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宁邦炎恢复工作后就直接下了部队,这些年的运动,部队确实是受影响相对最小的地方,但其实还是存在不少问题的。七五年老领导复出时全面整顿工作首先就是从部队开展的,收效颇大,但由于当时运动尚未结束,时局变化导致精简整编工作并未能完成。而宁邦炎之前的主要工作便是深入内部进行摸底,为之后上级部委对下一步全面建设部队做准备工作。


    这一忙,就是一年多,宁邦炎瘦了一圈,黑的也不像话,但老头精神比之前还好,声如洪钟不是说笑的。


    林星火和乌年刚进家门,就听到东园那边传来的笑声,宁老那大嗓门正埋汰方同俭,说方同俭白面馒头似的,眼看就‘发’起来了。


    乌年耳朵动了动,悄悄往墙上的阵法一点,登时东园的动静就隔绝在外了。方老头发胖,绝不是他的错!狲大爷肯定又心虚的强调。


    乌年做饭的手艺那是越来越好,方师父又不像她们一样能化成修为,贪嘴的结果自然会有点明显。但那些灵食不会对他的身体有妨碍,老爷子虽失了一份清隽,但比以往都康健强壮,现在他抱林贝果这个实心的胖娃娃都不费力了。


    说起来全家似乎都胖了?至少三只狐狸崽重了不少,林星火自己是修炼勤快,身形没发生什么变化,但她仍然感觉自己的体重肯定又升了一个台阶……对于修士而言这是正常的,修士的体重那就是一个谜!入学体检的时候她都得提着口灵气,才不至于压坏医院的秤。就这,还让负责体检的女医生诧异的让她重测了两回,最后才不得不念叨“骨架沉这种说法竟然是真的”给她登记上了。


    林星火白他一眼,挥手送了道灵气,不仅阵法恢复正常,连带廊下挂着的铜铃也悠悠的荡了起来:两处园子的阵法是一体的,外面胡同里是绝对听不到园子内声音的,而东园、西园两边也各有阻隔,只不过是林星火和乌年两个修士耳力不同寻常罢了。


    经过林星火用金子换房、以房换房,两边园子现在占地都不小,虽不及从前昌盛自家动不动就五进大院,但横着看也差不太多。这样的园子还不像以前那样能够请人帮忙打理照顾,确实不太方便。尤其方师父住的东园,景多房少,常住的人更少,方师父兴致来了往某个布置精巧的假山石洞或亭子一钻,林星火她们找他倒是不困难,可老头要想找西园的人却得走好些路,不够麻烦的。因此乌年就炼制了好些风铃,这些铜铃虽名为风铃,却是风吹不动的,还是整座宅院防御阵法的一环,但方师父用起来就颇为简单:他身边的铃铛响,就表示西园林星火她们回家或出门了;方同俭自己敲响铃铛,那就是告诉徒弟让她们过来。


    “这地方好是好,就是忒大,找个人都不方便。”宁老被老友引着欣赏了一圈美景,那弯弯曲曲的小路确实是几步一景,就算是犄角旮旯里都布置的很精巧。但宁邦炎实在欣赏不来这种曲径通幽、小桥流水的美,以老宁极强的方向感,他心里算了算:把这条路抻直溜了,那不省老鼻子劲了?


    三五分钟就能到的地方非得整这么麻烦,他还是更是稀罕敞亮方正的大院子,就算被老方这个文化人熏陶了近十年,还是不理解这些文化人的脑子怎么长得。弄这么多景干啥,弄得这复杂地形打游击站那会倒好使,搁在现在不当吃不当穿的,还不如跟他们在河滩农场的时候那样弄成菜地呢,盖上草顶子,至少冬里还能吃点鲜菜。


    “这竹子长得不错,北边少有能长这么高这么粗的好竹子!回头给我弄一捆,我扎篱笆。”宁老拍了拍玻璃暖房附近翠绿翠绿的百丈竹。


    方同俭没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给宁老头瞧见,他这是百丈竹,知道啥是百丈竹么,就是那种清香怡人可做凤凰食的灵竹!给你扎篱笆,你个老粗,倒是不傻,一挑就挑了他老方的心尖子。


    正此时,玻璃暖房一角垂下的铜铃响了起来,方同俭一喜,他家徒弟和大孙女从学校报道回来了。


    方同俭抽出手腕上一条绿丝绦,手腕一翻轻轻用丝绦抽响了铃铛。宁邦炎和另外两个黢黑的少年就见那风铃微微晃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清越铃声。


    “为啥就这一个响?”宁衡问他哥,宁德认真瞅了瞅这个八角形的玻璃房檐,确定挂着的风铃之间并没有线连着,他拍拍弟弟的头:“铃铛又没连着,方爷爷只动了这个风铃,自然只有一个响。”


    宁衡斜眼瞧他哥,他哥明明知道他问的是风铃第一声自己响的时候,为啥只有他们最近的这个响了?要是风吹的,那别的铃铛也该有响动的呐。


    方同俭一面把臭兰送他的叶子编成的丝绦重新系上,一面脸不红心不跳的忽悠小孩:“这都是有机关的,听说过‘以水银为江海,机相灌输’的秦皇陵吧,这就是古人的智慧。别光跟你们爷爷学,得多读书,等以后不用人教,你们自个就知道这里头的原理了。”


    秦皇陵是七四年发现的,当时轰动了全国,那时已经在不咸屯河滩农场的方同俭和几位老同志很感兴趣,没少打嘴仗,宁德宁衡两个跟他们一起的孩子自然印象深刻。


    对风铃很感兴趣的宁衡一听“多读书”就吐了吐舌头,拉着他哥赶紧跑了:“我们去和小狐狸玩啦。”他们兄弟俩个刚才在园子里发现景观里藏了好些个狐狸窝窝,蛋形的、鸟巢状的、大树上的小木屋……好玩极了,宁衡想一一找出来,数数看有多少个。


    宁邦炎瞅了眼那小巧精致的铜铃,又瞧了瞧方同俭袖口露出的那点绿色,没好气道:“你就吹吧!那点农活你都摆弄不明白,还弄什么机关机扩——这是星火丫头给你做的?”


    方同俭摇摇头,“是丫头她那……算了,一会乌年小子就过来了。”这哪是什么机关,没见他只能用祝余草做的丝绦才能勉强弄出一声响动么,算了,那些修者的奇怪手段他是弄不清楚。好用就行,生来就有老妈子丫头围着没缺过人使唤的方同俭对这方面十分不求甚解。


    “乌年?”宁邦炎微微皱起眉头,当初星火丫头带了个陌生男人回不咸屯,他那时还没恢复工作,见是见了的,宁邦炎当时还以为是老方在京市给徒弟挑的女婿,还疑惑老方糊涂了,为啥找来找去,给孩子弄了个带娃的二婚头?


    “那小子什么背景?不是你不得已给丫头弄的个倚靠?”当时局势不明,老方为徒弟考虑,弄个身份好用的倚仗庇护那丫头倒是情理之中。但他以为以老方的黑心肝,早已经给足好处把这一时的庇护伞给抛墙头外去了呢,怎么着听这话音儿星火那闺女真和这个乌年好上了?


    姓乌?宁邦炎想了想,还是没想起来哪家有姓乌的,还是姓“吴”?


    这叫方同俭怎么说,老方摆摆手,只道:“不是!嗐,小孩子的事别管那么多,咱进暖屋里去。”


    “不过宁德宁衡的学业,你是真该打算打算了。”方同俭道,他说这话是转移话题,但也确实是觉着两个孩子跟着老宁东奔西跑,不能安稳上学实在太耽误孩子了。


    “现在恢复了高考,”方同俭说:“老宁,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文凭这一项在方方面面都要紧起来了,未来就算是让宁德宁衡走他们父辈的老路,这有文凭和没文凭在部队也是两码事。


    一面说,方同俭一面拍了下玻璃墙,霎时间整个暖屋就亮堂了起来,随即,屋外蜿蜒的小路上、游廊下、树梢挂着的各式石灯、陶灯、宫灯等就依次亮了起来,映衬着西边即将坠下的斜阳霞光,分外好看。


    正点头要说话的宁邦炎差点没呛着,指着方同俭咳了


    好几声:“老方!你……你这也太资本主……不是,太骄奢浪费了!”


    现在大部分地方还是数灯泡交电费呢,京市先进一些,各个街道有个“电费公布栏”,不用让人来家里数灯泡了,可这样用电法,也忒惹眼了!


    他知道老方家里有钱,但家底子再厚也不能这么糟践呀。宁邦炎咬咬牙,他个老粗果然跟这些文化人的脑子长不到一条沟里去。


    方同俭抄起手,“这么大个园子,晚上不点灯像话么。再说了,这些灯没浪费国家资源,你不懂别瞎说。”老头可得意呢,这些‘灯’里装的都是“夜如金灯”的洞冥草,这玩意又是是他辨认出来的,经过星火的手,培育了不知道多少代,终于达到了‘金灯’的效果。


    宁邦炎不懂这些,但他想起不咸屯那边陆续架了几座大风车,就供上了全村用电,也就觉得老友这边的宅院也是如此,用了些别的法子自己发的电,没占用国家电资源。


    “也是。”粗人老宁很理解的四处望望,“这院子要没点光,那不跟鬼园似的了,那七扭八绕的路大晚上走起来得撞墙!”


    方同俭简直不想跟他说话了。他家这个园子捣鼓的这样好,把他那些从前谁也不服谁的老朋友羡慕的那样,光咏园的文章诗词方同俭都收到一叠了……不夸张的说,要是他肯收门票让人参观,赚的钱指定比宁老头的工资要高!


    也就是老宁今天来的晚了,没瞧见他上午高朋满座贺宝贝徒弟上大学的场面,不过那些人留下的字啊画啊的还在书房里没收呢,一会高低得让老宁头见识见识。


    “就是没扯电话,有点不方便。”宁邦炎喝了口热茶,砸吧砸吧嘴:老方有钱,他又在□□里挂着顾问的衔儿,按说级别也够装电话的了,以前方公馆电话有好几部,可现在这犟老头就是不扯电话,在外头有事的时候找他都有点费劲。


    “什么时候电话不用线了,能揣怀里带着走了,我再安。”方同俭不感兴趣的随口说。


    装电话?安在哪儿呢,他可不像之前只能待在书房不挪窝了。这园子是他的,他乐意一时一变呢,这电话安十部也不够用呐。再说了,方同俭也确实不乐意受电话摆布,省的什么人都能找他,全不如乌年小子给弄的这风铃好使。


    “那还真没准有天能实现。”宁老也是随口回道,“原来咱只能在电影院看电影,可现在家里也能看了,节目又多,那电视还小,随便搬到哪屋都行……这技术改变发展的多快呀,我瞅着部队也要朝那方面改。”


    话转了一圈儿,又转了回来:“宁德、宁衡两小子是不能再耽误下去了,我想把他俩塞你这边的中学里去,先读七年级试试,跟不上再另说吧。”宁德今年虚岁十四了,宁衡小两岁,俩孩子前十年一直跟着他在劳改农场生活,但自打在不咸屯安顿下来之后,两小子的课都跟着补了起来,底子打的不错,就是这一年多跟着他荒废不少。


    也不用人问,宁邦炎自己就说:“我之后还得下部队去,老伙计,你帮我管着这两小子点。”其实宁德宁衡就在方同俭身边长大,宁衡识字都是他手把手教的,跟自家孙子也没啥区别。老方正觉得自徒弟搬到西园去住后,身边空了不少呢,照管两个秃小子也不费事,不听话就叫他们姑姑揍人。


    “那宁德得管星火叫姑才行。”方同俭这个不靠谱的,别的不问,先笑话起小孩来——本来宁德兄弟俩个都是管林星火叫姐姐的,俩小子亲眼见过林星火教训那个到河滩农场搅乱的工作小组,佩服的紧;而且最初还是林星火赶着驼鹿车接的他们,兴许有点雏鸟情节,两人一直跟林星火很亲近,他俩在全屯玩的最好的玩伴不是年龄相当的娃娃,而是林星火家三只狐狸崽。这就导致林星火认了方同俭做师父后,宁德非拧不过那个弯儿改口叫林星火“姑姑”,小孩子奇怪的思维里就是有那种大人不理解的执拗,比如宁德心里,平辈的姐姐似乎就是比高一辈的姑姑要亲近。


    “宁德都这么大了,早懂事了。”宁邦炎想想孙子那犟性儿,又添了一句:“不喊姑,让星火揍他。”


    说道揍人,宁老头忽然嘿嘿笑了起来:“不用星火动手,臭小子连丫头家那几只肥狐狸都打不过。”


    “爷爷!”寻狐狸窝途中不小心把睡觉的狐二狐三掏出来的宁德红着脸大叫,两兄弟本来是抱着小狐狸过来给宁邦炎看看的,没想到还没进暖屋就听到他爷爷揭孙子的短儿。


    宁老头养娃粗犷的很,向来没那种照顾小男子汉自尊心的细腻心思,这会见孙子恼了还火上浇油呢:“我就说星火肯定不舍的把这几只崽子留在山上。来来来,宁德,给你的小伙伴打一手你新学的拳法看看。”


    “诶!别哈,我家这两个小狐崽正窝冬呢,不许跟它们打架!”方同俭赶忙拦住,狐二狐三刚进阶,有点懒懒的。老头还指望着哪一天再多俩孙女孙子呢。


    宁德蹭蹭狐二柔软的皮毛,没搭理他爷,拉着弟弟跑了。


    “椰!椰!”宁德两兄弟刚又‘探险’去了,一把嫩.嫩的小嗓子就传来了。


    方同俭搓搓手,赶忙迎了出去:“诶呦,果果,爷爷的大孙女!”


    “宁爷爷!”乌年把怀里的大宝林贝果递给方同俭,林星火放下手里东西赶忙跟宁老问好。


    宁邦炎眯着眼细打量,这两大一小站一起还真是特别像一家三口,只不过乌年长得比星火丫头还出挑,瘦瘦高高的后生怀里抱着个粉雕玉琢的胖娃,反倒是林星火这个闺女两手提着东西走在前面……


    等乌年转过身,把背上的筐子摘下来放地上的时候,宁邦炎却更觉得不对了——这咋跟他们小林养了个‘小娇夫’似的?


    他想的都是啥玩意?真是叫前儿媳那不着调的姨给弄糊涂了!宁老晃晃脑子,把前儿媳她姨嘴里那些个“娇.妻不娇.妻”的胡话甩出去。


    但林星火坐下陪他们叙旧,那个乌年打完招呼就拎着东西去了转角的屋子,宁邦炎记得老方好像说那边是茶水房?


    “咱们今天晚上吃锅子吧?”林星火笑问,“有屯里送来的新鲜羊肉。”庆忌刚拉着龙甲、冰蚕几个要在这边住几天的精怪过来,顺道带来了几头活羊过来。


    方同俭的眼睛立马亮了:“是大黄在山里放的羊?”那羊特别鲜美,无奈大黄那家伙跳脱的很,‘狗窝里放不住油饼’,前几年刚当上羊倌的时候羊群差点就被它自己霍霍干净了,还是最近一两年才有了点出产。


    林星火点头:“城郊的园子弄的差不多了,我准备分出一小群羊养在这边。”城郊的院子目前只能弄这么大了,她把荒废了的从前京市富人弄的那片“城郊度假庄园”能买的都买了下来,凑吧凑吧弄成了个田庄。将破屋子都给拆了,把还能用的砖和石头砌了围墙……那边的地贫瘠的很,但经林星火和乌年的努力后,也收获了两茬庄稼了。她们家的庄稼跟别处不同,那下脚料喂养牲口都是极好的……但田庄那边没养什么正


    经牲口,因此不可避免的兔子、麻雀就泛滥了,正巧大黄在南山待腻了,就把它和几只狼崽子接来了。


    羊倌来了,羊自然也能养起来。


    一边说,林星火一边麻利的给宁老卷了一只纸烟,用的是方同俭和乌年新捣鼓出来的更加香醇润肺的‘烟丝’。


    宁老烟瘾颇大,自他恢复工作后,以他的级别,抽的那都是内部供应的好菸,老头也识货,先放在鼻子下嗅了嗅香味,登时跟方同俭听到羊肉的反应一样,手忍不住就掏兜摸火柴盒。


    只不过……他瞅了眼方同俭抱在怀里穿的跟年画上福娃似的大胖闺女,有孩子在哩,能闻烟味嘛?


    林星火已经从桌上拿过一个带盖的李子样式的瓷罐儿,拿开做成果梗的盖子,不知怎么扭了下,跟摆件似的胖乎乎的瓷瓶口就冒出个橙红的小火苗来。


    “忒讲究!”宁老斜方同俭一眼,十分看不惯他这种精细到极点的做派,可左手已经十分自觉的握上了那小罐子,嘿,握手里正合适。


    这玩意就是乌年弄出来的打火机和煤油灯相结合的东西,除了机扩精巧点,里面用的灯芯灯油特别耐使之外,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方同俭摆摆手,示意宁邦炎揣起来完事,别墨迹。


    “……丫头,这回过来,其实还有点事麻烦你。”宁老依依不舍的放下烟,为了保险起见还直接用手掐灭了烟,这才小心翼翼的从衣裳的内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


    巴掌大的纸包平平整整的,包了好几层不渗水的油纸,显见的对立面东西的珍惜。


    宁邦炎耐心的一层层打开纸包,揭开最内层宣软的黄纸时,老人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里头是几张相片,大小不一的照片有的边角都泛黄了,还有一张全家福被火燎去了一半。


    宁老摩挲着那张全家福:“这是衡子他爸参军前全家照的最后一张照片……”当时侄子走的急,他临走顺道取的照片,说是先放在他那儿,等探亲假时再给带回来。


    可侄子那一去就没能回来,幸好还留下了宁衡这个孩子。宁邦炎对侄媳妇是感激的,虽然她在生下孩子后就闹着跟侄子离婚,还把孩子给送到劳改农场这边……但到底是给长武留下一条血脉。在宁邦炎心里,都是见风使舵,但侄媳妇也比他那个口口声声说为儿子守了这些年的前儿媳要心眼实在多的。


    那些照片底下是一小幅林星火亲手绣的绣像,是她几年前给宁德宁衡绣的“照片”,当时两个孩子高兴极了。


    “太像了!你这手绣活……”宁老有点不好意思:“我想请你绣一幅全家福,不用很大,就是把我、宁德宁衡的爸爸,还有俩孩子绣一张图上……”


    “行!”这种事对林星火来说,远没宁老想的那么难做,要不是怕吓着宁老,林星火当场就能给绣出来。


    宁老更不好意思了:“要是能做的话,先给宁衡他爸绣个小相,放在这个怀表里。”他摸出一块黄铜怀表来,那怀表很旧了,打开后白色表盘上还有点褐色的污渍,林星火一见就明白了这必然是宁衡父亲的贴身遗物……


    不过她拿着怀表,看着表盖上斑驳的锈迹,忽然就想起来肖兰芹像谁了!


    像黄皮子藏在山腹宝藏里一个黄金镶宝的怀表里的贴着的美人!尤其肖兰芹把眉毛修的细细弯弯的,那眉目特别像怀表里的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好像是那位害了玄狐和父亲的金家老爷某位小妾……对,就是死了的费新力亲妈,那个曾经是堂子里红倌人的费老太太年轻时的模样。当初黄皮子上了费老娘的身,曾经跟费新力说他妈年轻时还上过画报,风光到金老爷子特地按月份打了十二只金怀表赠给她,每个怀表里还镶了费老娘画报照片。


    黄皮子和金老太爷曾经干孙女的屈太太都说过:金老爷子找女人的口味就没变过,据说都是比照那从没出现过的“原配”寻摸的——


    作者有话说:看到评论有个宝宝总结的很到位,引用一下:“左手是真正的林起云,被阵法反噬吐血的林老头夺舍了儿子,把儿子困在手里了,但没想到那个罪魁祸首的金老太爷还在呢,真牛,一家子住一个身体。”


    费新力:就是供奉黄皮子黄见喜的那个公社医生。


    费母:金老爷子最后一任小妾,曾经是花魁,色艺双全。


    屈向锦:费新力的妹夫。


    屈母:金老爷子的养孙女,26章提到过她曾经特别奉承过费老娘:“那时金家收养了许多旁支亲戚家的女孩儿做养女,用作日后联姻用,以图更大势力。养女太多,将来许出去的门第差别也大的很,这些女孩儿各有各的盘算,有几个就格外爱奉承费老娘。”当然,后来就变了脸,因为费新力供奉了黄皮子才让大儿子取了费老娘的女儿,但特别瞧不起大儿子的岳母。


    至于那个没出现的原配,大家还记得鱼在前文提过的“老太爷把她跟娘娘似的供着,好像还盼着跟她成亲过日子,不想偶然发现那竟是个男人,是个留了头长头发好看的不得了的男人!”


    注:


    《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陵墓内是“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


    洞冥草:传说中的仙草名。会发光;折下枝条点火可以照见鬼物;能食用,服用后身体会发光。旧题汉郭宪《洞冥记》卷三:“臣游北极,至钟火之山……有明茎草,夜如金灯,折枝为炬,照见鬼物之形。


    第87章


    这天的羊肉锅子很鲜美,宁德宁衡俩半大小子得吃了斤半,就连林贝果都吃的小.嘴油乎乎的,全家唯独林星火食不知味。


    晚上宁老带着两个孙子留宿在东园这边,林星火他们一家数口仍然回西园去。


    “咱们从黄皮子洞里弄来的那些个首饰器件放在哪个箱子了?”林星火将吃的肚皮滚圆的狐二狐三放在它们的小卧室里边,立刻就过去库房找东西。


    乌年把林贝果也塞在两只狐狸崽子当间儿,林贝果砸吧砸吧小.嘴儿,往弟弟妹妹毛肚皮下拱了拱,小拳头一握就变成了一只更大点的小肥狐狸,三个崽吃饱喝足团在一起立刻睡得香喷喷的。


    “你怎么了?”乌年从方才就看出她情绪不对,星火虽然掩饰的挺好,但乌年是谁,从她夹起第一筷子羊杂的时候乌年就发现不对头了。且狲的识海深处那道契约虚影一直在焦躁的走来走去,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事。


    “帮我找找,是不是有一个或者几个黄金打造的怀表。”林星火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说,但心脏砰砰砰跳的极快,震得贴着心口的玄狐头骨和传承木牌都难得活跃起来。


    自从庆忌摸索出自己的神通奥妙之后,家里的各种储物箱储物匣就没再缺过,精怪们大抵是从前过得太艰难了,一个个都养成了囤物存粮的习惯,库房的箱子是一天比一天多。黄见喜那里得来的东西最开始都没地方放,只能埋在南山山居地底下,现在却只占仓库寥寥几个箱子,林星火都不记得塞在哪个角落里。


    乌年炼器天赋惊人,如今已是玄阶器师,因他受方师父的影响,开始琢磨精细器形之后,从黄皮子那里得到的曾经雪省金家的金银玩意、古董藏品就归了乌年,‘金盖雪’的名头不是吹出来的,那些精巧物件确实给了乌年一些灵感。


    修士的记性就没有差的,乌年想了想就道:“金银珐琅的怀表有一匣子,其中只有十块是成套的,怀表上的花纹是十二月花令,缺少一月梅花、二月杏花两只。”乌年说着,挥手招来一只嵌着金丝花纹的朱红色匣子,里面果然是各式各样的怀表,那成套的十件用块水红的绸子扎起来同别的小包袱堆放在一侧。


    林星火知道这是乌年的习惯,他觉着不好看、用不着的就会用布包起来搁在一边,喜欢的才会摆出来。


    解开小包,林星火随便拿了只缠枝石榴纹镶嵌黄碧玺的怀表,轻轻摁动机扩:表盖内确实镶着一副美人小相


    ,那美人穿着应景的石榴红高开叉旗袍,肩头罩着个黑色皮毛短款斗篷,手里却不伦不类的拿着一柄宝剑,搔首弄姿做舞剑状……


    美人的眉眼确实与肖兰芹生的极像。


    乌年见林星火拧眉,便道:“民间拜公孙氏为榴月花神。”公孙氏,即盛唐时“一舞剑器动四方”的公孙大娘,民间传说其为五月花神。


    可这眼神轻佻、卖弄风情的女人哪有半点公孙氏的风骨气韵?


    林星火快速的将剩下九个怀表看了一遍,越看越犯恶心,不由得对自己的猜测又生了三分疑窦。莫非罪魁祸首金老太爷传闻中的原配真有其人,这些女子的长相与父亲并不相干?


    “我父亲长什么样子?”林星火擎着木牌,点了点缩小伏在木牌角上的雪白狐颅,低声喃喃。


    狐颅里那颗心脏宝石不能得一声话,登时兴奋起来,左突右冲的试图冲出来跟林星火贴贴,再一次卡在空空的眼眶中。雪白的狐颅顺势变大,狐骨越发温润,显然被林星火温养的极好,内丹也由最初的灰白色渐渐转变为玉色,之上氤氲的紫色纹路似乎也更多了些……玄狐狐颅变大,但鲜红如鸽血石的心脏却并未随之变大,狐骨这一回也难得没阻拦心脏宝石撒欢,任由宝石从眼眶挣脱,欢快的贴上了林星火的眉心。


    半晌,林星火重复那句狲阿年曾说过的话:“心乃感情汇集之所……它认得我,也记得父亲。”


    心脏宝石残留的灵性最强,但勉力传输给林星火一点烙印其心上的影像之后,便如同一块真正的宝石一般落进林星火掌心里,只有掌心传来的阵阵轻颤在无声说着什么。


    林星火阖着眼,双手合握将宝石放在心口处,她的心跳声渐渐与宝石颤动合二为一,林星火的眼前又浮现出一张陌生但无比亲切的脸:那人穿着藏蓝色棉袍,脸包在棉袍领子中,眉眼含笑的望过来,当真是貌若好女、温润无双……


    然而眉宇间却另有一种英气,萧萧清逸,天质自然。


    乍一见之下因他容貌之盛许能认作女子,可日久天长,能把个比乌年还高、举止并不阴柔的男人长久的当成女子?不知道那金老爷子是眼盲,还是心瞎。


    但肖兰芹眼睛的形状确实有点像他,尤其是肖兰芹一眼瞥过时不经意带出那点小骄矜,与他眉目扫过露出的清傲颇有几分异曲同工的神韵。


    只不过……林星火冷笑,那金老爷子鬼迷心窍了罢,他标榜着那让人恶心的对“原配”的深情,一辈子都执着的模样是经过‘加工’的吧,‘换’上了细细弯弯的长眉,又‘削足适履’配个小巧的鼻子……再加上他爱的前凸后翘的女人身材。


    她忽而想起屈向锦的娘说的话:“要是老太爷一直没变过,那你媳妇的模样才跟棺材里的像……你媳妇妖妖道道的。”屈向锦的媳妇正是费老娘的亲生女儿,据说这母女俩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害死恩人在前,还拿女人意……她的父亲,摆弄个好深情的名声!什么东西!林星火一股无名火直冲天灵,恶心的慌。


    “星火!”乌年捧着个嵌入块木符的浅红色匣子,匣子上的符文游走,发出阵阵刺目红光。


    这是那块镶嵌了“溯符”的匣子,里头装着困杀玄狐、浸满玄狐之血的红色参线,一旦有与匣中物件相关的人和物出现,溯符便会有反应:一则相关越深、反应越大;二则活物比死物引来的效果会更明显。


    因为林星火也是相关之人,所以她靠近这匣子的时候溯符也会出现反应,而雪省往粱山上的草木也会触发……因为范围太过宽泛,所以这张特别难成的木符并没有多大作用,怕随身带着它会白白消耗木符,就被林星火从储物囊中移放到库房木架上了。


    但这次,木符的反应尤为激烈。狐颅、狐胆都不能使溯符如此,这种反应,好似是木匣中的红线再次找到它曾经的主人一般……


    林星火忽然从随身的储物袋中摸出一根用手帕包住的发丝,符文游走的越发快了。


    乌年看那根末梢微微泛黄的长头发,脑中一转,变问:“这是那个同寝的肖兰芹的头发?”虽是问句,但乌年的语气很肯定,星火近来接触的人,也就是那个肖兰芹留了一头考究的长头发。


    这根长发是今天上午肖兰芹找她询问不咸屯其他知青去向时,当时两人离得很近,林星火神使鬼差的就在肖兰芹肩背摘下一根落发收了起来……“还在屯子里的时候,溯符对她没有反应。”林星火哑着嗓子说。


    初初得知身世时,林星火曾魔障似得用这个镶嵌了溯符的木匣试过她碰到的每一个人,但年代太久了,久的只有父母身死之地的山石灰木还记得他们的冤仇。


    整个不咸屯当日除了林星火,以及跟她有契约的兔狲,没有第三个人或物能激发溯符。


    但是现在,曾毫无动静的溯符对回城后的肖兰芹反应强烈。


    传闻那金家太爷迷信“金紫林”,据说残存的雪省金家人改姓了林,费新力兄妹俩还因此怀疑过林星火是金家血脉。林星火微微一笑,凉的吓人:“阿年,你说是不是很巧?”


    巧到肖兰芹的新任未婚夫就姓林,巧到那个林起云从前给林星火的感觉就很不舒服……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还是冥冥之中有定数?


    但林星火并未能从林起云身上看出修炼的痕迹,倘若他真如黄皮子所说是借助王朝龙气修炼的“炼气士”,那这一派脱胎于灵修,却杂糅魔修法门,集各种邪法残篇精华的修行之路,便当真与林星火这般修士正统道途全然不同了。


    乌年对这种修炼龙气的修行方式不熟,这是灵气枯涸之际人修们才走出的新路子,太‘新’了,压根不在他血脉传承范围之内。但“黄见喜被金家人算计,残魂缚在白玉盆中替金家看守财宝,它说‘又不是只有皇帝才有龙气,但凡权臣大将者,皆生黄气,是龙是蛟有什么要紧?’”


    当时乌年还不信金家能用已灭亡的皇朝血为根基,盗取如今大官的黄气,可如果是那个叫金焜的人自己做了大官呢?他用皇朝血为根基,的确盗不走新时代的官员的黄气,但他却能用自己当官而聚的黄气修炼,这就很棘手了。


    正如黄皮子说的那样:‘过往一县一山的土皇帝身上都能有丝黄气,更何况而今人口之众?’这个林起云已经是个什么副部长,据说还是主管某方面实务的官儿,那他的修为如今到了何种程度?


    “黄气炼气士境界锢闭难以突破,但手段诡谲,术法千奇百怪、威力非比寻常。”林星火也道。她势必要报仇,但也必须小心行事,不能带累这一大家子。


    “我们得小心。”乌年忽然笑道:“但也未必要太束手束脚。”


    “正如同咱俩都没看穿他的根底,同样的,他也未必能看出你我是修士。”炼气士与灵修妖修已经走上两条完全不同的路了,早已背道而驰。倘若林起云看穿自己这一家子的底细,他绝不会放着自家不管:这些年


    灵气复苏,完全摒弃灵气另修他途的炼气士一脉不会不急,或者说,正亟待需要灵修帮助或“试验”、最渴求新出路的当属炼气士一脉!


    “灵气无处不在,可黄气只能自产自用。”乌年身形一晃,那么大个的兔狲就砸进林星火怀里。


    林星火默契接话:“先探根底、判仇人,再断官途、毁其道途?”


    狲阿年不要脸的变成幼态,憨憨的舔爪点头,腔调却老气横秋的:“没错!这种坏人的底子脏着呢,掀翻了他的底子,估计你仇就报了。”跟他斗什么法?现在可是文明社会,电视上整日播报“建设现代化”,这种时候上去跟他斗术法,谁知道炼气士一脉藏着什么邪污招数,万一闹大了岂不是破坏无辜群众的信仰?查出罪证,交给炼气士一直看不起的普通人定罪处置才是正理儿。


    林起云应当是金老太爷的重孙?也就是黄皮子嘴里那个摆它一道的金焜的儿子?林星火心说,可那个金焜据说早几年就得了老病,瘫在床上糊涂了,那种逃亡途中还能算计黄皮子保下金家一般财产的人会那么容易就倒了?而且若这个林家真是当年雪省金的化名,对于炼气士而言,延年长寿应当不在话下吧?林星火隐隐觉得有点违和,这家子秘密太多太深,她得慢慢的挖,仔细的查。


    “颅、心和妖丹……还差肝、脾、肺、肾所化宝石。”林星火忽然呢喃道,脸颊轻蹭将心脏宝石收起来后再次缩小的狐颅,珍而重之的放回心窝处。当日父亲将妖丹藏在断肢血肉中,狐体被人七分……又为了保住她,代表修为的狐尾和父亲的七魄被献祭破碎,如今玄狐灵体仍旧只剩下七样,余下四颗宝石未归。


    林星火有预感,遍寻雪省不得的四颗宝石,兴许线索机缘在京市?


    *


    相隔一座小花园的隔壁东园里,两个老头也正睡不着,相对着一个抽烟,一个捧着盅茶水慢慢品。


    “说说吧,怎么回事?”良久,方同俭冷哼一声,率先开口。


    宁老的脸皱巴了一下,又飞快恢复正常,老头咳嗽一声:“什么事?”


    方同俭嗤笑:“你再装样?”


    “要不是有事,你能把俩孩子送到我这边来上学?”是部队缺子弟学校呢,还是他这当爷爷的级别不够安排两孙子入学呢?


    先前宁老头一说话,方同俭就听出来了,但这老头死要面子活受罪,拧巴的很,他不愿意让他在小辈面前露怯,才压住话头等到现在才张嘴问他。


    宁邦炎深深吸了口烟,被那凉丝丝润滋滋的烟气灌的通体舒畅,憋了半年气的肠子也跟着稍稍舒坦了点,老爷子笑骂:“你个老方,最贼!”偏偏还叫他贼着了,当着河滩农场那一群老伙计的面儿,让他把星火这丫头抢到手了,看这徒弟多孝顺呐,惯得这老小子越发纵性,这脾气年龄跟他那个宝贝大孙女也不差啥了。


    “要说你这院子住的是舒坦!”处处都给想到了,尤其是那洗漱间、那厕所,宁邦炎别的还不太稀罕,但这两样实在是太合老人的心思习惯了。


    方同俭小茶盅就泼了过来:“少左顾而言他!”


    宁老又抽了口烟,吐出烟圈来:“宁德他.妈妈想跟长风复婚……她当时不要已经开始记事的宁德,非得倒几道手也得把孩子给我丢过来……宁德那时候在路上周折了半年呐,是这孩子命大,才能活着送到我手里,要不然!”


    方同俭沉默,他还记得初见小宁德时,孩子脏的都不成样子了,可等到他们一群人凑好柴火给这娃儿洗澡的时候才真正发现他遭了多少罪,瘦的一把肋骨不说,那青紫瘀斑根本就数不清,细的跟柴火棍似得小爪子和凹进去的屁.股蛋子上还有旧伤疤……脸上冻出那么长一道口子,大家用肥皂给他搓洗的时候得疼成啥样,可那娃当时都不会哭了,老宁在家时就说的流利的话也不会说了,只会抱着头哇哇叫……


    这娃儿的惨状,那会儿疼哭了多少人?就是因为宁德太惨,在侄子牺牲后,宁老头才会一口答应侄媳妇把侄孙接来身边养,宁老头不知道跟着他受苦吗,太知道了!可就算是受苦也比让孩子死在他看不见的犄角旮旯里强。


    “现在呢,我恢复工作了,宁德他爸又立功升了职,他.妈妈心就活了,要跟我儿子复婚呐。”宁邦炎呵呵的笑,听的人怪心酸的。


    “别说长风不愿意,就是他昏了头,愿意重新接纳她,有他老子活着一天她就休想!”


    方同俭的脑子永远转的比别人快,他直接问:“宁德这娃怎么想的?”


    宁邦炎恨恨的脸瞬间变成了个苦瓜,方同俭跟他认识这么些年都没见过这老家伙露出这种纠结的似苦又有点嘚瑟的表情过,忍不住又想往那张老脸上泼茶水了:“少给老子卖关子!”


    把方师父都逼出了“老子”,可见宁邦炎的功力。


    宁老放下烟,搓了把脸:“德子可聪明,老方,真的,他还记得三四岁前的事!他记得来找我那天我跟他说的第一句话,记得……”


    方老头没忍住撇了撇嘴,难得发了回善心任人在他跟前显摆儿孙,心说,不提我家几个恐怕连刚睁眼时候的记忆都清楚着呢,就说我老头自个儿,谁不记得三岁的事?三岁都启蒙了都!诗词背了一箩筐,字也认识不少……


    “所以这孩子记恩也记仇!他记的他.妈咋嫌弃他不要他,居然还记得在舅家挨的打,表兄弟抢东西的事儿……对了,他不光脑袋里记着,还把这些事写了下来!我那次给他检查作业,翻到个本子……就是不咸屯那个春凤闺女爱用的那种订一块的厚本子,密密麻麻的记的可清楚了!”


    方同俭皱眉:“就只记谁欺负他谁对不住他的事?”


    宁邦炎摇头:“那倒不是,啥都记,连星火家最小的那只肥狐狸给他块好看石头,这孩子都能写两页纸!”说着说着,老头就叨叨起来:“你说这破习惯是不是跟你学的?你原来那本子手札就是这样,有用的多,但也没少夹鸡零狗杂的事!”


    不是光记仇就好,再说孩子爱写日记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习惯,方老头老神在在,嗤他:“这还不好?德子本来就是个闷葫芦,难得在笔头下不闷,叫孩子写下来,老来看多有意思!”


    “再说了!”老头没忍住哼了一声:“有这样爱作文的孙子你就偷着乐吧!省的跟我家星火似得,丫头啥啥都好,偏就在写文章上短了一点儿。”方同俭这么个出版社上门求着他写书的祖宗,都快被老朋友笑死了。


    “没说不好,但就是跟列单子似得,大庭广众的把他亲妈的面子里子都给扒了下来……”逼得他前儿媳那么要脸面的人当众大哭,事情每一天就传遍了大院。


    “这有啥?她当初敢做,那就别怪孩子敢说!”一报还一报的事能赖德子身上?


    宁邦炎又搓了把脸,摆手道:“不是!”


    “……这话吧我老头子豁出面子说她都行,德子自己说出来,老方,你不知道哇,多少人讲究他亲妈的,就有多少人讲究他……那话说的戳人心呐,反正不能让德子再待在大院里,子弟学校也不行。”要不是世道变好了,只怕都有贴宁德大字报的,就这样,还说什么话的都有。宁邦炎反正是不放心把孙子搁在那种环境中,省的好不容易养的端端正正的品性再给人用唾沫生生唾折了。


    “经过这十年,还是有那么些站干岸管得宽的人!”方同俭嘴毒:“现在世道都变了,这起子人倒是没变。那咱就求老天保佑让这些个狗屁倒灶的事都发生在他们自家身上,但愿他们做的能跟说的那么‘好’!”


    宁邦炎瞅着老方扯着脖子对着暖房外的竹林子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老方?气傻了?”


    方同俭没忍住白他一眼,他这是在跟百丈竹托话呢!老家伙知道个啥!——


    作者有话说:注: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杜公曾有诗,题为《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写尽当年公孙剑器之盛。


    第88章


    第二天一早,来接宁老的小轿车就在洒金胡同外等着了,宁邦炎吃完早饭,揣上林星火孝敬的烟丝、乌年做的肉干饼干等一些磨牙的小食,把两孙子给方老头扔下,人摆摆手,潇洒的继续工作去了。


    宁德宁衡两兄弟要读的中学还没到开学时间,两人这二年也习惯老爷子说走就走的工作状态了,俩半大小子追问了句啥时候回来,就背着三只狐狸崽四处‘探险’去了。


    “宁老头这几个月都不会离京,但他要参加的会议多……等闲也没空过来。”方同俭道:“这老家伙已经给俩小子办好了入学手续,开学那天叫乌年送一趟就行。”


    林星火一听,就知道宁老将要参加的会议该是不简单,恐怕有保密要求,估计得有段时间不能出来了,之前荣师伯就有过这种情况,得有两个来月没能见着人。她点点头,应道:“行!要是我那天没课,我去送他们。”宁德宁衡是跟兔狲挺熟,但两人跟乌年可不熟,宁德昨天在饭桌上还别别扭扭的喊她“小姑”了,她也得尽到个当姑的责任不是。


    方同俭瞅瞅她眼底下的淡淡的青痕,皱起眉头撵人:“不是下午才开班会吗,快去再睡会!”老爷子瞥了正摆弄鹿胶、牛胶制古法墨锭的乌年,怀疑小两口之间出了点啥子事,昨晚上他俩回西园的时候方同俭就瞧着有点不对。


    “这班会选的那啥时间,又开会又发书的那不得弄到天黑?”单身一辈子的老爷子也不容易,还得用他贫瘠的经验给小两口制造独处机会,“乌年下午送星火到学校后就先别回来了,在学校里等着她,星火忙完你们再一起回家来。”


    林星火莫名,今天她打算自己骑自行车去学校,不用乌


    年送呐?


    正干活的青年倒是很快的应声,一老一少两位男同志利索的就决定了之后林星火上学的模式,半晌的时候乌年出去了一趟,又推来一辆黑色的二八男式自行车,跟林星火心爱的漆汇自行车并排停在西园门洞地下。


    方同俭看见,心说这小子是有点门道,现在反城青年太多,弄辆自行车比前几年还难呢,啥时候他的路子不声不响铺出去这么广了,今早上才说的话,出去这一会儿就办妥了?


    今天是礼拜天,荣伯岑无事的话都会来东园这边住一天,方同俭先跟他师兄扯了几句宁老头,话头就转到乌年身上去了。


    荣伯岑就笑:“你才知道呐?乌年那双手太灵了,脑子也好使,这样的年轻人到哪儿都招人稀罕……这小子才跟我两个来月,管人事的老史主任就开口向我要人了,综改组、电器班、机动组……居然还有食堂大师傅都愿意要这小子进去。你也知道,这里头有好几个班组的工作都挺好,老史主任还大包大揽的说乌年转正的事包他身上,但凡这小子身上有个文凭,我就忍不住点头了。”


    现在年轻人进单位越来越难,自从高考恢复后,各单位的口子卡的更严,都留着坑等着瓜分星火她们这头一届大学生呢。况且荣伯岑虽有心胸,但他也想有个后辈能继承自己的理念和事业,老史主任张嘴的那几个岗位,有一个就是荣伯岑曾经待过的。荣伯岑能走到如今这高度,可以说在那职位上锻炼学习的数年积累功不可没,史主任提那部门的时候荣老是真心动想把乌年塞进去试试。


    但他心动没用呐,臭小子身上连个高小毕业的文凭都没有,要真招进来,也只能去食堂。偏偏乌年把食堂大师傅那几手绝活学走之后就对后厨没了兴趣,气的特别爱吃的、擎等着乌年学手艺时露两手的大师傅对荣伯岑也没个好脸儿。


    不光是大师傅,还有不少跟他有交情的老同事,三个两个上他办公室磕牙,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指责他白白耽误这么个好孩子呗!荣伯岑捏捏眉心,也怪他,开头跟人说乌年是他老家的侄子,后头想改都没法了。


    但让人意外的是乌年自己的应对,兴许那小子也听说有人嘀咕“荣老还是教育改革的中流砥柱呢,结果他自家的侄子没上过一天学……”,乌年小子就跟人白活了个他“慧眼识英才”的故事,又传出来他自己要参加今年高考的事,派系之间的攻讦试探刚借着乌年兴起一点苗头,就给扭转成了“荣伯岑慧眼识珠、敦本务实奉行‘有教无类’理念”的一件好事,乌年还成了代表他理念的典型。


    派系呐……如今文化人翻身,上下一致重视起教育,冷清了十年的清水衙门一朝变的炙手可热,于是……荣伯岑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也不年轻了,等这一波改革走上正轨,也该退下来把位子让给理念更新拼劲更足的年轻人啦。


    “乌年这孩子在人情世故上比星火丫头有天份。”荣伯岑转而笑道,他才把那小子带在身边多长时间呐,臭小子认识的人就比他这个在一个单位待了大半辈子的人还多了,有些个司部底下细分的部门小组,他都不知道,可乌年门儿清。而且跟他打过交道的就少有讨厌他的人,兴许是脸长得好格外有些优势,反正乌年这孩子交际广,也混的开。


    方同俭这个护犊子的不认:“星火那是实诚!论对人好,谁比的过我家孩子?”


    这倒是,只要被星火丫头划进自己人范围内,她都想着,尤其是对他们这些长辈,事事都给想在前头做在前头。但就有一样,这丫头对于不入心的人向来冷清,遇到事上她也会应酬,比如当初看管他们的那个老马和唐全力,为了让他们俩老的过的舒坦点,那吃用的东西没少塞给这两个现管,说话办事都很得体,但她从没认真和俩人来往,过后就没甚关系了。


    要知道这两个人都有点门路,他们是小人物不假,可能在运动时谋个“现管”的肥差,运动后还没被清算,太太平平的过渡到其他职位上去了:这两人背后牵扯的人脉网可不小,换成别人,处的不差的情况下总会维系着关系,以备日后能用到……但星火丫头就没有那种心肠,不肯日久天长的跟人虚与委蛇。这孩子喜欢快刀斩乱麻,更愿意保持简单深厚的人际关系。


    这点上,也算是得她师父真传了。


    结果荣老那意味深长的一眼直接把方老头看毛了,荣伯岑不理会师弟那点脾气,还道:“幸而星火丫头有她自己的本事,不然我是不能放心。”


    这话说出来,叫方同俭也无话反驳。他能恣意任性,是因为他姓方,方家的盛名让他少年起就才名远扬,少年青年时有家族底蕴做支撑,他很容易就出了头,又在父母兄友护持下自己站稳了脚跟,成为某圈子站在顶端那一小撮人之后他那点人情世故上的短处就成了才俊的风骨清傲……可方同俭没吃亏么,十年下放生涯正是这短板带来的恶果。


    方同俭如今性情未变,除了他本身执拗外,多赖师兄庇护和徒弟小辈孝顺……但这短处要放在宝贝弟子身上,老爷子想想就怪后怕的。倘若丫头就是个普通人,方同俭决计不会像现在这么纵着她,硬掰也得给孩子掰过来,不然一旦他们这些能护着她的老辈没了,丫头肯定要在这上头栽跟头受罪。这不是留金山银山给她傍身就能解决的问题。


    但现在么,方同俭板着脸给他师兄的白玉烟锅续上新烟丝,他宝贝弟子有“超凡脱俗”的资本!


    与此同时,正在跟紧张连续的会议作斗争的宁邦炎也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个瓷瓶,先打开盖子嗅了一口,然后就开始摸索口袋,才想起来从老方那里弄来的一沓子细纹纸带不进这边来。宁老可惜的叹口气,那纸据说也是乌年用修剪下来的竹子自己弄出来的,那纸薄、韧又细腻,点着之后基本没飞灰,纸味儿跟这烟丝味道特别配,给老方头随手写画可惜了的!


    宁邦炎一面想,一面捞过自己的本子,从后头撕了一页,叠吧叠吧分成四份,胡乱揉搓两下摊开,飞快捏出小撮烟丝,卷吧卷吧就塞嘴里,生怕叫人注意到他的宝贝烟丝。


    可这屋里十个人九个老烟枪,会议空档里抽烟都不用出屋去抽的地方,什么烟能躲过他们的鼻子?老宁弄卷烟的时候,好几个老头还交头接耳说老宁这是忆苦思甜了,放着带过滤嘴的好烟不抽,又卷起乡下的土烟来了?


    当宁邦炎惬意的吐出点烟气来之后,离他最近的左右两个老者的鼻子抽动,一个说:“老宁,你抽的啥烟丝这个味?”另一个跟宁邦炎老交情的直接就伸手摸他怀里掏去了。


    “这老宁,惯会藏好东西!小里小气的。”


    “唉哟,这个烟丝是什么烟叶做的,颜色真好,金黄金


    黄的!这味儿,还真没见过?”这是个稍微懂行的。


    “好不好的,得尝一尝再说!”手快的直接摸走了宁邦炎撕好的纸片,糊弄的搓了两下就卷上烟丝。


    被七手八脚镇压的宁邦炎眼睛都鼓了:“丁大头,你他么少放点!”


    丁大头用自己刚没抽完的香烟印燃卷烟,皱眉抽了一口,砸吧咂嘴,品了品,眉头皱的更紧,又深深吸了口,“嗯……”


    “太冲啦?”其他摁着宁邦炎的人问,“闻着味不错呀?”


    “到底咋样?”


    “嗯……”丁大头皱紧眉头摇头又点头,其他人看他那卷纸下的飞快,反应快的就开骂了:“去你娘的丁大头!”老宁那烟丝是好东西!


    丁大头装不下了,叼着卷烟空出手来挤进抢宁邦炎烟丝的人堆里又抢出两根的量来。


    “嘿!好东西呀!真不孬!”丁大头翘着二郎腿,“我这肺呀跟洗了个澡似得,清亮!舒坦!”


    宁邦炎握着他那鸭蛋大的倒空了的青瓷小罐子,嚯嚯心疼,这他娘的一群土匪!尤其是丁大头这个不要脸的,跟狗皮膏药似得,以前就属这老家伙跟他抢分配抢的最凶,现在……老宁头后悔呀,就该躲着他们抽呀——自打昨晚上抽过这种‘烟丝’后,宁邦炎就抽不下去的别的香烟了,实在那种清肺清神的感觉对他们这些肺都快黑了的老烟民太舒坦了。


    不对,抽不下别的烟?


    宁邦炎脊梁骨一凉,这个宁折不弯一辈子不知道怕是啥的犟老头头一次认怂认得这么快:“欸,都别看我!没有了啊!”


    可大家伙儿的目光还盯着他,老宁立马拍拍自己的胸口,咳了两声,示弱道:“这不是啥烟丝,是药!我家有个小辈给我这老家伙做的清肺的药,为了让我戒烟的,才弄成这种烟丝样子……老哥我呀烟瘾大,检查的时候总院说我那肺……没法子呀,这不是得戒烟么,就用这个替代替代。”


    丁大头没舍得都给抽完了,把卷好的烟两头拧紧了,夹在耳朵上,瓮声瓮气的说:“总院也劝我戒烟来。”


    “滚犊子!”宁邦炎拍了他一下,这个丁大头比他小快十岁了,看上去可憨厚,但就这老小子最难缠,宁邦炎可不愿意跟林星火和乌年两个小的招是非。


    丁大头摆手,他不光是为了自己,目前他手底下带着的是保密级别很高的特战大队,人少但个个是精锐,这些经过重重选拔的骨干智力高、实力绝对强悍……特战训练和实战压力之高,是普通人想象不到的程度,但为了保证纪律和作战,特战大队如今是禁止吸烟的,偏偏这些人当中有大半都有烟瘾,还有各方面表现都特别优秀的兵折在“未能在规定时间内戒烟”这一步的,让丁大头可惜的不行。


    如今南边边境摩擦不断,这只番号还崭新的特战大队将有大用,人员不足、戒烟戒.断反应时间太长是丁大头目前最犯愁的事。


    倘若宁邦炎这只是口味特别的烟丝,丁大头还不放心上,可宁老头说这是清肺的药?


    丁大头握住老宁的拳头,拉着他走到窗前嘀嘀咕咕,宁邦炎的神情也从满是抗拒到郑重思索:“那我得问问……摸不准……不好说……”


    “真是茄子叶子?”好不容易从老宁头嘴里掏出一句准话,丁大头的眼睛都瞪大了。


    宁邦炎狠狠踩他一脚:“嚷什么!那孩子是个能人,特别会侍弄药草……这些茄子就是她专门弄来配药的,不知道加了多少药材……先说好,人家那是秘方,没可能交公!”


    “交公啥呀?只要她能供给咱,我保证其他的事一概不用你们操心,我都给办的妥妥的。”这些要加入他们大队供应单子,势必要经过很多程序……当然,必须得经过总院等各部门检测试验,不然丁大头也不能放心。


    但丁大头摸摸自己的胸口,肺里还残存着一些凉丝丝的清澈的感觉,曾经被一颗子弹扎穿过的肺叶上的老伤上的隐痛也不见了,他确信老宁找着宝了!


    宁邦炎敢半推半就的应下来,完全是因为昨晚上他和方同俭吐苦水的时候,那老家伙还跟他显摆他徒弟多能耐多孝顺,在京郊弄了片地方种出了多少好东西——恨不得一粒麦子都给吹天上去!老宁咽了口唾沫,配着羊肉锅子吃的那饼是香……他也知道方老头是在给他递话呢,星火丫头似乎仍旧是要往种地养殖这方面发展,老方这就给寻摸销路了。


    如今这统购统销的制度抓的不如从前严,况且星火弄的那片地方跟农村宅基地一个性质,是换来的私人地方,确实可以自己做主,老方是怕她私对公不好办……但现在这形势,运动结束了各种资源仍然紧张,部队也一样,谁手里有物资谁的嗓门就能高就能大,星火丫头那园子的产出他巴不得呢,简直是瞌睡来枕头!


    可宁邦炎也没想到这第一笔业务来的这么快,还是那个捂得特别严实的特种大队……老头握着小瓷瓶,突然有种自己碗里的好东西就要飞了的感觉……


    “这样,你今天晚上就给你那个小辈打个电话,先让人有个准备,这东西少不了,必须扩大生产。”丁大头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我一会跟领导申请你往外通电话!”


    啥都没弄呢,就叫丫头准备?宁邦炎没好气的摆手,让丁大头一边玩去:把落在纸面上文件摆到他面前再说吧。


    “老宁,你咋磨不过弯儿来呢?”丁大头拍他肩膀:“这烟丝、不是!茄叶丝儿用处大着呢,就算我那边用不上,咱们这边别的不多就老烟枪多……我告诉你,只有不够抢的份!”


    “滚蛋!”宁邦炎给丁大头一胳膊肘子:“我家孩子胃口没那么大!我先把话撂这儿,这东西真就是戒烟清肺的药,在精不在多,多了没有……你还是赶紧把你那边的路替我们趟顺了,省的那点药丝不够分,你们弄好了药也没了!”


    丁大头赶紧“老哥”“宁大哥”的没脸没皮的叫,非让宁邦炎先捂着,保证这些药丝给他们先留一部分。


    眼见会议要继续了,宁邦炎慢条斯理的踱步到自己座位上坐好,丁大头跟连体婴似得还不肯撒手,眼见主持会议的老领导瞪人了,宁邦炎才冲他点点头。


    这天晚上,宁老给洒金胡同的公用电话去了电话,十分钟后再打过去,果然是林星火接的电话。当着丁大头的面,宁邦炎对那头的林星火道:“……我把剩下的药丝分出一些给他们做检测去了……让他帮咱们趟顺理清了,这药丝才好拿出去。好孩子,等伯伯的好消息啊。”就算这玩意只是星火丫头弄出来替代烟丝的,这时候就得当成药让人慎重去检测,现在越谨慎,以后麻烦越少。


    “你给起个名儿,不是说好多种药配的么,不能由着那些老粗叫什么茄子叶呀,好东西都被他们叫贱了!”


    林星火想了想,“不然叫‘不咸山松茄’?”前有不咸山松酒,再添个松茄也不算啥。


    “松茄?”宁邦炎念叨了两下,觉得还不错,外国人不是有那个“雪茄”么,贵的吓人,他们这个更好的叫松茄也行。只不过以后,要是别人想进口他们的松茄,不拿出比雪茄高的价码绝对不可能……


    林星火还不知道老爷子的念头已经拐到出口这个目标上去了,扣下电话还跟陪她出来的乌年说:“幸好有老支书给酒起的这名在……”不然可能真就叫茄子叶烟了。


    乌年把歪在墙上的全黑自行车扶起来:“我载你回去?”


    林星火欲言又止,到底没能拒绝那双好看的黑眼睛,有点别扭的坐在车后座上。


    乌年单脚支着地,眼看着前方,耳朵尖微红,催促道:“抓好!”


    林星火心一横,揪住了高大青年的衣服,乌年低头看了眼她攥紧的小拳头,伸手握住,掰开,放在自己腰上……


    “走了!”不


    待林星火反应过来,黑色的自行车如离弦之箭,飞快向前冲去。


    西园大门在林星火背后一闪,两人一车就没入了黑色的夜幕深处。


    ……


    “回家吧?”被乌年载着从胡同到学校,又绕着学校‘飞了’一圈两圈……林星火终于忍不住伸长胳膊揪住了某只疯狲的耳朵。


    乌年骑得飞快,但车子上的林星火却没感觉到一丝颠簸,倘若林星火放出神识去看车轱辘底下,就能发现端倪:某个无师自通的家伙竟然给车轮裹上了一层薄薄的、带着丝丝紫色电光的小云朵!


    “回家!”乌年快活的吆喝,不慎惊起一对野鸳鸯,声音还没散,打过来的手电筒的光照过来却已经找不到人影。


    上午兴兴头头搬来辆大自行车,下午却因此没能载到星火,只能一人一辆自行车去送人的青年高兴的眯眼咧嘴,笑的跟朵花似得,他可太喜欢星火说“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星火在京城的事业开始起步了,打铁还需自身硬,星火和乌年得有自己的势力、自己的路子,不然怎么断了仇人的“黄气”来源呢。


    方师父和荣师伯是瓷器,没道理用瓷器去碰林起云这瓦罐,但生意伙伴、利益交换就不同了,星火家好东西太多,也需要新的合作伙伴和靠山……


    继续攒功德。


    第89章


    经历多年风雨,重新回到大学校园的七七级幸运儿多有知识饥.渴症状,这时候的大学校园里少见把臂同游的悠然,多是走路不忘捧书或者就地埋头苦读的身影。


    三零一这个家庭条件普遍优越的走读宿舍在经历过与其他住宿同学的格格不入后,四个人很快有个各自的定位。


    如蔡卫红这个靠自己旺盛求知欲拼命学习考上来的人,没过一周就和其他大部分同学一样走上了勤学忘我忘家的道路。说是走读生,其实一周里大部时间都住在宿舍里,晚上宿舍熄灯后还会搬上凳子和同学挤在路灯下看书。


    而像肖兰芹这个大家说起来前卫的、娇贵的有工作在身的‘资本主义小姐’,在发现难以融入疯狂学习的集体后,彻底我行我素,独来独往,基本不怎么跟其他同学有交集。经常有辆黑色的小轿车来接送她,课程上属于倒退落后生,渐渐的教师团体也对这名学生不求上进的态度开始失望。


    也就是这时候,林星火听说肖兰芹考上大学的路子跟其他人不太一样:她本是七六年最后一届工农兵学生,当时被推荐到京市附近某县的中专读书,可由于这一年年翻天变动接踵而至,京市及其周边地区的七六届工农兵学员的招生工作因此从夏季推迟到冬天,肖兰芹那个学校甚至推迟到去年三月份才开学。但三月份的时候关于教育改革的呼声已经发出,一家子全在宣传口工作的肖家对于局势的嗅觉远远超过寻常人,肖家给她弄了医院证明,据说肖兰芹从五月份就开始‘病休’回家复习……幸而国家允许在读的中专工农兵学员可以参加高考,肖兰芹因此得以报名。


    一些人瞧不上她的点也正在此处:肖兰芹的成绩并不足以让她进入这所六零年就被评选为全国重点五所医学院校之一的本校……具体怎么操作的不得而知,但她先是占用那曾经弥足珍贵的工农兵学员的名额,又以不太名誉的方式硬挤进这一年录取率仅占百分之四点八的骄子中,而且她还不刻苦、不用功,在几次小考中都在退步,现在都落到徘徊在及格边缘的地步了。


    消息传出后,不仅同级同班的同学排斥她,还在校的前两届工农兵学员更加敌视肖兰芹,尤其是里面学习表现都比她强的人更加不忿:因为工农兵学员要“社来社去”,从前是农民、毕业后仍旧要回到大队务农,而通过高考录取的新的大学生们却眼见的前途无限。偏偏这些人从一开始就没有肖兰芹这样拼力一搏的机会:去年的招生规定,已经在大专、大学就读工农兵学员不能参加高考。


    各方面叠加,肖兰芹迅速出名了,要不是中医学院的课程难且多、专业性强,耗费学生精力太多,指不定就有那种思想还未破冻的人贴她的大字报。


    当然,肖兰芹逃过被贴大字报的难堪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林起云那辆小轿车座驾。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普遍都有底层的生活经历,被迫或自然的都学会了一些“成人式”的圆滑或者缄默。越是珍惜来之不易的求学时光,越是迫切想补回从前损失的十年,就越压抑其他意愿,愈发只专注用功。


    但这种压抑并不完全,尤其五月份日报上刊登了一则关于真理标准的文章,引发了极大的讨论。这种推翻了人们曾深信不疑“凡是”教条的利箭,在校园中引发的浪潮尤其大,久不见天日的大字报重现天日……幸好大部分人都沉浸在痛彻骨髓的反思中,肖兰芹那零星出现在犄角旮旯的几张“揭露”罪状被校工和老师快速处理了。


    这一个月,林星火也不可避免的被卷入到这场大辩论中,她们那个班级举行了一场按年龄大小上台发言的大会。至于为什么论年龄,就不得不说这一班二十多号人的年龄差距之大:毕竟一学期还未结束,真正的成绩排名还不能确定,而入学成绩仅能代表从前。


    林星火的同学中,最大年龄‘不可考’,那位大哥沧桑的脸实在让人难以相信他户口本上三十岁的年龄,可最小的,也就是三零一寝室最晚报道的那位同学,她实岁才十五岁。


    跟林星火拜别师祖,稀里糊涂下山时差不多大。


    十五岁的谭月梅却远比肖兰芹还要成熟。


    肖兰芹的二哥,也是她在本校除了未婚夫背景之外最大的依仗肖西进这么想,虽然谭月梅的发言态度鲜明但中规中矩,但正是这种淡然的平叙的话,比肖兰芹在家热烈到激烈、在校却冷漠寥寥的话语要中肯的多。


    肖西进不是学生,他是数个班级的专职辅导员。今年随着这批大学生入学,在运动中受破坏严重的高校辅导员制度正式恢复,专职辅导员空缺颇大,因肖兰芹在校生活十分不顺利,肖西进放弃某大厂宣传科即将升职的前程,调到中医学院来,希望能帮助妹妹融入、惜取这段不容错过的时光。


    谭月梅作为最后一个发言者,她鞠躬下台后,肖西进宣布进入下一个辩论讨论阶段,大家将课桌简单的围成一个圈,同学们三三两两的坐在一处,很快争论便激烈了起来。肖西进不参与只起到一个主持并维持秩序的作用,因此他坐在角落里旁观全局,很快就注意到坐在对角的沉默的两个女生。


    林星火和谭月梅,两个人基本不发言,但却沉默的融入在集体中,不突兀也不孤立。肖西进发现有不少同学发表意见后还会主动问询林星火的意见,林星火多是点点头,手下钢笔不停,将所有人的观点和言论都记录了下来,而谭月梅摆弄着磁带录音机——这两个人似乎站在和他一样的旁观角度,但奇异的仍然在集体中有位子、有作用,甚至还有点威望?


    肖西进又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俩个人寡言少语的性质与他妹妹完全不同。兰芹还如同一颗没能扎根的嫩草,随风摇摆,在家里的慷慨激昂不过是拾人牙慧,而在校园的寡言却是得不到认同、得不到机会的不得已沉默。但她的这两个同寝室友不发言,却是自有立场,因为意念坚定不可更改,所以这场辩论对她们毫无意义。


    他劝过妹妹好多次,让她先融入寝室,走近室友交好她们,自然就能从她们身上学会如何融合进集体,但芹芹再次在这件事上犯了犟:她对班级这个大集体又敬又畏,但对于只有四个人居住的小宿舍却有着莫名其妙的“高要求”,好似小集体不主动接纳她就是不对一样?


    肖西进简直看不懂亲妹妹的作为:她先是对年级最小、报道最晚的谭月梅有股子不合情理的敌意


    ,在谭月梅这个小姑娘迅速靠近跟她一个专业一个班级的林星火之后,肖兰芹的不满就又转移到林星火身上去了……而那个勤奋好学出名的蔡卫红,几乎没怎么犹豫就也自动自觉的把自己归入多数方。


    当肖西进试图规劝她时,肖兰芹的抗拒出乎意料的激烈,委屈溢于言表,好像真的有什么大委屈……但肖西进敢保证并没有,四个人的步调并不相同,肖兰芹在开学一月后就很少回寝室去,碰都碰不到,别人怎么给她委屈受?


    “肖兰芹的二哥又看过来了。”谭月梅用老大的收音机挡住自己,小声在林星火耳边叨叨:“他能不能别盯着我们?”谁有那种闲工夫孤立他妹妹,明明是肖兰芹对别人使用冷暴力,这个哥哥还是先把他亲妹妹的思想工作做好,再来动员她们友爱团结吧。


    谭月梅撇撇嘴:“她就是被别人‘让’惯了,都得让着她爱护她才觉得正常呗。”


    林星火笔下不停,轻笑出声:“那还真是,以前她在我们屯插队,跟你现在似得,下乡最晚年龄最小……”不管是知青还是乡亲们,都觉得她年纪小太不容易,下意识就多维护一些,她懒一点娇一点从没人跟她计较,就算偶尔有两个性格不让人的,看在肖兰芹一点不小气的拿出那么多城里家人寄来的好吃的份上,也吃人最短不是。


    因为肖西进努力想要改善妹妹和其室友的关系,使力有点过火,传出的几句闲话给林星火添了点麻烦,这才让她也忍不住偷偷在人背后说了两句。


    说白了,肖兰芹一开始不喜欢谭月梅,就是因为她觉得谭月梅占据了她的特殊地位,作为曾经的既得利益者,本能的排斥谭月梅因为年纪小受到其他人的宽容和照顾。而她对林星火态度的转变,大抵是谭月梅这个小姑娘太聪明、在接收到肖兰芹不友好后的第一时间就‘投靠’过来,林星火顺理成章的‘接纳’被她视为背叛?


    其实谭月梅、林星火两个人在事情刚发生时真没注意肖兰芹的情绪,她俩也不是拉帮结派的刻意结交成朋友,而是性情还算合得来,两人又是一个班级的,在宿舍同进同出不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么。


    在谭月梅偶然遇到过一次来接林星火的乌年后,谭月梅才明晃晃的摆出“求做好朋友”的态度——这姑娘家在潘家园旧货市场,那地方现在叫旧货市场,从前可是鼎鼎有名的出精品古玩的“鬼市”。谭月梅家几代都是开古董行的,她家的产业还回来之后仍旧在潘家园开了店面,虽然不敢敞开门经营,但旧货摊子没少摆,私底下也重新开始收东西了。


    乌年做的几件东西就是她父亲叹气高价跟人换来的,用能买件真东西的价码收罗来几个崭新的工艺品。可谭月梅全家从老到小没一个反对的,个个都捧着又痴迷又叹气,痴迷的自然是手艺之巧之灵动,叹气却是商人本性,这玩意至少要在谭家宝库里待上几代,等制作者过世后那价值就绝了……


    不过要等乌年去世?林星火十分不看好谭家投资的这笔买卖,尤其从乌年手里流出去的都是他的练手之作,真正的精品都在两边园子里摆着用着呢。


    “你放在床头小桌上的那个香炉能不能让我摸摸?”谭月梅这小姑娘果然没忍住,趁着会议还没散,赶忙央求道。


    “我给你看我的集邮册,还有钱册。”


    方师父有五月熏香辟邪气的习惯,而且天气渐热,林星火就给家里换了香料。放在宿舍的那只香炉是乌年搁在她挎包里的,林星火上一次带林贝果在这边午休的时候顺手拿出来点了一炉香。


    那紫砂的小炉子就被谭月梅瞧上了。这姑娘没少围着转悠,但她有个祖上传下来的好习惯,别人的物件不经主人允许,再喜欢也不能碰。


    “行!”林星火爽快答应。


    谭月梅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才刚刚散会,谭月梅就拉着她往宿舍冲。


    林星火只来得及将记录的本子递给班长,就摆摆手被人拉走了。


    她们班班长正是年纪最大的那位大哥,后脑勺上都能看出点白头发茬子的老大哥摸了摸脑袋,跟身边几个男同学摊了摊手:“人家有事,我也没法呀。”


    好几位男同学长嘘短叹,望着那两个走远的身影舍不得把视线拉回来。


    “葛大哥,下回你直接请林同学参加咱们得辩论小组呗。”


    葛老哥忙摆手:“可别!我都帮了你们几回了?但人家林同学有对象,连孩子都有了……再说了,人家那态度你们看不出来?没戏!”要不是这几个没歪心思,更没胆子,他才不帮人做这种挖墙脚的事呢。


    “可林同学的档案上还是未婚呐!”只要是未婚,那人人都有机会。


    这几个人就是看人家女同学长得好看呗,他理解,可他们咋不说人家对象长得更出色呢?葛班长不惜的搭理了,自顾自翻开笔记本,看上面详尽工整的记录,忍不住摇头:不提这速记的本事,就是这笔字,这群小子拿什么配的起人家?


    “你好,请问林星火在吗?”门外有两个穿的板正干净的男青年敲门问。


    其中一个他们都认识,是隔壁中药专业的魏春兴,听说是林星火的亲戚,另一个没见过,但那身八.九成新的衣服上一个补丁都没有,上头还别着闪闪发亮的校徽,不难猜出这是哪所学校的高材生。嗯,主要是能看出家境不错,看年纪应该还没结婚吧?


    还在角落里没离开的肖西进抬头望了眼,他倒是猜到这个人的身份了。


    但班上几个青格郎当的男同学不知道哇,立马觉着这恐怕又是个隐藏的对手?他们相互对望一眼,不免有点人多势众的士气,因而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就问了:“你找林同学有什么事?”


    他和魏春兴来找他姑拿点主意,这些人管的倒宽。


    还是魏春兴理解这些人“僧多粥少”的心态,毕竟他自己专业这一届也是男多女少,男学生多多少少都有点保卫我方稀有资源的想法。魏春兴就拦了拦,道:“我俩来找我们姑,屯里有点事得征求她的意见……兄弟,我姑她回家了还是回寝室了?”


    “他,他也是林同学的侄子?”有男同学磕磕巴巴的问。


    魏春兴两个点头,男同学们冲那个不认识的点点头,干干巴巴的说:“林同学往后边走的,应当是回寝室了吧。”


    “谢啦。”等魏春兴两个人不见了,教室剩下的人仍然伸长脖子去看,怎么看两个人都不像呐,居然都是林同学的侄子。


    “不是,”葛班长摆着手指头算了算:“林同学的辈分也太大了点吧?”


    “我咋记得自打开学,好几个来找过她的都叫她‘姑’呢?”还有男有女,有大有小的,居然还都是大学生,就是不是一个学校的。


    肖西进知道点内情,他去过不咸屯两趟,尤其第一回,待的时间不算短:那岂止是大学生叫林星火姑呐,简直整个屯子除了大队部那些个有威严的乡老,其他不管老的小的都是侄辈的。肖西进闹不清他们那辈分咋论的,但他知道方才不认识的那个青年叫林星火“姑”,他父亲应当也叫她“姑”……就连一些知青,都会随老乡那么喊。


    肖西进随口替林星火解释了一句,说应当是她老家习俗,这一班里没有北边雪省的,他这一说大家接受的也快……因跟肖西进年龄差不多,他又不管教课,因此男同学同他相处起来倒挺自如。葛班长还用手拍拍他的肩膀,劝道:“行了,咱班里的晓得你妹妹原先在林同学老家插队,现在又在一个寝室里,你这当哥的知道多一点没啥……可那外班的还以为你对林同学也有点啥想法呢,这可不大好,你也注意着点。”


    葛班长年纪最大,操心操惯了,现在又当了班长,论起来他才是和肖西进接触最多的那个,这会儿想起之前外头传的几句闲话,没忍住提醒了肖西进一句。


    肖西进一梗,他先前为了缓和芹芹和舍友关系,确实过度关注了她们宿舍一些。本来他对三零一宿舍其


    他三人都是一样的,但别人看起来,蔡卫红一心扑在学习上、是个十成十的学痴,而谭月梅年龄又太小了点,只有林星火这个年龄相当又长相出色最为显眼,确实招人误会他“没安好心”。


    先前说蔡卫红和肖兰芹是融入和拒绝集体的两个极端,谭月梅处在中间,属于有既定方向和目标的边缘派系,那么林星火就像是种在杂树丛中的一颗果树,有那么点与众不同但又很和谐。这其中,蔡卫红也努力长成了树,谭月梅是能自己立起来的木藤,而蔡卫红么,则像不上不下的灌木,即要阳光,又不肯向上追逐……


    只有林星火以为她的同学们都是一心向学的海绵,这些人在某种程度上也的确是渴望知识、迅速吸收的海绵,只是每一块海绵都有自己的颜色,某一些海绵上已经把自己挤成了“爱心”的形状——如此大好年华,一朝跃过龙门,怎能不意气风发,怎能不“君子好逑”?


    当女同学们看过来时,那一个个埋头苦学的身影,不过是被禁锢的还未完全开放的固定思维:他们像春季勃发的动物一样,把自认为最好的一面展示给异性看到。如狼群展示捕猎能力一般,这些个大小青年们不过希望她们看到自己勤奋上进的样子罢了。


    比起这些尚未真正开窍的“书呆子”们,乌年的表现显然更稳当,也更润物无声。


    俊俏的赶牛车青年再次等在林星火的宿舍下,但这回没人用别的眼光看他,管理这栋楼的后勤阿姨还罕见的对男生摆出了笑脸,虽然阿姨五大三粗,笑比不笑还吓人。


    “这个真能隔热保温?”阿姨瞅着乌年牛车上堆的东西,还热情的给他倒了一杯水:“等林同学回来,我在楼里喊几声,就让你上去。”


    乌年态度很沉稳,礼貌的接过水,道谢后说:“先给三零一弄上,看看效果,要是能行,下回我带几个人来把整栋楼边上的宿舍都给整一整。”


    这些灰白色的板子是用羊毛、秸秆和麻绳弄出来的简易保温板,这几样都是天才材料,能吸潮保温,难得是成本低,还好施工。这些东西都是林星火城郊园子里产的下脚料,因为她得到系部同意,也跟着中药系上课,不少人都知道她在郊区有块园子,本人爱好种植草药——这是她申请书中写的很清楚的部分缘由。


    中医学院的宿舍楼只有三层,尤其这几栋楼还是前几年建的,那几年供应紧张,建造的楼全是以结实、省料为主,压根不考虑舒适度。林星火所在的三零一是出名的冬天不保温,夏季不隔热,要不然这几间宿舍也不会分给走读生,人住里头实在是遭罪。


    跟着荣师伯一边学习一边帮忙的乌年不知什么时候把她随口的话记在心里了,叫他鼓捣出来这些板子,托他外头的朋友在车间测过试过之后,这人就直接拉了车成品给送来了。


    “阿姨,这板子最好能在楼顶铺两层,效果更好,这玩意也不怕雨淋。”


    阿姨其实不明白,但她听见了不怕雨淋这几个字,笑的更欢实了:“哟,还能防水呀?正好西头屋顶有个地方渗水,铺上铺上!小伙子你等着点,我给你叫校工去!”


    乌年想解释,想了想,又放下手。


    行吧,漏水他也能修——


    作者有话说:过渡章。


    注:


    1961年,党中央庐山会议上出台专门文件,提出在各高校设立专职辅导员,并得到实施;□□期间,思想政治工作被“□□”利用,思想政治工作声誉遭到破坏;1978年,国家教委出台文件,在高校恢复辅导员制度,因原先□□前思想政治工作人才(包括辅导员)转岗严重,于是以专业教师兼职为主担任政治辅导员,辅导员工作不在仅仅停留在政治工作上,逐步向思想政治教育转变。——百科


    当时国家允许在校读中专的工农兵学员,可以参加1977年的高考,但在大专、大学就读的则不行。——《1976年最后一届工农兵学员社来社去》


    1977年高考报名人数570万,录取27.3万,录取率约4.8%,相当于29人考上1个。1978年全国总共有610万人报考,录取了40.2万人,其中扩招10.7万人,录取率为6.6%。


    第90章


    现在基本上还没有工厂生产保温板这个材料,这会儿就连京市边角上都有大片的土房子,像是筒子楼一类的砖瓦房都是体面和有单位的象征,这种楼体就算薄了一些,不抗热也不防寒,在普通大众潜意识里也觉着是好房子,都住上好房子了,还挑拣啥呀。


    其实这种筒子楼还真就比不上土屋子冬暖夏凉的舒坦,尤其一大家子挤在不到三十平的房子里,全楼公用公厕,早晨的时候连上个厕所都跟打仗似得,那滋味就更别提了。


    偏偏三零一宿舍的四个人都没体验过这种生活。


    肖兰芹和谭月梅是老京市人了。肖兰芹家有半拉四合院,有自己的卧室。谭月梅家从前倒霉过一段时间,可从她爷奶到她上头的兄姐,都是在古玩行里经过风风雨雨的生意人,人面广呐,人家倒霉的时候全家也有个大杂院分出去的小跨院,独门独户的住着。


    蔡卫红和齐建民是双职工,齐建民家里从他们那厂子建立就扎下根了,建厂的时候那附近还是荒地,齐家当时盖了出小当院。他俩结婚后没要筒子楼分的屋子,跟厂子换了旧砖头,在齐家房子上又接了一层半,虽然看上去旧了些,但人家那场院跟农村场院似得,宽敞呐。而且他们原单位已经成了有名的大厂,周遭早就纳进了城里,那地界可比中医学院这边还靠近城中心呢。


    林星火就更不用说,她才下山那会儿住的两间老屋都被乡亲们修成了农村时兴的三间正房,她一人住有三间屋的院子,这还是最‘落魄’的时候。


    猛然间住进一层楼有三十间宿舍,东西两头各一个水房厕所的地方,每个水房还只有相对两排共十个水龙头,早晨起来不仅上厕所要排队,刷牙洗脸晾毛巾就没有不需要排队的……能习惯才稀奇呢。尤其天气渐热后,房顶楼板都给晒透了,三楼跟个大蒸笼似得,那味道根本就不能提。


    “要是宿管阿姨同意,我宁愿把席子铺在楼下前廊睡去!”蔡卫红一边帮忙干活,一边说。


    “那没可能!”正在走廊里守着,一方面看着干活的男人不许他们乱走,一方面不时出声提醒女同学们楼里现在有外人在的阿姨腔儿老大了:“不能给你们开这个口子。西边那院里都成啥样了,男生那席子铺的把路都给堵了,上个星期有个肚子疼的半夜出去,好家伙,到外门这一段路把半楼的人都给弄醒了,还把谁的脚腕子踩了……那边还有十好几个生病的,都是被蚊虫叮咬传播的。”


    不愧是


    中医学院的后勤阿姨,还给她们出主意:“咱们这边原本有个臭水洼子,填上没几年,一到夏天蚊虫太多了——你们跟老师们提提,看能不能从药圃子那边割点艾草啥的来,到时候我替你们熏一熏走廊,不用这么遭罪。”好好的女孩子,脸上就少有不带红肿大包的,她们还忍不住挠一挠,好不容易消下去都留印子,阿姨看着也心疼。


    不过这三零一的三个人的情况倒都还好,宿管阿姨瞅了一眼屋里支起的四顶蚊帐,蚊帐上连个补丁都没有。再看看忙活的正起劲的那小伙子,两三个校工都不如他一个人利索,偏这人衬衫领子还是雪白的……袖口挽了两道,人也长得精神白净,阿姨心里就有数了,这又是个文化人家庭出身的,怪不得私底下都说三零一里住着四朵金花呢。


    是怪金贵的,要不然家里也不能这么费心,还弄来这啥保温隔热的板子。


    谭月梅瞅了一眼林星火那个被挪开的床头小柜子,她心里有数,宿舍挨咬的少,不是蚊帐的功劳,多亏了林星火那小香炉。


    “烧艾草熏?又热又呛,白难为您一场。”乌年拍了拍窗框子,窗框倒挺扎实,但玻璃窗里边根本没有纱窗,一开窗就白熏了。


    乌年从牛车上搬下一卷绿窗纱来,问校工:“咱这有木条吗,我在里头给订层窗纱子。”


    “你咋啥都有?”宿管阿姨都愣了,怪不得用那么大的牲口拉,这个齐全哟。


    乌年有啥法子?还不是如今学校里学习氛围太吓人,星火被带动的,隔三差五就要住在这里,它虽然能变成幼狲陪着,可自从入夏后,十次里有几次被星火嫌弃的推推远——明明都是寒暑不侵的修士了,但她就是有理由,说看它这一身毛就觉得热?


    偏偏它变成幼狲后,鼻子特别娇贵,不挨着星火的话,根本受不了外头传来的味道。


    乌年笑笑:“一会在门上也给订个纱帘,用木条子框上,过堂风也吹不起来。”


    没一会儿,三零一就大变样了,窗户和门上都挂着翠绿的纱帘,屋里的墙面变成了灰白色,但特别干净,一摁还有点软。


    给墙上按这种两指节厚的轻飘飘材料时,几个校工还有点不信:羊毛、秸秆、麻绳啥的是能保暖,但具体有多大作用可不好说,这么个轻板子还真能把暑气隔外头?可当他们弄完门窗,又在乌年的带领下用剩余的木板子给拼出来一张课桌之后,几人忽然发现确实没那么热了。


    “就跟在树荫底下似得?”管后勤的老赵,也是校工里的干活的一人不确定的问活计。


    “跟晾凉里一样一样的。”宿管阿姨站在三零一门口,掀起纱帘,一步跨进来,一步又退出去,来来回回试验了好几遍:这真管用呐,别看就一步路,那真就是大太阳下和树底下截然不同的两样感受。


    方才只觉着这屋里住的女孩子娇气,非叫家里弄这特殊待遇的老赵,这会儿站出来跟乌年握手,话里话外都是打听这东西哪个厂子生产的,他们学校后勤能不能采购。


    宿管阿姨几次想插话,人小伙子之前都跟她说了,他愿意给这楼里两头的宿舍都弄弄呢。老赵瞪他媳妇一眼,这种送上门的好材料,只弄几个宿舍?她是不是傻?


    这种保温板当然不只是林星火京郊农场上几种生产角料的简单织融,若非经过乌年的手,几种天然材料的效果远远没这么好。但生产工艺确实不算复杂,保温板跟不咸屯松酒一般,只要有林星火的酒引和事先做好的刻有阵法的酒坛子,是普通人也能生产的新产业。


    如今林星火在不咸屯的班底,魏家三姐弟都来了京市,不仅他们,还有好几个想闯一闯却靠自己考不上这边学校的年轻人也出来了。林星火京郊农场初具规模,她手里置换的破房子也足够多,让这些人住下来不难,可怎么安置他们却并不容易。


    现在照管农场的魏腊月其实也不太能找到自己的锚点,她专长并不在种地上,也不跟魏春凤似得在管理分派上有经验,她还是更愿意当个业务员,跟人论买卖才是她的强项。但林星火的农场跟别的地方不一样,用不着她出去跑业务,河滩农场回来的那些人就把这里的产出瓜分干净了,尤其小仙姑又弄出个清肺戒烟的“不咸山松茄”来,那些魏腊月摸不着门槛的销路都争着抢着下单子呢。


    腊月待的就有点难受,她面上看着文静温柔,其实骨子里跟魏奶奶一样是个再要强不过的,来京市这小半年,除了给松酒找了些单子,别的几乎什么都没干成——魏腊月不愿意当个“吃白饭”的,她跟来往津市的船都论上了买卖,可并不能帮上不缺销路的星火农场。


    偏偏除了贵价的松酒,不咸屯其他的商品运送过来并不合算,东西是好,但加上运费的价格就太高了。这边的市场再大,物资再紧缺,也犯不上买那些比黑市还贵的农产品。


    缺乏成就感,找不到自己作用的魏腊月很不安,她本应该安顿下来就把三胞胎接来的计划也搁置了,腊月觉得自己没脸提这事:都没给小仙姑这边做什么贡献,哪儿来的那么些要求?


    饶是林星火的初步计划中很多地方都需要她的帮助,京市的农场不会只有这么点大,更不会只有这一处,只等能够承包土地的政策下来,魏腊月就要给无数的出产找订单……这些计划魏腊月都相信,所以她即使不安也仍旧在坚持,仍在努力。


    但承包政策应当是八十年代的事,距离现在还得几年,就算是林星火,也没理由让人家遭磨几年,光努力却看不到成效的日子在那些年运动中还不够多么。所以才有这种新的保温材料,林星火京郊的农场旁边的破房子里有了属于她和乌年的第一座小作坊。


    当然,现在还不允许私人经营,这小作坊还挂在某厂子名下。


    保温材料是种新事物,虽然“不咸山保温板”很便宜,但普通大众用不上也用不起这东西,要撑起这间小作坊,第一步是要让人知道这玩意儿。


    乌年虽有私心,但今天这一出确实是在给魏腊月打样儿。


    因为是林星火在读的学校,乌年半捐半卖的极快的跟后勤老赵初步说定了,接下来就要魏腊月同老赵的上级具体协商了。


    魏春兴和周亮两个人刚找过来,就被乌年打发走,一个给魏腊月报信,一个告诉魏春凤开工。给魏腊月帮忙的自然是周亮,周亮考上了这边的某所工程学校,新作坊用到的设备有一部分还是他帮忙组装的。而魏春凤,她上的大学是最好的,但她选的专业却是人人都没想到的“图书档案管理”,不过她到哪里都能拉起一帮子人,现在给新作坊干活的人里面就有一半是她找来的。


    那都是魏春凤同学的家人,有他们的丈夫、妻子,甚至还有两个十四五的半大小子。大学如今是有补助,但每个月十几块钱的补助养不活一家人,因此那些不肯抛弃农村家庭的知青学生过的特别苦。魏春凤不知道怎么把人扒拉到一起了,但这些人干活的态度比不咸屯出来的那几个还要拼,而且他们身背后还有魏春凤的同学绑着,在一定程度上应该是最可靠的一批员工了。


    当然,乌年和林星火也不怕泄密,支撑起不咸山保温板优秀性能的是那几台经由乌年炼制、林星火刻绘阵法的机器核心,而不是需要人力最多的材料初步加工。


    东园西园还没有扯电话线,京郊的一片破房子里就先借用宁老和那位丁大头的帮忙,抢先装上了电话。魏腊月很快就赶来了学校,而乌年这边,在消耗完他带去的那一整卷绿纱,给走廊和其他公共区域都装上了窗纱之后,包括他在内的男人们就被虎视眈眈的宿管阿姨“请”出了这栋宿舍楼。


    要不是乌年表示他能弄来更多卷防蚊网,估计阿姨连乌年在楼下等人的请求都不会答应。


    屋里,林星火将她那个小香炉从乌年打的小床头柜里拿出来,塞给谭月梅:“摸吧。”


    蔡卫红用湿毛巾擦脸,舒坦的喟叹:“两边都打开窗户,这小风一吹,太凉快了!”三零一装上纱窗后,为了通风,对门沾光也弄到一块窗纱,那屋里的几个同学自己动手安上了。


    “星火,不然咱们明天下课的时候割两刀艾叶?这日头,一晌就能晒干,到时候在门口放个破瓦罐,搁里头烧一烧,好歹去去味儿。”蔡卫红鼻子动动,这开门开窗通风是很好,但厕所那味儿也有点明显了。


    林星火想起楼后面那片空地,要是种点艾草、薄荷、驱虫菊什么的多方便,楼前楼后的再移栽几棵树,估计更凉快。


    “不然咱在后边开片小药圃?”林星火说:“我有几个合香的方子,用的都是寻常草药,驱虫除味比直接烧艾草强点。”


    谭月梅一边摩挲着小香炉,翻来覆去爱不释手,一面抬头道:“别用你家的秘方,咱们书上也有呢。再说了,还能从图书馆借书,试试那些书


    里记载的古方。”她们班里有几个是有基础的,比如葛班长,那都能称得上一声“老”大夫了,可这里边就林星火最特别,她的路子跟别人不一样,更贴近古时候由释道儒入门的古医。她手里秘方多,针法疗法也与别人不一样,但实践的效果却是好的出奇——林星火可是有好几门课程都得了教授免修的条子。


    蔡卫红也点头:“就是,到时候点上了有效果,人家问方子,给不给都不好。”给吧,这是林星火自家的方子,现在又不是前几年了,有些个方子真能让几代人吃饱饭。可要是不给?林星火的名声只怕更古怪了,少不了让人说嘴。尤其蔡卫红还怕她的方子泄露了,毕竟将才她说用的是寻常草药,大家都是学这个的,没准就有那有心的偷琢磨走了。


    “后头这片空地开块药圃倒是很可行,先前我们班还有人说药圃太靠外、离得太远不方便嘞。”空着可惜了的,前头花坛子被宿管阿姨种了几颗丝瓜南瓜,到时候跟阿姨要几颗种子,围着地方支几个架子点上瓜种,用不了一个月藤蔓就能把这片地方围起来。


    她们学中药的,多多接触原材料能更好的理解课程,尤其之后要上的炮制课,能动手锻炼可比死记硬背强多了。蔡卫红之前在药房上班,现在职工医院每个月还给她发一份补助呢,最是知道草药品质和炮制手法的重要性了。


    楼下乌年的耳朵微微动了动,禁不住失笑:他家星火,还真是走哪种哪,铁了心要当个农民了。


    药农也是农么,林星火传音回嘴。


    她利落的把自己的东西规整好,就要下楼回家过周末去。谭月梅赶紧拉住人,把小香炉还回去,看着林星火就给搁在小柜子的抽屉里了,谭月梅咧咧嘴,一头歪在自己凉席上,捂着胸口替她心疼。


    “这东西烧出来就是用的。”林星火好笑道。


    她家方师父从前还用真古董呢,那插花的瓶子、涮毛笔的笔洗都是几百年的真东西,要不是如今他更稀罕乌年做出来的东西,只怕起出来的就不止那一个藏书的地窖了。


    蔡卫红已经摊开了书本,有些不解的问谭月梅:“你这么稀罕那些古董玩意儿,怎么考到咱们学校来了?”虽然这两样都是越老越吃香,但中医和古玩八竿子打不着吧。


    谭月梅握着小拳头捶了两下枕头,丧气道:“那不是没考上么。”去年时间那么紧,每个考生能报五个重点大学、五个普通学校,她家自来没有考学好的人,两眼一抹黑之下就报了四个有文物呀考古之类相关专业的学校,最后一个重点大学实在想不出来报什么,就填了个中医学院。


    也不知道录取的规则是啥,反正她真就给这边录上了,本来她年纪小,再考一年也不耽误什么。可她那没出息的爹害怕她今年考不上,硬压着来报道了。


    这也是谭月梅出乎意料的没有第一天报道的原因,她那天正在家里抗争来着。


    谭月梅蔫蔫的朝林星火摆手:“明天别忘了去旧货市场找我呐,我给你看我的宝贝集邮册,我还有好几套币册……”


    “对了,我爷之前跟人换了个嵌宝葫芦,特别特别稀罕,明儿我偷出来给你瞧瞧。”谭月梅忽然想起什么来,凑过来小声跟林星火嘀咕:“那葫芦摸上去温温热热的,据说冬天都不冰手,你肯定没见过!”


    “我让你摸摸,你把这香炉借我把玩两天行不?”谭月梅到底不舍的让小香炉自己搁在宿舍里,明天是周末,她们三个都要回家,万一丢了怎么办。


    那有什么不行的,乌年一鼎炼出来好些个,林星火从里头挑了个最丑最差的才肯带到宿舍里用么。


    却说正经巧得很,谭月梅请她明天去瞧她家的古玩葫芦,而洒金胡同的西园里,林星火亲手种下的最早的那颗宝葫芦藤上的葫芦终于成熟了。


    小葫芦挂果好几年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林星火跟葫芦藤嘀咕过“七彩葫芦娃”有关,葫芦藤真的结出了不同颜色的小葫芦。


    “可惜不是七个。”林星火绕着水玉缸里的宝葫芦藤转了两圈儿,双手掐诀给它渡过去一股精纯的木灵气,葫芦藤晃了晃,翠玉一般的叶子微微张开,露出一颗青色的巴掌大的葫芦,一下子把那股木灵气全吸收了。


    “咦?”方同俭凑近了看,那青葫芦似乎不喜人气,藤上的两片叶子又合上了,把青葫芦遮蔽的严严实实。


    这么茂盛的葫芦藤,只结了四个小葫芦,分别是橙、黄、青、紫色,但色泽并不算纯粹,比如最大的橙葫芦,其实更接近橙红。


    但林星火输送的纯木灵气却好似给青葫芦镀了层釉色,青蒙蒙的光看着就沁人心脾。


    “我试试?”乌年说着,分别度了一道水灵气和土灵气,土灵气让黄葫芦的叶子分开,但水灵气却被葫芦藤吸收了。


    乌年想了想,招来一朵小云彩,一条指肚粗的雷龙盘旋在云朵上,懒懒散散的跟六月天的乌年有点像,可这云朵一靠近葫芦藤,那颗藏的最深最小的紫色小葫芦就直接探出一条小嫩藤,把雷龙卷走了。“噗”,紫葫芦顶端的藤蔓卷曲,发出一声“打嗝”相仿的声音。


    “这颗是木属性,这个是土,还有个雷属性的。”林星火点了点最高处的那橙葫芦,这个难道属火?


    她转动了下手腕,抱着本命灵藤酣睡的烛龙胆就飞了出来,烛龙胆是地火之精,除了八种天阶异火外,它比世间任何火都精纯。可这么纯净强大的火却被橙葫芦抢走了一整个焰尾,气的秃了的烛龙胆四处乱窜。


    但把烛龙胆给薅秃了的橙葫芦却很不好,它的下半部分橙色变的及其浓郁,可上半个葫芦却像是褪色一般……


    不仅褪色,还在变的干枯,似乎下一秒就要碎裂?


    林星火不要灵气一般的掐诀使用权舆术,可并没有作用。权舆术能使草木快速生长,此刻却不能帮助小葫芦尽快成熟。


    要失败了么?


    自从林星火种下这颗葫芦籽儿,已经过去六年时间。这期间能促使妖兽化形的菁莲都升了品阶,在权舆术之下,几度开花结子……林星火利用自身天赋培养出许多灵植,还发现了好几种精怪们的伴生灵草,只有宝葫芦藤没有收获,挂果数年,从开始的十来个指头大的小葫芦到如今只余四个。


    即将成熟的时候,最大最红的这个还要玩完。


    饶是林星火也心疼啊,这年月地主家都没余粮的——


    突然间,乌年双手结印,一条小溪流凭空出现,欢快的朝着橙葫芦而去,眨眼间就将它上半个葫芦包了起来。


    橙葫芦好似久旱逢甘霖似得,那层水衣不断变薄。


    乌年不断将菁莲的莲心水召来,就在它喝饱之时,三人皆听到“咔嚓”一声,变成蓝橙双色的大葫芦裂开来:


    露出顶着一朵幽蓝色花苞的橙色小树苗——


    作者有话说:返魂树宝宝上线了,猜猜林星火版的“葫芦娃”有啥作用?


    小天使们,元旦快乐呀!新年新气象,把胖鱼带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