才十来岁,实在不知道怎么说……直到过后四十多年,我听燕冀传来的新戏,叫什么来着——《花为媒》!对,就是这个,可真真的就是我想说的那样……啧啧啧,可惜了,林先生毕竟是个男人!倒是我后来纳的那个谁给我生了个好闺女的女人更配这戏……”那女人是他花了等重的黄金,好不容易找来的有林先生六分相貌的美人,恍惚是个出身不错的闺秀,他当年差点就想扶她当正室了。拿她的大闺女压了棺,不知好歹的就起了恨,生怨恨女人再生的儿子可不能要,只能生一个溺死一个。谁叫她后来就生不出来闺女了呢,害他只有一个独女可以用来压棺,连个后补用的都没有。若是后面两三个崽子都是有用的闺女,他是愿意叫她做正房的。
“我这长孙呀,当年绑来整个雪省学问最高的人想了三天三夜,才起了这么个好字,‘焜’,煌煌辉耀!”漩涡兀的停下,散开,露出一个佝偻着腰、左半边脑袋如同被钢筋铁爪抓挠过一般的‘林起云’,“我不是焜儿,但到底没给他白起这名字!好孙儿真就有点时运,不仅引来了半只玄狐,又添了只新妖……好好好,填了我的新棺!倒也不是不能给孙儿弄个新活路。”
林星火心头恨意满溢,胸中怒火滔天。
遮身藏影的风漩完全散去的一瞬,林星火从腰包中取出红光突然闪耀到刺目的溯符掷向小禁制,溯符未及到林起云身前,火光一闪,溯符红极自.焚,顷刻间化为飞灰——这林起云的躯壳里,真的是他的曾祖,金焜的祖父,那个杀人分狐的真正仇人!所谓的金老太爷。
金老太爷抬起脸,脸上只剩下一只血红的右眼,左眼同左侧半张脸被生生挖出入骨的伤痕,被特殊小队围攻时砍掉的左手断手里生出一团乱七八糟的红线,血线垂到地上,将金老太爷脚边昏死过去的人缠成一个蛹,蛹的腹部高.耸,露出的脸赫然是半年前嫁给林起云的肖兰芹。
金老太爷被封在眼睛里,憋得太久,似乎谈兴极浓:“你们认识吧?这是我的好孙儿替我娶的,我倒也生受了些趣处……”
“乌年,断那些红线!”林星火看见那些杂乱血线上隐隐闪过的红光,充耳不闻金老太爷的话,手中当即又是一把灵符,灵鞭蜿蜒如同一条叶刀拼成的灵蛇,配合大兔狲的紫雷轰向林起云的断手。
那壳子里的金老太爷蓦的停下被打断的话,阴恻恻的“呵”了一声,“小畜生,倒是真挺聪明。”说着,禁制内变淡的血雾一下翻涌成气浪,幻化出十八般武器挡下林星火和乌年的攻击。
果然是装的,想
要拖延时间。林星火防备更盛,符箓如雪、灵鞭如龙,在霹雳紫雷间将整个小禁制团团围住。
“你们不想救她的命了!”金老太爷通红的右眼暴突,在攻击下渐渐不支。
林星火和大兔狲显然不会再上第二次当,攻击更加猛烈——金老太爷嘴里用肖兰芹威胁林星火两个,但血雾却是隐蔽的在保护肖兰芹的血茧。林星火百忙之中又细瞧肖兰芹,满打满算,肖兰芹怀孕也才六个多月,可她的肚子比林星火见过的魏腊月三胞胎的肚子还要大上一倍有余,简直就好比退化了四肢和翅膀、连进食口器都退化掉只剩下生育之用的蚁后一般。
不过,随着从‘林起云’断腕内部延伸出来密密麻麻的血线纷纷被斩断,肖兰芹的肚子似乎微微瘪了一点,她脸上那层如同蜡刷上去的好气色终于失去伪装,露出枯槁凹陷的面容,完全不见从前美.艳,瘦的不比骷髅裹皮好多少。
林星火手腕一动,灵鞭一荡,一把解毒丹、补养丹、除晦升阳……的丹丸被柳刀悄悄的向前传送,锋利无匹的柳刀在丹丸过时变得如流水一般,手腕几个动作,鞭尖的烛龙胆加持的柳刀兀自劈砍血线,鞭身下伸出细细的藤蔓,卷着丹药极迅速的不断塞进肖兰芹的嘴里……
“没有?没有!这里也没有?!”似乎完全陷入颓势的金老太爷突然暴起,无数血线从左半张脸裸露的伤口冲天而起,禁锢在小禁制内血雾、雷电、符箓、灵鞭骤然爆开!
‘林起云’左半张脸几乎全毁,密密麻麻的血线向四面八方蠕动,喉咙里发出赫赫的笑声,阴狠道:“一百多年才攒下来的陪棺女,全都没有了!”金老太爷的骨灰同样被金焜设阴阵镇住了,金焜吩咐屈向锦的母亲每年用女婴给定一定。可有一则金焜也不知道的事情,所谓“定一定”,实际是用婴女怨气补给供养骨灰阴阵。是以,压胜棺的陪棺女对于金老太爷来说正是大补之物。
乌年挡下冲出的血线,好几处皮毛被血线污浊,雷光萦绕全身,厚重的长毛轻轻断了些许。大兔狲微微向前,不动声色将被本命灵藤反噬的内息不稳的林星火挡在身后。林星火并不理会仇人,心内冷笑,第一次来时他们确实只毁了压胜棺,可已经从屈向锦母亲那里得知金老太爷后来每年要秘密的往旧陵埋一个女孩子的事,自然不能不管那些无辜被害的女孩子。在不咸屯的时候,两人早已一一拣骨改葬,分别迁移到深山各处的好风水之处了。
不仅往粱山上,屈向锦母亲所说金焜布在屈家屯的镇压金老太爷骨灰之处,那些定坟的婴女也都妥善迁葬了……只不过,他们一直没找到金贼的骨灰坛。
“既然这里没有陪棺女,那我就用活人来补!”‘林起云’阴狠一笑,无数血线将林星火方打出的禁制符阵穿透,一面与半狐一狲打的有来有回,一面竟已半破林星火所设大禁制。
‘林起云’左头颅暴射而出的血线厉害非常,暴烈无比,掩护着左腕的血线和地上的血蛹。乌年用雷电护住林星火,边道“小心!”这些血线一旦被斩断,并不能再生,可金贼并不防御,着实怪异。
直到大禁制将破,血线被斩断破坏一多半,‘林起云’可怖的半张脸上,左侧嘴唇突然蠕动着道:“祖父,祖父!我错了!孙儿错了!求祖父留焜儿半条命!……”
‘林起云’右侧唇角扯的老高:“好焜儿,你将祖父的骨灰藏在匪村里,又弄了那么些血参活人盆,到底是帮了祖父一个大忙!”
‘林起云’左侧裂开的两片肉哆嗦着,声调断断续续:“谢祖父,谢祖父!以后孙儿一定帮您做更多血参盆……”
‘林起云’抬起右手,拍了拍左脸:“所以呀,焜儿,你再帮祖父一个大忙,祖父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儿孙的魂灵修为那么补!你看,咱们吃了起云,就得了这么大的利……重孙儿能吃,孙儿自然也能吃,更补!”
左脸惨叫一声,左颅处喷射出的血参线更多,‘林起云’毫不在意撕下哆嗦求饶的两片唇肉,终于突破大禁制,朝林星火和乌年两人身后的黄屯方向虚晃一招,竟往不咸屯的方向去了。
林星火手中灵符尽出,‘林起云’从左脑扯出大半血线阻了一阻,猛地卷风遁走。
乌年粗尾圈住林星火的腰,脚踏雷霆,急忙追去。在‘林起云’看不见的后方,一人一狲绷紧的神经微微松了松——
作者有话说:注:
“她的鼻梁骨儿高,相衬着樱桃小口牙似玉,唇如珠她不薄又不厚……世上这样的女子真是少有。这才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1909年,评剧《花为媒》,成兆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