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两个人从后花园绕到前边去也需要些时候,荣伯岑就说:“过些时候我帮你寻摸个门房。”
安了门铃也不成呐,这么大地方住光走就得多远,别说还给打扫收拾的井井有条,也忒难为两个孩子了。
方同俭摇头拒了:“这事情交给小辈就操心就行。”就算现在丫头他们都搬到西边院落去了,等闲在这边不会露馅,但往自家院子里驻人的事还是得谨慎。
打开刚漆过黑油油的两扇大木门,方同俭打量外头的陌生男人:男人顶着头花白的头发、努力把佝偻的腰挺直,显得苍老又落魄,但这人身上却穿着簇新的衣服,脚上的皮鞋方同俭也有两双,是师兄给添的行头,华侨商店才能买到的好货,一双就要四五十块钱。
衣服合身,他穿的也自在,脚上皮鞋有折痕灰尘也不在意。他并没有那种乍富缩手缩脚的小习惯,说明这人以前是过过好日子的。
哦,这是个被归还家产的人呀。
俩老头心里瞬间有了数,方同俭问他:“你是谁呀?找我家孩子干嘛?”
唐东榭差点又顺嘴自我介绍说“唐六”,顿了顿才道:“我是唐东榭,是……”
没等他说完,从胡同另一头就摇摇晃晃悠闲的走过来一架牛车,唐东榭一见那坐在车辕上姑娘,眼圈就红了。顾不上两个老头,他赶忙拎起地上鼓鼓囊囊的皮包迎了上去:“……你好!”
林星火方才转进巷子的时候就听到方师父的声音了,这会子已经想起唐东榭是谁了,她倒是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但那年在唐王庄时可是没少听唐老头叫他的长子“东亭”。“亭台楼阁轩榭廊舫”,显见的唐家上一辈兄弟的名字就是这么起的。
“师父、师伯,您们家去吧。一会阿年回来咱们一起吃饭。”林星火扬声道,并不把唐东榭往这边领。她在西侧的家并不比师父家小,还不像方同俭这边花园占地大,而是正儿八经的北方三进院子,待客的屋子早就留出来了。
一般不熟的客人都在一进倒座房里接待,并不用往后头客厅或者小花厅里领。
这种亲疏内外之分,唐东榭这个被出身丝绸大家的母亲亲自教养的人自然心知肚明,但他也没觉得如何,毕竟外家不慈在先,唐东榭觉着外甥女还能让他进门就已经是好脾性了。当真跟她母亲一样,明辨是非又处事温厚。
“我是你舅舅唐东榭。”唐东榭对林星火的第一印象好的很,直接开门见山
道:“咱家还回来一些产业,我把你的那份给你送来。”
林星火对唐家人找上门来是有心理准备的,前几个月松县贺庆打电话告诉她京市这边正在核实返还她父母的产业,把电话打到县里要求通知她,当时林星火就主动去了人家工作组写了封自愿放弃继承的字据。不管林家还是唐家的东西都跟她无关,林家可能没什么近亲了,但唐家那一堆人,林星火着实不愿意招惹。
“是那份字据有异议吗?”林星火问,她琢磨着也就是这点事了,摘帽返还那些条款规定特别复杂,大抵是签的字条太简单了。
唐东榭心里就挺难受,这孩子是真的一点不稀罕那点子产业,他深吸一口气,从提包里拿出两份文件推到林星火面前。
第一张纸赫然就是林星火手写的那份自愿放弃继承的声明书,另一份却要厚许多,纸张都有些泛黄了,却是唐家那位已经过世的林外婆的遗书。遗书中包含的内容实在是多,那真就是将各方各面都考虑到了,当然,最重要的是最后粘着的那页“离婚协议”,上头既有签名,也有手印。
林星火盯着“唐昇”的签名和红手印,这是那位精明的唐老爷子的签名手印?
唐东榭扯扯嘴角:“这是其中一份,当时写了三份,一份已经交上去给人家留档了,另一份在唐王庄唐家祠堂里,最后一份你外婆留给了我。”
这可不是什么算无遗策,二十年前就猜到有今天返还家产这么一遭,而是母亲生生被逼着签下的。当天他娘匆匆没了也不只是唐东亭的逼迫为难,还有老头子亲自往她心上插的那几刀。
妹妹和妹夫在雪省出事独留一女传回来的时候正逢形势不好,林夫人的出身问题很大,唐家上下都怕牵连到他们,而唐昇就是这时候逼迫她签字离婚的。外甥女就是老头子的借口,老头子允诺母亲只要她愿意签字,他就把琳琳和青义的女儿接回家来好好抚养……内忧外患,母亲为了儿子和外孙女,最终只能同意。
但老头子多狠心呐,他为着让他的大儿子高兴,连母亲死前唯一的恳求都没做到。
“……这封遗书是得到证实承认的,你外婆留下的东西跟唐家没什么关系,唐家的家产也跟我们没什么关系。所以别担心,那边不会来找你了。”唐东榭浅笑道,苍老的脸上露出一抹光彩,若不是得把唐家撕扯开,他也不会现在才找来。
“我和你舅妈、你两个表妹现在就住在椿桂巷子最里头的那个门。”唐东榭再次郑重的介绍自己:“我是你舅舅唐东榭,当初你外婆想给我起名叫‘唐东林’的,没成,后来就把这名儿给你.妈妈了。你舅妈叫黄佩香,你两个表妹一个十二叫黄华年,一个九岁叫黄茂年……”
两个女儿都跟了母姓,还一再强调他是舅舅,而不是六舅舅。这还有啥不懂的,显见的就是这位跟唐琳一母同胞的哥哥在告诉外甥女,她只有他一个亲舅。
林星火没看那叠唐东榭新拿出来的盖着大红章子的纸,而是奇怪那位已经病态的唐家大儿子怎么甘愿到手的鸭子飞了?这两份手书,还是那年月的手书的,能摁下去的说法多着来。
唐东榭指了指离婚书上的其他几个小点的签名和手印,都是姓唐的:“……当时他特意请了庄上几个唐家族里的长辈做见证,这些人可有好些还在呢,抵赖不得……我找了人给这两份你外婆的签名和手印做了鉴定……”也就是母亲去的快,唐家又搬回庄子居住,一庄子唐姓的亲戚没人拿母亲的出身拉台子批判,老头子没机会把这封离婚书拿出来用。
不容易呀,林星火将那份材料小心的放回桌上。
那确实不容易,鉴定指纹和字迹只能找公家做,也只有公家出具的证明管用。唐东榭现在回想起来,都不知道那碰了南墙碰东墙、舔着脸死求人的日子他自个怎么挺过来的。好在唐家连老子带五个哥哥都看不起他这个还年轻就被压驼了背的‘老实巴交’的兄弟,没人提防他,更没人在意他,他来城里跑了半个多月,老宅那边都没发现他不在家。
等他们父子六家一轮轮的开会争吵那一大笔财产怎么分的时候,擎等着市里通知他们去签字领钱领房子的时候,唐东榭破衣烂衫的蹲在各个单位们口给人鞠躬给人哭诉求人主持公道,吃的是从家里背的一袋子糠干粮,喝的是沟子里的水,晚上就缩在墙根睡觉……也幸亏人家办的就是苦命人的官司,还真叫他死皮赖脸的一步一脚泡的磨出了路,把母亲的东西都攥进了自己手里。
“你外婆没那么多心思,只不过是想用捐献这些产业来为你爸妈和我跟公家换点庇护,这才都改成了我们的名字。”她起先是想跟着唐家那张“护身符”学,没想到把产业挪到自己兄妹和表弟身上后,反倒使得那一家父子在运动兴起来后没受多大牵连,尤其唐东亭这个大哥当日说的多好,说他早已经跟这个继母划清了界线,整个唐王庄都知道他跟继母关系恶劣……幸好如今峰回路转,成全了他受尽委屈的二十年!
幸好当年老头子拟的离婚书够绝,跟他大儿子划清界线的说法一样一样的,生怕受到林家的连累,把那些遭祸的产业都往母亲那里推。唐东榭至今还记得他就在窗户根下,听老头子美其名曰“为了老六着想,他父母总得有一方的成分是好的吧?我身上越干净对老六就越好……”母亲病的起不来床,一串串的眼泪都泡不软老头子的心,唐东亭就大大方方的站在门口听,一边听还一边朝自己嗤笑。
其实这些产业大部分确实是母亲从林家带来的,也早就在几年前变换成了自己和妹妹妹夫的名字,但当时老头子并不知道,而且母亲那时候满心都是为了这件事后悔,觉得都是她冲动下害了自己的孩子们……此时更不敢跟老头子说,怕老头子绝情起来直接把自己一家分出去,他们全家的成分就清白了。
唐东榭承认这件事上母亲一直都在跟老头子藏心眼,而且确实仗着宠爱沾唐家的光庇护了娘家亲侄子,也的确曾经将唐家长子挤兑了出去……她死前还哭“一报还一报”,说父兄靠不住,让自己这个独子千万要弯腰低头做人。
悄悄捶了下腰,唐东榭低头自嘲一笑,他听亲娘的话,确确实实弯腰做了二十年父兄的应声虫,把自己的脊梁都给弓驼了,这才让自己一家子在五个哥哥的眼皮子底下熬过了这些年。
有些话他不能跟外甥女说,也没有人能倒一倒,但攒了二十年的泪啊太苦了,苦到新邻居问他咋这么大岁数孩子却还这么小,他都不知道怎么回答,要是真告诉人家自己夫妻两个不敢生,怕孩子亲大伯容不下,十人得有九人不信的吧?更不能提亲娘这个明媒正娶带了十里嫁妆的正头妻子死后,却被老头子默许被前头原配踩在脚底下……唐东榭在母亲下葬的当天夜里,忍着锥心的疼和恨硬生生用两只手把亲娘的骨灰坛子挖了出来,他宁可不孝不让亲娘入土为安。
“你父母葬在哪里了?”唐东榭问。
他轻描淡写的说:“你外婆早就离婚了,不好葬在唐家的祖坟里……你外婆虽然生了我和你.妈妈两个亲生儿女,但实际上她最疼的是你爸爸……我想着让她和你父母离的近一点。”
林星火沉默一下,请他到后面来:“您……请这边来。”
这趟巷子四合院是老式建筑,那宅门都不是开在正中央的,而是在宅院东南角的\"巽\"位,因此宅门东侧的倒座只有两间,另一边却有六间。以前的大户人家多数会把宅门加上东边两间单独隔起来,弄成个待客的小院子,要是有那不太熟的客人来拜访的,进门后就只能看到这处小院儿,并不会泄露隐私。
这处单独隔开的小院与其他房子中间隔着的门叫“屏门”,唐东榭就见外甥女推开那扇粗糙
的双铜环木门后,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极其热烈的颜色——一进倒座房西边的院子里种了好些仰着灿烂花盘的向日葵,院子一通到底,不像寻常四合院一进那么逼仄,反而轩朗大气的很,倒座房好像都打通了,门窗开的极大极敞亮,门上挂着白色透明的塑料帘子。
院子四角有花树、有太平缸,缸里养着荷花和锦鲤,对面西墙上用竹子搭起了两个台阶那么高的竹台子,上面围着竹制的小矮桌散落着暄软胖乎的靠枕圆垫,小矮桌上还有未收起来的茶具……唐东榭立在屏门下,就觉着内外简直是两个天地。
这一进院子其实多是领胡、方辉这些精怪们在用,他们特别稀罕乌年弄得跟牛棚似的这排倒座房,这也就是没进去,不然那打通的屋子里木地板上三三两两的竟是稻草铺的窝,谁看了谁不奇怪。不过要真想进去也不容易,整个四合院都有禁制,普通人连那道水玉串成的珠帘都掀不起来。
一进和二进之间的门叫垂花门,是老四合院非常讲究的一道门,也叫“二门”。林星火家的垂花门是老样式,都是垂莲柱式的彩绘木雕的红漆罩子门,唯一不同的是她家垂莲柱上绕着两枝从墙内花圃伸出来的嫩.嫩的花藤,花藤上还睡着只红色蜻蜓。
林星火轻轻拉了拉花藤,那蜻蜓居然也没飞走,只是往极像莲叶形状的绿叶后头躲了躲。
唐东榭拍拍脑子,忽然想起这种花好像是叫“旱金莲”,这种花叶肥花美,在唐王庄坝上后头的山坡上曾经肆意长了一大片,好似旱地上的金莲花池子一般,表弟那时候还没跟妹妹结婚,常拉着他去那里掐一大把花哄琳琳开心。
唐东榭喉结动了动,眼圈又悄悄的红了。
但过了垂花门,走在抄手游廊上,唐东榭就觉得眼好像不太够使了,这院子保存的也太好了吧,他小时候进去玩过的那几座王府都不如这里鲜亮。
但他也没问,一是没那个立场,二来他觉着这院子应当是隔壁那位方先生的手笔,方家的盛名比丝绸林还响亮,关键是人家还是书香门第,是林家都攀不上的圈子。
“这原来是二进,把后面那趟荒废的屋子并进来之后扩成了三进。”还是林星火找了点话说。
林青义一家三口的骨灰匣子就暂时供在第三进小楼的二层东屋中,林星火本来打算以后将他们葬回苏省老家的林氏祖坟中,那边虽然没什么亲戚,但林家那座小山头还在。以后可以承包土地的时候,林星火就把那处荒山包下来,重新将已经半塌的宗祠修一修,再将一家三口送回去。
可显然唐东榭并不这么想,他摸着妹妹和妹夫的正黄色绸布包着的匣子感慨万千,张阖着嘴念念叨叨,那眼泪一串串的往下掉。
林星火赶忙避了出去,给他留出了空间。
唐东榭跌坐在长案前,又哭又笑,好半晌,他才把不自觉就佝偻的背努力挺直了,注意到长案上还供着个没刻字的牌位,不由的心下大恸,这是外甥女给她外婆立的牌位吗?
不得不说,人只要喜欢某个人,那真就是处处往好处想,不自觉就会美化她……唐东榭对于这个深深歉疚的外甥女就是如此。
唐东榭可不是方同俭那种千帆过后依旧保有一份赤子之心的人,他对林星火既有承继自生母和亲妹、表弟的深厚感情,又不免掺杂着唐家人一贯的审时度势、自私利己的思量。这些年不仅是唐老头没履行对林夫人的承诺,唐东榭也没做到他自己跪在母亲病床前发的誓。怯懦的没有坚持接回外甥女的是他;几年前外甥女寻去唐王庄时,没敢出来相见的也是他;但日日被愧疚悔恨折磨的还是他。
唐东榭自知最对不住这孩子的人不是老头子,而是跟亲妹、表弟两头亲的自己。所以他拿来给林星火的产业,占了还回来的八成。
“……我不要。”眼前这人眼里的殷切盼望再浓,林星火也没办法替另一个人叫他舅舅。
林星火笑笑,直接说了她的想法:“一是我不想跟唐王庄那边扯上关系,只要沾了这些东西,那边总会找过来的。”毕竟唐老头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产业在哪里,唐东榭能从工作组那边打听到自己的住址,换了他们早晚也能摸来。唐家有那种摇摆不定却自以为脑子很清楚的大家长,当真就是个烂摊子,谁沾谁踩一脚泥。
唐东榭急切的摆手,但最终无力的塌下了肩膀,这孩子说得对,他之前好好的收拾了一顿唐东亭,把剩下的吓住了,这才有几天清静。是,公家那边分割的特别清楚,这些东西就是自己的,可私情上却是人人都长了一张嘴,这么些年的是是非非说不清的。
“二来,我不缺这些。”林星火扯着方师父的虎皮,指着脚下唐东榭只窥到一角的好宅院说:“我还有师祖、屯子里的乡亲……一大家子老老小小要顾,确实分不出心来了。”分不出心是客套的话,就是说她没打算寻亲认亲、恢复走动。
末末了儿,林星火到底是给唐东榭一点慰藉:“不管多少,就算…出的买地造墓的份子吧,以后维护修缮也得多麻烦您。”她特意顿了一下,这个停顿代表的是那个不知道什么名字早早没了的小姑娘。
唐东榭点点头,还回产业之后他似乎将那些年忘掉的大家子的那点子风骨一并找回来了,没有不体面的纠缠,尚算平静的接受了外甥女的拒绝和疏离:“那也成。其实还回来最多的就是房子,我也住不过来,但也没道理让给仇人……我回去找些单薄穷苦的人家,让他们住进去给看房子,就当做点善事……这些院子房子就在那儿,你需要的时候就过去用就成,我会先打好招呼……”
他留下一封详尽的写着各处房产的纸走了。
还有一封类似林外婆遗书的证明,上头不仅有他的签名和手印,还有黄舅妈和两个妹妹的,以及京市公证处的印戳。
这是他悄悄压到妹妹妹夫骨灰匣子下面的。
方同俭弹弹这几张纸,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评价小徒弟这位怯懦又骄傲、深情又自私、优软偏还独断的‘舅舅’了。
不好评断就不评断呗,自从见了丫头的狐狸耳朵后,方同俭那点子怕徒弟给外家抢走的隐秘小忧心就全没了,对唐家也不似早前那么厌恶。跟不相干的人家计较个啥,老头可洒脱了。
但洒脱的老头拉着他宝贝徒弟说话后就暴躁了。
“你说啥?”方同俭瞪大了眼睛:“你要考农学?”
就算不考他和师兄的母校,那也应该选择中医大学吧,这孩子怎么就跟种地杠上了?
他方同俭把徒弟交的这么好,那就是想跟老伙计显摆显摆么,尤其是他家传的那点本事,上古的符号纹字星火丫头学的可好了!方同俭本来想着要是徒弟有心选这个专业,那他也不是不能接受老朋友那纸聘书的,反正他是不放心让丫头被别个半瓶水教导。
“您别激动。”林星火老老实实的说:“你说的那些学校太好了,我可能考不上。”
“不可能!”方老头断然摆手。
不提他这个师父,只说丫头本身资质就是百里挑一呐,过目不忘什么的都是小意思,怎么可能考不上!
林星火摸摸鼻子,她想起不咸屯老支书在县城当教师的侄媳妇给她辅导作文的时候那种无奈的神情,一瞬间“感情饱满起来!”的声音又回荡在耳边——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3-12-1423:50:00~2023-12-2023: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潜水浮云中102瓶;河马很忙、球球100瓶;慕汐、春不知20瓶;ss、暴躁小仙女、快乐书虫、墨白初雪、YLMF、旧时里、总有刁民想害朕、水若了了10瓶;疯狂
、寒亭、斜月沉沉、脱壳冰墩墩、天热不想出门5瓶;清风自来4瓶;味味、天天向上2瓶;摆烂中、归鹤、坚果、猪猪也疯狂、别管闲事、琴、越贝贝、大富翁、a凤凤凤、冰夕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其实林星火不仅想学农学,还偏向中草药方向。这也是有上辈子的经验所致,她上一世出师行医的时候碰到的最为难的事,不是病痛难医治,而是好药材难得。那时候野生药材资源已经很稀少了,而种植户生产药材需要的是尽快转化成经济效益,不可能数年十年的耗下去,于是那些奇奇怪怪的肥料、农药和化学植物生产调节剂就都被用到了药草上。
野生的数年才能长成的药草,在药农地里只需一年,药效可想而知。
林星火是单木灵根,她在种植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实际上跟普通农学种植已经分属于完全不同的范畴,将来从学校毕业后用到所学知识的机会也少得很。但就如同两位长辈考量的,她既然有把农场开满神州大地的理想,那就得有相应背景和倚仗。
大学是一定要考的,但这个学校却需要慎重选择。
“我和你师伯跟他们这个圈子虽然能搭上关系,但毕竟隔着几重,有时候县官不如现管,这道理你得懂。”方同俭道。而且那圈子里的朋友最难交了,他们是一心铺在各自的研究上的,不像文化圈子喜好聚一聚。
“我托朋友打听了,京市的农学院现在归属于农业机械组,学院重点在于‘农用机械’上,种植方面并不算太突出。”方同俭叹了口气,这也是那场运动造成的后遗症之一,这些年大方面重视的都是产量、是‘生产□□’,因而就实际情况而言,能有效扩大生产的机械化的确该是偏重方向。
这没什么不对,吃不饱的时候没人会抱怨吃的不好,但方同俭知道这个侧重点与小徒弟的理念并不在一条方向上。
“而且农学院并没有中草药方面的专业。”荣伯岑言简意赅,“你要想往中草药方向发展,最好还是选择中医学院。”
“中医学院从建国起就是老牌重点高校,最好的专业之一便是中药学,中药学专业虽没有种植方向,但可以作为课余爱好发展嘛。”荣老抽着金黄的烟丝,难得放松下来,语气也颇为闲适轻快。
林星火坐的端端正正的听着,乌年也在她身旁,两人乖学生一般,面前的本子上已经记下划拉了许多条目字符。
“选对了学校,你的师长同学就是你将来实现理想的最大的倚仗,读大学也是你能迅速融入这个圈子最好最直接的路子。”荣伯岑话说得向来比方同俭要直白。
方同俭虽然还是文化人属性重一些,但也不属于不食人间烟火的理想分子,对于弟子的未来,他考虑的更长久:“你想要好药好材料能惠泽更多人,那可不就得给它们找个‘伯乐’么,进了学校之后,那遍地都是你那些药材的好主顾呐。”野猪吃不了细糠,小徒弟辛辛苦苦种出来的东西撞到不会用的人手里,那不就浪费了么。
“当然,也用不着你刻意跟人交好去,他们那个圈子只服‘手艺’,你医术高,那自然就有师长同学主动靠近你。”方同俭知道星火丫头的短处,她不是那种长袖善舞的交际人才,方老头到底心疼徒弟,怕孩子的路走偏了。
“你宁伯伯快回京了,等他回来了,你和乌年小子去看看宁老头去。”京郊的农庄子已经初成规模,这一年里两个孩子的精力可没少耗费,方同俭心疼了,紧着往自己徒弟怀里划拉——
毕竟招生考试的通知还没正式下来,这一年农庄的收获不能白白浪费了。宁老头当初可没少沾丫头的光,要不然那个死犟的老头身体能有这么好?运动结束后百废待兴,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但好些老同志的身体根本撑不住他们直接回到工作岗位上去,这一来宁邦炎就显出来了。好家伙,这老头一恢复工作,都没来得及跟他们这些老友聚一聚,就直接下部队主持工作去了,赫然一个香饽饽,照管了老大一摊子事。
方同俭还不知道自家孩子那小一百亩地里都是好东西么,他自来是个胳膊肘往里戳的人,这种好事可不能忘了在劳改农场对他多有照顾的宁老头。
“这个好。”荣伯岑不认识宁邦炎,但他也对这位老将早有耳闻,“星火农场的东西好,好东西就该给咱们人民子弟兵供上。”还有人在他耳边嘀咕什么‘特供’,叫荣伯岑说,这种早年间跟着北方苏姓老大哥学的制度就很不合理,不合理的程度跟华侨商店一样,为小部分人高待遇服务必然会滋生特权思想……
荣伯岑思绪转着转着就一发不可收拾,但他也没忘了提醒侄女注意——没错儿,自从有了林贝果这个大宝贝之后,方同俭就不乐意人家误会林星火是他孙女了,而是强调师徒辈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什么的……七弯八绕的也就是表示林贝果才是大孙女儿。
老头心,海底针。这人就是觉着重孙女比孙女要远一重,也嫌弃人家把他叫老了:试想一下,全家福照片上,他抱着大胖孙女坐在当间,星火和乌年并肩站在他俩身后,显见的就是爷爷、女儿、孙女三代人,这才像一家人么!那要是变成太爷爷、孙女、重孙女,味儿就变了不是?
荣老一辈子也没琢磨明白师弟脑子里那点别扭劲儿,但这不妨碍老先生从善如流,在林星火还没注意到自己悄没声儿的‘抬辈’时,他跟人介绍林星火和乌年的时候,就从师侄变成侄女、侄儿。
“你那农庄弄得好,种的东西养人,口味也好。”荣伯岑告诉侄女,“有人注意着了,说可以将你农场的出产举荐到特供小组。我给拒了,顺带查了查那人,是个会钻营的,倒也没别的不妥。”
“是什么人,鼻子那么灵?”方同俭道。
倒未必是鼻子灵,荣老想,兴许只是想借机会利益交换罢了,因着招生制度要改,许多人都听到了风声,于是想攀到教育组这棵眼见开始返青的大树上的投机者也就越来越多了。不止荣伯岑,实际上教育组的资历和职位都最低的小干事们最近过的那日子都跟开锅的水似的,只是这么个能把手伸进特供名额的人还是比较少见的,所以这人才敢大着胆子直接找到荣伯岑这里。
荣伯岑不欲多说,只说:“是个新调进部里的科长。没事儿,都有人看着呢。”
方同俭有点忧心,陪大孙女扔绣球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林星火见状,主动说:“我给师伯绣了一道平安符,现在给师伯挂上罢?”
“挂上,挂上。”方同俭赶忙说,那平安符他也有,虽然没用上过,但松县贺庆可是没少跟他嘀咕这符多灵验。跟徒弟一家子住一院子这么久,方同俭渐渐也知道了些修士的事情,比如那纸符不如木符,木符呢,又比不上那种在水一样绫子上绣的布符……只不过最后这种最难得,方老头看见过好几次,星火丫头绣着绣着那绫子就起了黑火,瞬间连布带线都给烧没了。要是躲闪不及,黑火就会顺着丝线一路烧掉牛毛金针,然后哧溜一下钻进丫头的手里,她手上的筋脉立刻就变成黑色显露出来,这之后好几天都消不下去。
荣伯岑哭笑不得,他到底工作繁忙,在这边时间短,虽听说侄女是个有奇能的老居士养大的,当地都叫这一老一小为“仙姑”,但到底是不大信这些的。但孩子一番心意,要挂就挂上呗。
荣老穷苦出身,虽然被方家二老收到膝下后好生富养过几年,但他仍然没养成像方同俭那般带些提溜咣当佩饰的习惯。于是老头摸了摸身上四个口袋的干部服,将别在
上口袋里的一支钢笔取下来递给林星火:“留着写字吧。”说罢就要接过侄女手里捧着的指长的绣片要搁在这个口袋里。
接了钢笔,但林星火避开了师伯要接过平安符往左上口袋放的动作,这符还是挂脖子里才好。
乌年见她为难,起身接过那符:“我来吧。”
方同俭饶有兴致的看俩小孩摆弄,荣伯岑一看他那笑就知道师弟又使坏想看他洋相呢。但他也不觉的挂个小布片能出什么洋相。
荣老直着脖子,不适的让乌年将红绳挂进他脖颈里,那种老古板偏又得忍着的神情看的方同俭哈哈大笑。这还没完,荣伯岑亲眼就瞧着,套上那红绳后,坠在绳结上本应该轻飘飘却实在有些分量的小绣片经乌年手一点,居然就消失了!
真就不见了,但仔细感受的话,仍然能感觉到一点儿脖颈里挂着什么东西。荣老在领子里摸索,却什么也没摸到。
乌年笑道:“您看这儿。”他指着衬衫内侧的一个模糊图案给荣伯岑看。
荣伯岑掰着领子一看,果然能看到个淡红色印记,他张口结舌,半晌看向师弟:“这……?”
“习惯了就成!”方同俭将自己雪白的领子立起来,给他师兄看自己的,“换衣服什么的都不怕,只要符还有效用,就不会显露出来。”方老头不说当初他自己也给吓一跳,但不同的是方老先生当即就换了好些套衣裳,兴致勃勃的找那符的印记。
方同俭跟师兄挑眉,那意思,相信我家乖徒弟是有真本事了吧。
见识了林星火和乌年的神异本领,饶是荣伯岑也惊了半盏茶功夫才平复下来,很多被他压在心底的谜团这时候也算有了答案。荣伯岑抬眼看看此时他们所在的这间玻璃屋子,他先前还疑惑这么大块的玻璃到底怎么弄来的,仲勤说是乌年炼的,他心里还存疑,因为就算是京市玻璃厂也少能生产出这样冰透平展的精品……不过现在么,荣伯岑是真相信乌年那个古怪的比一口锅大不了多少的炉子里真能炼出这些东西来的,而侄女的农场种出来的东西那么好吃的秘密只怕也是如此。
林星火和乌年对视一笑,不是他们刻意隐瞒亲近的长者,而是荣老跟方师父不一样。方师父脑子里天马行空,什么都敢想,但荣师伯却是横平竖直太过板正:就直说方师父那一屋子的用具摆件儿,都告诉他是乌年的手笔了,换个人怎么都得生疑都得问问怎么弄得吧,但荣师伯不,他特别注重小辈的意愿,明明也疑惑但他不问,方师父说乌年手巧,他在仔细看过这些宝贝都刻意没仿古印戳后,就平静的接受了“手巧”这个理由。
闹得一家子都对他没法子。
怎么自然而又不太突兀的显露出不同,既让他直观看到,又不能惊吓到老人家,是方同俭最近甩给小徒弟的小难题。当然,那些特别深入的秘密,方同俭并不打算透露给师兄,老头甚至郑重警告过徒弟,不许把那件事告诉第二个人。就算瞒不住亲近的人,他们心里有数了,也不许承认。世间几千年‘非我族类’的思想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件事必须死死瞒住,除非有朝一日他那个“人皆有妖族血脉”的猜测成真后,大家都顶着各种兽耳猫眼狼尾巴什么走大街上,那才能解禁。
却说荣伯岑挂上了侄女的孝敬,他自个儿心里也安稳不少。
别以为不就是一个招生改革么,看不出什么利益油水,不至于他这么个高阶别的大官都怕不安全。要真这么想,那可就是真傻了。不提后头的阅卷录取两个古往今来都容易出事的程序,只说现在尚未确定的招生对象就有大文章能做:第一年考试招生是不是把范围定的小一点儿,先试一试?比如那些有基础的尚未毕业的工农兵学生们,可以先让他们考一考么,这些人已经在本校学了一段时间,要基础有基础,那成分也是经过人民检验的又红又专……
提出这种意见的人代表的就是工农兵学生的利益,因为一旦全面放开考试招生,那么工农兵大学生的处境和待遇就会跌落,尤其是学校里尚未毕业的这几批学生。
还有提出年龄限制、成分限制……等等各种限制的,这样的就是想进一步缩小范围,避免竞争太过激烈。
私心不私心另说,但这些建议也确实有各自的道理,所以教育组自己内部的各种建议都是满天飞,具体的考试招生章程才一直未能定下来。
荣伯岑自己是持彻底放开一派的,但他倾向“不能唯成分论,择优录取”的表态引得许多人不满,荣伯岑心里有数。所以老头最近来洒金胡同这边来的愈发少了,这回若不是师弟亲自等他下班说要让他劝一劝侄女志愿的事儿,荣老这会也不愿过来。
老先生自觉自己最近‘太红火’,自来烈火烹油都不是好事,他怕给这边招祸,有人拿着让侄女农场出产上特供单子的价码来找他‘谈买卖’时,老头就更警觉了。
但现在有了这符,荣伯岑拍拍自己的领子,眉宇间那份沉稳变的锐利了些,跟侄女道:“行了,也别陪你师父哄我了。恢复高考的章程很快就能定下来,你跟雪省那边的屯子里拍个电报说说,让你那几个伙伴都加把劲儿,来年好来跟你们团聚……乌年借我支使些日子,把那些菜啊肉啊的都给师伯装上,让乌年赶着车给我送家去。”
当他不知道星火丫头就是陪她师父唱双簧给自己听呢,必定是定好了要读中医学院,只不过是用这由头诓自己过来罢了。仲勤朋友多,耳朵尖,必定是部里不大安稳的事情传到他耳朵眼里了。师弟担心,又怕他不信那些神神怪怪的事……不过他说给侄女的话都是盘算过的,中医学院也确实更适合实现丫头的理想。
荣伯岑从前还觉得师侄的理想是年轻人特有的高远广博,他欣赏这种“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心胸,但确实难以实现。荣伯岑怀着恐怕孩子理想变梦想的隐忧,是往“给未来铺路”这一方面替林星火考虑的,所以他才说“倚仗”、才告诉林星火“大学是融入圈子的捷径”这些尽皆是功利的话。
侄女小两口是奇人异人,也好也好,荣伯岑老怀欣慰,他脑子不比方同俭转的慢,只是先前没打开思路罢了,短短片刻荣老想了许多。而当前最急的,也是他职责之内能办到的事,就是推进高考这条通天大路尽快打开,让有才之人能够尽快的得到成长,寻得位置……
“耽误了小半天儿,”荣老看看手表,笑道:“继续写作文吧,我听你师父说你写的文章仍然不大行?”
“好好努力,下个礼拜把作文本子给师伯看看。”
林星火讪笑着收起自己扮乖的小本子,幽怨又羡慕的瞅了眼乌年,不用高考,真好哇。
荣伯岑看见她的小眼神,忍俊不禁的回身拍拍已经开始忙活起来的乌年:“你方师父说你是个猫性儿,闲不下来?没事儿,这个我有经验!你荣二哥是个猴姓,我也给扳过来了,往后有我看着你呐,明年你也给我考个学校去念书去!”
乌年这一个月可是被星火磨的不轻,她还拉他一起学习,狲大爷学会了写字就心满意足了,一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公式符号就难受——为了逃避学习,明明妖力已经够撑十多个小时化形的狲阿年,还厚着脸皮借口妖力不足又是化成幼年人形,又是变成小兔狲的讨的某人心软。
“我……”本来以为跟荣老头帮忙就是逃出生天呢,不成想有条直通地底深坑都挖好了。
乌年瞅一眼荣老头,还是不敢直接把“不学不考”说出口。
荣伯岑笑笑:“星火基本功很扎实,作文可能要拉点分数,但要考肯定能考得上。她成了大学生,那可就不一样喽,大学里那么多志同道合的同学……”
方同俭笑着帮腔:“那可不。
老何不是恢复工作了吗,她现在就在大学里教书呢。听她说那些工农兵学生离婚的可不在少数……这还是经过集体上品德验证才推荐上大学的,这样的人还抛弃另一半呢……但也可以理解,这些人大多数倒也不一定是变心了,就是过不到一起去了,思想高度和见识都不一样了。说白了,两边呐就是不是攀爬一座山上的人了,虽然唏嘘难受吧,但也是没办法的事。”
方同俭是故意说得夸张了些,吓唬某个厌学的顽固分子呢,但他说的却是恢复高考后必然会发生的现象。老头扯扯嘴角,他小时候那会儿可就流行“文化人抛弃原配追求女学生”的戏码呢,他父亲的几位年轻朋友还给父亲介绍过呢,引得家里不安生许久,方同俭可谓深恶痛绝。
正拿着自己作文本子犯愁的林星火闻言,不知怎的老脸一红,她又不是傻子,早就知道师父师伯心里是把她和乌年看成一对了,但就林星火本人而言,能很自然的跟狲阿年朝夕相对过日子,但这谈恋爱结婚?林星火只要一想,脑子里就冒出来狲大爷那些年在她眼前露出过的傻样,对着乌年那张脸好不容易“扑通扑通”跳的快了一点的旖旎心声瞬间就会破功……但面对长辈的调侃,林星火自认为自个脸皮很薄,所以有点发烫也是自然的吧?
“你倒是适合学农。”方同俭将自己早有的想法顺势说出:“动手能力强,正适合学机械。”老头算盘珠子播的可太响了,宝贝徒弟的农庄太好,啥啥都能种活,产量还挺高,这不就得未雨绸缪了么。星火丫头的专业研究是一方面,可以给良种做借口;另一方面就得乌年顶上,只要他弄出的农用机械永远比别处的先进好用,那农场收成高、人力少也就顺理成章了么。
同星火一般无二的过目不忘,乌年这小子的脑子比丫头还灵呢,再复杂的构造给他讲一遍就能捣鼓个七八分像,方老头早就觉着可惜了,臭小子没志气!
本来还想着怎么摆弄这厌学的臭小子呢,还是得师兄出马呐。方老头心说,父母在世的时候就说师兄比他仁厚忠正,一起往来的朋友从来都更服气师兄,只有他一个人觉着师兄白肚皮里揣着个黑心肝儿,无奈就是没人信他……
乌年的嘴张了又合上,合上又张开,末末了儿,塌下肩膀的小伙子低头认怂,学就学吧。
“嘻嘻”“嘤嘤”,林贝果的小胖手一边捂着自己的小.嘴,一边不客气的捏住弟弟狐三的狐狸嘴巴,露出的小胖脸上露出个浅浅的小梨涡。
狐二直接扑到乌年腿上,赖皮的叼住他的衣角打提溜。
乌年没好气的瞪一眼三只幸灾乐祸看他吃瘪的小崽儿,紧紧抿起的嘴角牵动下,他的左脸上露出个与狐大一般无二的浅坑……——
作者有话说:今天是一九的第二天,天真冷呐,鱼求个收藏宠爱:
《七零落架凤凰》
林见鹿是臭老九的孙女,貌美如花不如根正苗红。
她被嫌弃、被退婚、被诬陷、被觊觎,为了保护自己,林见鹿不得已迅速嫁给了爷爷老家的大龄巡山员。
但林见鹿没想到捡到了宝!
小夫妻坚信知识就是力量!
别人种地她也种地,但她会想方设法看农书、求助农业技术员、不眠不休搞试验田,自留地的产量比别家翻出几番去。
别人打毛衣她也打毛衣,但她会去寻找编织书籍,会琢磨会画图会改进新样式,市百货公司都来请她当技术员。
别人做饭她也做饭,一个从没下过厨的知识女青年,通过学习实践,终成一代……不是,终于指导别人成为一代大厨。
甚至还带动了寡婆、老公、小姑子,整整齐齐全家人。渐渐地,穷困的一家翻天覆地!
从此:
别家栽果树她家也栽果树,别家采草药补贴家用她家也采,别家养鸡鸭她家养蜜蜂……
结果:她家的果树硕果压弯枝头,供销社主动来收整理炮制后的采药,蜂蜜割了一次有一次,将低血糖的小姑子补得小脸粉白粉白的……
高考恢复、爷爷平反,林家四合院归还,胡同里的邻居们不免叹息,当年漂亮文静的小姑娘不知磋磨成个啥样的乡村野妇了?
林老头真可怜,本来身体就不好,只怕粗鄙的孙女婿一家子人以后还要吸他的血过日子。
不料,乡村野妇没见着,粗鄙土鳖也没有,林见鹿带着丈夫、小姑子一起考进了京市大学,连她四十多岁的寡婆也上起了夜大。
第83章
九月份,恢复高考势在必行的消息很快传了出来。
十月份,报纸上正式公布了恢复高考的确定信息,并且规定了本年度的招生对象包括工人、农民、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等等,还有一条专门‘对于实践经验较为丰富且专研有成绩有特长的’,年龄也放的特别宽,三十岁以内,还不限制是否未婚。
普天同庆。
不咸屯二十多个社员并知青也着实放下心来。尤其是剩下的六个知青更是激动的泪花都冒了出来。他们这一年多太不容易了,眼见着同伴们使出各种法子回城,十二个人就只剩下六个没着没落的,怎么能不焦心?
特别是他们这十二个人跟在别处插队的知青不同,下乡最晚的肖兰芹也是自七二年就来了,一块过了这些年,当真是处的比兄弟姐妹都熟了,乍然一分离,当真不是滋味。也幸亏老支书等人照顾他们,眼看人心不稳,就将这几个的工停了,直接塞进大队部联合河滩农场办的“互助学习班”里。
留下的六人中就有杨伟搏和崔霞这对知青夫妻,其实两个人的家庭条件都还算不错,尤其杨伟搏,据说他家里都准备要把化肥厂的工作让给他了。但杨伟搏没同意,因为按规定他回城的话不能带家属,只能带走一个孩子。而崔霞,却跟他不在一个城市,沪市的回城规定更加严格。小夫妻一旦回城,那势必得各回各家,一子一女两个孩子各归一人。
当时双方家庭甚至劝他们直接离婚,毕竟当时城里的工人职位太抢手了,为了能回城,那种过去只分配给坏分子的掏粪的活都有大把的年轻人争着干。
顶着压力没离婚的小两口过的压抑极了,两个年幼的孩子也战战兢兢地。外头知青回城大潮如何汹涌,在不咸屯做广播员的崔霞最清楚,国家电台广播上有统计播报,而本地报纸和新闻更多,为了回城,大家都疯了,抛弃当地农村家庭的比比皆是,两个知青离婚直接丢下孩子跑掉的也不少……不知什么时候起,本地晚报上多出了很多小方块的寻人启事,寻的都是知青,每当崔霞照例在广播上朗读报纸内容的时候都心惊肉跳,很怕有一日自己和杨伟搏也成了这只占据一小点版面却字里行间竟是血泪的主人公……
万幸万幸!崔霞脱产进入了互助学习班。刚开始她就真的只是想把耳朵捂住不听外头消息,学习也只是浑浑噩噩的不敢让自己闲着,但学习班的气氛紧张,课程更是排的满满的,从早晨到深夜,崔霞渐渐也没精力胡思乱想了。而且学习班每周一小考,每月一大考,周考找薄弱,月考决定下个月必上的课程……知青们从前上学都没这么严格过,但经过一次月考就把大家的劲头都吊了起来——他们听到了师长们嘀咕的只言片语,说京市私底下传来的消息,高考可能要重新恢复了!也就是在不咸屯,大队部才有这魄力在消息未确定之前,就大手笔的敢办这脱产学习班。
那一刻,崔霞真觉得扛在肩头的枷锁碎了一地,而夫妻俩脚下摇摇欲坠的基石再次稳固了起来。她窝在杨伟搏怀里哭了半夜,杨伟搏搂着瘦成一把骨头的妻子也湿了半块枕巾:不咸屯再好,再堪比世外桃源,他们仍旧眷恋着繁华城市。
次日把两个孩子送到小脚老太太育儿组去的时候,一家四口
肿着眼睛,却难得都咧着嘴笑着。
但从冰雪未化等到寒冬再来,迟迟得不到正式通知,学习班里不止知青着急,连比他们先脱产几个月的本屯年轻人都坐不住,同学们打招呼就能看到对方嘴上的燎泡。直到今天,不仅正式的招生章程通知了,还透露了本年度高考将在一个月之后在全国举行!
今年就要恢复高考!
大家先是流着泪抱在一起庆祝高考恢复,继而狂喜欢呼——比起其他只有一个多月复习时间的人,他们可是提前了大半年就开始学习了!这种优势无限放大,崔霞此时真有一种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觉。
“我就说咱姑不会骗人,她之前拍电报让加紧学习,果然!”有屯子里的后生咧着大牙笑的欢实。
魏春凤和魏春兴姐弟俩个收起本子纸笔:“今天咱们都散了吧,想给家里拍电报的就赶紧报到大队部,有别的事的也安排好了,后头一个月咱们就啥啥不管,只一心复习。”
两姐弟是正副班长,尤其是魏春凤还是帮老师统计安排课程的那个,她说话向来管用。方才广播上通报完这则消息,河滩农场几位老师就先回去了,显见的他们也知道大家伙心情激动,恐怕是静不下心来学习的。
“春凤姐,我家杨伟搏的年龄?”杨伟搏过了二十五,广播里对知青的划线是不超过二十五周岁,且未婚。
魏春凤便笑:“没事,大队会给开证明的。”岁数大,就是实践经验丰富么,钻研成绩也好说,试验田这几年弄出的小打小闹的成果就没断过,两个农技员把有价值的都申报了,那些个没甚用处的只能说是‘小技巧’的成果再添几个名字也不算啥。魏春凤自己就属于超龄需要证明的一个。
“姐,腊月姐这回不考?”两姐弟一面往外走,魏春兴还为堂姐可惜,他和魏腊月相差不大,还当过好几年的同学,他当初因为腿瘸被人欺负,都是魏腊月顶着软绵绵的腔调牵着他给他出头的。他和他姐不管这回考得上考不上都要去京市跟小仙姑团聚的,听说她在那边弄了一片地,要专门种药草的……
魏春凤也作难:“腊月那成绩……她现在三个孩子,还有三姑婆,她也走不开。”别看魏腊月为人清明又会来事,还是天生做买卖的料子,可这文文静静的姑娘从小学习成绩就稀烂。这回脱产学习班她也是参加了的,勉强坚持了一个多月后先忍不住的是河滩农场那边的先生们,现在已经恢复工作的那位何松兰老师那么好的耐心都被打败了,大家伙当时还绞尽脑汁的给魏腊月想了个“一孕傻三年”由头……
“有啥走不开的!”小脚老太太育儿组也在大队部,魏奶奶正要来找她俩个说话呢,这些年越活越耳聪目明的老太太很嫌弃拿她们老的小的做借口:“这回考试亮子也参加,考上了我让腊月跟他一起进城去,到时候亮子该上学上学,腊月就给老老实实给小仙姑帮忙去!三个孩子有我呢,还有屯里照顾着,保准养的好好的。”
周亮基础很扎实,他没参加脱产学习班,抄了书下工后复习,但也跟着学习班考试,成绩比魏春兴还好一截呢。跟那些不愿意让女婿媳妇考学的老人家不同,魏奶奶不光支持周亮这个孙女婿考出去,还给他鼓劲,让他只管往大城市考去,最好能考上京市的学校……这老太太打的什么主意,家里人都门清。
但不止魏奶奶,连魏春凤、周亮等人也觉得自打小仙姑长住京市后,就跟少了主心骨似的,尤其魏春凤这个年纪最大、成绩却最好的人,要不是林星火不同意,她早就收拾了包袱直接投奔小仙姑去了。幸亏这两年林星火时不时悄摸的在山居住几日时发现了她这想头,赶紧给掐灭了,要不然魏春凤真敢丢下学习,直接给她种地去了。
*
消息公布后,小三合院的气氛也更加严肃了起来。
林星火要考的是理科,总共政治、语文、数学、理化四门。数学和理化难不倒她,这两科若是没拿满分都不正常。而政治么,荣伯岑给侄女搬来一整年的各种报纸,背去吧,只要全背下来,那政治的分数也低不了。只有语文……
林星火很憋屈,想当初她也是挤过那条独木桥的人,甚至得说上辈子那次高考她语文是所有科目中考的最好的一门。可现在呢,被方师父嫌弃的不要不要的。
她写议论文,老爷子说见解观点的落点锋芒太露,不讨喜;她写记叙文,老爷子说跟人家嚼完的甘蔗渣似的,干巴巴没肉没汁水,不丰满;她写说明文,老头直接撇开了脸,说今年不大可能考这种科学小品文,让她把这种趣味性全无的死板说明文拿离他的眼……至于应用文,林星火将格式记得很牢固,背多了报纸往里面套的很顺手,但也属于方同俭认为不会考的一类文体。
但成绩出来后,林星火居然考的很不错,名次位列三甲。
尤其林星火的作文,还被选登到了报纸上。恢复高考头年的作文题目是《我在这战斗的一年里》,几十篇优秀文章被陆续登在报纸上,林星火就在这第一波。
即便是这些文章都极优秀,但大家潜意识里还是觉着最先上报纸的那几篇应当是最好的。
方同俭抖抖报纸,斜着眼看徒弟:“看出不同来了吗?”
“知道人家为啥选你上这一版么?”
林星火耷拉着脑袋,老老实实的回答:“看出来了。知道。”
她的文章不能说写的不好,其实放在这几十篇作文里也算的上中不溜儿,但确实有更多偏才、奇才,人家那文章写的,六百多个字字字珠玑,反正林星火是没本事增减的。而且林星火最大的弱点依旧是感情不够丰沛、不够真挚。跟她同一日上报却排在后面的一篇作文,林星火读着读着就被人笔下那种澎湃热烈的感情感染了,人家兴许遣词造句不如林星火讲究,但那种饱满诚挚的感情却当真把她的文章衬的跟干饭似的。
林星火的作文能在第一波刊登,那是看在她总名次太好的份上。
方同俭在心里叹了口气,也不能全怪丫头,孩子其实已经竭尽全力了,但写文章这种事,“妙手偶得”远比勤奋更重要。况且星火丫头确实难以有别人那种感情,别人的这些年是从苦水里趟过来的,那种感情好像是地底下翻滚的岩浆,一旦有个小裂缝就能汹涌喷薄;可自家徒弟呢,因着她那些本事,其实没受多少苦,别看前些年她一直窝在山窝窝里,可不咸屯那就是世外桃源,留城接班的这些个人可不如那边的日子好过。
罢,也不能太苛求孩子么,满腹经纶的方老头心软了,又往回哄徒弟:“技巧是有了,没白练!成绩也很好,奖励你一辆自行车!”年后就要入学,眼看没几天了,林星火必然是走读的,可方同俭却是不舍得让孩子每天坐牛车的,还是骑自行车体面。
方同俭也知道家里拉车的那头牛其实是传说中的“领胡”,但再是领胡也不行,年轻人要面儿,尤其是高级知识分子,也从那时候走过来的方同俭可是清楚。
老头煞有其事的拍了两下巴掌,乌年就推着一辆崭新的二六自行车从月洞门出来,荣伯岑在后面拎着个篮子,篮子里坐着胖乎乎的林贝果,林贝果抱着朵大红花,小手“啪啪”的鼓掌。
走到近前,自行车前面的车筐竹编的盖子被顶开,狐二狐三两只小崽儿嘤嘤叫着展开一张奖状。
林星火惊喜的把三小只都揽在怀里,绕着车子转了好几圈,这架女士自行车被重新上了漆,漆上有胖胖的狐狸涂绘:两只老狐狸一个挂着眼镜,一个拿着画笔,这是荣师伯和方师父,还有采药的、撵鸡的、扒拉石头的小狐狸崽儿,而顶着黑色耳朵的林星火和兔狲脸庞的乌年并肩站在树下看着小狐狸嬉闹,那些花丛树林中还隐隐露出领胡的红色的牛尾巴、方辉如同妇人发髻的獐脑袋、药兽捣药的爪子……在车铃铛处居然藏着不咸观,观前矗立着那颗形象鲜明的狐狸松……
最重要的是这些画巧妙的捏出了几个阵图,防御的、加速的、隔绝的……,乌年当真没少费心思,怪不得最近回家越来越晚了,今天早晨还嘱咐她不要把神识放出来。
方同俭非常得意,这彩绘虽然不是他动的手,但主意是他的功劳。
而自行车票,自然是全家唯一有工作的荣伯岑跟人换来的,别看荣老职位高福利好,但弄这车票也是费了点心——谁叫现在正赶上知青回城潮呢,猛地多出这么多年轻人,不光工作岗位急缺,各种供应也紧张不少。而且师弟想起来的时候晚,要的急,那要求还不低,指明就要“凤凰牌”的,说他宝贝徒弟是凤凰,别的牌子再好也不要。
也就是荣伯岑习惯了他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换个人,那得跟他急。荣老不仅没急,在给师侄女庆贺的时候,也没忘了师弟,给他搬来一台十七寸的黑白电视机!
十七寸呐!京
市最大的百货商店里摆着的最大的电视也才十二寸,这种十七寸的电视应当是某厂家的试验品或者直接是华侨商店藏着的外国货,实在是相当难得。至少比林星火这辆二六自行车票要难弄的多。
林星火瞟了一眼也正围着她的自行车惊叹的方同俭,怪不得老头儿越活越年轻,有师兄宠着呗。
乌年给她看那自行车筐,林星火这才发现那筐子居然是用藤蔓在庆忌同化的储物箱外编了一层,在不破坏红豆杉心木箱子内部循环灵气的情况下将之固定在了车子上,这是个容量颇大的储物箱!林贝果咧着小.嘴,正抱着乌年的腿蹦高,试图用自己给林星火做演示呢,她可以在车筐里睡觉!
正感动的林星火忽然就明白了乌年的用意:这人不是想她带着林贝果上学吧?
乌年倒是没那么丧心病狂,因为方同俭第一个不同意,老头儿现在整天跟老友显摆他的大孙女,白日里林贝果大部分时候都是在东园这边,要是哪天不过来,老头都想的紧。
但一家三口必须在林星火的学校里亮亮相才行!
亮相?那确实是亮相了。
刚过完年,京市还没回暖,二月的风依旧跟刀子似的,京市中医学院的大门口就缓缓走来一辆牛车。
门卫都惊了,今天是报道的第一天,全国各地的学生娃激动着呢,天还没亮就有人蹲在大门口等了,他一早晨见着的人多了,谁不是大包小包的,但像这么多行礼用牛车拉的可是没有!实际上,自行车也就是十几二十辆,这都是家境好的本市学生才有的。
看过来的眼神很多,但林星火不觉的尴尬,她这车上可是两个人的行李呐,除了她,还有同样考入中医学院的魏春兴。魏春凤比她兄弟考的好,考上了方师父的母校,还得过两天才报道,方才魏春兴还跟林星火商量呢,准备下星期借牛车去送他姐入学。
牛车好哇,装的多,还暖和。魏春兴特别稀罕。
林星火也觉得牛车不错,至少今天赶牛车来可比骑自行车要好的多——无他,只不过是乌年一早就把擦的锃亮的自行车推了出来,林贝果坐在前面横梁上,狐二狐三扒着车筐子,全家眼巴巴的等着她坐上乌年的车后座。
林星火都坐上去了,乌年又拍拍脑袋刚想起来似的:“那行李放哪儿?”
这人还特别好心的出主意:“要不你坐前边来?后座放行李。你抱着狐大,或者狐大坐车把上也行。”行李反不能放在车筐里吧,虽然能盛,但拿出来却不好说呀。
林星火确实要走读,但学校里的宿舍也没退,可以歇个午觉什么的,而且也有利于她融入集体。荣伯岑的意思是开学后让星火自己申请处理,但方同俭却不乐意,他徒弟特殊的地方多着呢,以后说不得就有什么特殊情况发生呢,没必要藏着掖着顺大流。于是老头托朋友打了招呼,将住宿的事给料理的清清楚楚——
另外还有一点,林星火当初报的专业是中药学,但学校给调剂成了中医学,反而是考的差了些的魏春兴中药专业稳稳当当没有调剂成别的。林星火对中药的兴趣远远高于中医,日后‘就业’的重点也在中草药上,因此林星火势必要兼修,方同俭这个动作也是为她铺路,以免有古板的师长阻拦。
……偷鸡不成蚀把米,没让星火坐上自行车大梁还要赶车的乌年有点郁郁,但自从拐弯看到学校大门后,这家伙就抬头挺胸,俨然特别精神的小伙子。
门卫都被这后生灿烂的笑迷了眼,不光放他们牛车进了学校,还特别热情的给指了路,拍着乌年的肩膀让他好好学习。
中医学院的宿舍还算宽敞,她们这一届新生被分配到一座看上去就挺新的楼。据说是前些年全国鼓励推行赤脚医生,简介促进了整个中医系统,中医学院除了招收工农兵学生,每年还有培训任务,于是新建了几座楼做宿舍,整个学校也扩出去不少,中药专业有好大一片自己的药圃。
林星火听闻,别提多羡慕了。男女宿舍在两个院子,魏春兴瞅了乌年一眼,没说要先帮林星火拎行李,自己从架子车下头扯出一条扁担,挑上自己的行李潇洒的走了。
乌年同他点点头,鞭子在半空中打出个响亮的鞭音儿,领胡就特别悠然、闲庭信步的往林星火的宿舍去。
林贝果窝在林星火怀里,嘎嘎的乐。
“哎哟,你也走读?我也走读!咱们这屋里四个人现在就有俩走读的了,剩下那俩,不会也是走读的吧?”林星火还没走到三零一,就听到里面有个陌生的女声说话。
林贝果现在认识的字比话要多多了,她指着三零一的门牌号,嘴里呜呜啦啦的叫“一”。
“谁把孩子带来啦?”门里那女声笑道:“报道还有两天,我下午也把我家小子带来,叫他在咱学校里转转。那小子前儿跟他爸去他爸爸的学校了,嘿,还看不上咱这校园了,今儿个死活没从床上薅起他来。”
里头一个男声就客气的问另一人是什么学校。
林星火听着先开口的男声有点耳熟,年纪应该也不小了,正琢磨是谁呢,她就走到跟前了,门也开了。
里头分开站着两对夫妻,看那距离和情况,应当是两对夫妻。
“林星火?”一个女声忽然道。
林星火望过去,方才那个没说话的女生赫然是打响了不咸屯知青回城第一炮的肖兰芹!
而她身边亲密站着的男人,却是曾经常去小三合院催稿的那位林起云——
作者有话说:泼辣的春凤是个学霸,文静的腊月是个学渣……
想要被留言宠爱//(//////ω//////)//
注:
招生对象:工人、农民、上山下乡和回乡知识青年(包括按政策留城而尚未分配工作的)、复员军人、干部和应届高中毕业生。年龄20岁左右,不超过25周岁,未婚。条件是:政治历史清楚,拥护中国共产党,热爱社会主义,热爱劳动,遵守革命纪律,决心为革命学习;具有高中毕业或相当于高中毕业的文化水平(在校的高中学生,成绩特别优良,可自己申请,由学校介绍,参加报考);身体健康。另外,对实践经验比较丰富并钻研有成绩或确有专长的,年龄可放宽到30岁,婚否不限。——《转机时刻(1970-1979)》
第84章
真不怪林星火险些没认出来肖兰芹,这姑娘实在跟往日太不一样了。
她的声音虽然也没变,但比起林星火从前与她打过交道的那几次都要柔和不少。但是怎么说呢,这种柔和并不是性格如此或者天生的,而是刻意把语调放轻、放慢语速造成的。听在如林星火一般灵敏的耳朵里,不免带了点矫揉造作。
肖兰芹今天上身穿着件浅蓝色的小袄,下.身是黑色厚裙子,脚上蹬着双低跟的黑色小皮鞋。宿舍里暖和,就把外面罩着的一件长及脚踝的厚呢外套敞开了。
这一身还挺好看的,而且有眼睛的人也都能看得出不便宜,但却有种格格不入的突兀感。现在虽然拨乱反正了,但大家其实还没有彻底走出原来的习惯,走在街上穿裙装的女性很少很少,衣裳颜色也大抵是千篇一律的黑灰绿,肖兰芹的衣服款式和搭配确实算的上新颖了。
另一位看上去二十五六的女同学别听刚才寒暄的挺热情,但其实离肖兰芹可远。宿舍四个床铺,肖兰芹站在靠窗的东南方那张已经堆了东西的床前头,但这位显然后来的选的却是离她最远的西北边脸盆架子旁的床铺。
现在正是人们重拾个人审美的时候,林星火倒不觉的肖兰芹出格,但她总感觉那身装扮下的肖兰芹的脸有点眼熟,就是想不起来为啥眼熟。
这多稀奇呀,以林星火现在的修为,要是真见过跟肖兰芹相像的人,哪怕就是擦肩而过的
一瞥,林星火都不会忘记。可事实是,她真就没想起来。但林星火却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找出肖兰芹像谁对她很重要似的。
“你好,我叫蔡卫红,这是我爱人齐建民。”蔡卫红很热情的招呼她们进来,来回看看林星火和肖兰芹:“你们认识?”
林星火还没说话,肖兰芹赶忙道:“我之前下乡插队跟她在一个屯子。”
这话说得奇怪,为啥不是‘跟她在一个屯子插队’,蔡卫红心想,她之前托姑姑打听过,她们这间寝室住的可都是走读生,既然走读了,那肯定就是家在本市的呀。蔡卫红工作好几年了,先前故作惊喜的问肖兰芹“走读”不过是成年人相互认识的话头罢了。
但蔡卫红奇怪归奇怪,人情世故她懂,因此并不多嘴。
林星火对她笑笑,“我是林星火,这是乌年,这个是我家大宝林贝果。”
乌年亮晶晶的眼暗了暗,他也想星火那样介绍他!乌年不动声色的磨了磨牙根,他得像荣老头说得那样成熟有担当,得成熟!星火才会觉得他能依靠,才会喜欢他!
肖兰芹看着越发出色的乌年嘴里犯苦:两年前,她为了爱情孤注一掷,宁可什么都不要的跟他过苦日子,当时所有人都不理解,都反对……但当林星火也带着个陌生男人回了屯子,那还是个有孩子的男人,但不咸屯没有一个人说过她半句不是,那些背地里偷偷骂自己‘傻的冒烟’的嫂子大娘们,还偷偷说林星火和乌年两个相配,说乌年长得好又是大城市的人,勉强能配上林星火……如今,她的爱情早死了,为了前程为了面子,她跟比自己大二十岁的林起云的订婚,可林星火怎么就这么好运当真遇上了个好男人?
“林星火,好久不见了。这是我未婚夫林起云。”回城一年多,肖兰芹成熟的比她前十九年人生加一起都要多,心里如何乱如麻,但嘴上却仍然很快的自动寒暄了起来。
正当肖兰芹胡思乱想的时候,一身领导派头被她挎着胳膊的林起云动了,他往前紧走了两步,笑道:“星火?还真是你!方老师身体还好吧,他没来送你?”林起云说着还往外瞧了瞧,不过乌年个子高,挡在门口,林起云什么都没瞧见。
“你们认识?”手下一空,才回神的肖兰芹赶忙追了几步,站在林起云斜靠后的位置,微微仰头看向他,问出蔡卫红刚刚问过的话。
林起云爽朗一笑,三言两语说了件当初他催稿的小事,不仅幽默风趣,还侧面说明白了他为何与林星火相识,更让大家对林星火的背景有了三两分了解。
怪不得老师当初说此人算得上“小人”里边的中上等,林星火心道。如果她当真只是个涉世未深的需得借住在老师家中的女学生,那这会子只怕不知道多感激这个林起云呢:寥寥数语就帮人拉起了虎皮撑住了面子。
方同俭是没来送她,老头觉着干巴巴的送她上学有啥意思,又不是外地的学校,于是老爷子就在家里摆起了龙门阵,请了一堆好友聚会呢。当然,重点是好友的好友,中医学院这边的一位主管行政工作的副校长。用方老头的话说,他宝贝徒弟那手医术自能‘降服’科研教学相关的师长,但阎王好见小鬼难搪,要想在学校过的舒坦,还真得将那些人事、后勤、保卫处给理理顺才行。这番大咧咧拉关系的做派让荣老训了一顿,可方老头是谁,压根不怕他师兄的那张严肃的黑脸,还精心写了三十年前极兴盛的洒金画笺用寄信的方式送到朋友手中邀请聚会。
林星火浅笑道:“他老人家有朋友拜访,不得空。”
人家没接他的好,林起云也不在意,还叹呢:“仲勤先生一贯好客。”
方同俭,字仲勤,在京市文化圈子也算大名鼎鼎了。
肖兰芹想了想,叫道:“方老师?是那个河滩农场的那个人!”肖兰芹还在不咸屯的时候就听说过林星火被河滩农场那边的一位老先生收做学生了,肖兰芹当时还不以为意,觉着林星火是放着好日子不过,哪里有水洼子就往哪里踩,真当不咸屯的人叫她一声“姑”,她真就成了救苦救难的仙姑了?
那时节的肖兰芹虽然单纯,但她全家都在宣传口工作,耳濡目染的对政.治时局知道的不少,只不过她懒得动脑筋去细想罢了。什么河滩农场,肖兰芹一听就知道那就是个劳改的地方,那里头都是些‘带帽子’的人,指不定什么要倒霉呢。于是那几年肖兰芹一直离得河滩农场那些人远远的,就怕出事牵连到她。当然,肖兰芹也没那个闲心和城府去举报去立功,她就是用那点子见识给自己换来些便利,比如偷个懒什么的,大队部从不跟她计较。
可她没想到林星火认得那位师父居然是方同俭,肖兰芹当年下乡的时候年纪小,没听过方老的大名,但自打她回京后,可没少听父兄谈论,就连她跟林起云这门婚事,也是因为在宣传部门工作的肖父想要出版那本据说方同俭创作的本来要给领袖做献礼的剧本……方同俭是出了名的不爱跟不相干外人打交道,那剧本又曾经是“政.治”任务,于是肖父才找上了林起云这个曾经的负责人。
肖兰芹的这一嗓子也让林星火找回了一点熟悉感,肖兰芹在不咸屯那几年一直是这个叽叽喳喳的劲儿,她年纪小,乡亲们都挺喜欢的,还把浑小子给她起的“小麻雀”的外号改成了“小百灵鸟”。
林起云瞥了她一眼,肖兰芹不自觉的瑟缩一下,赶忙收了声音,重新又摆出那副温温柔柔的腔调来:“原来他就是方老啊,真是错过了请教他老人家的好机会了。”
可不是错过好机会了么,林起云拍拍她的肩膀,好似在温和的安慰未婚妻,其实眼里竟是嘲讽。肖兰芹这个蠢到能惹人发笑的货色,若不是长着这么一副眉眼,他真是一万个看不上。
林起云又跟乌年、齐建民说了几句场面话,像模像样的逗了两句林贝果,不过狐大好像
不太喜欢他,不给面子的小脸一扭,窝进乌年怀里闭眼睡觉去了。这小家伙太兴奋,醒的可早,这会早困了。林起云也不在意,他似乎还要上班,看了看手腕上的银光闪闪的表盘,拍着肖兰芹的肩膀嘱咐了两句,就走了。
没一会儿,楼下就传来汽车启动的声音,屋里的大家才知道原来楼下那辆黑色的小轿车是林起云的。
但以林起云的岁数,显见的肖兰芹不是原配,更何况听介绍现在两人还只是未婚夫妻,比较擅长交际的蔡卫红也不知道该夸句什么了。反正她舌头尖上的那句“年轻有为”是不大合适。
可肖兰芹却转开了脑筋,她忽然想起之前:她的宿舍本来分到的是一零二,是在一楼,据说一二三楼各自靠边的四个寝室都是划分来给走读生的,因为这些寝室在楼的两头,夜间温度可能低一些,就分给不需夜宿的走读学生了。她本来无所谓,是林起云说一零二这间宿舍在阴面,一楼还潮,就算不常住,晒不到太阳也对女孩子不大好,他托了关系给调到了在阳面的三零一。当时肖父肖母还很满意呢,尤其是肖母,耳提面命的让肖兰芹要好好跟林起云相处,争取明年就结婚。
肖兰芹瞧了眼林星火,他不会是因为林星火在这间寝室才给她调的房间吧?心里疑惑一生起,肖兰芹就想到了很多,比如在后勤处领门钥匙的时候听那屋里老师说话:
“十二间走读生寝室,哪里用得完么?”
“是用不完,今年新生本地人不多,这提前先交外宿申请的才四个女生,之后报道时再填申请表的估摸着也不多。”
“但咱们宿舍楼是汽暖,后半夜停暖的时候那温度降的太快了,尤其是两头的宿舍不像夹在中间的能好点,学生哪儿受得了?那十二间寝室,住不满也得空着。”
“这可有点坑人。”
“也不能这么说,本来是打算给走读生分开安排的,四个人宿舍看情况住二个三个人,让她们松快点儿……可有人宁可挤着住,也不乐意住北面的屋子呐。”
肖兰芹当时只觉得这俩老师还挺闲,似乎家里给她规划的毕业后留校当个行政老师的未来也不错,工作清闲又体面。但这会儿肖兰芹想起来,才明白人家就是把这话说给她听的,显见的她就是那个打破后勤部计划、非要调寝的人了。
她想起那位校工嘀咕那句“寝室床位都是按成绩排的,那能调三捡四呢?”就忍不住脸红。
‘按成绩排?’肖兰芹忽然想到,她回头去瞧自己占的那张床,果然在床头铁栏上贴着个“一号”,肖兰芹打开自己的报道单子,果然从上边找到个床号四的手填数字,只不过她一贯不认真,没仔细看。
肖兰芹脸上火.辣辣的,也不顾不得别人正热情的帮林星火往屋里拎行李,赶忙抱起的东西,红着脸走到蔡卫红的四号床这边,小声道:“嫂子,我刚才没看到床上的号码,咱俩换换吧。”
蔡卫红叫了一声:“还有号码?”随即不好意思的说:“我也没注意呢。谢谢妹子提醒我了。”
蔡卫红的丈夫打开单子,煞有其事的看了眼才道:“你在三号床。”就是四号车对面这个。
可以林星火的眼力,能看不出这两口子在装做刚知道给肖兰芹台阶呢,那齐建民的眼睛可是直接就往纸上登记床号的地方看过去的,这要不是早把单子琢磨透了,都不能那么精准。
蔡卫红注意到林星火的目光,不好意思的给了丈夫一胳膊肘:“他是华大的学生,对那些数啊算啊比较精通……”这越说越欲盖弥彰了,蔡卫红赶紧停了嘴。
林星火笑道:“蔡姐夫原来是华大的高材生……卫红姐,咱们头对头睡行不?”一三两张床靠在东墙上,既可以头对头睡,也可以脚对脚。但蔡卫红的床离门口太近了,要是脚对脚睡她的脑袋就得对着门,谁一开门就得扑一头风,这时间长了可受不住。
蔡卫红笑道:“那咋不行?这是你这小同志在照顾我这大姐。”谁不知道脚对脚睡最不受别人影响?本来蔡卫红都打算好了,不管靠窗的人睡那头,她都要头朝南睡,她都快三十了,可遭不住开门关门带起的那风。反正两个床当间还有一拃长的铁栏呢,那姑娘的脚又不能伸到她脑袋上——当然,要是那位姑娘是个汗脚臭脚那就两说。
另一侧,肖兰芹默默的把枕头又从北头挪到了南边。
林星火带的行李是三人中最多的,乌年动作快,转眼就来回跑了两趟给搬好了。
“这么多东西,你们咋弄来的?”蔡卫红有点好奇,她跟齐建民一人骑了一辆自行车,也就将将把铺盖枕头什么的搬来,偏偏这学校不如齐建民他的大学离家近,这边都在城边沿了,骑自行车也很不方便。所以蔡卫红儿子说不陪她报道时,蔡卫红才同意了,不然这小子这点大就敢区别对待父母,蔡卫红才不惯着他。
“唉哟!那辆牛车是你们赶来的呀。”蔡卫红站在窗户前往下一看,登时羡慕了。
林星火笑道:“我老家屯子里还有一个也考进咱们学校了,他住西边那院子,行李多,就用的架子车。”
西边院子是男生宿舍,齐建民就说:“那你们老家怪厉害的,一下子出了两个大学生!”他跟他媳妇都考上了大学,都成了相邻几条巷子的红人了,还有老太太摸黑扒他家墙头的碎砖,嘴里嘟嘟囔囔说什么“状元风水好”之类的话,齐建民的儿子当时就在墙根小解呢,吓得齐建民赶紧捂住儿子的嘴,被臭小子滋了一脚。
林星火一笑,正好给当年河滩农场的长辈们扬扬名声:“可不止我们俩,统共考上了十二个!”
“十二个?!”这次据说有五百多万考生,可统共只录取了二十来万个,全国这么大,那一个县才能考几个呢?更别提农村了,考上一个都是鸡窝里飞出来的凤凰!
“我们屯是个山窝窝,特别偏远,劳改农场迁移的时候就选了我们屯……先生们自己深陷困境,但仍不忘无私奉献,我们问什么他们都愿意教,不光是教娃娃们读书识字,还教给乡亲们很多手艺,比方说织布、搓毛线、织毛衣、做皮靴子……还帮助我们屯子建了几座集体作坊,大家的日子过的越来越好。”
齐建民和蔡卫红夫妻俩对望一眼,真心实意的说:“那不光是农场的先生好,你们屯子的老乡心也一样好。”不然不可能相处成这样。这两年很多下放劳改的老同志都恢复工作了,听他们说起从前来,大都跟村民处的不好,不待见的都算好的了,据说还有作践人的呢。
林星火很自豪:“那是,我们屯的人都很好很好!”
蔡卫红想起方才她夫妻俩刚和肖兰芹打招呼时肖兰芹曾说她在雪省插队,那时候林星火还没来呢。这么说,林星火的老家在雪省?
还是个山窝窝?蔡卫红暗自叹口气,心说,也是,那些个下放干部的劳改农场可不就是拣穷山恶水的地方建造的么。只是这么个水灵的姑娘,真不像是村里养出来的。
蔡卫红两口子一个痴迷数字,一个十六岁就在职工药房里工作了,他俩能考上大学,自然都是有股子认学的韧劲的,但这俩人也跟“文化圈”不搭嘎,林起云就算说出了方同俭的字,他俩也不知道是谁。这会儿见林星火的铺盖,还想着只怕是这姑娘夫家有钱!
作为那个有钱的“夫家”,乌年把睡着张开小.嘴打呼噜的林贝果塞给林星火抱着,他开始给林星火铺床:先是一层隔潮的皮褥子,然后是三床特别宣软的厚褥子,再接着是床挺括的粗布单子,然后扑上小碎花的床单就不皱了,可末了儿床单上头还有一层雪白雪白的绒毯。
林星火的被子一薄一厚,都套着和小碎花床单成一套的被套,而且一米三的床头摆着的是一对儿枕头。蔡卫红刚想说话,林星火已经把睡得呼呼的林贝果放在里头那个枕头上了,小家伙一靠近枕头,睡得更香了。
林星火看了某只狲一眼,传音道:“你把这只枕头带来做什么?”她明明只带了一个!而且做这套被褥的时候林星火本来也只做了一个的,放在学校里的铺盖本来也只有她一个人偶尔用一下。可乌年有了人的手,人形可比毛爪子要灵巧的多,人家自己拈着绣花针勤勤恳恳的缝了个一模一样的枕头!
乌年没做声,轻轻拉开薄被给林贝果盖上,从后面看,他弯成一张弓的腰身劲瘦有力,让人不自觉想起将要狩猎的大型猫科动物。
蔡卫红没忍住,心疼的倒吸了口气,那雪白雪白的绒毯呐,小娃娃没脱鞋就放上去了,这小两口太年轻了,不大会过日子呀。
不过看人家这铺的盖的,就知道人家有钱——这年月谁家会做那么宽的单人被哟?那被子得有一米五宽了吧,更别提最底下铺着的那张皮褥子,蔡卫红瞅着像熊皮
,那么大张皮料子就搁在这晚上都不来住的宿舍里了?她也不怕丢了!
肖兰芹的床也刚刚铺好,她手忙脚乱的弄得并不算平整。蔡卫红看了一眼,心里想,要是单看外露的,这位做小汽车来的肖同学本应当是家境最好的,可现在瞧瞧她的被褥床帐,半新不旧的还比不过自己的……又跟那么大岁数的男人定亲,恐怕这姑娘身上的事复杂着呢。
蔡卫红一边忙自己的,一边仍旧坚持先前的想法:她还是离肖同学远一点吧。不过先前是因为她的打扮太出格,不光穿的时髦,还描眉画眼的将眉毛修那么细,蔡卫红看着别扭。现在想着远离,却是因为这姑娘身上简直处处矛盾:她穿着体面,但行李却简陋;她那个年长的未婚夫看着很体贴,可没动过一根手指头照顾照顾这姑娘;而最重要的是,蔡卫红偷眼瞄了下肖兰芹的屁.股,一个未婚的姑娘,屁.股可够大的。
她在职工药房这么多年,能偷师偷到自己考上了中医学院,自问眼力还是有的,但同寝的两个姑娘都有点奇怪,一个未婚像生了孩子似的大屁.股,另一个孩子两三岁大了却跟没生育过大姑娘似的。
此时乌年正给林星火挂帐子,他也是能耐,早就准备好了竹竿儿,方才就跟魏春兴的扁担一起放在架子车底下,这会儿三两下给林星火支起来一床厚纱做的绣狐狸崽的帐子。
“诶呦,这可真好!”蔡卫红羡慕极了,这帐子不透人的,人在外面看不清里面。
“哪儿买的呀?”蔡卫红也想买一床了,但百货商店和街道供销社都没有哇,不然家里亲戚会提前告诉她的。
林星火睨了乌年一眼,笑道:“我自己做的。”
“这肥狐狸也是你绣的?”蔡卫红拉住林星火的手:“手真巧呐。”怪不得从山沟沟里嫁到京城来,还嫁了个那么有钱的夫家,心灵手巧的姑娘哪里都稀罕呢。
某个才真正手巧的狲深藏功与名——
作者有话说:肖兰芹,那个恋爱脑女知青。
第85章
两家都是有孩子的人,而且蔡卫红的儿子还给留家里了,收拾好宿舍谁都没多留,就都要回家。
三零一四人寝到了三个人,她们拖完地后又站在门口稍等了等,还是不见最后那名同学。没奈何,蔡卫红就说:“咱这报道不是有两天时间么,兴许那位同学明天才会来?毕竟咱这是走读宿舍,离得近嘛。”
林星火抱着睡了一觉精神又饱满的林贝果,点点头:“也是。那咱们就明儿下午见?”刚才报道的时候看见墙上贴的公告了,明天下午要领书,还要开班级会议。
目前为止,寝室三个人的专业没有一样的,她在中医专业,蔡卫红在中药,而肖兰芹是新组建的营养疗养学专业,跟别的寝室基本都是同一专业学生的情况大为不同。大家的课表也不同,以后碰面的时候相对会少很多,明天下午估计应当是近期同寝室各位相聚最齐全的一次了。
各自道别,蔡卫红见肖兰芹刻意落在后面,知道她可能是有话要跟林星火说,就赶忙拉着齐建民快走了几步,道别说:“我们去推车子,走啦!”
骑上自行车,车轱辘压在与柏油马路截然不同的砖石道上,蔡卫红深深的吁出一口气:“自由的空气!”
齐建民扯扯围巾,喊道:“风这么大,你不冷哇,骑那么快干啥?这二八的自行车自行车再给你摔喽!”没办法,一家六口就两辆自行车,都是车架子老大的二八自行车,当初合全家之力买自行车的时候都觉着二六、二八一个价,那还是更大更能承重的二八划算。那时候他跟媳妇一个单位,二八自行车的后座还扎实,驼人稳当,当时可没想着他俩能有今天……可现在瞅瞅他媳妇这伸着脚尖才能够到一点点车蹬子、骑个车得在车座子上左扭右歪的费劲劲儿,齐建民后悔了,琢磨回家后看看是不是能跟人换个二六的车给媳妇骑,不然天天这么老远的路真太难为媳妇这小短腿了。
小短腿蔡卫红听到丈夫的打算,还没来得及感动就先怒了:“滚蛋!老娘一米六的高材生,哪里短了?”不过今天遇到的林星火和肖兰芹两个倒都是高个子,林星火个子高挑,得快到一米七了吧?肖兰芹就比她高一点儿,不过蔡卫红觉着是她穿的那小皮鞋有跟的缘故。蔡卫红的身高在原单位女同志中已经算高的了,她们这波人小时候营养跟不上,就没几个高个子。
“回头咱也弄个帐子挂上,再从家里多拿几个吊瓶,以后天不好的时候你就甭回家了:帐子一放,打热水灌满瓶子,盖好被在宿舍凑活一晚得了。”齐建民说真的,现在还没出正月呢,还得冷一个多月,而且京市的春天,那刮的都是土风,扑的人眼都睁不开,他真怕蔡卫红一不小心骑沟里去了。
“行,这种时候也多不了,天暖和了也就好了。”蔡卫红说:“夜宿的人应当也只我一个,还清静呢,也不怕看书瞎电,兴许我以后还就乐意住宿舍呢。”齐建民的学校牌子更响,离家还近,可根本就不许新生走读,正式开学后齐建民就只有周末才能回家来……还读书那会齐建民就比她受欢迎,蔡卫红这是提前给他打预防针呐。
“诶,你看见我们宿舍那个肖兰芹穿的像啥了吗?”蔡卫红吸着冻红的鼻子兴冲冲的说。
齐建民这个脑子特别好用的大才子从来跟不上媳妇的话头,愣愣的问:“像啥?管人家像啥呢。要不然把家里的墙围子拆下来改成帐子,那个厚实不透风。”
“拆那个干嘛,这些年都上浆了,拆下来就该坏了。”蔡卫红道:“你想想咱奶的穿戴,还有她那两张宝贝照片,是不是跟咱奶年轻时候兴的那种学生装有点像?”
他家六口人,分别是齐建民的父母、他们夫妻并儿子,还有齐建民的奶奶也健在。老人家当年是绸缎庄老板小姨娘生的女儿,嫡出的姐姐能读书,是当时社会吹捧的进步女学生,而她就只能穿着大袖斜襟宽大的褂子和能遮住脚尖的裙子,规规矩矩的窝在后院做针线活。
那两张照片,其中一张就是姐妹俩的合照,一个穿着简洁的学生装昂着下巴,另一个穿繁复褂裙,却捏着帕子微微低头。
“还真是。”听她这么一说,齐建民也想了起来,尤其肖兰芹穿的也是淡蓝色上衣黑色下裙。
“她小袄领口还是盘扣的呢。”奶奶的另一张照片就是她唯一一次穿上当时时兴的旗袍照的,露了胳膊,旗袍的低开叉还露出一截小腿。蔡卫红眼尖,瞅见肖兰芹呢子外套上也不是寻常的圆扣子,而是跟奶奶习惯穿的斜襟大袄上一样的琵琶扣。
那边正谈论肖兰芹的扣子,这厢林星火也发现了,肖兰芹的呢大衣应当是买的成品,可不知道为什么把原本的扣子剪掉了,扣眼缝上了,然后在上面钉上了手工做的复杂盘扣,盘扣虽然也尽量用了一色的料子,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端倪来。
肖兰芹扣扣子的时候似乎不大习惯,手几次都不自觉的去摸索找大衣扣眼的窟窿去了……她有点不自在,但还是问道:“刚刚你说不咸屯考上了十二个人?都考的京市的学校吗?都有谁啊?”
也不知道该说这姑娘没心没肺呢,还是说她冷心冷情,她在不咸屯插队那么多年,先不说多蒙乡亲们照顾,就只论那几个跟她朝夕相处拿她当妹子的知青吧,她离开后,就真的只字片语也没往屯子里捎过。连那个小肚鸡肠、风评很不好的男知青韦卜顺还寄过两封信呢。
两个女生有话说,乌年就上前抱起闺女,自动自觉的先下楼整理牛车去了。趁着两人离得近,林星火更认真地端详肖兰芹,那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再次涌上来,这次林星火确认自己曾在某个地方见过相像的人,应当是画,或者某个照相馆墙上贴的老照片?
“这十二个不光是社员,还有四个知青。自打你回城后,还有五个人陆续回家了,知青点就剩六个人。结果这次考上了四个,剩下的俩要参加今年的高考,老支书说他俩有底子,今年应当差不多。”
肖兰芹想打听的就是知青的情况,闻言立刻追问四个人都是谁,都考到哪儿去了?
林星火饶有兴致的看她,肖兰芹摸摸脸,有点慌乱的说:“我脸上有什么吗,你看什么呢?”
林星火摇头,“崔霞和杨伟搏夫妻俩考上了沪市同一所大学……”
听闻知青里没有考
京市学校的,肖兰芹暗自松了一口气,言不由衷的说了几句厉害、想念的敷衍话,就同林星火摆摆手,离开了。
没多问一句屯子里另外八个考上大学的社员的情况。
林星火叹口气,隐下那句“另外八个全都考的京市学校”的话没说。肖兰芹不会以为除了跟她住一个院子的知青以外,其他人真不知道她当初回城的时候确实怀了牛望山的孩子吧?
前年林星火三月中下旬回了京城,回京的隔日就把不咸屯大队部写的信给送到肖兰芹父亲的单位去了,她父亲在京市最大的出版社工作,还是很好找的。当然,林星火没露面,用了点小手段就将信送到了。
而接到信的肖父是如何震怒,如何寻到传达室询问送信人,如何回家商议,有黑貂这个走歪了的八卦爱好者在,林星火后来是一清二楚。
要说那个牛望山确实不是啥好东西,肖兰芹当众说得那些能把她按‘流.氓罪’抓起来的话竟然是真的,肖兰芹肚子里真的揣上了他的娃,怪不得他有恃无恐呢。
可肖父肖母并肖兰芹的两个哥哥是好欺负的,尤其是他们一家都在京市这个政.治气氛最浓的地方熏陶多年,那眼界那城府真不是牛望山一个乡下级别的人精.子能比的。肖父亲自出马,不知怎么动作的,反正那牛望山没过半月就跟别的大队的一个姑娘扯了结婚证,那姑娘上下有五个亲兄弟,那堂亲更不用说,十里八乡都有名的一大家子穷的就只剩下人口的典范。在农村,男丁多就势大,任牛家比鬼精都扛不住人家兄弟的拳头砸,牛望山这块卖相很好的‘肥肉’就这么飞进了人家女方家里……肖兰芹剖心剖肺的真爱死掉了,扭头娶别人的时候连句交代都没给她。
肖兰芹跟死了似的瘫在床上不上工不说话,她父母也是真下了狠心,把她扔在不咸屯足足两个多月没管没问。老支书只好让他们女知青照顾着点肖兰芹,直接就免了四个女知青下地……可照顾着照顾着,肖兰芹的肚子鼓起来了。已经结婚生娃的崔霞吓坏了,她是有经验的,肖兰芹那肚子看着都有五六个月了,再耽误下去就真打不了胎,得生下来了。崔霞没法子,悄悄找了老支书,请他尽快通知肖兰芹家人。
肖父肖母很快办好了手续,花钱给肖兰芹买了个出版社下属印刷厂临时工的名额,接她回了京市。当日要替肖兰芹下乡的肖家二哥还把自己上班几年攒的积蓄都拿了出来,私底下找到大队部,求大队部知情的几个人千万别将肖兰芹怀孕的事说出去……
可不咸屯生产积极性那么高,而顶半边天的女同志们相互十分团结,不下地的老弱病残们惯常又都待在宽敞有电灯的大礼堂干活——整个不咸屯,就没有一条秘密能捂着走出大礼堂。
就在肖兰芹和牛望山手拉手跟老支书大队长闹着落户的时候,早有眼毒的妇女看出她不是闺女身子了。后头肖兰芹虽然瘫在床上不露面,可轮流照顾她的女知青是要来大礼堂这边上工做点轻省活的,大家伙能不关心关心卧床不起的肖兰芹,三个女知青也就崔霞一个生过孩子,但她年轻,经见的这种妇人事情还是太少,不知不觉只言片语间早就把肖兰芹的底子漏干净了。
早在崔霞五月份着急忙慌的去跟老支书讨主意前,魏春凤就把肖兰芹真怀了牛望山孩子这件事告诉给偷摸回山居的林星火知道了,春凤那时候还嘱咐林星火,让她千万别露面,也别光明正大的回屯子。不然先前还觉得林星火能理解她、跟她是一国的肖兰芹能恨死林星火了,人就是那样奇怪,有时候最恨的不是辜负她的人,反而更恨那没一同沉.沦苦海的曾经同伴。
据说肖兰芹走的时候是全身裹着被子,被她两个哥哥背走的,留给大家的说法是肖兰芹得了水肿病,不能见风……六月的天,裹被子了……怕路上出了意外,大队部当时是派魏春兴赶着骡车送他们去的林场火车站。当着鼻子灵到一定程度的魏春兴的面扯这种谎,当魏春兴闻不出来肖兰芹喝的那是保胎的药?
也就是不咸屯乡亲们心好,一方面是怕害了这女娃一辈子,另一方面也不愿意自家屯子传出那种不好听的名声,大家伙才心照不宣的一块装傻,捏着鼻子认了他家的这话。
别个大队的人提起那个作死作活闹着要嫁给牛望山的女知青,屯子里老乡还帮着解释:“嗐,提那老黄历干哈。那孩子也是年纪小有没父母管,后来她爹妈来了一趟,女娃立刻就醒过神来了,赶紧跟牛望山断了……牛望山结婚那会儿,那闺女就在我们屯老老实实干活呢,听说他结婚那样子也没多在乎,一样该干啥就干啥”
“后来没几个月,嘿,人家爹妈给孩子在城里找了活,人家工作回城了!那可是京市呀,不知道牛望山后悔成啥样了?不过他后悔也白搭,人家姑娘后来不稀罕他了。”
“就跟咱年轻时候找对象似的,就算亲姑亲姨保媒拉纤的,那也没能一个就作准了的。现在这年轻人什么‘自由恋爱’,那就更没准了不是。”说这话的这个大叔听着还有些故事。
林星火想起前半月魏春凤刚来京市的时候,那真是恨不得把屯里那点子新闻都倒给她知道的,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全家除了黑貂之外,真没人能受得住她那劲头了。不对,除了黑貂,拉着小车的黄衣黄帽的庆忌小人也窝在黑貂的肚皮底下,偷听的十分带劲。
肖兰芹觉着只要和她住一院的知青别来京,就不会有人知道她当初怀孕的事?林星火不知道这姑娘是真傻还是装傻,但这股子单纯到一定境界的模样倒与林星火印象中那个最娇气的女知青重合了。
肖兰芹当然不是真傻,在她心里,除了知青之外,她认为不咸屯的老支书、大队长和林星火三个人肯定是知道她怀过孩子的。老支书和大队长不用说,是她让崔霞找他们通知父母的,而林星火,肖兰芹不相信以林星火那样出神入化的医术诊不出来她怀孕,当初她可是握住林星火的手说了好一会话的。肖兰芹咬咬嘴唇,那时是三月份,她虽然没显怀,但肚子里早已揣上了。
不过肖兰芹相信林星火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她在不咸屯那几年,别的没入心,但林星火的嘴紧是看在眼里的。不提别的,就是她们前任知青队长常青弄出那一连串事情,先是常青色盲却非要跟林星火争赤脚医生培训机会,后来又不知怎么抢走了那个看上林星火的男职工……当然,抢了人家亲事的常青也没落着好儿。但是,就肖兰芹知道的
,不管是常青色盲的事、还是后来常青偷偷回城人家来调查的时候,林星火都没往外露过一个对常青不利的字儿,更没有嘴巴歪一歪,给常青下过绊子。
这就足够了。肖兰芹虽然妒忌林星火命好,真叫她遇到个好人。但对肖兰芹来说,只要不把以前那些事翻腾出来影响她结婚,那就都不是问题。
而且肖兰芹心里头把林起云和乌年放一起比了比,她觉着乌年虽然年轻长得又好,看样子家里还算富裕,但比起事业有成的林起云,这些都不算什么了。
至少她嫁给林起云后,就是“副部长夫人”!大家平平都要给人当后妈,但林起云的子女都大了不用她管,乌年那个拖油瓶却得林星火不错手的抱着,今天林星火开学都得带她来!再比家资,林起云老父亲虽然还在,但早就成了什么睡不醒的“植物人”,林家那一大家子都是林起云说了算,以后林家家底子都得交到她手里,不比林星火还要看师父看公婆眼色伸手要钱要自在的多么?林起云给她坐的是小轿车,乌年呢,给林星火坐的牛车!
这么一比较,肖兰芹心气就平复了,她摸了摸小腹:兴许日后还得求林星火帮她调理病症呢。就算林起云打着巴结方仲勤先生的主意才把她调到三零一寝室,肖兰芹这会儿也觉着没什么了。反正比起林起云私底下那种癖好来,这实在算不了什么。
肖兰芹丝毫没意识到,林起云给她提供的小轿车早走了,而乌年的牛车却始终跟着林星火的步调。特制的宽敞的架子车上搭着的棚子、棚子里铺着柔软垫子的半躺椅,在舒适度上还要远胜小轿车。
领胡拉的这架车表面看上去就只大了些,其实内里被乌年造的跟外国盛行的那种四轮马车差不多,人在里面能站直身体,能很舒服的坐下,还有能支能放的桌子……领胡现在比普通黄牛要高大很多,它拉着一架特别大的车子也算相得益彰,这才看上去不算太突兀,但其实只要拉过别的东西一比较,就能发现差别。
比如之前林起云那辆小轿车,从牛车旁边经过时,车里的林起云只能看到车轱辘。
司机还说呢:“这么大的轱辘哪来的呀?”钢制的车圈子和橡胶的车胎就是个难事,压根就不是轮胎厂能生产的型号。所以别看人家是牛车,司机也小心的很,特地减慢了速度,就怕碰着点什么不好交代。
林起云瞟了一眼,就开始闭目养神,他的左手微微发颤,但阖上的右眼却飞快的一轱辘一轱辘的转来转去,好似这只眼有自己的思想似的,司机从后视镜里不小心瞟招一眼,吓得赶紧握紧了方向盘,不敢再多看。
肖兰芹回到家的时候浑身都冻透了,肖母握住她跟冰坨子似的手,忍不住心疼的抱怨:“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天,就这么着急穿新衣裳出去呀?我给你熬点姜水泡泡手泡泡脚……你、你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体呀,眼看就要结婚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成熟?我可跟你说芹芹,人家林起云有儿有女的不急,可你得有自己的孩子才行!”肖母越说声音越轻,但语气越益发重了起来。
肖兰芹听着听着嘴就抿了起来:“我没有自己的孩子吗?”她生下的孩子去哪儿了?家里没让她看一眼,就把孩子送人了!
“你!”肖母气的不行:“怎么又提这个?家里那件事不是为你好?行,要不然你把你的想法说出来,我和你爸爸都依你!”
肖兰芹就不做声了,她这一辈子都在依赖父母依赖哥哥,唯一不听话的那次就弄出了终生消不去的伤疤,她跟林起云同房的时候告诉他那是做阑尾手术留下的疤,林起云那种似笑非笑的样子……肖兰芹一想起来就心慌。
她是做惯了缩壳蜗牛的,颇有种只要我不细想问题就不存在的阿Q精神,此时压下心慌,肖兰芹不耐烦的说:“我有什么法子?这不都是你那好女婿喜欢的打扮?”
肖兰芹觉得林起云那个人有点什么病,他不止喜欢她穿这种不伦不类的民国学生装,私底下还喜欢让她穿旗袍,那旗袍的衩开到大.腿处,而且尺码明显偏小,紧绷绷的包在身上,胸和屁.股跟可以挺出去似的,怎么看都不像是正经人穿的衣裳。
肖兰芹自从生了孩子后,身材前凸后翘,十分有女人味儿,但也有不好的地方:就是她做姑娘时的那把子细腰不见了,小腹上的赘肉始终消不掉,穿紧身的旗袍时就更明显了。肖兰芹自己都觉着难看,但衣食住行都很讲究的林起云居然不介意,还经常摩挲她的肚子……每当林起云那么动作的时候,肖兰芹就浑身不自在,有一次她鼓起勇气想说自己不喜欢那样,可她看到林起云一只眼的目光特别痴迷似的落在她小腹上,另一只眼却不合常理的微微瞟了过来。吓得肖兰芹不仅把话吞了回去,还自此再不敢在那种时候抬头看林起云。
晃晃脑子,肖兰芹立即让自己忘了那可怕的一幕,听到肖母边烧水边嘀咕:“起云是什么意思嘛?他是不是就喜欢女学生那种调调?说起来,前段时间他还找你爸爸帮忙,把个什么女学生的作文挪到高考优秀作文第一天见报的批次……你可得把人看好了。”
肖母这一说,肖兰芹也想起来了,但她对读报没什么兴趣,一直没看过。“我找找,是谁呀?”肖家全家都在宣传口工作,不会导致立场错误的报纸她家会按期数收藏,这一翻找很容易就找到了。
“行!你总算是上心了。”肖母老怀欣慰道:“我记得是那一版的第三篇还是第四篇,你爸爸说那姑娘的总成绩很好,就算起云不跟他打招呼,看在总排名上也很有可能上头一天报纸的。”
“林星火……”肖兰芹放下报纸:“妈,您别担心了。这是林起云他想巴结方仲勤老先生呢,这回给我调寝,也是为这个,把我跟林星火调一屋去了。”肖兰芹撇撇嘴,脱了鞋袜把脚泡进热水里,舒服的吁一口气。
肖母正想劝她要识大体,跟这个林星火交好,也算帮林起云点忙。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门,肖母拉高嗓门:“谁呀?”这不早不晚的,正是人家吃午饭歇中觉的时候,谁那么不知数这时候上门!
“是我,林起云。”林起云用右手捂着乱动的右眼,一面回答,一面轻声自言自语:“就给你看!爷爷,您老实一点吧,您也不想跟重孙子一样吧?”他举高僵直的左手,让右眼看左手皮肤下乍看好像血管似的东西——左手手腕处才露出一点端倪:那是绑在手腕上的红线扎进肉里,在皮下密密麻麻的将整只左手绑了个死紧。
肖母赶忙换上笑脸来开门,还忙忙的
让女儿赶紧擦干净脚,穿好鞋袜。
肖兰芹家是皇城根上的老住户了,家里拿工资的人多,还不用跟人挤大杂院或筒子楼,自家拥有半拉院子,这是最正宗的老式四合院从中间分隔出的一半,带有两间正屋,三间西厢房和四间低矮的倒座房。肖父还陆续在东墙上盖了两间进深只有两米半的东厢,把院子挤得只剩窄窄一溜儿,但上十间的屋子可比别人四五口人挤在二三十平的屋里强多了。肖兰芹和肖母一直自豪家里住的宽敞,甚至肖兰芹回城后找对象的标准就是不能住的比她家差,显然林起云家那座独栋的小洋楼特别符合要求。
更不提林起云的职位还很高——运动过后,那许多原本攀上高位的人都给拉了下来,但林起云就稳住了,虽然也没再往上升,但他才四十出头,就成了副部长,前途无量啊。
因此林起云每次来,肖母都对这个比她小不了几岁的女婿分外热情,又是开罐头,又是支使肖兰芹泡茶。
林起云的右眼紧盯着脱了大衣只穿着蓝色小袄黑裙子的肖兰芹,眼神不是落在肖兰芹的眉眼处,就是落在她身形上,肖兰芹低下头把崭新的茶缸端过来时,林起云看到她没少被称赞“福手”的小肉手嫌弃的移开目光。
“我上午有个会,没送兰芹回来就先上班去了,一上午都放心不下,索性趁这时候过来看看。”林起云的嘴温和儒雅的说。
肖母看到林起云的目光一直追着自家闺女,先前那点子不放心一下子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这天晚上还跟女儿嘀咕,男人在那方面有点癖好不算什么,正相反,只要肖兰芹拿捏住他那点喜好,就能稳稳的把男人抓手里,到时候他那个已经工作的儿子也算不了什么了……
好巧不巧,此时正在东园这边给终于回来的宁老接风的林星火,终于在老人家的“帮助”下想起在哪见过与肖兰芹相似的人像了!——
作者有话说:林起云的左手:他儿子;林起云的右眼:他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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