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魏春兴信里说他动用了一颗林星火留下的养身丸给了外人,这本来是防着屯里老人幼儿难过冬长天冷这一关,特意炼制的药丸:以精炼灵谷为基,配合人参等固本培元的凡药,比什么吊命参汤都更温和更有效。


    饶是再不待见前姐夫一家子,魏春兴仍然没忍心放着那个浑身烫的吓人的孩子不管。给这一丸药,也是怕孩子在去县城路上有个好歹,屯里说不清。林星火想了想,养身丸的药效对于陈来福先天不足的小儿子来说是重了一点,但应当无大问题,只是那小娃得受点罪,浑身疼上几天了。


    当然,一葫芦药丸子,魏春兴只避开哭天抢地慌乱不行的陈家人喂给了那小孩子一颗,那边抱着腿嚎的比狼群还响的前姐夫,魏春兴连眼皮都没翻一翻。


    他信里说:平时心肝、眼珠子地叫唤,说什么宝贝金孙就算要吃他俩的肉喝他俩的血……他们也愿意给,可真到了事上这两个人就把孙子抛脑后、全心去顾着他们那个杀家达子亲儿去了。


    当时陈老娘一见陈来福伤了,直接将烧的滚烫都迷糊了的孩子往地上一放,哭喊着“儿啊”就扑了过去——那可是寒冬腊月的地,就算她和陈老头有一个能稍稍慢一步、撒摸两眼、把生病的孩子往旁边稻草窝里一搁呢,陈家老叔爷也不至于寒心到抖着老胳膊亲手把陈老头一家从族谱上挂掉的程度!陈老头那是老叔爷亲大哥的孙子,更是他们这一支的大房长孙,老叔爷嘴上不说,这两年却把自己搓个麻绳、剋点玉米赚的那点子工分、年底兑换成钱全都悄悄的叫儿孙捎给了陈老头一家。


    老叔爷能赚几个工分,这二年屯里越发好过了,陈家的儿孙为了哄高寿八十的老人家高兴,还会往里面添三瓜两枣凑个整。陈老头他俩大晚上来闹,把他老人家从热炕上搅和起来的时候老叔爷没急眼;陈老娘从他家‘借’这‘借’那的时候,老叔爷也很安稳。可这俩把生病的孙子往那冻地上一放的利索动静让老叔爷受不了了,“自私”是他最不能忍的品质,“陈家根子”是老头拧不过来的坚持:前者是老头的心伤,□□的时候,但凡他大哥自私一回,也不至于生生饿死……至于后一样,老叔爷确实是个旧观念的犟老头,他关照人嫌狗不待见的陈老头一家是为了啥,不就是因为陈老头有了个男孙么,这就是陈家长脉又延伸一辈。


    反正魏春兴说他也给陈老叔爷吃了颗养身丸,幸亏老叔爷撂开手了,不然支书也不能这么一点转圜余地都不留的办事。


    陈来福一家的闹剧简直就是农村剪不断理还乱亲戚关系的缩影,在不咸屯待了这些年,这还是林星火见过的唯一一个真被族里撕扯开的例子。


    信发的早,庆忌知道的更多些,这小人跟着狲阿年混久了,也多了个爱揣着手手瞧热闹的坏毛病。据庆忌说,陈家老两口不相信县医院大夫,先是硬气的拉陈来福去了地区医院治腿,又东借西凑的让陈来福在省城大医院做了手术,结果罪越受越多,腿越治越瘸。


    陈家三个就跟金寡妇母子俩闹翻了,金寡妇不肯把她的家底子交出来给陈来福治腿,以往她哄人的话全都没用,陈家老两口是有儿子在孙子少不了的意思,而陈来福更是只顾自己,他腿疼的时候小儿子哭一声他都烦的上手就呼孩子,简直把身体不好的儿子当成跟他抢治病机会的仇人。


    果然老叔爷看得没错儿,陈来福和他爹娘自私的毛病比他的腿更没救了。


    更炸裂的还在后头。当初前脚跟魏春凤离婚后脚娶金寡妇的时候,陈来福没挑过金寡妇那些花花事的理,一家子跟入赘似的搬到金家窑住,陈来福也都乐呵呵的捧着金寡妇,可这会子他腿伤了,人就挑起金寡妇早些年不安分的错来了。


    不知哪个好事又没安好心的说了一嘴“你们家根子长得是跟他爸不咋像”,陈来福就跟抓到啥把柄似的奉为圭臬,只要有人来看望他就摔盘子打碗的闹,说出的那话大人听了都脸红。可越是混不吝的将那些炕上的私事倒腾出来,越是惹来些没脸没皮的老光棍汉子到他这里过干瘾,四邻八舍的街坊家小媳妇都不敢出门了,把金寡妇家嫌成了臭狗.屎。


    这么着,一边逼着他爹娘每天跑二十里地去不咸屯等林星火,一边见天的熬金寡妇,竟叫他硬生生的把金寡妇逼回了她守寡时也没回的娘家,将金寡妇的房子占住了——白天没有女人操持家务也不怕,他就用那点黄黄事吊着老光棍给他烧炕,居然还借此糊弄饱了肚子……


    干活不行的陈来福原本还和斯文沾了点边儿,这破罐子破摔之后变化之大要惊死人。一时间不咸屯给闺女相看的反悔了好几家


    ,都是跟陈来福有些像的那种能说会道的小伙子,反倒是乡下人原本不大能瞧得上的憨干的锯嘴葫芦成了香饽饽。


    魏春兴怕他嘴没把门,带累了亲姐和外甥女的名声,托王胡子几个年长的哥哥去‘探望’了前姐夫一回。陈来福还指着不咸屯的林星火给他治腿,他这豁出去的架势里也藏着自己那点子小算计呢,还算识相……可魏春兴等公社一上班,就给外甥女改了姓,叫小囡囡姓了魏。


    农村那荤谣造起来,绝不是城里知识分子能想的到的地步,知青们私底下偷偷流传抄写的《少女之心》与之相比几乎不值一提。


    林星火就是从庆忌的话里觉察出的问题。


    许是魏春兴的信拖住了林星火回家的打算,庆忌见她好奇,就兴致勃勃的把他能记得的都讲给林星火听。


    庆忌讲起故事来跟狲阿年没法比,东一棒子西一杠子的,突然想起谁说过啥话就高高兴兴地跑来跟林星火讲。他确实是紧跟着凑热闹了,但这热闹凑的太齐整,尤其还将陈来福那些不能听的话丢三落四的复述了出来。


    这就是说不是狲大爷带他瞧的热闹,不然阿年揍都揍的庆忌忘了那些不堪入耳的话,更何况是让庆忌说给林星火听呢。


    狲阿年可是一直以大家长自居,也做的越来越像模像样。


    偏偏庆忌的话里总是带上阿年,好像刻意让阿年时时出现似的。


    再回想之前,不管是庆忌带来的那封满是爪印的画,还是魏春兴寄来的信里特意摁上的爪印,都在强调兔狲的存在。


    本来以兔狲有点小别扭的可爱性子,生气了不肯写信只屈尊降贵印个爪印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但奇怪就奇怪在太过着重的显露狲阿年的参与感了。


    况且从前林星火故意招惹狲大爷生气的时候,兔狲都不舍得不理她,更何况年前小修士给他的家信里还满是甜言蜜语的想念……现在仔细琢磨一下,狲阿年能忍得住不跑来才有鬼!


    兔狲准是出事了!


    全家还合起伙来瞒着她,甚至这应当还是兔狲早就安排下来的,不然不会执行的时候露馅这么快——林星火捋顺了思绪,将狲阿年腊月就已经不能管事的时间倒推了个八.九不离十。


    庆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他绞尽脑汁的才拖了林真人六七天,太难了!


    “到底出什么事了?”一面紧着安排京市的事,林星火一面准备立刻启程。


    最近全国到处都有自发悼念那位尊敬长者的群众活动,京市火车票卡的死紧,进京难出京更难,似乎是严查串联事件。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的长者在一月份忽然去世时,小三合院里一个月都没见荤腥,方同俭屋里的灯一亮就是一.夜,紧接着就是失去长者护持的人们遭到了反扑,荣师伯就是在哪之后出的事。林星火甚至有些自责上辈子不曾好好关注过这时期的历史,不然她……但林星火心里很清楚,就像她对于这个时代无能为力一般,她打不破规则,个人之力,微薄如萤火。


    也是自那日起,林星火对自己的未来的道有了隐约的方向——她想在灵气复苏的未来必将引起的那场大震荡中,竭尽全力的维持平稳过渡,必不让这十年的苦难换种方式重新降临……


    要达成目标,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提升自己的境界和实力。


    而兔狲出事的根本缘由,与林星火努力提升境界的打算不谋而合:狲阿年想提前化形。


    妖修正常的化形期相当于人修元婴期,兔狲曾跟林星火提过让未达化形期的妖修提前化形的两种方法,一种就是天阶青水芝,最低阶的妖修服用后都能化成人形;第二种是结成圆满金丹的妖修可提前一个大境界化形。


    但林星火离开时,兔狲还卡在锻体中阶突破高阶上,锻体期与人修筑基期对应,这和结丹还差着炼骨(心动期)一个大境界呢!怎么可能提前化形?


    庆忌讷讷的说:“可能的。菁莲跨过玄阶后有了一点青水芝的神韵……阿年说辅以祭炼,有可能会成功。”


    “祭炼?”林星火立刻抓住了重点:“祭炼菁莲还是……”阿年自己?


    庆忌的泪花冒的更多了,不用他回答,林星火抚摸挂在手腕上只有上面一半的葫芦炉,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这只疯狲!


    林星火迫切的想知道兔狲现在到底如何了,可她堪破紫府里阿年虚影的伪装后,压根不敢用神识碰一下那变成了蛋形的兔狲团子。


    庆忌的话更让人心惊:什么猫头人身的失败,什么人头虎身的意外,什么多一只手少一只脚……还有烛龙胆的火大了火小了,火精与雷电不容啦,险些弄坏了葫芦炉的下半鼎身啦,龙甲奉献出的落角里面含有一丝的龙气引得阿年发狂差点把它吃掉啦……


    简直是要急死人。


    既然漏了馅,庆忌还从他的小黄袍子里摸出来十多封阿年提前写好的信,哭唧唧的说他们拆了林星火年前给阿年寄回去的信,可那封信写的太好了,夸阿年夸灵兽夸精怪,还想大家想阿年,阿年留下的信里没有一封能对的上的,只能拿出那张夹在一封信里的满是爪印的画来应对。庆忌其实早就来了京市,只是不敢露面,怕被林星火发现,拖着他的小车徘徊在外围,跟前街井奶奶救的那只老猫窝了半个月。


    林星火将十来封厚厚的信都拆开,信上一如既往是阿年那种带点软刺又透露着热烈的语气,其实从内容上看至少有三封能对上她那封甜津津的信,但这对于刚艰难识了字仅能理解表面意思的庆忌和药兽等精怪就太艰深了。


    一沓子信上每一封都给她找了些‘活’干,这不就是明摆着要拖住她么。偏兔狲理由还很合理,要是林星火正月里就收到了这样的信,她几乎不会起疑。连林星火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扒出了点用龙气修炼的炼气士的老底,要是得知了这种消息,林星火必然会在京市找一找那位心狠手辣利索断尾的‘金盖雪’的仇人踪迹。毕竟时机难得,等明年拨乱反正之后就不好趁乱用修士手段对付那些人了。


    发现不对的当晚,也就是三月七日晚间,林星火故技重施,扒上了离京的火车。


    京市火车的速度远不是林场那种半拉人半拉木头的老式火车能比的,胆敢扒在火车上的也只有林星火一人


    ,遇到不停的小站,偶尔小站上巡逻的铁路兵看到,就拿着喇叭追火车,高喊“危险!”


    甚至有负责任的车站人员将电话打给了列车前方要抵达的中转站,火车刚出山海雄关,就被迫耽误了半个小时进行检查。没发现林星火,倒是意外扣下了某些集□□往奉天省的亲信,奉天省是该集团在关外三省中耕耘最深的一处,尤其有位在领袖面前搬弄是非的骨干曾任奉天一把手——这次阴差阳错将人扣住了,反倒让正处于被疯狂打压的一方切实掌握了一些关键证据……


    许是无意中作为的好事,踏入辽东地区的那一刻,林星火忽然若有所感的从火车上跳了下来。


    脱离通往雪省省会的道路,林星火直往腹地而去,而庆忌的反应更加强烈,若不是林星火的灵藤卷住了他,黄袍小人就拉着小车一溜烟跑没影了。


    这一天正是妇女节日,过了晌午之后那种莫名的预感更加激烈,林星火心悸的眺望东北方,而庆忌的黄色小袍子甚至无风自动,身形亦有些不稳,他的宝贝小车还隐隐显出华盖的虚影。


    林星火想起兔狲曾说起过的六十年一次的“庚申夜月华中的帝流浆”,有性无命的人间草木受其精气即能成妖,本自有命的狐魅精怪等食之大有裨益,可显神通。虽然今日为己未日,且是大白天,但情形确实有些相似——林星火能感觉到这片天地间的灵气波荡,更强了三分。


    下晌距离三点还有十来分钟的时候,庆忌突然抱拳开始挣动灵藤,庆忌性子绵软,这小半年又同林星火交情愈发好,这种强烈的反抗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就算当初他把林星火和兔狲当成入侵者的时候态度都没这么激烈。


    林星火亦有所猜测,从兔狲炼制的护甲上分出一片给庆忌,又将身上所有的护符分了一半,替他整了整黄色的小袍子,叮嘱道:“小心!”就将庆忌松开了。


    庆忌感激的朝林星火拱了拱手,黄影一闪就踪迹全无。


    三点整,东北天空突然蓦的出现一个巨大的火球,好似太阳掉了下来——那是一颗陨星。


    陨星速度极快,如流星一般坠地,那个体积……倘若砸到地面上,抹去某个村屯公社都是最轻的结果。


    幸好,陨星在高空中与地脉自带的灵气环相撞,散成了无数有如炮弹的陨石。


    林星火先想到的不是这能引动灵气震荡的陨星必为修士奇遇,而是炮弹一般的陨石雨下会有多少人因此而亡。


    一边往中心跑,林星火一边释放出所有灵气使出御物术,大大小小各种形状的碎石被她全力抛往无人之处——此时她甚至来不及隐藏身形,快速的在树杈枝头向上向前蹿。


    杯水车薪!这一片虽为乡村,但陨石实在太多,范围实在太广,更有三块最庞大的陨石携万钧之力朝南方飞去。


    那种“咯噔!铛!铛!”熟悉的小木车声音响起,庆忌拉着小车在半空中飞快的接那些要砸向村中的陨石,大块的陨石在稍稍靠近时,就像鱼产一般缩小乳燕投林的撞入小车中,但这些陨石可比灵鳇鱼还危险,才过须臾小车便破破烂烂了。


    “星火!”白色毛毛的药兽也出现了,抱着个药篓子也在帮忙。


    林星火越靠近陨石密集的中心地带,遇到的灵兽精怪就越多,连狐三这个狐狸崽崽中最娇气的小弟都骑着花花出现在内圈,林缇阳最喜欢收集石头,它也是前来帮忙的精怪灵兽中最从容的一个,小小的狐狸崽儿从挂在胸.前的篓子里摸出各种样式的漂亮石头对着那些方向不对的大块陨石一丢,对比悬殊的小小石头就能轻易的改变陨石落地的方向……


    没顾上揉一把好乖的小狐狸脑袋,林星火使尽全部灵力拦住了倒数第二大的陨石,陨石在半空中的痕迹像是突然转了个折角,硬生生的砸在了荒地中。


    另一块大陨石被龙甲和方辉合力挡下,那块如飘扬的火焰一般的火浣布破了个大洞——这是羽民留下的遗物中最宝贵的一样,是羽民拔光了羽翅上几乎所有羽毛织成的,也是他留给精怪村最后一道防线。就算是庆忌单枪匹马拦住要林星火他们那次,精怪们也没舍得把这块火浣布请出来。


    最后也是最大的那块陨石,砸落的方向正是一处村落正中。此时林星火丹田筋脉有如烈火焚烧,可她再也无法使出御物术,只能将所有木符掷出,割破手心,以纯净的精血为引,使腾空而起的巨木结成藤网,尽可能的阻一阻陨星星核。


    但这块石核太大了,速度太快,遮天蔽日的藤网几乎眨眼间就被撞穿,石核上的特殊力量还将古木树基一并焚毁。林星火手心血流如注,脸白的像鬼面,就站在那石核袭来的轨迹之上,无力躲闪。她的身后,就是密集的村屯。


    “星火!”


    “嘤嘤!”


    “哞!”


    “嗷呜!”


    无数嘈杂的声音刹那间响彻,与此同时,一颗这秃一块那秃一块的熟悉毛团向着天空直冲而起——


    林星火眼尖的发现兔狲背上背着的正是她方才没能找见的大崽,林贝果!


    “阿年!”


    七窍流血和七窍生烟奇妙的在林星火青白的脸上融合起来,电光火石之间,林星火的怒气还未蒸腾便化成咸泪和着血流了满面。


    那块石核被一狲一狐两个软绵绵的毛球撞出了个肉眼可见的深坑,然后斜斜擦着林星火飞向村屯后面。


    坠地时,震起的土浪足有几十米高。


    土浪落下后,林星火才被断了两角伤了蹄子的驼鹿首领大伙计和领胡给‘夹’到那深坑附近。


    大坑里除了巨大的石核外什么都没有,没有血没有皮毛,连灰烬都没给林星火留下。


    林星火努力调动神识感知,狐二狐三嗅闻味道的急切动作都发出了声音,可就是没有一丝往日熟悉的狲味和狐味。


    几分钟的陨星雨而已,她就失去了最心爱的伙伴和崽崽?


    林星火的喉咙里哽动噎的她喘不上气,血泪将淡青色的小袄染的斑斑驳驳,她想像狐二狐三一般哀鸣,想跟庆忌一样叫一声“阿年!”“贝果!”


    可巨大的刺激之下,林星火一时哑了。


    即便是石核突然动了一下,从下面伸出一只人类手臂的时候,林星火用尽全身力气也没发出一声,只能用眼神表示:“!”——


    作者有话说:狲阿年变人了,还一带一……


    注:1976年3月8日下午3点,吉林省吉林地区降落了一次世界历史上罕见的陨石雨。这场陨石雨散落的范围有五百多平方公里,但没有造成任何伤亡和损失。


    《少女之心》,又名《曼.娜回忆录》,文.革期间大名鼎鼎的huang色手抄本,但其主体无论是性行为的叙述语言,还是细节描写,都没有超出《赤脚医生手册》中有关生理卫生部分的介绍性白描文字的范畴。——【《少女之心》:禁欲年代的第一黄.书,数千万人传抄,一度震惊□□】


    “凡草木成妖,必须受月华精气,但非庚申夜月华不可。因庚申夜月华,其中有帝流浆,其形如无数橄榄,万道金丝,累累贯串垂下。人间草木受其精气即能成妖,狐狸鬼魅食之能显神通。以草木有性无命,流浆有性,可以补命;狐狸鬼魅本自有命,故食之大有益也。”——《续子不语》卷四


    第72章


    啥失语,她那是突然进阶了,人修比妖修要慢出不少的修仙前期最大的一道关卡——炼气期到筑基期,古往今来不知道困死多少修士的炼气大圆满,就被林星火无声无息地突破了筑基障壁。


    大家奔向抱着个粉.嫩.嫩小女娃的俊美男人还来不及惊叹庆幸,糊了一脸血的林星火就向着深坑直直栽倒下去。


    阿年好不容易从金乌石下挣扎出来,为了给人类一点惊喜,精疲力竭的他还压榨出最后一点妖力给自己和林贝果施展了一个除尘术,务必让‘父女俩’化形后的第一眼光鲜亮丽。


    就在阿年藏起破破烂烂、伤上加伤、疤痕遍布的后背,挺直了脊梁,朝林星火露出个浅浅的矜贵的微笑的时候,就见林星火白眼一翻,大头向下,垂直栽进了大坑里。阿年甚至没来得及伸开双臂将人接住,抱着阿年脖子的林家大崽儿着急的“噢噢”叫,三月桃花瓣一般的小.嘴里吐出个超大的口水泡泡。


    强弩之末的狲阿年也没能撑住,下一秒就同林星火头对头的摔在一起。唯有始终被保护的好好的林贝果睁着黑亮的大眼睛跌坐在两个家长中间,看看这个,扒拉下那个,噢了几嗓子,发现自己不会狐狸嘤了,眼圈瞬间红了……


    林星


    火醒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精怪们将他们暂时安置在桦树皮村背后的背坡沟里。桦树皮村就是差点被最大的那块石核击毁的村子,这附近没有高山,多是丘陵山岚,精怪们好不容易找到这条隐秘的坡沟地。


    她醒来时,周围垒起来许许多多的石块,大的跟冬瓜差不多,小的只有拳头那么大,林星火一眼认出这是陨石。精怪们用陨石将她和兔狲包围在当间,几乎垒出了石屋的雏形。


    没顾得上头顶剧痛,林星火第一眼就找见了趴在她身边的兔狲。没错,仍旧是猫状的兔狲。此时离得够近,林星火才发现狲大爷有多狼狈,后背的皮毛秃了好几片,犹如刀斧加身的狰狞疤痕遍布,甚至没秃的地方透过厚密的毛发仍能看到鲜红中隐隐露骨的血口乱七八糟的横穿其身。


    若不是石堡外用小肉手扒着石头勉力站起来的小娃娃呜呜的朝她吐泡泡,林星火简直要以为昏迷前惊鸿一瞥中那个眉目冷冽、鼻正唇薄、神韵妖异的陌生面庞是她臆想出的一场美梦。


    林贝果穿着一身赤红色的小袍子,两头身的小娃娃别提多可爱了,狐二狐三依偎在她身边,给尚且不能直立行走的姐姐一点支持。


    林星火抱起狐大来先亲了一口,然后挤出一丝灵气探查小娃娃的筋脉,幸好没有淤伤,就好似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的人类小宝贝。只是小家伙体内体内虽然空荡荡的没有什么妖力,但她的丹田中却有一颗丝丝雾气组成的‘米珠’,狐狸崽所有的妖力都聚集在此处,那妖力呈淡绿色,纯净的不得了。林星火回头看了一眼刚被她糊上灵膏仍在昏睡中的狲阿年,只等他醒过来才能问清始末,外加秋后算账!


    小贝果嘴里呜呜啦啦的不知想说什么,口水泡没少飞,急的了不得,但林星火实在听不懂人类小婴儿用那丰富多样的声调表达出的意思。不仅林星火听不懂,狐二狐三两个也是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瞅着它们从前说一不二的大姐,仰着头“嘤?”


    一娃两崽没多久就依偎在一起睡着了。林星火给狐二狐三上了药,拿出一颗五味子种子,掐诀,五味子藤蔓迅速生长结网做窝,须臾间一个绿叶白花点缀、内铺细藤的鸟窝就做好了。林星火将三个崽崽抱进去,窝口的绿藤相互交缠编织,半敞的鸟窝随即变成了只留一个洞口的暖房,五味子藤蔓的一截翠意一闪,火红的小果子累累贯串就在洞口垂了下来。崽崽们伴着酸中带一丝微甜的果子香气睡得更安稳了。


    林星火看了看双手,太轻易了,这只是一颗从没经她手温养过的灵种,却如同本命灵藤一般如臂使指,那种好像跟灵种藤蔓合二为一的感觉当真奇妙,是她从未有过的体验。此时林星火体内的灵力并未恢复,筋脉和丹田仍有一丝干涸感,但她使出来的灵气突然精纯许多,可淡绿色的木灵气中却带上了点点金丝,莫名添了华贵之意。


    她促生五味子,原只是因五味子藤蔓有滋骨止痛之效,灵种效用更佳而已,可这结成巢的五味子藤窝却更上一层楼,似乎带了些灵动,比如自动自发的覆盖在崽崽身上的绿叶悄悄卷起了叶端尖尖,相互之间结成了绿毯柔软的轻覆于小家伙们身上。林星火确定这株五味子未开灵性,但它的生机和前景,却比她用权舆术精心促生的效果还好。


    正此时,精怪们或是背着或是拉着许多陨石回来了,庆忌拉着他损坏好多的小车,兴冲冲的率先跑了过来,将林星火往陨石堆里赶,不等她问,便指着石头告诉林星火:“这是妖石,对你和阿年有好处!”


    妖石?林星火方才也想到这东西应当对阿年有作用,所以除了上了万用无丹毒的灵膏之外,并没有擅自挪动昏睡中的狲大爷。可庆忌为什么说对她也有作用?


    和林星火合作无间的小药兽抬起小牛蹄指了指庆忌的头,“哞哞”两声,林星火这才再次感觉到自己头顶上传来的一阵阵火.辣辣的疼痛,她迟疑的伸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不是又把头发给祸祸了吧?留头长发怎么就那么难!


    这次比之前可疼多了,只怕长头发的头皮都给毁了,林星火深吸一口气,做好了三五个月秃顶的准备——她摸到了一只毛茸茸热乎乎三角形的小耳朵!


    毛茸茸的耳朵!


    两边都有!


    林星火机械的从储物囊中摸出了面镜子,这面阿年亲手打造的银镜明明白白的照出了她茂密的黑发间竖起的黑色玄狐耳!


    她上手抓了抓,热烘烘的小耳朵传来清晰的触感,稍一用力,耳朵根部就又涌上一股酸疼酸疼的剧痛之感。


    “嘶!”林星火忍不住痛呼,干哑的喉咙如刀割一般,瞬间压下了狐狸耳朵带来的疼痛。


    药兽专长所在,白色的小牛踏着小蹄子绕着林星火转圈,林星火没多久就明白了自身的情况。


    林星火奇异的瞅瞅身旁的兔狲和石窝外的绿藤球:所以别人是化形,而她却是妖化?


    长久隐藏在人类血脉中的五尾玄狐之血,趁天降妖石之际,终于觉醒了。


    而她突然发不出声音的缘故,也与灵兽化形第一步“炼化喉中横骨”有关,伴随血脉觉醒半妖化而新生的横骨阻挡了林星火体内自动运转的灵力路径,幸好喷涌新生的妖力在横骨未坚之际就本能的击溃了它,不然林星火少不得要哑巴上未知长的时间。


    这股新生的妖力在林星火筋脉中如泄洪开闸之时,奔涌之势不可阻挡,居然帮她一鼓作气地冲破了打磨许久的筑基障壁。也幸亏如此,她的筋脉丹田才不曾被乍然出现的妖力潮所伤。


    林星火盘膝打坐,一面内视细查,一面巩固境界,发现丹田之中多了两点如星子闪烁的小金点,是功德,不禁自忖此次有惊无险、甚至安然突破当是功德带来的奇妙气运。


    尤其当她发现属于自己的妖力与木灵气融合至臻,更能体会功德妙处,那如万道金丝灵动的缠绕在木灵气之上的奇特之物,便是独属于林星火的妖力——这妖力不仅不混杂,还颇有种能融合万物的“水”之道,对木灵气助益颇大。


    似妖力却无妖气,林星火直到心神完全入定都没能琢磨明白到底是玄狐一脉妖力本就是如此,还是她的特别与众不同。


    这一入定,就又是整整一个日夜,当林星火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就出现一张英气凛凛五官分明的脸。


    这张脸好看到与灰扑扑的环境格外不符,倒是与他脑后东方显露的那道破晓霞光相得益彰。这张脸早就随着之前那一瞥印刻在林星火识海深处了,此刻占满视线的细节更是让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林星火怔怔地出神,那双背光处仍然明亮清冽如碎冰晶的眸子里飞快闪过笑意,睥睨高傲的眼神瞬间破功,这才让林星火在陌生的面庞上找到了一点熟悉的感觉。


    没好气的推开狲阿年的脸,林星火正对上从朝霞中跳出来的红通通的太阳,眯了眯眼,神似鬼差的感叹了一句:“从前你都能挡住整个太阳……”兔狲那张大脸能把正午的


    大太阳遮的严严实实,可变成了人形的阿年却连新生的朝阳都挡不严实。


    狲阿年:“……”


    双方都酝酿许久的话全都被这句飞来的‘叹息’给噎了回去。


    那股子气势一破,阿年高挑挺拔的八尺男儿身形像搓破了气的气球,在林星火眼前就上演了一出“返老还童”的奇幻喜剧。


    只到林星火的腰那么高的、两颊还带着未消下去的婴儿肥的小小少年气的肚子都鼓了,正在休息的精怪们扒着更高的石头墙缝,不知道是谁没忍住发出声音。


    庆忌踩着领胡露出半个脑袋,小心翼翼地劝说狲大爷:“阿年,要留着妖力。”


    狲阿年变小后显得更大的眼睛没好气的瞪了一眼庆忌,庆忌小手捂住嘴巴,不是阿年自己说的么,要留着妖力等到回屯子的时候再化形,虽然化成幼年体态是能节省一些妖力,但那不是他的人形只能撑半个小时么,能省多一点就多省一点……现在附近县镇已经派人下来察看情形了,他们最好今天就离开桦树皮村。


    陌生的脸,熟悉的神态,林星火彻底放松下来,没忍住掐了掐狲阿年的小脸,她眼中笑意未歇便板起脸来准备找后账——


    “吾姓乌……”狲阿年赶紧打断林星火的酝酿,将他从血脉中新窥探到的真名中的姓氏说了出来,这是他第一次在炼炉中变化成人头猫身险些不能恢复的那次得到的最大成果,藏了这么多时日,他想第一个让林星火知道,面对面的告诉她。


    “乌年?”


    小少年摇摇头,姓与名中间应当还有一字,但这个就得等他真的突破化形期才能得知了,妖修的化形期堪比人类元婴,那将是许多年月之后才能达成的目标,不过“乌年”这个名字也很好,好像在叫他“吾年”一般。


    天已破晓,他们不能再耽搁,得趁清晨赶紧撤走。林星火只能用储物囊将精怪们好不容易捡来的妖石尽量收进去,不过这些拿起来并不像寻常石头那么沉重的妖石却格外的占地儿,林星火着意保持的储物囊里的空地照以往的经验十座石头堆也能放下,可这回却只能收入三分之二就再也塞不进去了。她用神识内视,才发现这些妖石在储物囊之中像相互排斥的磁铁一般都漂浮着,斥力将整个锦囊涨的鼓鼓的。


    庆忌拉了拉林星火的裤脚,让她看自己的小车,那些被小车缩小收入车内的陨石也如芝麻粒一般悬浮其中。


    没办法,林星火只能就地催发藤蔓,结成十来个结实的大筐,由药兽、方辉、领胡等等这些长相与凡兽相似的精怪运回去。


    不过林星火发现精怪们拾掇回来的陨石都是不太大的,甚至还有蒙古包大的一堆细碎石子。


    “为什么在储物囊或者庆忌的小车中这些‘妖石’就互相排斥,但在外面却可以摞在一起?”


    为了节省妖力不得不恢复猫身,被林星火放在后背箩筐里的兔狲舔舔爪子,不想说话。他想攀过肩膀和狐狸崽们挤一起,在被林星火挂在身前的五味子鸟巢里,跟她面对面说话却被无情拒绝的狲大爷有小脾气了。


    林星火胳膊肘后摆,轻轻碰了碰装满妖石的箩筐:“说话嘛。”


    兔逊舔爪子的动作一顿,“这是‘金乌石’,只有精怪妖修才叫它妖石……”传说“日中有三足金乌”,三足金乌自上古时就为妖族神祇,而太阳有扶养万物之能,这种存在于世界之外有扶生作用、且对妖族作用尤其突出的灵石便被上古修士命名为“金乌石”。金乌石之上还有“扶光石”,所谓“擅扶光于东沼”,扶光为太阳别称,顾名思义,扶光石的扶生作用更大,且它对各族一视同仁,因此更加珍贵。


    金乌石与扶光石皆由世界之外的混沌之气中孕育,可遇不可求,一旦突破界膜坠.落本世界,便为本界生灵之幸事。所以精怪们才自觉自动的没有把大块的金乌石据为己有,而是只捡了些小的和零碎的。


    “……人类已经派遣了调查组。”普通人类就算不知道那些陨石有什么用,但也很识货,不仅上头省市区组成了调查小组,据说戒严的京市也突破万难组成了小队收集陨石。那些被他们改变方向落到荒地的金乌石密集地带还有本地群众自发组成了保护队。


    林星火头顶上的黑色小狐狸耳朵动了动,对妖族有特别的扶生作用么。


    狲的爪爪伸展又握成毛团,瞄着藏在头发里只露出个小尖尖的狐耳跃跃欲试。


    他们一行闭着人走,直往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钻,幸好关外三省都是一脉的地广人稀,虽然绕远,但到底没被人发现踪迹,精怪们又远比凡兽能干,一路行来,也还算安逸。


    期间又攒满妖力变成人形的乌年弯着腰,被矮他一头还多的林星火揪着耳朵,赶紧交代了他不得不带着狐大冒险的原因。


    原本兔狲只是想借助炼器之法,以菁莲为基,融合血脉传承里妖兽炼制化身的法门,试着将己身炼出人身。但几次都失败了,菁莲的花瓣、莲台,还有除了分给庆忌两颗外的菁莲子几乎都要被消耗殆尽的时候,兔狲仍没能成功,反而伤了灵兽最要紧的藏在脊梁之中的那根脉筋。龙甲没办法,将它脱落的类似鹿角的触须扔进了炼炉助兔狲一臂之力,却反而激发了兔狲的凶性,差点被发狂的狲吞吃的时候,狐大听到这只传说中诞生于真龙之鳞甲中血脉最强的精怪劝说了一些话。


    龙甲说兔狲太莽撞,他这般即将突破到炼骨期的妖族就不适合用这种法子!炼骨期距离结成妖丹也只有一个大境界,对于血脉似乎比它还高级别的兔狲而言,结成最圆满的妖丹并非难事,到那时也能提前很久化形,也不知道他着急个什么劲儿……若果真要用这法子,也该多推敲试验,不会到此时才发现这种方法是修为越低成功率越高!


    狐大把修为越低成功率越高这句话听了进去,她才刚刚摸到通智期的门槛,实属最低阶的聚灵期圆满之境界。有心想用自身给兔狲‘打个样’,狐大这小家伙就偷偷吞吃了好些菁莲子和两座莲台。这是菁莲之前几次的果实,偏疼崽崽的林星火分给小狐狸姐弟三个的,兔狲虽然不说,但那两个珍贵的莲台就是他的手笔,若不是这次他必须得用莲台炼化,就能凑齐三座给三只崽一狐一个了。狐大又霸道又疼爱妹妹和弟弟,狐二狐三对这个姐姐比对着林星火还听话,狐大把它们所有的菁莲宝贝都收走了两只小的也不当回事,知道狐大差点爆体而亡,狐三叼着比它大一圈的姐姐去寻兔狲时大家才发现。


    龙甲说的倒没错,但前提是像兔狲这般的血脉强大的妖族才行,三只狐狸崽只是最普通的红狐,唯一超越凡兽的只是它们灵性天生更强些。狐大一心想用自己给兔狲做个试验,结果就是兔狲抱着小崽儿彻底不能脱离炼鼎了,一旦没有兔狲梳理和烛龙胆炼制,狐大必死无疑。


    不能离开炼鼎的兔狲也不可能再中断这场化形之变,可每一次尝试都需要许多灵材加持,不仅林星火留下来的灵稻、灵果、灵蜜、灵木等等一切灵物都填进了炼鼎,还有领胡的药瘤、方辉的‘头饰’、药兽的毛发药钵、龙甲脱下来的角、壳……精怪们贡献了他们所能贡献的所有。要不是庆忌还担负着送信的要务,他就把自己的小车子也捐献出来了,即便不是伴生之物,精怪们用久了的物件也会渐渐变成灵物。


    林星火听到此时,推算了下,就知那应当是去年腊月时候,怪不得那之后庆忌就干巴巴的带了封信,小车里连条半灵鱼都不见了。


    兔狲悻悻的说:“那时候正在关键的时候,我不能分心……”不然就告诉林星火让她回来了,有她的权舆术在,他们也不必干巴巴光出不进,可之前做准备的时候压根没料到小狐狸崽这一出,他别说出声吩咐


    庆忌了,就连睁眼都不敢。


    最危险的时候狐大都涨成了一颗圆形的皮球,疼的险些丢失一魄。


    但最终他们还是成功了,但一狲一狐的情况特别糟糕,兔狲最重要的脊梁没能化成人骨,猫的脊骨太多块太过柔软,不能支撑兔狲的上半身,兔狲就好似一个患有软骨病的重患,连直立行走都做不到。而狐大的情况更加严重,她化出的人形只有巴掌大,孱弱到连眼睛都睁不开。


    这对二者的修途极为不利,它们是可以变回兽身继续修行,但人身的畸形几乎已经注定结成妖丹那道门槛不好过——圆满结丹基本不可能了,就算是上层紫丹都将是妄想。化形本应是妖修一生中最大的分界线,在妖兽化为人形的那刻起,道途就变得完全不同,可兔狲和狐大拿到的显然是跌落谷底的“不同”。它们需得用无尽努力才可能弥补这次莽撞……


    林星火瞟了一眼兔狲后背上仍不能完全愈合的伤口,她那天给狐大检查身体的时候就发现狐大体内有一段特别莹润的骨头——狲阿年抽出了自己的一段脊骨,作为最珍贵的灵材炼进了狐大体内,这才是兔狲化形畸形、而狐大得以化身的根本原因。


    不过说到此处,狲大爷又有些得意起来,它这气运真没说的,眼看就要遭遇狲生最大的一道坎儿,天上送了金乌石下来!


    这就不是金乌石,而是天道的钟爱!


    兔狲毛绒绒的胸.脯挺了出来,睥睨万物的小眼神一出,林星火就知道这位又想变成人形了。


    不过人形狲的性格的确是更稳重一些,但狲阿年的维持时间太短了,林星火不自觉的忽然从记忆深处扒出了一段偶然瞟见的上辈子那位特别出名的动物明星“狲四秒”的新闻,赶忙摇摇头甩掉,瞎胡想什么呢。


    捏住命运的后脖颈,林星火不许兔狲化形,眼看快到不咸屯了,林星火打算让兔狲人形出现在老乡面前,为上户口做个准备。这点续航力就得好钢用在刀刃上。


    狲阿年这几天乖的咧,乖乖就趴下了,大尾巴一勾一勾的逗弄三个崽崽,狐二狐三敏捷的跳来跳去的捉,被吵醒的狐大一憋劲儿却变成了个粉雕玉琢的小宝宝,趴在地上像个小乌龟似的冲臭弟弟妹妹吐口水泡。


    狐大太小了,压根不能控制什么时候变狐什么时候变人,变成小娃娃后就只能等妖力耗尽才能变回来。但庆幸的是幼崽的体型确实消耗的妖力少,她的续航时间甚至能超过兔狲,足足有两个多小时!


    兔狲如今显然更偏爱大崽了,须臾间就化成人形将林贝果抱进仍旧翠绿翠绿的五味子鸟窝中,盖上小毯子让她继续睡,才又变回猫身,接着跟林星火讲他那日忽然有感,血脉沸腾时一丝犹豫都不曾有就使出缩地成寸的本事带领精怪们赶去了金乌石即将坠地之处。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天降金乌石,不仅是生灵之幸,亦有可能造成大灾难——兔狲所说的灾难并非金乌石坠地时可能砸没的村庄城镇,而是范围更广,影响更深的地脉之变。


    简单来说,就是金乌石除了本身的扶生之力,不要忘记它是从界外而来,其外包裹了一层最原始的混沌力量。完整的金乌石在高空炸开,也正因为混沌力被本世界灵力本能的抵御,但灵气复苏时间太短,灵气环太弱,根本不能完全抵消掉那层混沌之气。


    传说中混沌为初始,精纯清气化为灵气,重浊者沉淀为大地,一旦混沌接触到地面,其便会瞬间隐没入大地,对地脉造成不可预估的影响。而在金乌石炸开后,混沌之气自发的聚集在最大的那块金乌石核上,如果没有兔狲血脉吸纳了残存的混沌气改变了方向,它即将撞击的那片区域之下就有一条从关外连接到燕山的最重要的一条地脉……——


    作者有话说:狲的功德不止救了陨石那一片,还有更大的一座城市。肯定有很多小伙伴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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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3章


    为了以后给狲阿年上户口方便,林星火没有选择从山上翻过去直接回山居,而是绕了个弯儿,大大方方地从屯子口回村。


    结果整个不咸屯都轰动了。


    轰动的不是这小仙姑养的那些山兽牲口们什么时候出的屯子,而是林星火去了京市一趟,从外面带回来一个男人!一个长得怪好看的年轻男人!


    “真的?我不信!”住在屯子最南梢的金招娣都听到了信,“咱姑她压根就没开窍呢!”金招娣不信,她把在在纳的鞋底子往咯吱窝下一塞,单手抱起闺女来就往出跑。


    几年前她娘家妈还动过把小仙姑说给她兄弟的心思呢,可后来呢,别说她兄弟拿小仙姑当姑奶奶,自打那次梁子沟事情中亲眼见过星火的本事后,她妈那是一万个庆幸先前听了闺女的话,没把那如意算盘张罗出来。“这姑娘不好找对象,一般人配不起她!”这是后来金招娣她妈私底下跟三闺女念叨的话,结果得了闺女一个大白眼:“二般人那也配不上!”金招娣当时还心说,亲娘是外村人,知道的还是少,其实屯里人早有这个默契了,人家就不是普通人,哪家的儿郎能配个仙姑?没见最热心爱做媒的几位婶子大娘整日把屯子里的适婚闺女和后生们扒拉的比老爷们兜里有几张毛票还熟么,连知青里到了年纪的大姑娘都没放过呢,就是没提过小仙姑一个字……


    “我自己看看去!”金招娣那个急哟,下工回家刚洗了把脸的王胡子赶紧撸下肥皂泡沫,眼被杀的睁不开,想叫住这一有热闹就找不着北的老娘们都没赶得上,气的了不得:“咱姑回家不得往这边走?”家就住在南山根旁边,除了春凤她们三家就属自家离得最近,以小仙姑的脚程,蹲在家门口不一时就能见着了,哪儿用的着这会子就凑热闹!


    再说了,就算小仙姑真从京市带回来个男人,那这么多看热闹的,不怕给人家男方留下不好的印象?王胡子拧干湿毛巾,粗鲁的甩开,嘴里嘟嘟囔囔的骂这些老娘们没个娘家人的样,没成算!


    兴冲冲的赶过来传新鲜的那俩嫂子有些讪讪的,这招娣咋跑这么快,倒把她俩给撂空地里了,一个嫂子扎着两只手,笑着白活一句:“胡子你用这么些肥皂啊,那盆里那么些肥皂沫子呢,倒了怪可惜了的……”


    王胡子笑道:“今儿支书叫统计过一绷子去县里时候各家要捎带的东西,怪不得我刘家大


    哥说家里肥皂还有好几块,感情他用的都是嫂子剩下的肥皂沫子?”


    那位大嫂“嘿”一声,“这个没成算的!再还有剩的也得报名呐,这玩意又不会坏,过俩月五月节的时候还能当走亲戚的礼……我得说他去!”以前往娘家、兄弟姊妹家走亲戚最好也只能送的起点个红点的三合面馒头,现在不咸屯往外走亲戚那篮子里装的是洋胰子,是小包的红糖,是屯里油坊换的喷香的豆油和花生油!住在公社的亲戚都羡慕的了不地。


    另一位嫂子见状也道:“那咋不是?改明儿得跟支书提提意见,这种事情就得跟咱们女同志说,这群老爷们知道个球!嗐,要是春凤还当妇女主任多好,现在咱们就是少个带头的。”


    王胡子心说,为啥不跟你们商量你们心里真没个数吗?还不是因为这几年屯子好过了,集体作坊生产的东西好,不仅换回来钱,那些以往只有城里人能弄到的各种票证也充足了,全屯的娘儿们就疯了,那真是一个比一个敢花,一个比一个指缝子宽,真就敢指着兜里搁的钱买买买!


    上次屯里组织的统一采购,还是年前那回,女同志们简直疯魔了似的,打着今年最后一次能买东西的招牌,个个振振有词的说什么为家里屯年货、过肥年。十九辆去县里的爬犁,不知咋的变成了去地区,十九辆爬犁都不够装她们拼下来的东西,也不知哪个有才的想起自家姑跟区里煤矿的关系不错,妇女们代表屯里跟人家煤厂定了半车煤呀,煤场的卡车真把装不下的东西给她们捎回来了。


    没坐过汽车的娘们放着干干净净的爬犁不坐,傻不唧唧的上了煤斗子,那一个个下车的时候黑鬼一样把各家男人吓的哟,扒拉来扒拉去都分不出哪个是自家婆娘,王胡子、岑大柱几个宝贝闺女也跟她们娘出去的汉子都急眼了,以为孩子丢了呢——结果捏,孩子们累得蹲一起打瞌睡呢,那眼睛一闭,打着火把根本找不见人,醒了一叫爹更让人气的捂心口:出去时还漂亮乖巧的女娃儿,回来除了眼白和咧开嘴笑出的一口白牙,浑身上下就找不见别的白地方!这天寒地冻的涮干净可不容易,大年当口上再给冻病了……


    王胡子一面腹诽一面也忍不住好奇出门,才走到大路边站住脚就看见魏春凤扶着魏腊月慢慢的从南山脚下走过来。


    两堂姊妹见着王胡子,都打招呼:“胡子哥。”


    尤其是魏腊月,稳稳当当,乖乖巧巧一个小妹子,说起话来还有点腼腆,可就是这么个看起来可听话的妹子最有主意!王胡子向天翻个白眼,别以为他不知道屯里上到魏奶奶这样的小脚老太太们,下至他闺女这样才懂事的闺女,那套“有钱就要花、无数血泪教训告诉咱们女人不能苛啃自己”的‘理论’是谁兴起来的。


    那话说得一套套的,就算他这个大老爷们头一次听说的时候都把头点的跟瞌睡虫似的,结果后脚金招娣就翻天了:先是照魏腊月交的把全家的钱分成了三份,一份非大事不能动还每年要添上一笔的什么“家庭备用资金”,一份是在年中作坊结算、年尾工分结算前均分到各月预留的钱,剩下的那一笔就是‘灵活’金。啥叫‘灵活金’,就是这群老娘们随便花的钱!


    王胡子有心反对,可从他娘到他闺女,人家娘们三个高高兴兴地就商量起要给家里添置什么来了,他跟两大儿连嘴都插不上。然后王胡子就发现媳妇考虑的可周全了,就是没给他留俩零花,他连买烟叶的钱都得偷偷跟小闺女借。


    不止他家这样,就问屯里哪个汉子不是这样的?魏腊月这小妹子既然能教老娘们怎么预留家庭备用资金,几个娃、娃上学、结婚、甚至买城里的工作大致需要攒多少钱,几个老人、老人看病、保养和大事需要多少钱,想生育的、想盖房的、想添大件的、预防什么意外、还有什么各种情况要预备多少钱……分门别类的列的清清楚楚,女人们还能根据自家实际情况计算出每年年底至少攒多少钱添备用资金里头将来才够用。那她咋就不能想一想男人们除了吃喝穿用,那兜里也得有几张毛票才行呢!


    本来么,屯里妇女们都是苦日子里趟过来的,不管啥时候只会一味节俭,结果这几年日子好过了就总是被家人抱怨抠抠搜搜。憋了一肚子气的老娘们就跟终于寻到了脑子似的,当即就有人小心翼翼地试验这法子,结果除了老少爷们外,全家人都舒服了,老娘们心里还各种有底,她们知道将来家里哪几件大事要花钱,几年能攒足钱,一点不带慌的。


    一个传染俩……没多久,就是最不会掌家的小媳妇们都做的有模有样起来,女人们嘴里还多了新鲜词叫“规划”。这一规划吧,财政透明了,吃穿用度都好了不止一个档次,唯独把爷们兜里从前能宽裕的背着媳妇喝点小酒打个小牌的钱透明走了,你还不能抱怨,因为全家就撒下你一个,爹娘儿女手里都按月给发小零花呢。媳妇为了你家都开始用丑的吓人的字记账本子写规划了,钱也没花外人身上,哄的老子娘眉开眼笑的,你还想咋地?


    “……”王胡子一想到裤兜里乖宝用自己的小花手绢给他这个当爹的包起来的零花钱就心酸不已,向来跟魏家亲香、三番五次给这两个妹子出过头的大哥没忍住又冲天翻了白眼。


    魏春凤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特别促狭:“咋了,胡子哥?我嫂子又把你这月零用扣光啦?”


    魏春凤说得又是另外一个大坑,还是全体老爷们给自己挖的坑,这不是年前那回老娘们买的太凶了么,就有不少男同志带头商量说要把财政大权拿回来,拿不回来也得分一半‘自由金’,不然迟早要被婆娘把家败光了,得到了可多汉子的拥戴。结果年底大会上老支书才慷慨激昂的展望完未来,让社员们各自回家过年吧,汉子们就上台把老支书抬下了主席台,十来个铁汉子跳上去把要求一说……好家伙,女同志们把河滩农场教孩子识字的那块老大的黑板都抬了上去,一条一条的驳斥汉子们绞尽脑汁想出来的那些理由,更不提谁提出的异议,谁家的婆娘在下头怼的那个欢实。


    末末了儿,大获全胜的妇女们还特宽容特大气的允诺给男人们每月发零用,只是新添一条规定,除了老人,家里其他所有人的零花都得遵守规定,违反了某一条就要被扣钱,扣出的钱都攒起来归到备用金里;妇女们还特别明理的保证以后自由金的使用会由家庭所有人举手表决。


    这听起来可好可公平了对吧?


    其实真当实行起来真不是那回事!比如说规定里有一条饭前便后洗手、每日洗脚,违反一次扣多少多少零用钱,还有什么不能把鞋乱踢呐、不能当着孩子面说脏话啦、不能跟孩子搁一屋时抽烟……好像都是特别容易办到的小事,偏偏就是这些小事把男人的兜掏空了,甚至有的本月不够罚,倒欠零花钱的!孩子的小荷包也背当爹的卦,没从前那么潇洒了,也是一些如不能直接喝缸里没烧的凉水、没完成作业、到了点不好好睡觉、早晨起不来等等的小事。而妇女同志呢,相对来说对自己的要求其实是最严格的,什么不按时做饭,什么衣服没洗干净,什么没达成月度目标业余给老人孩子各做一双新鞋啦……而且男人们遵守的规定她们也要遵守,任谁也说不出来什么。


    这就大大满足了一些个习惯抠搜不攒钱不好受的妇女们,高高兴兴地把从男人从孩子手里正当扣下的钱攒了起来,月月有进账月月有希望,心眼都开阔了。


    当然,男人心疼裤兜子之余,也更具体的看清了媳妇的不容易,他们从前少有注意家里还有这么多活计的,要知道女人也要每天上工赚工分的。尤其一些个曾嫌过屋里人工分赚的少的男人更没话说了,原来是


    人家没给计较过,当面鼓对面锣的一一摆出来,女人干的可不比男人们少。


    王胡子斜了魏春凤一眼,又瞅了瞅魏腊月厚衣服裹着不太吓人的肚子,皱了皱眉头:“你嫂子先前还说你这胎辛苦、脚肿的厉害,咋还往出跑?”


    金招娣新纳的鞋底子就是给魏腊月坐的鞋,鞋特地做大了三圈,底子上钉一层韧猪皮,另一面续上厚厚的棉花弄的宣乎乎的,鞋面倒是做的薄,预备热起来前让腊月的脚松快快的穿。


    周亮那次伤的太重,要是没有林星火他就瘫了,本来乡里的老话就说大病大伤后的一年里不好要孩子,后头又看到金寡妇给陈来福生的那娃弱成那样,吓得小两口更是好几年都没敢要孩子。还是魏春凤这个当姐的悄悄拉了林星火私底下问过周亮是不是好全乎了,才给他俩吃了颗定心丸。这不嘛,身体没毛病的小两口在停了特意找林星火开的避孕草药后,腊月没多久就怀上了,但兴许受小仙姑的福泽把身体养的太好了,一胎揣了不只有一个。去年十二月里魏春兴终于很肯定把出了脉,确定是三个!


    三胞胎呐,这些年听说的也只有小盒子沟那一家!当初还是魏腊月给奶奶讲的,说小盒子沟好容易把三胞胎养活,就因为村里送去参加赤脚医生培训的知青攀上高枝进了城,使得村里没有医生,结果大娃被弄到鼻子里的豆子活活憋死了。当初魏奶奶就是用这件事帮林星火争下了赤脚医生的名额,但这会子仅剩的亲人一个肚子装三个娃,还是把老太太吓着了。


    前两年魏春兴把父母留下宅基地上屯里给盖的那两间砖瓦房交还大队,换了南山脚下更大半亩的宅基地,守着姐姐外甥女过起了日子。当年周亮在风电组上给屯里立了工,还自学成了不咸屯的电工,他落户满一年时大队部按规定给他分宅基地,先前周亮跟媳妇和奶奶商量过后,将宅基地选在了南山脚下,跟魏春凤做了邻居。自此,魏家姐弟妹、也是一门心思跟着林星火的三家就在南山脚下扎了根。


    但魏腊月那处房子盖好后并没搬过去住,周亮这个孙女女婿挺有心,还是守着奶奶过活。这次魏腊月一胎怀仨,魏奶奶撵着赶着把两口赶到了这边,她老人家心里是挨着小仙姑才能安心,即便林星火不在,旁边住着跟着小仙姑学了好几年的侄孙也能中点用。


    当然,她老人家也跟着搬了过来,只要魏腊月在家,那不管做什么都要留一只眼珠子黏在孙女身上。这么大年岁了,魏腊月睡午觉老人家都要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守着。上次陈来福家夜里不消停闹得腊月大晚上醒了盹,魏奶奶新仇旧恨一并涌上来,让不好出面的侄孙女守着,小脚老太太旋风似的就冲到陈家老屋,把正抱着儿子嚎啕撒泼的陈老娘扇的嘴角都破了,当着众人的面,骑在陈老娘身上打,那叫个痛快!


    这都是魏春兴写给林星火的信上没好意思提的。需知老太太可是识字的,虽说裹小脚是封建糟粕,可在魏奶奶小时候能把脚裹得又小又尖非得是大户人家不可,这么知书达理一辈子的老人家骑在人身上挥以老拳,那当真是气急了。对于陈老娘这种拿撒泼无赖当武器的泼妇,还就得魏奶奶这样名望高成分好的老太太治她,反正被堵在村口的林星火是见识到魏奶奶的威力了。


    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把林星火蹲到了,儿子的腿眼看有救的时候,陈家老家雀俩连拱带爬的蹿进人群就要求林星火救命。


    住的近便的长虫娘当仁不让,拉上她的好搭档虎子奶奶张开手臂将人拦住了,见陈老娘不甘心,长虫娘就说:“是不是还得请魏奶奶来,你才会干人事?”


    “俺们姑可才回来,就算是黄世仁也得让人回家喘口气吧,好家伙,你儿子比黄世仁还狠是吧?”


    林星火确实没时间跟陈家人耗,不怕别的,就怕耽误的时间长了,狲阿年给她来一出大变活猫,那全家只能上深山老林里去蹲着了。


    不过赶狗入穷巷也不可行,尤其今年是最特殊的一年,等过了今年,陈家人不管想诬累魏春凤还是举报不咸屯都不好使了。且跟陈来福厮混的那些人,不要脸的戳烘黄谣的人,能是什么好人?林星火记不清楚具体时间的八十年代的那场严打,这些人必然逃不过,到时候陈来福也脱不了干系。


    林星火就直接从身上摸出事先准备好的纸传递给陈老娘,“屯里给我寄的信上说了,我提前开好了方子。这是用来泡腿的方子,能让人好受一些。这上头的药草都是本地有的,你照着方子或是买或是自己挖,然后照方子上的三锅水煮成一锅,放凉到四五十度,让人把腿泡进去,最好能没过膝盖,泡到水不热了就出来。这么泡到病人腿没那么疼了,再来换方子。”


    陈老头赶紧抢过来那张纸,贴身藏了,才讷讷的道:“不先把把脉?”当初给魏春兴治瘸腿的时候可是预备了很久的,魏家小子当时还是儿子的小舅子,他记得清楚着呢。


    林星火就笑了:“这种药汤子是活络通筋的,其实就是魏春兴用过的,当时他也泡了很久这个药,才能换下一步。春兴信里都说了,你家病人比他那时候还厉害,至少春兴能走路,跑也没事,可听说这个病人还不能下炕?”其实魏春兴才没那好性专门说一句前姐夫伤情恢复的怎么样,不过是林星火看这两个老人如此溺爱陈来福,再结合陈来福干的那些荒唐事,就能猜出陈来福指定受不了复建的苦,怕是将拆了石膏后区医院嘱咐要坚持下地走不能怕疼的话都抛一边去了。


    ‘春兴?’一直站在林星火身边的乌年瞟了她一眼,觉得不顺耳极了。


    热情的婶子大娘们看那个大高个瞟过来的眼神,捂胸口的捂胸口,更兴奋了起来:“眼睛长得真好看!这后生是有北边老毛子的亲人么,鼻梁真高!”


    “去!瞎说八道!”有大娘赶紧拦了,有外国人的血可不是啥好事,别害了小仙姑,“那北边老毛子一个个长得跟熊似的那么凶,这孩子长得高,但多俊呐!”


    “没见识了吧?西边的回回族就长这样,那族里的大姑娘小伙子个顶个的好看,咱姑带回来的这个应当是最好看的!”就是性子冷了点儿,但男人么,沉稳点好!大婶偏心的想,比起屯子里不着四六的后生们,这个一看就是那种大院子弟,气派的嘞!


    婶子大妈们顾不上陈家破事了,老爷们儿倒成了主力,这个说:


    “还真是!春兴左腿虽然瘸,但那小子颠儿颠儿的还跑的挺快!”


    那个道:“春兴这娃啊心真好,陈来福那么个混账行子,娃儿都愿意帮一把!”


    还有人叱陈老头:“春兴的腿可比陈来福轻呢,都治了好几年,咋,你还想一口吃成个胖子,让人一下子给你儿子治好了?没你这么为难人的!”


    “爱治不治,这也是咱姑心好,要换成我,直接让你们滚蛋!”


    陈老头想起来魏春兴当初确实是泡了将近一年的药汤子,不过那时候林星火还给他扎针来。但这个话不好问,陈老头其实也怕万一林星火应承了下来给儿子扎针,不咸屯不让他们一家回来,岂不是他得用架子车拉二十里地把儿子拉来?一次两次还好,再多……陈老头也心疼自己呢,说起来他也将将六十,这个年纪不年轻吧但他身体好,外地上金家窑砖厂拉砖的人不就说了吗,那谁谁谁老婆死了,家里儿子孝顺给说了个四十来岁的寡妇照料亲爹,结果寡妇给添了个比孙子还小的儿子!


    陈老娘没那么些心眼子,她也想到了扎针这一折,只还不等她问,林星火就边往里走边留下了话堵住了她的嘴:“要是再加上扎针能好的快一点,可我过后还要回城里去。单泡这药汤子多泡上半年也和扎针一


    样的效果,这副药是我师祖的方子,用的药材都不贵,多泡半年的花费可抵不了我下针的诊费。而且我是不咸屯的医生,你们还要拿金家窑公社开的介绍信来我才能给病人施针。”别求她下针,更别想免费,她看病不是自己收钱,收入是要归入到不咸屯卫生站的。


    林星火的言下之意大伙都听明白了,也就是这副方子被小仙姑好心说成了是不咸观老仙姑的方子,她才能免费给。而其他治疗,以及这一阶段过去后的之后治疗,必须收费,不然损害的其实是整个屯子的利益。


    这话有理,撵陈老头陈老娘的乡亲们顿时更理直气壮了,他们可不是维护一个人,而是为了全屯的利益!这当中就有他们的一份!


    不说别的,就是介绍信都能难为死他们老两口,陈家在金家窑的名声比臭狗.屎都不如了,要不是陈来福整日招惹一堆地痞无赖在家,街坊邻居早就打上门去了。还想开介绍信?便是陈老头两个装的再可怜都不能成。


    家里已经拉了饥荒了,陈老头率先掉头,算是默认要先泡一年半载的药汤子了,陈老娘也佝偻着爬起来,哼哧哼哧的跟了上去。


    “什么人!连句谢都没有,良心给狗吃了!”陈家本家的一个大爷看不过眼,呸了一口:“我得跟族叔再说说,对这种东西千万不能心软,他一家就是吊死在陈家门前头,也不能再让他走回头路。”


    已经拉着狲阿年过了明路的林星火也不在意,紧着就往山居走。


    相熟的婶子们簇拥着,不时偷瞄高大体面的乌年,就是没人敢问他的事,只能干巴巴的往别的上面扯闲篇。


    一个“嘶”了一声,伸手握住了正一牛当先走在最前的领胡的尾巴,失惊倒怪道:“诶?这牛尾巴咋红了?”


    婶子还用手使劲搓了搓领胡覆上一层水红的牛尾巴,发现不掉色,越发觉得稀奇。


    那是领胡最敏.感的地方,也是他区别于普通牛的精髓所在,领胡差点忍不住尥蹶子,下意识忘了“哞”而是发出了本来的叫声“领胡!”


    “嘿,牛还会这么叫?”


    跟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好几个爱他能干的把式就围了上去,这个摸摸他脖子上新长出的肉瘤,那个也撸一把与众不同的尾巴。惊得其他精怪忽然加快了脚程,耳朵上挂着新的金灿灿耳环的方辉忍不住撒蹄子跑了起来。结果她背上的一个高高的大筐猛的颠了一下,一个精致的半封闭的小鸟巢从筐里弹跳出来,“呜呜呜”的稚嫩哭声突然响起。


    林星火和乌年一阵风似的接住了鸟巢,两人对视一眼,乌年伸手把林贝果从鸟巢里抱了出来。


    “我的天哪!孩子都有了?”


    “!!!不可能!”


    “咋不可能,你快看看,这小娃娃好看的呀!也只有咱姑能生出这么俊的孩子了吧?”


    “那时间也对不上呐?咱姑才去了多半年,十月怀胎,要真是也该在肚子里吧?而且这娃儿看起来得有一岁多了吧?”


    “这不会是那个后生的孩子吧?”


    “不能!咱姑能要个二婚头?再俊也不能!”


    “嗐,没见那娃娃看见咱姑就笑嘛?指定是亲生的!”


    “就是,石头里还能蹦出猴子来呢,那哪吒他娘还怀了三年呢!咱姑可是仙姑托生,那仨月抵人三年也大差不差吧?”


    越听越离谱,林星火拉着‘孩子她爹’,飞快跟上闯祸的方辉,朝山居飞奔——只要她跑的够快,尴尬就追不上她!——


    作者有话说:果然猜到了,就算是文里世界一个小小的祝愿吧,祝愿少一些天灾人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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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4章


    重新回到山居,林星火才见识到那种炼化己身的法子需要大量炼材究竟到了何种程度,整个山居内部像是被扒了一层皮那么‘干净’。


    往常用灵木铺的地板、护墙板、房门、家具等等皆不见了,要不是怕房子塌了太显眼,恐怕房梁都保不住。后院的灵果树自不必提,虽然还没到刨根烧木的境地,但统统都给剃了秃头。阳春三月,光秃秃的主干上发出了几支细细的枝条,颇有点“千顷地一根苗”的荏弱感,好不凄凉。


    山坳中更比伫立在半坡上的山居还要彻底,最先开发、养护最久的那片灵稻田瞧着连土都薄了二分。整个家里唯二没被雁过拔毛的只剩下房前的宝葫芦藤,还有玉盆中的菁莲,不过莲心水被取的太频繁了,菁莲显得有点蔫蔫的。林星火赶忙施展了几次权舆术,还试着渡过去一点夹杂着妖力的木灵气,意料之中的效果十分好。


    林星火不是小气的人,毕竟精怪们都贡献了他们所能贡献的所有灵材,为了兔狲和狐大的小命,就是把山居和山坳整个端了也值得。精怪们简直懂事又克制的让人心疼了。不就是再次‘一穷二白’了么,林星火特别熟悉这流程,她用进阶后的充裕的灵力施展法决,速生了一批食材,回家后的第一晚,先吃一顿饱饭再说。


    领胡今天被人摸了要害,受了惊吓,胃口大开,吃的更多了。方辉、药兽等其他精怪也多多少少涨了饭量。林星火一个个看过去,发现大伙多多少少都有些变化。比如她最熟悉的庆忌,庆忌的小车虽然坏了,但已经有了华盖。可别小看这一顶小小的粗糙的华盖,这代表着血脉又浓厚了一分。


    精怪们走的路子和纯正的妖修还不太一样,他们并没有妖修传承下来的特定的境界划分,放弃了诸多法门和道途,而是专注追求血脉的返祖和纯净。所谓“毛犊生应龙,应龙生建马,建马生麒麟,麒麟生庶兽,凡毛者生于庶兽”,理论上讲,精怪们的血脉是可以向上突破的。


    家里这二十多只精怪本来基本都是血脉残缺之辈,最好的也就是庆忌这种血脉低微者。但天降金乌石这一大机缘让精怪们前进了一大步,天赋神通得到了很大的提升,就比如领胡的红尾巴,比如药兽的体型更小,白色牛毛已有莹莹白光身带药气……庆忌的小车也是这个道理,只需狲阿年恢复后再为他祭炼一番,这辆小车内部蕴藏的空间就更大了,离能载水产以外物品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林星火忽然想起来一事,从储物囊中摸出一只小木马送给庆忌,这是她之前为庆忌准备的新年礼物,但整个正月里没等到兔逊和庆忌,就给忘了。


    小马是用二阶银杏木树心雕琢的,昂扬的马头比庆忌还要高一点,小木马呈奔腾状,特别健硕神俊,庆忌一见就爱上了,搂着马脖子蹭来蹭去不舍得撒手。


    林星火还有点抱歉,这毕竟只是一匹木马,跟传说中庆忌伴生的小马差得远呢,只是她听说过世界上有巴掌大墨猴,但巴掌大的活马真就完全没听说过,找个替代品都没法子实现。


    庆忌却喜的咧着嘴笑:“这就是我的小马!”说着就用尖利的指甲刺破眉心,用眉心血给小马点了睛。小马身上黄光一闪,更灵动了几分。


    其实方才拿出这匹小木马的时候林星火就发现了,它比刚雕刻出来的时候多了一丝神韵,现在经庆忌点睛之后益发灵气十足。


    变回山猫样的兔狲收回盯着小马的眼神,不情不愿的表示之后他会替庆忌祭炼一番这匹木马,让庆忌做好准备。


    “准备?”林星火好奇:“要做什么准备?”难道不是像兔狲往日炼器一样吗?


    经过激动地庆忌丢三落四的解释和狲大爷的补充,林星火才明白怎么回事:精怪的伴生之物居然还能“养”!


    譬如庆忌,在数百年干涸大泽中水源未断绝之处诞生,精怪降生时得天地馈赠,可拣此处灵气最浓的土与水调和,如传说中‘女娲造人’一般,捏成小马与小车,便为伴生之物。无奈庆忌生于灵气衰竭,先天不足,别说借天地造化促生伴生车马了,要没有羽民帮忙,他差点就重新消散了。但伴生之物并非不可弥补,比如他身上穿的衣帽鞋子,本就是兔狲为他炼制的,但只要穿久了,经由精怪气息天长地久的侵染,慢慢就能变成灵兽皮毛一样的‘自己的东西’。仔细看那黄色的小袍子,原来素色的袍脚上不知什么时候添了江崖水纹,与他本身更加契合。这匹小马也是一样的道理,虽然不是得天地造化直接生灵,但只要庆忌认定这就是他的伴生小马,终究有一日会成真。


    林星火眼睛一亮,开始飞快从储物囊中掏东西:有要送给领胡的项圈,项圈上穿着两片绣有葫芦菁莲


    的如意形状的绣片,可挡住他颈上肉瘤;有药兽适用尺寸的十八班制药工具,刀、杵、钵、辗船、戥秤等一样不少……还有适合方辉的髻和簪环钗钿整套的金镶宝石的头面,传说中方辉就是个“鬟髻簪珥皆具”的獐子头,华贵的首饰林星火是不缺的,曾经间接从黄皮子那处得到的金家财产里就有十来箱子,但这些全是林星火照着样子亲手做的,她虽然炼器不如兔狲,但这种金匠的细活却难不倒一个修士——唯有那顶髻是她在京城找到的一个做假发的老手艺人,悄悄用粮食换的。


    这些都是林星火为精怪们准备的礼物,她却没把东西分下去,而是一样样的送到狲大爷的眼前,期待的看着他。精怪们也睁着闪亮亮的眼神静静的看向阿年。


    阿年还能怎么样?将那堆物件一件件扒拉过去,最后分成了一大一小两堆,大的那堆是经过重新炼制后对精怪有用的,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件被兔狲挑了出来,可见林星火准备礼物时的用心。狲阿年越挑拣越不高兴,最后甚至都有些委屈起来,这么多的东西里就没一件是送给他的!末末了儿,还得之时他费心精炼,狲大爷满心苦水,他这样的大家长都受不住这样的委屈了!


    “这些是给你的准备的,可现在应当不合适了……”林星火还是很有眼色的,在狲阿年气压骤降的那瞬间就不经思考的拿出个硕大的包袱,里面都是林星火在京城时攒下来的做给兔狲的物件,小马甲小领巾少不了,还有她偶然间看到的新奇玩意,有京城式样的猫窝、可爱的饭碗、造着兔狲捏的面人、全家福糖画、狐狸头的兔儿爷……往往回家自己做了就往这包袱里一塞,不知不觉就积攒了这么多。只不过兔狲化形成功后本体就突然长大了好些,半大小老虎那么大个了,这些东西未免显得迷你了。


    大包袱一拿出来,狲阿年瞬间就气顺了,当林星火掏出个更大的包袱给家里的崽子们时,他也大度的没计较。


    只是让人沮丧的是基本上所有林星火精心做的绣品的都不能为精怪所用,即便是绣纹中都隐藏着符文,比纸符的效果还好了不止一重。但囿于原料,不入阶的灵棉实在撑不起大用。除非像庆忌的小袍子那般取黄栌木与金精抽丝融合入臭兰叶中重新制作,否则不管是领胡的项圈绣补还是方辉的假发髻都不能用。


    但是臭兰自养好伤升入通智期后,掉叶子的速度就大不如前。况且几百斤金子也不过能炼出山楂那么大的一团金精,林星火即便是舍得将山居下面埋藏的金子全部启出,兔狲也没那么大功夫,要知道庆忌这身衣袍也是刚刚凑齐。之前林星火在京城发现庆忌的衣袍换了其实也是这个原因,兔狲此时再将翻地的土龙变成雷龙,也很难劈坏庆忌的小鞋子了。


    方辉走到林星火身前,轻轻摇了摇兽兽,窸窸窣窣的掉了好些长毛,林星火捡起一缕,瞬间福至心灵:“你让我以此做线?”方辉点点头,凡是有手的精怪们纷纷上前帮忙,将方辉的长毛捋顺成一把,林星火看了看方辉头上刚能卷曲成一个小发包形的毛发,倒觉着这些毛给它做个髻更好,这样才能佩戴更多首饰,有朝一日同化成的伴生之物也更多,方辉赠送寿命的本领才能越强。


    正当此时,一对灰扑扑如同干枯树叶的蛾子飞到林星火指尖停下,这对蛾子长得极丑,据庆忌说他们还不像其他精怪一样只是血脉低微,而是血脉驳杂相互不容,所以才既不像冰蚕那般通体玄色,也不如罗浮仙蝶那般有五六寸大的五彩色翅膀。


    传说中罗浮仙蝶是麻姑大仙衣服所化,山中人将大蝴蝶视为小凤凰。而冰蚕有角有鳞,用冰雪覆盖后能够作茧,生成的茧却是五彩色,织成的文锦,入水不湿,经火不燎,堪比鲛绡。这两样一为火属、一为水性,水火不能容,幸亏枯蛾身上还混有“蚕王”血脉,这才侥幸诞生。


    所谓蚕王,即经蒸煮火煏而未死的蚕种,蚕种十天便能长到牛那么大,用棒子打蚕王,挨一棒就能吐几斤丝。


    三种不凡血脉杂糅抵冲,致使这一双枯蛾是羽民救回来的最虚弱不堪的精怪,林星火从前初见它们时,连翅膀都是残缺的,不能飞只能爬,后来林星火每日喂其一桶搅拌入灵蜜的莲心水才好了些许。


    这一次金乌石之危变,最弱的枯蛾也出了力,就是它们趴在狐三的头上吐丝黏住了狐三掷像金乌石的石头,生生将‘投石器’变成了可回收利用的‘流星锤’。


    枯蝶落于林星火指尖之时,众精怪皆静默,林星火正自不解之时,就见这一对枯蝶突然一个燃起火星,一个爬上霜雪,只在眨眼指尖,火蛾成灰、冰蛾碎屑。林星火手掌接住黑灰和冰屑,掌心反射性的聚集起浓厚绿意,精纯的木灵气将精怪们的脸都映成碧色。


    掌心的碎末中兀的动了动,将她的惊呼堵在喉中,两粒芝麻粒大小的卵吸收了那些绿意后迅速长大,不一时便已有雀卵大小,一个为玄黑色,一个却几乎透明,却都隐隐带着些绿色光晕。


    精怪们此时才吁出一口气,有些弱小的还投过来羡慕的眼神。


    “你的灵力,”同样松一口气的兔狲此时沉吟片刻才道:“似乎……作用更大了。”纯木灵力本来就有生发之效,但这种灵力对于灵植的作用远大于灵兽精怪,可自从林星火的灵力中掺杂入金丝妖力后,生机竟然愈发浓厚,对于精怪也起作用了——枯蛾化卵重生本来只有不到一半几率,在吸收林星火给与的灵力之后居然真的成功了,而且看蝶卵颜色,这对枯蝶一个选择了罗浮仙蝶血脉,另一个却是冰蚕卵。向死而生本就不容易,这两只还各自摒弃了一种杂糅血脉,就更加难得了。


    见小伙伴明白之后,兔狲没有多说,只是将此事放在心中,暗中传音让林星火试着将妖力、灵气分开,最好能尽快达到想用灵力就用灵力,想单独释放妖力也可的境界。


    狲阿年的爪爪拍拍那些绣件,尤其是自己那堆已经不能穿的心意,猫唇弯起一个愉悦的弧度,“黄阶上品丝线,现在有了!”至少是黄阶上品,随着两只精怪进益,灵丝的品质还能更高,兔狲觉得自己提前化出人形的决定太英明了:全身上下都能


    穿他的人类亲手做的衣裳了!以前那巴掌大的小马甲能跟人形需要的衣服比?兔狲简直现在就不想把毛毛化成衣服了。


    瞅了眼林星火坚决不许他碰的玄狐耳朵,兔狲心想,嗯,不完全是人类,可是这样的小伙伴更让狲移不开眼了。


    在林星火不吝啬的帮助下,罗浮蝶和冰蚕当晚就孵化了:罗浮蝶的确如传说中那样是只比手巴掌还大的五彩蝴蝶,飞舞之时光华流转,蝶翼上翩跹的鳞粉显出的光影仿佛真是凤凰尾羽一般,停滞片刻才会消散,当真华美异常。而冰蚕有筷子长,通身好似晶莹剔透的玄冰,头顶居然也有一双小鹿角,圆圆润润的颇为可爱。


    罗浮蝶的声音像莺啼,冰蚕却似朱玉相撞的清脆,不知道是不是与林星火助它们成卵孵化有关,向来听不懂精怪们叫声的林星火居然能隐约明白两者的意思。两个小精怪是说只要给它们灵叶,它们就能吐出丝来。勤勤恳恳的小精怪还表示它们能根据灵叶不同调整丝线的颜色!


    兔狲在旁边瞅了半天,突然从林星火储物囊中摸出片臭兰叶轻轻抽了一下罗浮蝶和冰蚕,这俩小家伙立即像打开开关似的,“噗噗噗”小马达不停的吐起丝来,直到堆积了好大一堆后才停了下来。


    “果然还保留着蚕王的血脉。”狲大爷舔舔爪子,很满意的点头。


    林星火看着吐完丝就萎靡的靠在一起的华贵大蝴蝶和玄冰蚕,没好气的夺过兔狲手里最后一片臭兰叶,心疼的喂给这两个刚诞生就被无良家长‘压榨’的‘童工’。


    罗浮蝶叫了两声,惭愧的垂下触角。玄冰蚕忙用软软的小鹿角顶顶它,一只蝴蝶一只大蚕居然还是很恩爱。


    “有毒?”林星火敬畏的看一眼那堆五彩缤纷的丝线,原来罗浮仙蝶不仅美丽的鳞粉有剧毒,它还能吐出剧毒的丝来。不太熟练的扔了一个筑基期才可用的鉴定术,罗浮仙蝶这堆丝居然比玄冰蚕的透明丝线还高出一小阶,跨越了玄黄之间的巨大障壁,为玄阶末品。


    也怪蚕王血脉的怪异神通——只要挨打,就会不受控制的吐丝——罗浮蝶猝不及防之下没能把体内毒囊关闭。


    庆忌蹬蹬蹬的跑过来,倚着自己的小木马开始有模有样的缠线团,其他精怪也来帮忙,手指不灵活的如领胡、方辉等就贡献出自己的角当成绕线桩……但确实无一个敢碰罗浮蝶吐出的那堆丝。


    最后是林星火用御物术收拾好的,幸好罗浮蝶表示只要用冰蚕丝织成的布片包裹,就能将它的毒隔离。若不小心中了毒,玄冰蚕凝结的冰晶可解毒。这只漂亮的大蝴蝶居然是个‘耙耳朵’,被不能飞的玄冰蚕管的死死的。


    *


    次日,林星火将从京市带来的东西托魏春凤分给社员们,她自己敲响了老支书办公室的门。


    早早来上工,以为能看到那个小仙姑带回屯子的男人的大家伙儿有些失望,尤其是抱着闺女瞧热闹,结果半路撞上了飞奔的小仙姑一行的金招娣。实在是小仙姑她们跑的太快,金招娣没能看清模样,只看到了高大的身量,为了不错过,今天金招娣可是提前一个钟头就到大队部来了。


    “长的怪精神的,咋没露面?”长虫娘就说。


    “兴许累着了?”有人计算着林场火车站到自家屯子的距离,猜测道。


    大家都以为林星火是从京市带来的人,从京市回来只能坐火车,那是不近,屯里人去林场都得坐车,用两条腿能累死半个人——不过大伙儿心里不免觉得这男的是不是娇气了点?他们小仙姑可还精神奕奕的呢。


    其实哪里是兔狲不想露面,狲阿年巴不得在屯里好好显显呢,让每家都知道南山半坡上的林星火家啊有他这一号人。可昨晚上缫了那么些丝,强烈要求第一件灵衣给他的狲阿年变成人形帮忙,结果发现人形状态下的自己炼器更加顺手顺心,与使用御物术织布的林星火配合起来简直天衣无缝,这一沉浸,不免将妖力使的过于精光了,现在连幼年体都变不出来了。唯一可喜的是,经过压榨自己的极限,兔狲的人形延长到了一个小时。


    相信等他将液化的全部妖力理顺之后,人形维持时间会更长。


    幸好有这颗萝卜吊着,狲大爷才同意将“上户口”这件事全权交与林星火处理,他留在山居里主持山居重建的大事。


    林星火要跟老支书等人除了商量给兔狲和狐大上户口的事,还要告知大队她的房子即将扩建。


    “要在咱们屯里上户口?”老支书和大队长都有些愕然,小林昨天跑的太快,他俩昨天没赶上村口接人,不过听屯里人说小林带回来的那后生是京市人呐?


    林星火也曾犹豫过是否要告知签订了契约的这几个知情.人兔狲的真实身份,可想一想自己的经历,便将这想头推翻了:想她刚入道那会儿,即便有兔狲的科普,林星火依旧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担心自己吃的那第一只“妖猪”会不会开灵了,会不会有成为灵兽的潜质?


    这之后林星火甚至有一二年不敢吃妖兽肉,即便是像妖猪那样不入品的妖兽也不敢吃,生怕遇到未开灵前黑貂、大黄的情况。即便是兔狲告诉她妖兽开智有多难,未开智的妖兽自来都是灵兽和修士的口粮也不行。这一点甚至差点成了心障,这也是林星火修为这几年不如兔狲涨得快的原因之一,直到家里灵兽们陆续做了猪倌、羊倌、鸡鸭禽倌和养鱼佬,林星火放开心胸,渐渐调整过来。不调整过来不行,她要是钻这个牛角尖,那是不是连灵谷灵植也不能吃了,毕竟本体是灵植的妖修是稀少,可兔狲的传承记忆里仍然有出现过啊……


    可这事要是放在老支书他们的认知里,那就变得更恐怖了:这是从牲畜一步到人呐!就算不提过往,以后每吃一口肉的时候会不会自觉不自觉的猛地想起这茬来,比如饭桌上这碗油汪汪的老母鸡,要不吃它的话,是不是有一天也能变成人?


    这么一个能让人心梗的死胡同,再心大的人也受不了。


    瞒下了这个,兔狲的户口其实很好解决,林星火只说了一句:“他跟我一样的来历,只是先前躲的更深……”这样一说老支书脸上就露出了了然的神情,王会计也点头,当年兴起破四旧这股浪潮的时候,确实有很多不愿还俗的,一些有真本事的遁入山林的也常有传闻。


    现在户口管的不严,尤其是像不咸屯这种偏僻的小山村更是如此,屯里过了四十的大半数的夫妻都没有结婚证,而好些个小娃娃都等到上学的时候才上户口,这还是不咸屯的大队部愿意管事,不然别的屯那二十啷当已经结婚生娃的人里还有大把是黑户呢。


    只要屯里给开了证明,拿上这纸证明到公社办公室办理就行,要是不乐意花那几毛钱,也可以等到年尾,每年年尾老支书都会拿一叠材料报给公社,统一上户口、办结婚证——没错,乡下地方小年轻们只要办了席就认为是结婚,老农村人其实不大在乎领不领结婚证,不咸屯是因为有个爱操心的好书记,这才养成了扯证的习惯。


    “乌、年?”老支书端端正正的把两个字填上,听林星火报的年龄,心算了下,刚二十。


    老头抬眼看了眼林星火,不免多嘴一句:“那娃娃呢?”老支书可不觉得社员们那些离谱的猜测是真的,这要不就是捡的,要不就是这个乌年的孩子。


    还没见上面,自认为娘家人的大队部三巨头就对乌年有了个不太好的印象:莫不是个小白脸子?


    不然咋像给他们屯小仙姑灌了迷魂汤似的呢?——


    作者有话说:注:


    “毛犊生应龙,应龙生建马,建马生麒麟,麒麟生庶兽,凡毛者生于庶兽。”——汉代《淮南子》


    罗浮蝴蝶:大蝴蝶,相


    传是麻姑的衣服所化。


    《广东新语》:大胡蝶本洞中仙种,相传麻姑遗衣所化,二三月间出洞,山中人索其子藏之。至六七月,如蚕成茧,茧破成蛾,乃化为胡蝶,初化时大五六寸,雌雄成配,无一孤者。留雌则雄不去,留雄则雌去复来。数月生子,子生半月而化,其子如弹如雀卵,大小不等,其生化亦随大小而成。广州春夏之交,市上有卖大胡蝶者,每枚数十钱,大仅五六寸许,悬竹竿上,兼旬不飞不饮食,生卵十余,渐不能动,以为乾死矣。触之辄蠕蠕然,如是者数月乃化。予诗:\"二月大胡蝶,家家出茧来。儿童争凤子,买取及花开。"


    罗浮山中人,所见无非凤凰者,不惟以红翠、碧鸡、五色鸟之属为凤,即大胡蝶亦以为小凤凰。王说作诗云:\"罗浮胡蝶翼如箕,彩云晴日向天飞。锦光金色相离披,盛世文章仙人姿。胡蝶双飞如凤凰,仙人骑入道士房。房中诞育凤凰子,四百山头山气紫。"


    冰蚕:宋《太平御览》卷八百二十五〈资产部五蚕〉晋王嘉《拾遗录》:“员峤之山名环丘,有冰蚕长七寸,黑色,有角有鳞,以霜雪覆之,然后作茧,长一尺,其色五彩,织为文锦,入水而不濡,投火则经宿不燎,海人献尧以为黼黻。”


    蚕王:新罗国有第一贵族金哥。其远祖名旁,有弟一人,甚有家财。其兄旁因分居,乞衣食,国人有与其隙地一亩,乃求蚕谷种于弟,弟蒸而与之,不知也。至蚕时,有一蚕生焉,目长寸馀,居旬大如牛,食数树叶不足。其弟知之,伺间杀其蚕。经日,四方百里内蚕飞集其家。国人谓之巨蚕,意其蚕之王也。四邻共缲之,不供。谷唯一茎植焉,其穗长尺馀。《酉阳杂俎支诺皋上》


    《夷坚支甲》:新罗国人求蚕种于其弟,弟蒸而与之,某不知也。至蚕时,有一蚕生焉,日长寸馀,居旬大如牛。其弟伺间杀之,百里内蚕飞集其家,意其王也。近宿州符离有民王友闻,与弟谅同处。友闻娶妻秦氏,天性狠戾。谅尝乞蚕种于兄,秦氏以火烤后方与之。至蚕时,亦仅生其一。已而渐大,几重百斤。秦氏妒焉,伺谅夫妇外出,以巨梃击蚕,每一击,辄吐丝数斤。秦惊怖而归,患心疾死。及谅蚕成茧,皤然如瓮,缫之,得丝百斤。


    第75章


    兔狲的户口相对好说,真的不好解释的反而是小宝贝林贝果的事。


    林星火倒是想把狐大的户口落在自己名下,可当真过不了老支书等人这关,她才一张嘴就被老头不客气的怼了回去。


    连大多数时候不愿动脑子只实干的大队长黄大壮都不赞成,他瓮声瓮气的说:“那咋行?你还要不要名声了!”要搁在早几年的城里,传出没结婚先有娃的事情搞不好得剃阴阳头挂牌子游街斗争的。


    一个黄花大闺女,哪有还没结婚就把别家娃落在自己名下的?


    还有点问题的是狐大的名字,三只狐狸崽儿可是最先在不咸屯安家的,再加上小狐狸们爱热闹,同屯里的娃儿们玩的可好了,少有人不喜欢这几个毛茸茸的小家伙们,谁不知道“林贝果”是林星火家大狐狸崽的名儿?当初刚叫起这些名字的时候大家伙儿还说呢,不愧是小仙姑家的宝贝,一个个起的名字比他们的娃儿还讲究。


    现在要上户口,林星火自然能给她起个大名,可名字对灵兽的重要性不消多说,“林贝果”是狐崽自己认可的名字,是除了觉醒传承后得到的真名以外最重要的名号:狐大已经化形,不管她愿不愿意,这就意味着她得入世修行,以后叫她名字的外人多着呢,弄个不被她自己认可的新名字其实很不利于修行。


    林星火考虑过很多,最终登记的时候仍旧写的是“林贝果”,面对老支书疑问的眼神,林星火摊摊手,“这娃娃最稀罕我家小狐狸,尤其跟狐大亲近,只要抱着狐狸崽儿,不用哄就能自己乖乖睡觉。”大不了让狐二狐三背着狐大的药篓子多溜几圈,反正乡亲们也分辨不清那只是那只,都是看它们不一样的小马甲小筐子来分辨的,比如背着带盖小藤筐的就是爱扑草的狐大,背细脖大肚筐的是爱扒拉石头的狐三,啥也不背但跑的最快的那个是能抓住野鸡的狐二。小狐狸们也早不像刚下山那会都是一起行动了,精怪村搬来之后,姐弟三个各有各的爱好,这两年单独一只狐出现的时候最多。


    养过孩子的都知道哄孩子是实打实的体力活,不咸屯谁家没有挂在房梁上的悠车,谁家要有个不爱闹的乖娃,那四邻八舍都得庆幸一声。为了叫小夜哭郎们少点闹,老乡们什么法子没用过,改个能叫小娃子安静下来的名字可不算啥!虎子奶奶上年新添的小孙子还叫“鸡窝”呢,因为这小子稀罕从玻璃窗子往外看他虎子哥踮着脚从架在木叉子上的鸡窝里摸鸡蛋。只有这个时候,这壮壮的小子才肯停下他那又尖又亮的小嗓门,让他老子娘歇口气,也让四邻的耳朵松快松快。本来大名豹子的小子就变成了鸡窝,他半夜再干嚎的时候,他爹就拍拍说“鸡窝快睡。”这娃就扑腾着小手小脚要从被窝里爬出去瞅鸡窝去,当然扑腾半天也逃不开大人箍着他的手,再然后这小子就把自己给累睡了……而以老乡们给孩子们上户口时登记大名的做派,这娃长大了多半得叫“王窝”,最多老支书看不下去,会给改个同音的“沃”。


    所以林星火认为最可能引起怀疑的地方反而最容易解决,老支书一脸“这个名儿不错”的表情给填进了申请表里,对于落在乌年户口下却不姓林这一点好像都没觉察到一般。


    是的,就算林星火表示她要收养孩子,老支书等人为了她考量,依旧没同意将林贝果的户口落在林星火名下。老头说得也有理有据,林星火是知青户口,她的户籍确切来说是受县知青办管理,除非她嫁给本地人将户口迁入,否则大队部理论上不好插手。


    老支书看丫头苦着脸捏鼻子认了,也暗地里松一口气,他还真怕这闺女当真被那个她带回来的男人迷了眼,说出跟他结婚的话,要知道写完那张表之后,这个乌年可也成了本屯人。


    现在老头放心了,这孩子脑子没发烧,不像有的女娃子,被一张白净的面皮哄的好日子都不过了,烧糊涂似的一门心思往火坑里跳。


    老支书最近为着这事没少上火,他是看惯了屯里如春凤腊月这样心里有谱的年轻女娃的,猛地遭上一个碰了南墙都拉不回来的,就算只是外来的知青,那也闹心的很。


    黄大壮啪啪给两张纸盖上了章子,乌年这个据说长得很不赖的大好青年就成带娃的“滞销货”,嘿,还是替他们小仙姑养的娃娃——办公室的这仨老搭档可刁着呢,他们心里觉得这个捡来的小女娃对于小仙姑,就跟当初不咸观的老仙姑收养她一般,那是衣钵传人!有了这个小娃娃,就是小仙姑不嫁人了也多少有个保障。当然,要真以后她开窍了还能全无后顾之忧的结婚,就算相中的不是那个乌年,那大不了屯子帮忙接手孩子呗……这就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人自来就有亲疏远近,老支书他们才不在乎害的乌年掉了行情,不好找对象呢。没行情不更好?省的叫那小子生了花花肠子。甭管小仙姑开不开窍、啥时候开窍,这颗已经躺在自家地头的牛粪总归是得帮她看住了才行。


    老支书伸手,“拿一块钱来。”


    林星火摸了摸身上,她将储物囊留给修整山居的兔狲了,幸亏裤兜里被阿年塞了一把毛票,她掏出来抽了一张一元的给老支书。


    老支书接了就递给黄大壮,黄大壮拿起那两张纸,往军绿色包里一塞,露出一口白牙:“傍黑就把户口本子给你送去。”


    说着就匆匆出门往放马集公社去了。


    “给人家父女上户口,哪用得着你一个外人。”老支书摆摆手,很霸气的就把事情定了。他瞅了一眼这孩子手里那叠崭崭新的钱,知道这是林星火准备给屯里小娃补压岁钱用的,小林以前可没这么周全,说不得就是别人替她想到的。


    林星火也是掏出来才意识到狲阿年塞这钱的用途,摸摸鼻子同老支书说起另一件事来:“我家房子想加盖一层,另外厢房、倒座也要一齐弄好了。”


    老支书没搭茬,先问她:“啥时候去京市?”林星火在村口跟陈来福的爹娘说“留不久”的话他听说了,而且广播里播的那些报纸上的消息听起来就不靠谱,啥时候人民群众自发送别悼念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长者成了‘反.革.命’事件了?有了得知外面消息的渠道之后,老支书更精了,他这么个一辈子多在乡间打转的人居然把形势猜测的八.九不离十,他也跟方同俭等人一样觉着这灰蒙蒙的天长不了了。


    越是要晴天了那风雨就越急,老头估摸着林星火也不能放心把方同俭自个儿留在漩涡里,这娃是个凤凰,他们屯不知还能留多久。


    不过林星火要加盖屋子的事倒是让老人家好受不少,凤凰也恋旧窝么,这么着也就够了。


    林星火道:“最多十天……那边形势变得快,我方师父那笔头,您是知道的。”要有个什么变故,方同俭的笔头比人家的刀还厉,他真有文人那股子宁可玉碎不能瓦全的气性。


    “行。”老支书利索答应,“你把图纸画好,到时候我让红忠给你看着。”只要不超出屯里给划的宅基地,加盖屋子啥的大队不管,这属于社员的私事。


    红忠可是屯子里公认的支书接班人,那秉性脾气比老支书的亲儿


    子还像老头,是年轻一辈最靠谱的一个了。王会计笑笑,也不提醒老支书这心偏的太明显,他扒拉出京市十来个街道供销社的进货单子算账,心想这么个到外地还不忘给大队铺路子的娃,谁能不偏心?


    林星火这次没打算像从前那样起屋子,她现在已是筑基修士,家里还有个相当于人修心动期的化形大妖,即便弄不出不咸观那种大阵,布下个集防御、攻击、与隐藏一体的阵法也不成问题。特意跟老支书说一声,不过就是让他们几个知情.人登门的时候有个心理准备而已。除了老支书大队长这不到十个特别亲近的人以外,其他社员找林星火都是等在南山脚下的卫生站里,大家都知道小仙姑家野物多,默契的从不上山叨扰。比如王会计这个特别注意形象的小老头,就压根没去过山居。


    “你忙活起来也好。”老支书叹一口,不想跟她说那起子糟心事,还不得不提醒着:“要是有知青找你,你少搭理。”


    “知青有事?”这可稀奇了,自从原来那位爱折腾的知青队长跳回城后,不咸屯的知青就可安生了,尤其这几年下来贺庆替不咸屯挡住了分配新人,之前的老知青们就更老实过起了日子,几乎都不大能和老乡们分辨开了。


    饶是林星火的好记性,也是扒拉了一下才想起来似乎有个叫韦卜顺的男知青性子不大好,当初没少被常青当刀子使。


    “不是。”老支书摇摇头,要是男娃还好了,杨伟搏这队长管不住也能叫社员们教训,最难弄的是女娃娃呀,打不得重不得,还不敢报给知青办的人,怕对女娃子的名声不好,害人一辈子。


    “那个最小的女知青肖兰芹,你还记得吧?”


    他一说,林星火就想起来了,要说这个肖兰芹还和林星火档案上是老乡,都是京市知青,两个人年岁也差不多,肖兰芹据说生月大一点,今年也十九了。


    其实肖兰芹弄的这一档子事非真不是什么稀奇事,哪个怀春的大姑娘个不爱俊后生?


    尤其乡下更讲究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男知青杨伟搏和他对象崔霞结婚的时候,还是屯里帮忙办的婚事呢。他俩结婚后就分到了大队宿舍第二排的夫妻宿舍,在老乡们的帮扶下,那小日子过的比他们在城里时还红火,现在孩子都一岁了。


    大队根本不会管知青们嫁娶问题。


    可肖兰芹却是找了个外村的对象,但男方说什么入赘,要随肖兰芹落户到不咸屯来。


    且不说大队部和乡老们就没有傻子,就是普通社员,整天被那广播和娃娃们轮流读报、读图书室的书本子熏陶的,那也比寻常老农有见识多了,用脚指头想一想也知道那个男同志打的什么主意。


    不就是看不咸屯过的好么!


    去年年底盘账,不咸屯再创新高,一个工分合到了九毛钱!这是什么概念?有砖厂的金家窑一工分才值八分钱,这在各公社还是高水平的。而且不咸屯的活多,连上年纪的老人也能搓麻绳纺线线赚几个工分,这样分完粮食之后每家剩下工分换的钱合计一下比县里工人一年工资还高呢!


    在乡下只要物资和钱丰足了,其实日子过的比城里可滋润多了。这不嘛,就引来一波没安好心的恶狼。


    不咸屯自打立村后,落户卡的就比别的地方严,而从林星火下山,不经意间就把屯里生活带的一日比一日好之后,全屯人就更不欢迎外来户了,倒也不是多‘独’,而是屯子秘密多,大家伙儿也绷着一根筋呢。


    说实话这几年外嫁闺女和娶外村媳妇的事也少了好些,早几年什么娃娃亲更是没了踪影,还留在家里的十六七的大闺女可不少,上了二十还没说亲的小伙子更多,偏偏不咸屯也就一百来户人家,不可能光指着同村说亲……这都成了乡老们的一桩心病了,生怕耽搁了孳生人口。


    但就算闺女成了老姑娘,长辈们也绝不会同意像肖兰芹看上的那门亲事。


    谁不想过好日子,可做人不能那么下三滥!那后生还是红农公社的高材生呢,比肖兰芹这个初中没毕业就插队的知青文化程度还高,据说差点就被推荐成工农兵大学生了。就这么个吹出去多好多好的后生,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指着肖兰芹说他俩都睡了,时间地点啥的都往外倒,说肖兰芹肚子指不定已经揣上了他的种,逼迫屯里同意他入赘。


    偏偏肖兰芹这闺女着了他什么魔,不顾自己的名声,也不顾知青站其他姑娘的名声,和他手牵着手,跟就义似的要求大家不要阻拦他们的革命感情。


    大队部不是没努力过,屯里的妇女、姑娘,连魏奶奶都出面了,可就是劝不动肖兰芹这姑娘。


    好家伙,简直是越劝她越坚决呀,闹得不咸屯倒跟棒打鸳鸯拆散“喜儿和大春”的黄世仁似的。


    后来大队也烦了,好言难劝该死的鬼,肖兰芹要往火坑跳就跳呗,嫁娶入赘都是人自愿。可那个叫牛望山的后生算计的好呐,他要算计落户,就是打听了林星火的事情。


    要知道林星火可也算是京市知青,她怎么就能在不咸屯有宅基地呢?别拿啥贡献说事,人牛望山说得好哇,他家肖兰芹这些年在不咸屯里也是勤勤恳恳的“帮农”,难道不算是贡献。


    倘若肖兰芹相中的是梁子沟或金家窑里知根知底的后生,那屯里兴许就答应小两口落户请求了,可这牛望山身后牵连着十来口子人,他们家在红农公社就是出了名的“有心眼”,大队部肯同意才怪呢。


    “你说这闺女脑子里怎么就没点数呢?”老支书恨铁不成钢:“认识了才三月!怎么就死心塌地了?”


    牛望山长得是好,就是丫头们喜见的那种白净高挑的书生样,穿着笔挺的呢料大衣,露出干干净净地的确良领子,上衣兜里还插着一根钢笔——“崔知青说他那一身行头,还有钱啊票啊的,都是肖知青给的。她脑子……不,她图啥呀?”王会计也纳闷的紧,见过跌份的,就没见过这么糊涂的。


    林星火想起上辈子的见闻,不由得感叹这个年月有这个年月的好处,至少人与人之间人情味很浓,大家都愿意向善处替人操心,搁在几十年后,怕除父母外的亲朋好友都不愿掺和这些事……当然,也是因为这种事越来越多,大家也越来越明白这样事出力不讨好,离远些才能避免图惹一身骚的后果。


    “没事,我跟贺叔问问肖家的地址,咱们大队能不能写封信,正儿八经地提一提这件事。”林星火没把这件事放心上,闹呗,放任他闹就能闹几个月,现在可都三月份了,离运动彻底结束也没多久了。等肖兰芹这个倚仗一回城,那个什么连起名都是“一山还有一山高”的牛望山啥好处都捞不着。


    “我直接给她家捎封信,让她家人来处理吧。”省的白闹心,咱就摆出为插队到本大队知青负责的态度,公事公办的询问肖兰芹父母对于其女儿婚事是否知情,表明这是为了避免上过报纸的“农民强.奸海市女知青冤案”的误会


    再次发生而特意去信……不管肖兰芹是瞒着其家人还是说谎哄骗了父母,这封信都能解决问题。就算孟家要捏着鼻子认下,那一来一回的拉锯也足够耗过最后一段时间。


    “也行。”老支书道,大队先前也试着跟他家联系过,可肖兰芹这姑娘不说实话,发过去的信件和电报都没有回信儿。县知青办里应该有她父母的工作单位,这样就算把这块牛皮糖撕下来了。


    “给乌年落户口的事情先瞒着,就把他当京市人就是了。过两天你们走了,咱也有说头。”就说小林丫头要回城了,要把那院落还给大队……到时候红忠替小林料理盖房子的事,也能有个说头挡着。


    林星火抿嘴一笑:“我方师父说情势转好后上大学的章程可能要变,不如趁现在开始就给屯里的学生们把文化课补起来?”


    老支书当下就顾不得肖兰芹那点子小事了,老头蹬一下就站起身,哆嗦着嘴问:“真要……那是跟以前一样能考?”用考的选拔出来的才是真人才!


    “别问别问,别难为孩子。”同样激动的王会计忙拦住老支书:“咱们有数就行了!有数就行了!”


    囫囵个重复了好几遍,这两人才稍稍平复下来。


    林星火倒有些好奇:“都说现在咱们屯里的社员比在城里当工人还吃香嘞!上了大学拿个干部身份,那机关上的工资还不如工人赚的多呢,这一比对,兴许真不如在生产队干活呢?”这会机关工资平均下来确实比一线工人低,而且工人这成分应当算是最好的了,八级工出去可比贺庆这种老干部还牛气呢。不过这种情形也持续不了多久了,老支书他们确实有远见。


    老支书和王会计都摆手,王会计难得把掏心窝子的话倒出来:“自来就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就算这话现在犯忌讳,可咱也得承认这话没错——咱不咸屯咋把日子过好的?就是从书开始的。不管是你,还是河滩农场里那群老伙计,你们这些有本事的人都把书读的很好……还有咱屯弄起的那些作坊,不多亏了你们从各地方抄来的书么,照着书本子,咱啥也不会的庄稼人现在弄起了油坊、豆腐坊、蘑菇房、放起了柞蚕、把甜菜榨出了糖……孩子们念好了书,那就跟跃上龙门似的,别的不说,心里的想头就跟普通乡下人不一样了。就算是没能在外头站住脚回屯里来了,娃儿们也能带着咱屯越来越好。”


    王会计看了老支书一眼,陈支书要没念过私塾,要不是从没丢过向学的心,他能把不咸屯领成现在这光景?只看陈老头一人,他也相信文化高了有大用。


    “这些年把娃们耽误狠了!”老支书想起屯里的学生娃当初连本做豆腐的书都看不明白就一肚子气。


    “先把文化课补起来再说!”老头精神焕发的说,识字的年轻娃都被他摁着琢磨那一屋子书去了,考学不考那些肥料、鞣皮、菜谱、草药啥的,要不然还是请河滩农场的先生们给上上课?这回不要实用的,先从基础捋一边文化课……


    他盘算着,也忘了其他要跟林星火说的话,总归这孩子有她那大文豪的方师父管着,走不了大褶子。


    老头心里的这风向变得,因为方同俭是高级知识分子,一下子越过了林星火成为了老支书眼里最靠谱的人。


    “您……悠着点儿。”林星火还能说啥,只能干巴巴的提一句。


    老支书白眼一翻,那意思,还用你说!


    行吧,林星火也知道屯里的夜校啊、各种小课堂就没停过,老头可有章程了,全屯男女老少被他赶的跟驴子似的,偏无数次尝到甜头的大伙对老支书每一个决定都本能支持——不管明不明白,照做就是。


    明年恢复高考……本屯怕不是要成个‘状元村’吧?——


    作者有话说:明天早点更新~双更~


    文中提到的“农民强.奸海市女知青冤案”,其实是发生在1974年的恶著名冤案“□□上海女知青案”:一个上海女知青真心爱上了一个农村小伙子,却被一伙想在“保卫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中邀功请赏的人利用。他们不顾事实真相,将农村小伙子打成了“□□霸占女知青”的罪犯,想以此捞取政治资本。一时间,此案成为轰动安徽省的大要案。


    一段时间,一些回城无望的女知青同农村青年结婚,被视为“同旧的传统观念决裂”的先进典型,受到极大鼓励。


    然而,有一天,政治风向突变,那些过去同女知青恋爱结婚的庄稼汉,一夜之间却变成了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的“坏蛋”。这起冤案的男主人公柳谷光被当成“坏蛋”,他的罪名是“强.奸霸占女知青”。五河县为此还成立了“柳案”专案组。


    此后,柳谷光在全公社100多个村庄游乡示众、巡回批斗。女知青孟凡极力地辩白着,说他们是自由恋爱。经过她的努力哭诉之后,宿县地区人保组最终确认他们是自由恋爱,将柳谷光无罪释放。


    事情到这里,本想着已经结束了,但《新安徽报》在显著位置登出了一篇“柳谷光强.奸知青案”的文章,并且发出严厉质问:宿县地区人保组为什么包庇罪犯?


    原来,五河县“柳案”专案组个别人向《新安徽报》写信控诉谷光“强.奸女知青”的“罪行”和宿县地区人保组“包庇犯罪”的“错误”,并且多次派人到上海向孟凡父母“通报案情”,采用欺骗、威胁手段,迫使他们给上海市和安徽省革委会写了控告信。


    “柳谷光强.奸上海女知青案”很快引起两省市革委会的关注,很快成为了轰动全省的大案。两省市革委会高层领导的批示,报纸批评的巨大压力,迫使宿县地区人保组不得不再派专案组重新查处“柳案”。在东集调查,他们再次得出“柳谷光不构成犯罪”的结论。


    1976年元旦,柳谷光和孟凡在爱情的召唤下,顶住了各方面的非议和压力,走进了婚姻的殿堂。他们的爱情故事在那个年代轰动一时,也差点夭折,但柳谷光两人终于结为合法夫妻,得到了时代的认可。【来自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