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坐着驴车到公社后,才看出接人回京的待遇来。


    县里来了好几位领导亲自坐着小车等在放马集公社,这还是贺庆等知情.人不愿意搅扰河滩农场,硬是把地方定在了公社,让京里派下来的两个办事员颇为不满,认定松县的劳改干校肯定是个吃人的地方,其中之一是位四十来岁的大姐,臆测的眼圈都红了。


    结果看到方同俭的时候,那脸蜡黄蜡黄的,京城的同志更认定自己所料不错,方同俭挺直的脊梁和矫健的步子都被两人认为是回京鼓舞起的那股子精神气撑起来的,不知道多感动哩。两位同志是个实在人,回去后的报告也如实记录,将松县领导的态度和初见方同俭的印象描写的入木三分,反倒让河滩农场在运动帮反扑“□□翻案”的浪潮中没受什么影响。不过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小汽车将方同俭和林星火一路送到林场火车站,从林场到省城,再从省城到京市,两趟火车居然都给安排的带门的列车员休息室。


    林星火还是头一回乘坐这年月的“软卧”呢,那位谭大姐还很照顾她,估计是以为她是方老的孙女了。忙前忙后的,弄来的晚饭居然是黑面白菜鸡蛋馅的饺子。


    方同俭倒乐的别人误会,连“小林”也不叫了,一口一个“星火”,要么就直接喊丫头。还假做威严的命弟子叫他“爷爷”,嘴里振振有词说“干咱们这一行的,那当爷爷的越过儿子直接收孙子当弟子的多了!师父怎么就不能当爷爷了?”一个文化人把搞研究说得跟干的是什么跑江湖行当似的。


    老爷子一心想过把干瘾,且在外头叫“师父”也不合适,现在也不兴什么师父徒弟了,有心人逮着上纲上线的当真能给扣个“封建残余”的帽子……林星火边琢磨传承新页上新译出来的一个箓字,边从善如流的遂了老头的意。


    自从林星火突破炼气高阶后,传承木书上新出现的内容就玄奥了许多,有许多内容是用一种类似花纹的文字记录的,这种文字描画出来有的似狐狸拜月、有的似落木枯藤……兔狲传承中也没见过,但据他说上古时候许多强大的古族都有自己的文字,这些文字类似于人类刻于龟甲之上的符文,是本族最接近“道”的符号。


    方同俭在古符文上造诣极深,他也从未探究过林星火请教的奇特文字从何而来,像个得着新宝贝的孩童一般一头就扎了进去……相处下来,两人越来越有师徒相。林星火还郑重给不咸观的师祖去信求得同意,在山居摆了香案,敬过茶。但老头拧的很,他心里承认,但只说等他不连累弟子的那一日才算定下正式师徒名分,要求林星火当着别人的面叫他“方师父”……


    从京城火车站出来时,一老一少都有些怔忪,恍如隔世之感自然有,可最多的却是‘京市怎么这么破旧、这么萧条’的疑问。尤其林星火,她的心绪起伏连远在不咸屯山居的兔狲都感觉到了。狲阿年特别暴躁,摁住庆忌吼了好几声,要不是庆忌把精怪村村长栽他头上,这一群精怪必须留人看顾,兔狲说什么都不会让林星火自己去京市。


    *


    京市这边给方同俭安排的住址还不错,是方家被抄没的祖产中最小的一座,虽只是个三合院,但住下两个人是足够了。且这三合院还颇为雅致,后院里造了一方小小莲池,讲究个花窗漏景,颇有江南之风。方同俭来回走了四五遍,尤其在莲池旁徘徊多时,跟弟子道:“这方小院是你太奶晚年颐养之所,是你太爷还在的时候亲手设计的……”


    小三合院之前应该也是拨给某位领导居住的,屋子维持的还不错,还留下了一些基础家具,倒是省了林星火不少功夫。


    上边给方老的工作是希望他能结合历史创作出一出符合红色精神的新剧目来,剧目通过审核后将作为明年国庆节的献礼之一请领袖检阅……林星火瞟了一眼新摆上的日历,有些恍惚:明年国庆——七六年的十一啊!


    门口有站岗的守卫,方老不能自由出入,好在不限制家属。


    从住进来的那一天,林星火就忙活开了,拾掇行李、整铺盖、生炉子、拉冬储菜、积酸菜……甚至还自己从郊外拉来黄泥砌了个大灶,连接上三合院自带的铜管,把土暖气给弄起来的。


    外头站岗的警卫开始的时候还诧异,到第五天的时候见林星火爬到屋顶上换瓦片的时候都见怪不怪了。


    倒是把头一个来拜访的客人吓了一跳,那人是个四十上下.身材高大的中年人,穿着中山装精神奕奕,对警卫员都十分和蔼亲切,还主动把自己带来的文件摊开让警卫检查,小伙子的文化程度不高,抄录文件名时耗费了些时间,这人还安慰了几句。


    林星火在墙头上看见他登记的名字叫“林起云”,职位是文化组联络专员。这人一直走到院里才发现站在墙头拣瓦的林星火,当即唬了一跳,下意识的伸开手臂,嘴里叫着“小心小心,别摔喽”就跑了过来。


    林星火忙摆摆手,示意自己能行,林起云还是不放心,拧着眉头道:“前头巷子里就有会修房子的小工,我下班后让他到老师这边帮忙弄一下房顶。”一个大姑娘爬这么高,摔下来怎么办,不成个体统。


    方同俭嫌他跟小徒弟说话,不仅分小徒弟的心,还耽误干活——星火这丫头干活有章法,不喜欢别人指手画脚,昨儿还嫌他帮倒忙碍事呢,老大不客气的给老头撵回了屋子,门口的小警卫员都偷笑。


    老头就在屋里叫了:“起……起云啊,进来吧。”幸亏小弟子贴心,紧着叫了一声“起云先生”,不然老头真不记得拜访的这人叫什么了。


    林起云在屋里待了好一段时间才起身告辞,一口一个“老师”,看起来分外尊重方同俭。且此人很有文化,比起头一日过来安排工作的那什么校长更有墨水,方同俭倒与他有话聊,方老说什么他都接住,言辞儒雅态度温和,不得不让人心生好感。


    听着这两个人交流,林星火觉得这位“师兄”比自己更适合当方老的弟子,毕竟方老教了她几年,她只对上古符号文字感兴趣,最大的作用也就是跟人形记录仪似的帮老人家记下了他十年的心血稿子。


    “什么师兄。”方同俭笑了一声:“我原来也没在学校任过职,只不过是给机关培训过几堂课罢了。”也幸亏没做什么教授老师的,他好几位故交就是给自己的学生斗的家破人亡。


    “不过这个林起云,”方同俭沉吟片刻,努力回想记忆中的形象,“可能是我从前没注意到,但确实应该变了不少,我记得没这么健谈,那时候出色的几个苗子里头没他……”不过敢这时候来瞧他的人,方同俭记下这个人情了。


    但是吧,老头扭头就教育尚未正式拜师的小弟子:“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有十年八年的交情,你知道他是人是鬼?况且就算几十年的情谊,说翻脸不还是翻脸吗。”


    “你还小,纵然……”有些别的本事,“但识人上的学问还差得远呢,所以离院门外那些探头探脑的小子远点!要是有不长眼睛敢纠缠的,你就拿出你宁老伯教你的本事收拾


    他们!”


    “宁老伯教你的本事”特地说的重重的,老头还挑了眉眼示意弟子,这意思明摆着让她只管揍,但要悠着点,用宁老的拳法打人不怕,只要别把人打坏了——十八岁的大姑娘长得太招人了,连站岗的小同志都会趁换岗时偷瞄一眼呢,更别提那些家长被下放缺了管教的大院子弟了。


    方同俭也是打年轻过来的,早年追求者众,闹出过好几次事故,生生把他个毫无风花雪月心思的书呆子‘捧’成了四九城里出名的“风.流人物”,最是知道花儿无罪、蜂蝶贪新的道理。虽说年代变了,但这喊着唱着“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年月对女孩子的名誉仍旧苛刻,老头可不想让弟子好端端一朵出水芙蓉沾上一点京里浑水的臭味。


    “要不然你也吃一丸那个药。”老头重头又扒拉了一遍老友家的子孙,心里觉着还是没有个能配的上他孝顺弟子的儿郎,不免对藏起来的带林星火回京的另一个盘算有些焦心:这孩子今年十八,有那刻薄的人说乡下二十没嫁人的闺女就是老姑娘,不咸屯大队倒不会这么着,但他们一个个的都管丫头叫“姑”,压根就没生出那副给“姑”操心婚事的心,唯一跟方同俭有同样心肠的陈支书还把这事托付给他了——当然,就算老支书不提,方同俭也不同意弟子在屯里找对象,乡亲们都很好,有好几个后生还很得他喜欢,但老头就是固执的觉着不匹配,配不上!


    要搁在几十年前,他唯一的弟子就相当于方家嫡长女,什么青年才俊嫁不得,或者更狂妄一些,什么年轻有为英俊高德的后生不能招赘进门?


    即便是现在方家败落了,方同俭瞟了眼后院那方小小的莲池,心下底气又足了起来,那也不能有丝毫马虎!


    方同俭愁哇,他一辈子没成亲最是知道这里面的滋味,尤其是遇到沟沟坎坎的时候真需要个慰藉,老头既不想弟子受自己受过的苦,又顾忌着丫头那些神奇的本事更想寻摸个般配的——不管哪个时候,京城都是奇人异事最多的地方儿,若是在这里都找不着合适的,其他地方就更难了。要不是为这个,方同俭本来是不打算带孩子回来的……


    第67章


    刚开始没看出来,都住下几天了林星火还没不知道老头话里话外的意思?


    这不就找对象这个事么?方同俭还怕她被四九城里这些顽主拐去了不成,不是她看不起人,这些个看着人高马大骑着辆二八大杠在胡同里横冲直撞的小子们真没多大胆量,别看对着警卫都敢探头探脑,可实际上给咱站岗的小警卫员同志他压根不是正经从别处调来的兵,真就是文化组从街道所属的小厂子借来的保卫科的临时工。


    进街道小厂子当临时工的后生必然是街道照拂才给的岗位,多半是家里困难,从两三个来站过岗的警卫员那瘦巴巴的小身板就能瞧的出来。那些坏小子多数是大院子弟,那眼多尖,自然不怕了。他们不仅不怕,还看不起人家呢,那天林星火就听见一个穿着军绿色呢子大衣的小子嗤人家小警卫员:“少特么的碍事儿!”


    林星火是不知道那身一看料子就特别挺括板正的大衣是什么样级别才能穿的,但她可没工夫惯别人的臭毛病,当即飞了片碎瓦片。她没伤人,旁人看见也只当碎瓦片不知怎么就扎自行车带里了,这别人拾掇碎瓦子的时候是挺危险,吃饱了没事干才扒人家大门,车胎扎了也活该——这可不是扎个小孔,碎瓦片扎进去气一下全漏光了,瘪胎推到修车点可伤胎呢,那拽的二五八万的小子只能抱着车头走。


    穿着大了两号的呢大衣,故意敞着的怀里憋屈的抱着个自行车车把儿,那德性,刚出胡同就被他偷跟来的狐朋狗友笑话了。


    “那药对我不起作用。”那添加了一阶黄栌的药大体上还是炼给普通人吃的,林星火自己吃了效果不大,就算一时皮肤变黄了,可灵力一过那点药力就消化了。炼气高阶的林星火内息流转不停,单靠吃药真没啥用。


    “爬高的事都做完了。”林星火指指屋顶和墙头,以后从外头看不见人,也就消停了。


    无奈的看一眼白的发光的小弟子,方同俭可不这么认为。他虽然不知道现在京城的小年轻兴什么风,但从不咸屯到京市一路上他一双眼睛可没少观察,年轻女同志的打扮仍旧以一身新军装为美,照丫头这土棕色小薄袄黑裤子的打扮在京城得叫“土”。不管啥时候,京城那些拉帮结派的坏小子们爱追爱搭讪的大姑娘大抵是跟土搭不上边的,可万一哪天这些臭小子改性了,那大概齐说姑娘是漂亮的很了,在好看的脸跟前那点土气不算啥。


    更何况自家丫头土吗?她身上的那种说不上来的仙气压根跟土不沾边,就是不看脸,那穿上破衣烂衫也不像乞丐呀。


    “那你这些天别先出门了?”方同俭跟孩子商量,“家里都齐全的很了。”


    林星火笑了,“您还怕我丢喽?”


    “您方才也说了,嫌烦的时候就用宁老教我的拳法招呼。您放心,我一亮拳头,他们保准希望这辈子都没遇见过我。”大辫子一甩,小林同志有些嫌弃:“不是我看不起人,他们搁屯里,连小彩锻都打不过,那力气……”


    现在京市还只有内圈繁华,稍微走远些就荒凉的紧,尤其那些长芦苇的水泡子地,现在白天还没上冻,人走都得黏一脚泥。前两天她去西北郊区拉黄泥,结果两个骑着自行车擦着她的架子车一会冲前头去一会又骑回来的家伙就把车轱辘陷泥巴里了,偏那是个稍微向下的斜坡,人和车都随着泥往下滑,大个的那个倒是果断,喊着“沼泽地”就把车扔了往上爬,矮点的舍不得放自行车,眼圈都红了……林星火从坡下头挖了黄泥,拉着一车黄泥还得把那两个给拉上来——两个人死命扒拉着她的地排车,才好不容易把各自的自行车也薅了上来。


    那才没到小腿的泥巴,就是王胡子的小闺女也不带怕的,那俩连脚上的大头皮鞋都丢了一只,也不好意思说那些“拉得动吗?”“叫声哥,哥帮你拉车!”的话了,抓了把草胡乱擦擦车上的泥,灰溜溜就走了。林星火现在回想了一下,觉着那个个子高的倒像是曾挨了她一碎瓦片的呢子大衣,那呢子大衣好像真的是那次拉黄泥后消失不见的……不过也就是脑子转了一下就撂开了,林星火才懒得记那些人的长相,要不是那身呢子大衣料子确实好,她也想不起来。


    她这一学,给老头笑的不行,但方同俭仍念叨了一阵子,又是他那些“识人见解”,让林星火别仗着本事粗心大意。


    林星火心里琢磨了一下,要按照方师父这么说,不知根知底的再好也得保持距离,然后十年八年才能摸清是人是鬼……这不自相矛盾么,保持距离的人就算认识二十年呢,能知道啥?


    老头自己一辈子没结婚没恋爱,把听来的恋爱经跟他自己想当然一搅和,全乱了套,方同俭自己说着说着就闭上了嘴,说的什么玩意!到底是想给孩子寻摸个好对象,还是让孩子十年八年再找对象?


    大抵每个当家长的都曾这么纠结过,一方面怕耽误了年华以后找不着好的,一方面又真心觉着还是个孩子,各种不放心各种舍不得。没人选要着急,有人选时却能鸡蛋里挑出骨头来……


    林星火还没这个心呢,就跟老爷子说让他甭操心这个事了,别说今年十八,她觉着自己八十也不着急……要真找个对象,家里狲阿年那小心眼不得闹下天来。


    咦,为啥突然想到狲阿年?林星火摸摸心口,觉得可能是一人一狲没分开过这么长时间,她有点想家了。还别说,论知根知底、


    论是人是鬼,扒拉一遍身边的人和灵兽精怪,当属狲阿年最符合老爷子那套理论,狲阿年别看娇气又小心眼,但可靠忠诚倒一点不掺假。


    说曹操曹操到,狲大爷是真不经念叨,他虽然没能亲自找来,但打发的“信使”到了。当天晚上,林星火就见着了长了大约两寸的庆忌拉着个小木车出现在东厢房。


    庆忌长高了?那身黄色小袍子也更鲜亮了几分,一看就知道兔狲给他重新炼制过了,在灯泡黄光下变成了泛着黄光的赤色,越发与“天子黄袍”的记载相似。


    庆忌恭恭敬敬的做了个揖,将兔狲的信双手奉上。


    狲大爷自从迷上了炼器,分了林星火半个葫芦炉后,写字就难不着它一双毛爪子了,用他自己的毛毛炼出来的笔能随心而动。给林星火重新炼制的二阶法器符笔只要注入足够的灵力,居然也能自己画最低阶的符箓,虽然现在仍然只有一种平安符,可耐不住平安符最实用呐!


    林星火一边乱七八糟想着,一边展开了那信,信上没别的什么内容,就是告诉她以后可以让庆忌来回传信,还草草提了一遍家里崽子和精怪们的情况,他自己如何倒没交代,只是在信的最末拍了一个红通通的毛爪子印。


    信不长,林星火几眼扫过就读完了,摩挲了下毛爪印,她抬起头招待庆忌,从储物囊中拿出一套她自己用灵木雕的茶具,迷你的小茶杯一看就知道是给庆忌准备的。茶壶里放的不是茶,而是精怪们都喜欢的从灵果灵花上收集的灵露。


    庆忌有点拘谨又有点高兴,吃过一碗茶水后,正正小帽子,将自己的小车拉到前面来,从车里抱出一尾鲜鱼。鱼还鲜活的很,尾巴啪.啪.啪的拍着庆忌的腿,庆忌的小手猛地一扣,林星火就见他五根手指的指甲长了半寸,是那种橙黄的颜色,刺了鱼一下,鱼就不动了。


    “……还活着,很新鲜。”庆忌双手抱着给林星火,林星火知道他天生能将擒获的水族缩小,他那辆比火柴盒大不了多少的小车能装下大几百几千倍的猎物。


    但这条足有一米多长的灵鳇仍然让林星火吃了一惊,她才离开多久,庆忌的本事长了这许多?


    庆忌有些不好意,告诉林星火说他现在虽然仍旧做不到日驰千里,但五六百里是没有问题的,他的小车也更大了,可以给林星火带来最新鲜的鱼。等他的血脉再纯净一些,小车子就能盛放除水族以外的东西,兴许哪一日还可以载林星火回家。


    传承自上古的精怪比灵兽们更依赖血脉,血脉越纯正越高级,本领也就越大。这是另一条修行之路,修的不是境界是血脉,就是所谓“毛犊生应龙,应龙生建马,建马生麒麟,麒麟生庶兽,凡毛者生于庶兽”的关系,精怪血脉纯净到极致时,是可以向上突破的。


    庆忌虽是人形,但性属异兽,他血脉提升后,“疾驰”的天赋便更强了,再往后,甚至能请其他人或灵兽坐他的小车。倘若能寻到一匹小马精怪伴生,便“可使千里一日反报”,即一日往返千里,甚至更快。


    兔狲的信里也显摆了下狐狸崽儿长本领了,尤其是狐大,狲大爷用了一整句来夸林贝果的能耐:它能使出一阶术法“春风化雨”了!


    林星火脑子转的多快,马上就联想到菁莲了,“菁莲莲子成熟了?”菁莲是天阶宝物青水芝的低阶灵植,散发的清香可以涤荡妖气,结出的莲子更有提纯血脉之效。她还记得几年前精怪们初见菁莲时的那群魔乱舞的场面,愣住的大哭的疯魔的……庆忌就属于惊喜到嚎啕大哭那一拨的代表。


    捧着小杯子的庆忌马上点点头,喜滋滋的伸出小手比了个“耶”的动作,说村长给了他两颗!一朵菁莲莲台最多孕育八颗莲子,阿年一下子分给他两颗,感动的小人抱住狲的大.腿又哭了半天。


    菁莲子确实难得,过去几年林星火的权舆术大部分都奉献给那株小灵莲了,更不用提精怪们百般照顾偏心,菁莲从黄阶高品跨过玄黄大槛,成功升了一阶,成为玄阶低品灵植。但升阶之后长得更慢了,即便有权舆术能加快灵植生长,这次莲子成熟依旧用了一年之久。且上两次结出的莲子都未能发芽,只能趁其灵气未散前让兔狲分配打了牙祭。


    当初从黑貂的旧主脏胡子那里得到了五颗半灵莲子,半颗给了黑貂,一颗给兔狲、小狐狸们分一颗,林星火种出了一颗,还剩下两颗。林星火不是没试过培育剩下的这两颗,也确实用灵气温养了月余,但种出来的并非菁莲,甚至连一阶灵植的门槛都没摸到,只能算是半灵花,不过生机特别旺,没多久就长出一大片,占了半个镜湖面——藕又白又大,生食炖炒都美味极了。


    比水蜜桃还受阿年欢迎。为着这,林星火几番尝试要将其培育成灵植,但灵物中最稀少的就是灵莲类的灵植,她离京前仍未成功。


    “阿年和药兽用菁莲的莲瓣供养了一株镜湖的莲花……变成一阶玉莲。”庆忌高兴的比划,把兔狲让他说得‘阿年想吃玉藕’的话忘个干净。狲大爷费那么大功夫,就是暗戳戳的想催林星火赶紧回去,毕竟有她施展权舆术,才能尽快吃上玉藕么。


    可林星火与庆忌的关注点早歪了,庆忌告诉林星火玉莲的莲瓣有多白,荷叶有多大,阿年多聪明,药兽都瘦了一圈……林星火也觉得甚为有趣:能涤气净灵的菁莲的莲瓣不是白的,是比火还要红的颜色;可这得了菁莲相助才破阶的玉莲却是洁白如玉,而且当初那几颗灵莲子应当同属一座莲台孕育……


    从不咸屯到京市,即便庆忌爱疾驰,至少也用了四五天才到。需知庆忌现在可没有拉车的小马,全是他自己一路拉着小木车跑的,林星火不忍心这就让黄袍小人继续奔波,便托词回信很长一时不能写完,让他在此处歇息两日在走。


    次日,外面的小警卫员才上岗,林星火就从大门里面轻轻拍了拍,示意她要出去:方同俭是个手无缚鸡之力、又脸色蜡黄的文人,且文化组还安排给了他工作,所以看守并不紧,也并非是全天候的有人值岗,天黑后只要在外面把这处小三合院锁上,警卫员便可以下班了。


    现在天冷了,方同俭常常半下午就告诉警卫员锁门,让人家小伙子早早回去,省的太阳下山时站风口子里冻着。如此,轮流值岗的几个小年轻倒是与老爷子相处的甚好。


    林星火这次出去拿着票到供销社买了半板子豆腐,又用猪肉票跟人换了三条一拃长的鲫鱼。回来后还不到七点。


    这次把煤球炉子放到一边,直接动用了大灶,这口林星火亲手砌的大灶有两个灶眼,一大一小,大的坐大锅,小的坐个能倒满两暖壶水的烧水壶。平时炉子都封着供暖,只用余温常日温着一锅洗刷日用的水,喝的热水在引煤球的时候就顺手烧好灌热水瓶里了。


    热水瓶和暖壶都是一路从不咸屯背过来的,不起眼但确实好使。可大灶眼的上头坐着的这口大锅就费了林星火不少功夫了,先是以大队的名义带着介绍信敲开了街道供销社的办公室门,临时担当了业务员跟人家推荐不咸山松酒。也幸亏是酒好,这两年在雪省省城也有了点名头,这才能入供销社领导的眼,得到个试尝的机会……京城么,心气高,之后晾了两天才打了胡同口的公用电话叫林星火过去商谈。


    尺有所短,林星火就不是那种做买卖的料子,但她眼神好,寻常人脸上神色的轻微变化别想逃过她的眼睛,又有魏腊月从前手把手的嘱咐支招,就这么地,不咸山松酒出省的第一笔生意居然叫她给谈成了。而且一瓮松酒谈成了拿货一块五、零售一块九的高价,虽然比茅酒两块五出厂四块钱一瓶的价格差远了,但雪省省城百货商店进酒的价格才一块三,


    京市足足贵了两角钱。街道供销社还主动承诺,如果酒的品质能保证,他们可以帮忙联系百货商店和其他兄弟单位……


    跟街道供销社谈成后,初到陌生地方的路子才一下宽了,绕了这么大个圈子,林星火才终于换到了一口大铁锅。


    现在这口大铁锅里传出的香味让整条胡同的人都坐立难安,这座有门卫站岗被街坊敬而远之的小三合院门口突然热闹了起来,且这回还不是那些不安分的愣头青,而是穿着体面的邻居们。


    小三合院的位置很好,应该说整条又长又深的胡同所在的地段都很好,胡同两头就是热闹繁华的大街,但胡同里则基本上都是小小巧巧的三合院、四合院。闹中取静不说,这些院落还多是小家庭居住,不像隔了两条街的另一处,一个三进的四合院恨不能塞三十户人家,一户三口之家只能分配到耳房居住,那处的七八个轩阔的大四合院都被糟蹋的不成样子。


    是以想想便能猜出来住在本胡同的都是什么家庭,西边胡同口那家门口站岗的可是正儿八经的警卫员,挂着步枪的那种——估计河滩农场里只有宁老回京后能有那待遇。这些人会被一锅鱼汤吸引出门,饶是林星火也奇怪的紧。


    但她显然低估了这个年月人们肚子里缺油水缺到什么程度,就算是工资超过百元的八级工,一个月的肉票也只一斤半,这一斤半肉里还要炼大油,真正吃到嘴里的也就是个肉味——跟使劲吸两口三合院里传出去的香味也没好多少。


    大人们都如此,更何况孩子呢。特意经过三合院门口走一遭的大人多是被孩子拖着的,大人们多少都有些忌讳,怕沾染上什么麻烦。


    林星火端出一碗豆腐炖鱼要给站岗的小伙子,看到大家的目光一瞬间全看向热气腾腾的大碗时,没忍住嘴角翘了翘。早在听到动静时她就用神识瞧见了,这会子故意大喇喇端出一碗豆腐炖鱼就是想给老爷子打开局面。她还是在那位林起云来拜访之后才知道:文化组没有禁止方老爷子接待故旧,只是暂时不允许他自己自由活动而已。


    方同俭被下放的时候早,刚开始待的干校农场管教分外严格,连邮寄的信件物品都要细细检查。在一位好友因给他的信中言辞不周被抓住小辫子之后,方同俭就主动断了与京城的联系,这些年虽也听到过一些消息,但各人具体境遇地址他却是不知道的……不能直接寻找,也不好到处宣扬方同俭回京‘养病’了,只好用个笨法子。


    门前,有好几个小娃娃都香的走不动道了,不自觉的就把手指头伸进嘴里嗦了起来。林星火把那碗塞给另一个没站岗的小卫兵,装了一盆白生生的鱼汤端了出来,先舀了一小碗递给最小的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娃娃,拉着她手的年轻妈妈羞的满脸通红,连忙摆手说不能要。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闻着这个味,不知不觉就被妞妞拉到人家家门口来了。


    “就是多添两瓢水的事。”林星火低声道:“不值什么。”


    那位穿着笔挺军装的留着利落短发的妈妈瞅了一眼口水都滴答下来的闺女,连声道了谢才红着脸接下木碗。走了几步离开人家大门口,她半蹲下单手把小女娃抱到自己左腿上,揽着闺女让她自己趴在碗沿上小口喝汤。


    她蹲下之后,大家看那碗里奶白奶白的鱼汤就更清楚了,看小女娃喝了一口,眨巴眨巴嘴“啊!”了一声,更是可乐。与此同时,其他小朋友也更馋了。有几个七八岁上知道要面子的孩子本已经被大人扯走了,这会儿脚也跟钉在地上似的不愿挪动了。


    别看小娃娃年纪小,可挺有礼貌,嫩乎乎的小嗓子赶紧给林星火这个新出炉的“姨姨”道谢,“好喝”“比……麦乳精还好喝!”的赞美是喝一口来一句。


    其他要被家长强硬拽走的小孩眼里就含了泪,这世上少有家长愿意一大清早就招孩子哭的,尤其见不得这种委屈巴巴的泪……


    林星火拿了一摞木碗,只分给了孩子们。那碗里确实也多是鱼汤,最多有一两块豆腐,有些脸皮厚的就把那句“多加两瓢水的事”当真了,没推拒就赶紧接过了碗,可知事明白的人都知道人家锅里的鱼肉怕是都化在汤里了,而且还是这样的好手艺,拿着肉票到国营饭店去都不一定能喝到这么好的汤——况且谁舍得用肉票换鱼吃呐!


    其实哪是手艺好,就林星火买的那三条小鲫鱼,刺都给熬化了也出不来这种汤。不过是林星火在鲫鱼豆腐汤里放了巴掌大的一块灵鳇鱼肉,又从储物袋中的红豆杉灵材炼制的保鲜盒中拿了根羊骨做底儿,经烛龙胆的火力,才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弄出一大锅鲜的吓人的鱼汤。


    小娃喝汤,大人们总也能拣个碗底,这一尝不要紧,个个都觉着今儿做出这样掉份丢人的事也不是没道理,这闺女,怕不是啥御厨的后人吧?


    不好意思的大人们多少都跟林星火寒暄了两句,林星火就顺理成章的把“爷爷姓方,回京养病”的信息传递了出去,有心的稍稍打听打听,也就知道老爷子是谁了。别看老爷子的问题还没解决,但他接的这个任务可是很好,那是要在明年十一给领袖献礼的创作工作!只要本子不出岔子,那么明年过后方同俭必然能翻身。人们朴素的认知中,与领袖相关的一切事情都是好的……于是这天之后,冷冷清清的小三合院就稍稍热闹了些,渐渐就有方同俭老友的子孙后辈听到消息后登门——


    作者有话说:稍后应该还有个小章~


    第68章


    方老爷子这边渐渐上了正轨之后,林星火就开始琢磨着要办师祖交代的让那一家三口骨灰归葬的事情了。


    这期间,庆忌又往来京城和不咸屯了一次,这次来的时候,林星火一眼就看出它的小帽子换了一顶,新的黄色的小帽子在阳光下泛起一层朱光,显然兔狲的炼器手法又精进了。精怪当中,狲阿年虽然对庆忌最亲近,可以林星火对他的了解,狲大爷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又给庆忌炼制衣服——


    果然,林星火询问得知庆忌原来那顶小帽子“在跟阿年玩耍时被弄坏了”,黄袍小人显然极其喜欢这顶新帽子,压根没觉察到阿年的险恶用心……林星火敢保证,绝不可能是玩耍,狲大爷那么懒,又自诩大家长,才不会有闲心跟庆忌玩耍呢,指定是庆忌这个一根筋的小人不知道怎么惹到他了,他又欺负人了。


    被欺负还觉察不出的庆忌收到了家中另一位家长的安慰,林星火不仅给他做了好吃的灵食,还在去唐王庄的时候带上了他,想让庆忌轻松两天再回去……


    据贺庆替她打听的消息,是说那位“父亲”出身的林家曾是大资本家,早在多年前就子孙凋零,现如今近亲已经不可查;而“母亲”出生于开明士绅家庭,唐家虽然是大地主,但由于唐老爷子曾攒住过民主事业,且留有证据,因此一大家子还算安稳,现今搬到了京郊唐王庄去了。


    当年发现遇难的一家三口的其实不


    是师祖她老人家,而是羽民。找到精怪村带回南山后,莲花峰上的师祖难得的给林星火传出封长信,信中说那一家人遇难虽主要是路不熟跌落雪沟的原因,但也有一部分得归结于从莲花峰上下来的羽民。


    羽民虽然长着个人脑袋,但是白头发、鸟嘴、红眼睛,正面撞见是一眼就能看出不对的。那次是羽民即将寿尽,上莲花峰托付师祖照料精怪村一二,因当时已经大雪封山,羽民虚弱中没藏好不慎漏了行迹。那对背着孩子的小夫妻在山下头看见了,以为是有乡亲遇了难事,便热心的爬上来想帮帮忙,不料靠近时看到了羽民没来及遮挡的侧脸,这对夫妻慌不择路就往下跑。金家窑那边虽有通往莲花峰的山道,山道也确实不及南山这边陡峭危险,可对于才来本地没多久的外地人来说依旧不好走……他们跌落山道两边的雪沟后,羽民试图去救,但他太虚弱了,本来就飞不远的翅膀上的羽毛还被他尽数生拔下来织成了火浣布留给了精怪们,于是羽民也死在了雪沟里。


    那地方离不咸观大阵不远,师祖被困在不咸观中,能看见却救不了。直到精怪们寻来时,把同羽民死在一处的一家三口都带了回去。至于为什么认定精怪们会留下三人的骨灰,师祖信中说“羽民国之人笃信自己带有一丝凤凰血脉,若死,则以火焚之”,师祖在观中看到精怪们从雪里扒出来羽民死前是用翅膀护住了抱在一起一家三口的姿势,精怪以羽民为母为父,必然不会将他要救的人曝尸荒野……因果交错,也正因此,师祖给林星火安了这个身份。


    羽民的遗物中确实有三人的骨灰匣,庆忌还从羽民身上找到了师祖写给陌生修士和不咸观未来传人的信,但精怪们不识字,于是庆忌把信藏在他的小袍子里藏了十几年。


    师祖也果然是见着林星火孝敬她的用臭兰叶子编织的新衣服后才生出让她去寻精怪的念头,那死去的古木精桃屋的遗骸不会伤害妖植……


    在师祖给林星火安上这个身份之后,还曾收到过一封唐家老爷子寄去的信,信中附有他两个月工资,说让师祖代为照顾外孙女一段时间,过后会让家人来接。但也不知道是他们家来人的时候不咸观封山了,还是遇到什么变故放弃接人,总之之后就没了音讯,师祖托人寄回的信也并没再收到回信。


    不管怎么说,既然顶替了人家的身份,林星火有责任送这一家三口归家,且她也想看看唐家人过的怎么样,能帮的话就帮一把,就当是全了因果。


    可林星火怎么也没料到唐家人想让她这样的帮法!


    唐家外祖父年近七十却并不咋显老迈,他一共六儿一女,虽然最小的女儿早逝,但其余六儿都长成了,结婚生子后唐家光孙辈就有二十多个。这样人丁兴旺的一大家子在农村生活,等闲没人敢招惹,是以过的还不赖。


    林星火用灵木做了新的匣子,将一家三口的骨灰匣放在其中,用亲手织染出来的黄色的布包裹起来。然后带到了唐王庄,希望能将之葬在唐家祖坟。


    可唐老爷子对林星火这个‘外孙女’的请求并没有立即答应,反而是详细问起来她这些年的情况。


    林星火本以为这是老爷子关心外孙女,可是越听越觉不对,因他着重问的是:“这些年,林家人有没有给你寄过信?”


    “你父亲没留什么遗物给你?我记得林青义有写日记的习惯,他的日记本子你带来了吗?”


    “没带来?你也没见过!”唐老爷子眉头紧皱,“那该仔细打听打听,不能忘根呐!”


    这老爷子显然没有全信,他摩挲着包裹骨灰盒子的布,感叹了好几声:“有些年没见着过这么好的料子了,你从哪里弄来的?”


    林星火不傻,这时候已经明白了唐老爷子的言外之意,林家兴许藏了一笔财富,唐老爷子认为这比财富可能落在林星火手里了,或者说,即便不是那一大笔不知数目的财富,林青义必然也给林星火留了傍身之财。


    林星火有些好笑,先不说她压根不是林青义亲女这事,只说林青义死的时候小孩才多大,倘若父母真留下了什么,这么小的孩子能保得住才怪。


    可唐老爷子不这么想,他还在若有似无的叹气:“青义吧从小就有人缘,到哪里都能交上几个可靠的朋友,雪省也是个好民风的地方,所以他带着你们母女俩要去那边工作的时候我没阻拦……后来出了事,我这心焦的呀,成宿成宿的睡不着觉,原想去接你,结果给伤心病倒了,只好寄了信和工资过去……青义果然在当地结交的很好,那边还专门寄来了信,我一看那信上的字,还有那纸那墨,就知道你被好人家收养了!”


    “那时候咱家刚上交了家产,我又病的厉害,你大舅就说干脆留你在好人家享福吧,接回来不仅成分不好,还要跟着咱们受罪……你这些年没个消息,我还怨怪你大舅狠心,但现在看看吧,没把你接回来确实是对的。”


    那位所谓的大舅没出现,但外头急急忙忙进来个大舅母,见着林星火就是眼前一亮,上前握住林星火的手上下打量,嘴里还说:“我原也说该接回来,就算吃糠咽菜,那也是一家子亲人在一处,心窝子里热乎!可这会瞅瞅人家把你养的这么好,当真是你大舅骂的没错,我是头发长见识短!”


    这位大舅母嘴利索的,赶着就问林星火的成分解决了,咋回的京市?


    这却不好不答,林星火便道:“因被人收养,成分跟着家里走的,是中农。”她没提贺庆给弄的京市知青的档案,只说:“中学毕业后回了屯子务农。”


    “这次是跟着屯里乡亲的一位远亲来的京市。落叶归根,我想把父母的灵枢葬回来……”


    唐大舅母像没听到最后一句的重点,啧啧摇头:“这小脸嫩的,这手上连个老茧都没有,还有这细棉布的衣裳……你养娘家是疼你!”


    她算了算,“你跟我家老四同年,今年十八了吧?这可不小了,你养娘家这会让你回京市来,你知道这里头的打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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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将气炸的狲阿年:“!!!”


    注:“毛犊生应龙,应龙生建马,建马生麒麟,麒麟生庶兽,凡毛者生于庶兽。”——汉代《淮南子》


    “可使千里一日反报”——《管子水地》


    第69章


    刚开始林星火真以为这家人是一肚子算计的,但是越听越觉得不是那么回事:这家人作为大地主能从运动中趟过来,一家子平平安安的,看这唐老爷子矍铄的模样也不像遭了多大的罪,何至于这样浅显直白的表露贪婪。


    更何况这个年月里能保全一家人的老者,即便是年老后性情大变,也不至于如此无城府。更别提这个大舅母进来前在外面听了不短时间,堂屋里间更是始终坐着个中年男人没有出来,林星火猜测这可能就是那个在大舅母嘴里担当“白脸”的唐大舅。


    好像生怕吓不走林星火似的,唐大舅母还将自己那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四子叫了回来,一个劲的把两人往一堆凑,看看这个,瞅瞅那个,脸上表现出来的喜欢多到假了。


    倒是这位‘表哥’闹不明白情况,还真以为是姑姑家的妹妹找回来家来了,看得出的确是家中很受宠爱的幼子,大喇喇的从柜子里拿点心和糖招待表妹,直到意识到他.妈的意思后,小伙子震惊恼怒的不知怎么才好,这都什么年代了,哪里还兴表哥表妹那一套。


    林星火还没恼呢,他跟个大姑娘似的涨红了脸跑出去了。


    唐大舅母还道:“嗐,这有什么呀,亲上加亲才好呢!以前咱唐王庄这样的事多了,也没见宣传的那么吓人。”


    “本来还有点麻烦,但你的户口又没落在咱们家,不耽误什么。”唐大舅母看着臭小子伸手就给拆开的整包点心,深吸一口气,赶忙劝林星火多吃点,又亲亲热热的想拉林星火的手。


    “你几个舅母家儿子都多,咱们家成分不好,娶媳妇难呐,你可要帮这个忙!”一面说唐大舅母还刻意瞟了瞟被林星火重新抱在怀中的锦缎包。


    林星火抽回手,看向唐老爷子:“我父母归乡安葬的事?”


    自从唐大舅母进屋后就没大说话的唐老爷子抬起松弛的眼皮:“唐家自来也没有外嫁女葬回来的事,且你父母是横死,族里多少有个忌讳……你若愿意嫁给你四表哥,多少有个商量的余地。”


    “


    但不愿意的话。”唐老头沉默片刻,“现在也不讲究什么归乡旧俗,你带回雪省去吧,兴许你父母更想陪在你身边。”


    “京市户口难办,自小长在这里的知青想回来都只有招工一条路。你要是愿意,那也只能落户到唐王庄,跟雪省那边一样是乡下,吃不了商品粮。”唐老爷子的意思很明显,只有嫁给表哥一条路,但嫁过来也别妄想商品粮,依旧得老老实实在大队赚工分。


    “你把得失想清楚了,若是觉着还是养父母那边亲,那你就回去。我这边没养过你,你也不用替你父母给我尽孝,两边跟以前一样就行。”唐老头到底有点心软,语气不像方才那么功利逼人,“若是愿意留下,等和你表哥领了结婚证后,你们给你们亲奶奶扫墓的时候,可以避着人把你父母葬在你奶奶墓坑里。”


    林星火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那不打扰了。”说罢拎起绸布包裹的木盒,怎么来的怎么走了。


    唐大伯母望了公爹一眼,期期艾艾的把她送出村去,在外头却不像方才那样热情,甚至话都没几句,只表现出一副‘到嘴的鸭子飞了’的惹人嫌面孔。


    林星火离去后,屋内的男人才出来,嗤笑了好几声,看到唐老爷子沉沉的脸,忽然改了副强调,阴阳怪气的说:“以后打听着点,若这孩子有难处,咱们暗地里帮一把就是了。”


    唐老爷子没搭理这句,昏花的老眼看向长子:“你确定咱家的问题快能得到解决了?”


    唐大舅还不到五十,可头发花白背都驼了,一双眼睛跟不敢见人似的快速抬头瞟一眼就赶紧避开对视。


    只要一看到长子这副畏缩模样,唐老爷子就难受的要命,东亭是活生生被都斗毁的,当初的确是他替父母替弟妹挡下了绝大多数的磨难,被人家抓去的那三年不知受了多少打、遭了多少罪……作为他与原配发妻的长子,东亭骄矜大气不下林青义,可他被人活生生打弯了傲骨,咬牙硬撑着回到家来的时候却看到家中用那张能早早救他的证据护住了继母的侄儿,他那个即便是异母妹妹也没少疼爱的小妹还嫁给了林青义,完全站在了林青义那边……唐东亭能不恨吗,简直恨到不知如何做的地步。


    唐东亭不仅恨,三年生不如死的折磨还让他变得斤斤计较。


    可唐家其实大部分产业都是靠的林家,唐东亭的生母也姓林,只不过是旁支而已,唐老爷子正因为娶了原配才得到林家的扶持而发家的。唐家别的没有,就是人丁旺,端看“唐王庄”这个村名就能知道。林家摊子大钱多,而唐家背靠宗族扎根深,两家姻亲之间的联系越来越紧密复杂,因此唐东亭生母病逝后,林家又把主支正儿八经的小姐嫁了过来……当时局势不是太好,林家有心分散风险,陪嫁丰厚的吓人,可以说除了大片土地之外的唐家资产,比如厂子、铺面、房产和大部分金银现钱,都是第二任林夫人来到唐家的。土改后,唐家的土地都收归国有,唐家当时剩下的财产实际上应当分属于林夫人和她的一双儿女——若不是为这个,当年唐老头也不能被林夫人说动他庇护娘家侄子。


    那时候唐东亭归家,视妹夫兼表弟的林青义几乎如仇人一般,外头风波不停,家里更是闹腾的不成样子。唐老爷子对长子有愧,便将幼女一家想法子安排去了遥远的雪省工作……没想到还不到半年,幼女夫妇便死在了雪省。林夫人接到电报后就病了,知道外孙女还活着的时候将家中所有能动用的明面上的钱都寄了过去,一心催促唐老头去把孩子接回来,可当时唐家刚刚主动捐献所有的厂子房产,家中情况一落千丈,正是内忧外患焦头烂额之际。林夫人的举动让唐东亭大为不满,本来就梳理的关系更是撕破了脸,尤其唐东亭发现林夫人私自将她藏起来的金银财物大部分都分给了林青义带走了……双方拉扯没多久,备受打击的林夫人不治而亡,恨极的唐东亭甚至不允许林夫人葬在唐家祖坟,还是唐老爷子以不接回流落在外的外孙女为由才让他勉强同意将继母安葬在生母墓穴右下角落,这放在解放前讲究的时候是小妾姨娘的穴位。


    这些年有唐老爷子看着,唐东亭对继母所生的六弟虽然不亲近但也不算苛刻,本来唐东亭回家后就变得不容易亲近人,唐老爷子还算满意,他料想着那些说不清的恩怨这么糊弄过去就成了。可没想到继妻临死还摆了他们一道,那些捐献的厂子、房产早被她转给亲生儿女,最为可气的是大头依旧在小女儿名下。唐老爷子明白她是想以此讨好上头,让人看在林青义和唐六主动捐献了这么大比财产的份上能得份优待。


    本来么,这些东西再诱人,都捐出去了也跟他们没啥关系了,尤其这名头在运动起来后可不是啥好事,比如说顶了个名的唐六愣是连唐老爷子那张护身符也没能保住他的工作,反倒是他上面的五个哥哥好过一点,唐东亭因为跟继母划清界线的关系更是在那个捐出去的毛纺厂得到了一份工作……可是自从七三年下派工作小组主持反孔工作铩羽而归,还闹出好大一场风波后,领袖的态度就发生了一些转变,运动最疯狂的支持者大伤元气,一些曾经被斗倒的人重新恢复了工作,尤其七五年某位主张全面整顿的领导复出主持中央事务后,更是有人的问题得到解决,甚至就有唐家这般曾为民主事业做出贡献的开明士绅,最主要的是——那位老人被归还了一部分家产!


    这事一出来,穷怕苦怕的唐东亭连带唐老爷子的心都活络了,唐东亭的眼睛都要望穿了,就盼着什么时候能翻案。


    先不说唐六名下的那部分绕不开老爷子,大头的林青义夫妇名下的财产在他们无别的直系亲属的情况下会优先返还给唐老爷子——唐东亭再三确定过了当年妹妹的孩子被别人收养,户口根本没有落在她名下。他还记得七三年反孔工作扩大化的时候还有调查人员来唐王庄调查过,唐东亭当时甚至暗怀恶意的希望那个没见过面的外甥女被她父母连累,但后来雪省那边的电话上说那孩子的成分跟着她养祖母走的。


    唐东亭还不忿过,但到底没做什么。可这个外甥女突然冒出来要将她父母迁葬回唐家的祖坟,唐东亭跟吞了口苍蝇似的那么恶心,更不能让他接受的是那部分要被归还的大笔财产落到别人手里。于是在林星火前几日寄过信后,唐东亭就向单位请了长假。


    唐东亭想了很多应对方法,激烈的凶狠的龌龊的他都想过,尤其当他想起继母将小妹嫁给他的亲侄子时忽然冒出个想法……这个‘外甥女’若是识趣,吓走之后乖乖回雪省去,一辈子再不牵扯也就罢了,他顶多给些教训;若是她跟她妈似的是个犟种,他就真敢压着儿子把人娶回来,进了唐王庄就不是她自己想如何了,小四可能受点委屈,但他也能学他爷爷死了老婆后再娶个‘更好’的……这都是小事,反正她想把户口迁回到生父生母名下必然绕不开唐王庄,唐东亭问过了,她这样落在乡下养父母名下想迁户口回城的手续可麻烦的很,比插队知青回城更难,不仅要那边肯放人、京市有单位接收,还必须


    要有其他亲属提供的证明材料。


    “……”在唐王庄盘桓两日,没少听这位已经有些魔障的‘大舅’跟父亲妻子一时谋划一时怨怪一时胡乱发脾气,有时还自己嘟嘟囔囔,好不容易拼凑出原委的林星火默然:她还真不是乡下户口,而是正儿八经的京市知青户口,张主任倒是曾想让她改姓名,这不也没成吗。况且成分跟着养祖母走,是因为她有贺庆等人给帮了一手,其实档案中依然有生父母为林青义和唐琳的记录。


    但林星火本身并非那两人的女儿,她也没有跟别人争什么遗产的心思,现在让她为难的只是把那一家三口葬在唐王庄应当不是什么好主意,他们和那位唐东亭显然积怨已深。林星火打算之后打听打听林家的祖坟在哪儿,若是可能的话将墓地改在那里。


    “原来是那个丝绸林家,”方同俭叹口气:“我记得他家祖籍应当在苏省,京市这边……我之后帮你打听打听。”


    去寻唐家的事情,林星火没有瞒着方同俭,只是把唐东亭自己说出来的那些更阴狠的谋算隐下没说,反正唐二那天跟踪和打听都失败了,她根本没坐过公交车,除非碰巧遇上,否则唐东亭说的把她找出来的话压根实现不了。但唐家这奇葩的‘撵人’法子可把方老头恶心坏了,当着林星火这个大闺女的面他没好意思说什么,对着来看望他的老友时可狠狠骂了两刻钟的龌龊!


    不仅方老,庆忌带回来的信上狲阿年的暴躁之情差点戳破纸面,可怜的庆忌小人这回换了双鞋子,据说是兔狲用土龙术翻土的时候不慎将土龙变成了雷暴龙。


    庆忌还跟她显摆小鞋子呢,“阿年厉害,能跑的更快!”


    “你都跟他说什么了?”林星火无奈,她从前跟庆忌相处不多,最近才发现这特别爱哭的小人说话有点丢三落四的小毛病。


    “你厉害!”庆忌诚恳又单纯,“受欢迎!”


    在不咸屯住了这么久,就算是不敢在人前显现的庆忌也抱着狲腿蹭过好几家的喜席,没少听屯里人自夸不咸屯的闺女是“一家女百家求”……可对于伴侣求偶,在庆忌这个连伴生小马都没有家伙心里最羡慕的要属金环蜂王,每当金环蜂王在同族拥护下出巢的时候,庆忌都能看好半天。自从他来往送信后,庆忌发现林星火比不咸屯的人类更受欢迎,又因为林星火总是好声好气的招待他,还给他做灵食,于是知恩图报的庆忌眼里的林星火自动美化,他觉得只比金环蜂王差一点点啦。


    就想庆忌总是在林星火面前夸阿年一样,在狲阿年面前也总是称赞林星火的厉害——他还把他的比喻喜滋滋的分享给了阿年,庆忌觉得自己也有点文化啦。


    林星火抖一抖带了焦痕的信纸,她哪里受欢迎了?且不说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的顽主,只说阿年信里反复提及的唐老四,纯粹就是唐东亭恶心人的手段。


    上次庆忌从头跟到尾,他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好吧,不能指望小精怪懂那么多人类的弯弯绕绕,她用神识偷听的时候庆忌也确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林星火努力平心静气,思量着是不是干脆回一趟屯里去,方师父在这里还算安稳,他的剧本都写了一大半了。


    但就在新旧交替的七六年元旦,表明平静下的汹涌波涛突然翻了上来,平静局势瞬间被打破,一部名为《破裂》的电影突破样板戏的枷锁突然上映。电影是好电影,也成为了新一轮攻击的号角。


    曾力荐方同俭回京接下献礼工作的那位教育部门的领导突然被剥夺职权,紧接着就开始强迫他接受批判。小三合院的门庭立刻冷落下来,警卫员也突然换成了文化组保卫科的人员。


    方同俭的工作任务虽未被收回否定,那位林起云还又登门拜访过,希望方同俭能不受影响的尽快完成。但方老的心情极糟糕,直接将完成大半的剧本搁置,转而重新创作,但他新写出来的东西情节激烈,即便是林星火也能看出他是在以古讽今。


    方同俭压根不掩饰他的不认同,甚至将反对、否定之意摆的明明白白,他自知此次恐怕不能善了,便在元旦后一周的某日饶有兴致的让小徒弟把桌子抬到后院,说他要画梅。


    后院昔年栽种三颗名贵梅树多年无人照料,早已死的死、衰败的衰败,外面风雪交加,林星火不免劝说一二,但方同俭说雪中枯梅更有意境。


    墨刚研磨好,还未等落笔就已冻住,林星火不动声色晃了晃手腕,又给方同俭换了一只毛笔:“您用这只。”


    “好笔!”方同俭看那笔锋,尖锐非常,偏偏运笔时笔毛极有弹性,不免称赞一声,随即潇洒挥毫,一张崎岖萧肃的枯梅图跃然纸上。


    “丫头,”方同俭头也不抬的作画,可嘴里却飞快的交代了起来:“把这张画带给你宁伯伯,让老头以后自己找人装裱,顺便帮我带句话,就说我当初欠他的画算是还了,他欠我的烟以后见面时再给我点上吧。”


    这话不祥,方同俭没有烟瘾,还让宁老以后见面给他点上?林星火瞬间想到了宁老在河滩农场时逢年过节总会点着两根宝贝烟不吸,而是插到土里,用来祭拜怀念逝去的战友亲人的事情。


    “您……”林星火想说她保得住方同俭,可方同俭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别声张,听我说。丫头,你太爷和太奶奶都在莲池里给小辈藏了些礼物,这也是咱家的传统,兴致来了的时候会给家里留下点念想。我也给你留了,在我年轻时常住院子里的老梅树下头挖两三米的地方,但那些个字画古籍现在不成用……‘盛世古董乱世金’,还是你太奶有见识。”


    方同俭像是低头作画累了似的仰仰脖子,没让水滴坏了墨迹,“师父知道你的本事,但起出这些东西的时候也要小心着,别被人发现了……好孩子,形势会慢慢变好的,你得相信才行!等天晴了,这些东西能保你像师父年轻时候似的顺心顺意的活,给你这些东西,师父没别的要求,只一个,别委屈了你自己!”


    “你师父我一辈子任性,最后也要顺着心来一回——可能会连累你,连累不咸屯,所以你得尽快回去。”方同俭的声音又轻又缓:“幸好那些人的爪牙在雪省根基不深,多半还是会派个工作组——所以你要记住一个字:拖!只要拖过今年,应当就云销雨霁了……”


    林星火心里又酸涩又无措,老爷子明知道黎明即将到来,可依旧要做这个殉道者吗?她忽然觉得即便自己是个修士,有着普通人无法企及的能力,但当身处时代浪潮中时,依旧无力如稚童。


    “我替您看过荣伯伯了,他不会有事的。”话堵在喉咙里半晌,林星火还是选择先告诉他那位教育部老领导的事情。


    方同俭的笔锋顿住,前儿那个林起云来的时候不是说老荣病了么,那些夺了他职权的人还不让他休息,日日要做检讨。林起云什么意思方同俭明白的很,不就是暗示他那些人要把老荣耗死么,唯有他完成的‘好’剧本能救老荣的命。


    当时方同俭就冷笑了一声,冲林起云伸手要‘纲要’,说他不知道自己创作的本子合不合适,让林起云亲自给他规定个条条框框,他愿意照着写——林起云这样骑在墙头上的投机者哪敢留下什么把柄,没十分钟就灰溜溜的走了。


    那日林起云可没再叫他“老师”,等人走后,方同俭就明白老荣活不长了,老荣的地位高又谨慎,这些年都没倒,那些人不敢对他用刑,但能折磨他的精神,老荣比自己还大几岁,哪能受得了。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能把人逼病了,然后很快就能生生拖耗死。


    也正是因为这个消息,方同俭才决定破釜沉舟用手里的笔做最后一次冲锋——老荣按那些旧年不能提的老话应当是他的同门师兄,自少年起就被这个师兄照拂,才有了潇洒恣意


    的半生,一朝落难仍旧是这个师兄用尽人脉把他送去了雪省……那些方同俭被下放到百里无人戈壁滩上的旧识,十不存一。


    方同俭可以不放心的丢下林星火这个小弟子,但他不能让荣老头孤孤单单的自己去死,无声无息的去死。


    这回轮到方同俭喉咙堵住了,“你……”他想说你这孩子掺和这事做什么,可听到那句话时心里涌动的巨大欣喜又嘲笑他虚伪矫情。


    “真不会有事?”方同俭搓了把脸,此时才发现被风卷的乱舞的雪花无一片落到他们师徒身上,甚至只压了条小镇纸的纸张也安安静静的铺在桌上,老爷子张口结舌,再一次对小弟子不是寻常人有了进一步的感知。


    林星火见他不似先前沉郁,忙稍稍讲的细了些:“……夜里他们不让荣老睡觉,每隔半个小时必会叫醒老人家,白天还让老人家站着做检讨……我给点了些香,就是您用过的凝神香丸。还给荣老吃了两颗药。”林星火指指方同俭蜡黄的手,方老头突然嘿嘿笑了起来。


    那种凝神香丫头给他点过,那真是比解放前不靠谱的话本子上的‘迷.药’还生猛,当时正避开她这小管家婆点灯熬油写手札的方同俭一下子就睡着了,睡了足足八个小时,醒来后精神好的不得了,连昏花的老眼都好了不少。那可是补足精神的‘神药’!


    “两颗同时吃,会不会黄的更厉害?”


    “药力会更厉害一点,人会稍微有一点别的症状。”比如吃不下饭、喝不下水,持续有饱足感。


    跟他这个一辈子随性散漫的人不同,荣老头板正的太厉害了,也不知道他一觉醒来多吃惊蒙圈,尤其自感精神充沛却一副黄病秧子的时候……方同俭突然想看极了。


    随手在枯梅下画了几重山石,墨笔随意勾勒出几处黑点,黑点混沌看不出什么来,却带着长长的触角。“走走走,回屋去,冻得慌!”一面说,方同俭一面毫不在意的将画纸递给伸头看他画了什么的‘保卫’人员,“送你啦,同志。”


    那人展开画纸,见就是棵雪里梅花图,许是太冷了,还画的越来越潦草,最后连墨点子都撒上了。那人撇撇嘴,没当回事,压根没注意到方同俭最后寥寥几笔的意境:“秋后的蚂蚱——蹦跶不长喽!”——


    作者有话说:周末事情多,抱歉,更晚了~


    歇后语:秋后的蚂蚱——蹦跶不长


    第70章


    荣老无恙,对方同俭来说简直像注射了针强心剂,老头将新写的快完成的那剧本放了起来,又重新拿出原来的剧本磨起洋工来,文化组来催的时候他就跟人打哈哈,说要好好琢磨琢磨。


    林星火不放心他随手把那本新剧本随手塞书架里,这本东西让人家扒拉出来,方同俭能立马享受比荣老更‘突出’更‘彻底’的待遇,等老爷子想起这本子来的时候,她在放回去就是。反正这间书房大都是她归置的。


    外头的情势一天比一天激烈,荣老那边四平八稳的没出什么岔子,林星火仗着艺高人胆大看过不止一次,还撞上过所谓的‘领导小组’大半夜突然敲击脸盆把老人家吓醒,让他立刻交代自己反.革命行径,招认并指正主使者——荣老确实是个板正的人,老人家因为有林星火凝心丸做保障,梦中突然被惊醒也不怕,他也不故作病态的捂心口,被叫起来第一件事竟然是不慌不忙的整理铺盖,把枕头被褥铺平展了,才沉稳的走到房间正中沉默……


    跟这么尊不能打只能吓唬的大神缠磨了两个月,荣老没怎么样,反倒是夺权的临时领导小组郁卒了:老头脸是蜡黄蜡黄的,吃喝也少,可他们这些陪着耗精神的人比老头还惨,脸都成了青灰色的了;更别提每次半夜弄大响声惊吓人的时候,老头没被吓出病来,反倒是他们中的一个轮值的年龄大点的副组长捂着心口倒下了,送到医院说是心脏出了啥毛病,最好能开刀治疗。可这年月京城里好大夫都给下放学习去了,能留下的不是顶尖的就是二把刀,顶尖的够不上,让二把刀做手术人家也怕担责任呢,把病情说得那个吓人,好似九成九要死在手术台上,把刚跟着抖起来的家属吓个半死。


    荣老那边稳住了,小三合院这边也跟着和缓了些。那位被方同俭评价为墙头草笑面虎的林起云又开始来拜访了,当然仍旧带着上头催敢进度的任务,依旧笑语盈盈的,看向林星火的眼神居然还带着点慈祥的意味,跟方同俭说话的时候温和又尊敬,表示希望先拿走一半稿子研读研读,方同俭没应,说他灵感迸发,经常要修改前稿。


    林起云指了指跟上次他过来时明显是同一页的稿纸,这张稿纸上被老头在空白处随手画了幅枯梅逢春,“您这进度是不是……?领导要求我向您传达最近一次组内会议的精神,要求‘加强监督、杜绝偷懒’!”


    方同俭哼了声,“精益求精懂吧?我每次写到要紧的地方你们就来催催催,打断了我的思路害的老头子只能烧了重写!”方同俭说着说着就倒打几耙,把他这些天带着小徒弟又是围炉看雪又是指点书法画技耽误的时间全扣在文化组身上,还老不客气的说:“要是嫌三嫌四,那找别人呗!”


    “对了,起云也做过笔杆子,你行你来!”


    林起云早些年确实做过通讯员,否则也不会上过方同俭培训课程了。可他做的不太成功,这些年都没什么建树,还曾被机关退回到了厂里,连厂里宣传科都没待住,近几年才又靠着‘会来事’新爬了上来。组建教育组临时领导小组的时候,他也曾被列入名单,但由于他前期太‘稳’了,稳中无进,是以就算林起云写了数十页的申请报告,还是被撸了下来,他那封厚厚的却无人拆封的自荐信在内部一时成了个笑话,都传到小三合院里来了。


    奚落的话都到了脸上,林起云笑笑,居然还客客气气的告辞了。


    人走后,方同俭还有闲心教育林星火:“都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但小人也分三六九等。有的吧外厉内荏,得罪就得罪了,脑子不够使的小人就算给你使绊子,也伤不了筋骨。至于那种比君子做的还像君子的小人,这样式的人聪明还心狠,所以开罪这种人的要当心不要得罪死了就行——冒犯一下不要紧,只要不挡他的路,他有这个胸襟能容你。最怕的就是不着天不着地的中间一波,没骨气没敬畏没底线,一面耍手段害人一面亲亲热热……最坏事的就是这些个。”


    “将才这个林起云就有几分‘唾面自干’那味了,不过修行的还不够到家,走的太匆忙,要是留下来‘真诚’请教一下午,他就能算进中间那波了。”走的时候左手都握成拳头了,以为缩在衣袖里他就看不见了?方同俭冷哼一声,这人来了几次,不管暗示还是催稿,不管上面对这院子的态度是紧是松,他那副笑脸跟焊在皮肉上似的……老头警惕的紧,今天这些恃才刁笑的话也是琢磨了又琢磨,羞辱的点到为止,不敢得罪狠了。看今天这样,方同俭送了口气,还以为是多厉害的人呢,也不过如此。


    林星火无奈:“然后下回再有人来催稿子,您正好把‘打扰思路’这口黑锅坐实了扣他头上?”老爷子这行事也不像个君子吧。


    “我给您将稿子誊抄一遍吧。”那兴头上来就随手作画习惯在稿纸留下来的记号忒明显了,正好林星火最近很闲。


    小弟子还是有点介意外人对老爷子指指点点的:“省的叫人批评偷懒。”


    方同俭摆手:“文化人的事情哪能叫偷懒。”


    快要走出巷子的林起云脸上温和的笑容渐渐消散,他举起青筋都露出来的左手,自言自语道:“跟个还有用处的人计较什么?我教过你多少遍,只要他有用,只要不是挡路石,那就是‘朋友’,是朋友一天,那就得好好处着!不过揭了你一点旧日小伤疤,你就给露了行迹。儿啊,少些怨怪父亲吧,靠你自己还在厂里不上不下的窝着呢。等我借着方同志的本子见到那位领导……日后将这副身子骨归还给你的时候,有你的好处!”一边说,林起云一边摸出根鲜红鲜红的细线缠绕住左手腕,然后硬生生的将掐入掌心都出了血的左拳掰开。说来也奇怪,他掰开左拳后,恍惚间面容变得更慈和了些,气质也更可亲了。只有仍在沁血的左手像冻伤了似的看起来乌突突的。


    京城的形势一天一变,林星火不得不暂时搁置了回不咸屯的计划,这也是与兔狲和家里崽们分开的第一个春节,双方彼此都想念的很。林星火


    本来以为阿年会任性一把偷偷来看自己,突然出现、给个惊喜什么的,还特意写信嘱咐了一句。嘱咐归嘱咐,过了小年,林星火就悄悄准备了一番,亲手做了新的小马甲小围巾什么的放在床头……但从除夕等到十五,狲大爷托庆忌送来的信很厚,就是没真来,忽然就让‘自作多情’一把的小修士心里空落落的不知什么滋味了。


    而且进入正月后,庆忌回家后就没再回来,不知怎的,林星火渐渐就生了几分不安。与方师父商量了一下,决心正月等不到庆忌的话她就直接回家看看,倘若家中无事,她便再赶回来。依照方同俭的意思是想让她先在不咸屯待着,现在京市街头已经有了不成规模的小范围游行演讲,都是群众自发抵制倒行逆施的动作,方同俭认定星星之火已起,今年必然能够分出个胜负……


    林星火没应,她同意方同俭的看法,也晓得最终结果。可狗急跳墙的时候是没有理智的,方同俭和荣老处在漩涡中心,大浪潮下毁掉两条人命实在太容易了,林星火实在放心不下——尤其是借着年节经常出现在小三合院的那位林起云给她的感觉越来越奇怪,大年三十那天方老执意要自己爬高了贴春联,林起云看方老的眼神竟然跟第一次上门时看到她上屋顶拣瓦时的差不多,那种不伦不类的‘慈爱’让林星火掉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除了小年那日送来了信和水产,整个正月里,林星火果然没再等来庆忌。农历二月初一,也是公立三月一日,林星火简单收拾了一番,准备搭乘当晚去雪省的火车回家去。


    可她刚想出门就被风.尘仆仆的庆忌拦住了,庆忌这回没换帽子袍子,可他也没带来阿年的信,反倒是带来了一张印满狐狸、老虎、貂、狼以及精怪们爪印的纸,当然,最当中最显眼的地方端端正正的印着四个爪印,竟然是阿年全部爪爪的朱印。


    庆忌红着小脸,磕磕巴巴的说:“阿年生气了,特别生气……”生气林星火过年不回家,扣下了庆忌,不让他再传信。可等了一整个正月,林星火还是没回来,阿年更气了,把庆忌撵了出来,这回庆忌的小木车里一条鱼都没有,浑身上下只有这张爪印。


    林星火松了口气,她都能想到狲阿年耷拉着胖脸生闷气的模样,这也的确是他会做的事情。林星火又好笑又无奈,将心底那丝没由来的不安驱散,准备顺手带上庆忌,这次专门回家一趟就当哄哄狲大爷。


    庆忌扶了扶小帽子,有些着急的强调:“阿年很很生气!”瓶盖大的一双小脚脚尖对在一起,像是有点害怕回去面对兔狲怒火的样子。林星火只好做了一顿庆忌爱吃的鱼羹安慰安慰没少被兔狲折腾的精怪,等他吃完她们再走。


    许是累着了,庆忌吃的特别慢,直到门外邮差把铃铛摁的叮当响,冲里面喊:“林星火在不?”


    林星火出门去看,邮递员自行车后座上绑着个老大的包裹,却是不咸屯的乡亲们给她寄来的年礼。那大包得当着门口警卫的面打开,让人检查一下才能拿进来。包里不只有老乡晒的葫芦条豆角茄干、熏好的猪腿松鸡、作坊里的玉米面条等等,还有山居里的灵蜂蜜、桃梨苹果等灵果……不管是那调侃说包裹大的检查人员,还是好心帮忙的邮递员看林星火的眼神都不对了,好阔的乡下亲戚!肉还在其次,最稀罕的是那一兜子保存的特别好的水果。现在这个季节,别说他们吃不上,就是专供的单子上都只有水果罐头凑数!


    缺吃少穿的年月不兴见者有份那套,林星火也没好心到要把灵果给监视三合院的人吃的地步,为了不得罪难缠的小鬼,她直接把一只大个的熏松鸡撕开用油纸包上,大半给了正拿着厚厚一封信似乎要拆开检查的‘小鬼’,小半塞进邮递员大叔的怀里。大叔赶忙要还回来,林星火笑道:“叔,您不是把前街井奶奶接家里住去了吗,我老家跟井奶奶在一个地方,这是我孝敬老人家的。”


    前街井奶奶跟不咸屯魏奶奶的遭遇有些相似,但还不如魏奶奶有个亲孙女,还有魏春凤这些堂亲在,井奶奶是真的孑孓一身,一个亲人都没了。都叫她井奶奶,是因为当年收复京城的时候有个逃不出去的大汉奸要往井里下毒,她的丈夫儿孙全都死在护井保卫战中。这附近三口甜水井,井奶奶家十六口人护到了最后一刻,只有失去半条腿的井奶奶活了下来。井奶奶虽然是街道重点关照对象,但老太太行动不太方便,冬天一个人住太危险,因此住在老人家后头的邮政员每年都强行把井奶奶背回家里去。他家两口子都有工作,只有一个小子,生活宽裕,出了名的十分舍得给老的小的花钱。


    别的副食品和细粮都好说,这口雪省的熏鸡可难得,邮递员犹豫了下,只好收下。


    那位正拿着信皱眉端详的检查人员见状便笑了,将信往麻袋里一塞,提起包袱的四个角一拢,“用我帮你提进去不?”


    林星火一只手拎着被豁开的麻袋片,另一只手单手抓住包袱,轻轻松松就把东西弄屋里去了,那人的目光犹自黏在用好布做的包袱皮上不舍得移开,心里琢磨着这丫头是什么来头。


    邮递员将油纸包揣好,跨上自行车,若有所指的道:“听说去年北边不少地方收成不好,市里各单位不还组织捐献了一茬口粮么……能在青黄不接的时候给寄来这么些吃食,这姑娘家里可不一般。老兄,你说是吧?”


    外头的动静瞒不过林星火,但她拆开了信就顾不得两人的眉眼官司了。


    信是魏春兴写的,说本来要在年前送到的节礼,可她南山山居的果子要熟了,为了等这新下来的果子,不得不耽误了些时间,这页信纸的角落还有兔狲拍下的一个墨水爪印,意思是他的主意。


    去年林星火来之前特地让魏春凤三人见识了一番兔狲究竟‘聪明’到什么程度,虽然没暴露阿年会说话的秘密,但也嘱咐他们有事可以告诉兔狲知道,狲大爷有吩咐的时候用毛爪子比划也能比划个大概意思,总之就是一句话,她走之后,阿年就是山居的主人。


    看到这里的时候,林星火心才真正踏实了,看来家里确实没出什么事,最多就是狲阿年的傲娇脾气又涨起来了,庆忌磨磨蹭蹭带来的那一点疑惑就此烟消云散。


    不过不咸屯却是出了点麻烦,魏春兴在信中写,如果不着急的话,希望林星火能在京市暂留一段时间,好避开他家给她招惹来的麻烦。


    这麻烦说大不大,但确实是个不想管只能避一避的闹剧:


    前几年魏春凤的前夫陈来福不是得偿所愿,金寡妇给生了个儿子么,陈家老两口的下巴磕都要抬天上去了,没少在外头说魏春凤的不是,闹得整个不咸屯大队都腻歪了这一家子。


    可兴许真是陈来福的种不好,当初魏春凤生了囡囡后就好几年没怀上——这年月的农村,就算魏春凤是妇女主任,她之前也没有主动避孕的意识,顶多就是看不上陈来福,让男人亲近的时候少罢了——金寡妇这块肥田也是结婚多半年后才有了身子,这半年里


    还传出陈老婆子说金寡妇“要的太狠,把她儿掏空”的话,就这样生下来的宝贝蛋,陈家老两口的金孙,身体特别弱,尤其等金寡妇没了奶水喂孩子之后,更是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不光是金家窑卫生室的常客,县医院的儿科大夫都熟透了。


    从前金寡妇嘴馋假怀孕的时候陈老娘来找林星火去金家窑给看看,林星火一句话给怼了回去就开罪了那老两口,更不提林星火给的酒方子让大队在那年冬天给社员都盖起了砖瓦房、没陈来福家的份,更是将那心眼不大的一家子得罪透了。魏春凤与林星火关系好,他们在外头这样编排前儿媳,未必没有不敢说嘴林星火这个小仙姑故意将火撒魏春凤身上的原因,陈家老家雀俩臭魏春凤的时候可没少要说不说的指桑骂槐。正是作的过火了,才真正触怒了一屯子叫林星火“姑”的乡亲们,这老两口抱着金孙来求林星火看病的时候就在村口被长虫娘骂了回去。


    他家那金孙胎里带来的弱,就算是林星火也没啥好法子,小儿扛不住药性,只能慢慢温养着,过了七八岁才能正经用药治一治。


    结果去年冬天小孩不小心凉着了脑门,又叒发起了烧,本来这种情形抱去卫生室开两片退烧药就行。可那老两口不知咋想的,大概是又被年末不咸屯大队的工分兑换的值钱程度刺激到了,他们这回抱着孩子赶了二十里路来了不咸屯,在村口就又跪又磕头的求林星火救命,把老支书都从好梦里给折腾了起来。


    大家伙儿看在生病的孩子份上,好声好气的告诉他们林星火回城探亲去了,俩人不信。老支书和陈家族里的太爷险些动了族棍,这俩才傻眼了。他俩闹着要住陈家原来的老屋,老支书也捏着鼻子认了。陈家老屋的炕早不能用了,只有当时用砖垒的灶台还好好的,老支书还让陈家的后生把灶给烧了起来,让他们两老一小在灶台前凑活一晚,陈家老公母俩当时才算真信了林星火不在。


    可他俩个本来就打算着借孙子的病赖回不咸屯的,得知林星火不在,反而还兴头头的东家借热水西家借柴火。


    唯一没料着的是陈来福的小儿子那体质实在是太弱了,明明喂了退烧药的小孩经不住爷奶折腾,半夜又起了高烧。


    魏春兴这几年跟林星火学的像模像样的,林星火不在,卫生站就是他撑着,那晚上魏春兴都忍着堵心主动要给娃儿看病了,可陈老娘嚎的跟杀猪似的,硬是挡着魏春兴不让他给治病,说他肯定要害她的宝贝孙孙。


    魏春兴给熬来擦身的药被这不讲理的老太太全给泼了。


    老支书这回没忍,直接让王胡子坐上雪爬犁去了金家窑通知陈老福和金寡妇两口子,老支书还让王胡子把信带到后就在他丈母娘家住下,不用大晚上的在回来。陈来福已经是金家窑的人,他们屯没这义务接人。


    金寡妇结了两次婚,三十多岁才有了这一个孩子,本来就为着公婆两个拿孩子当筏子硬赖回不咸屯的做法不满,尤其她儿子还刚退了烧就被老不死的抱走了,王胡子砸门的时候金寡妇正跟陈来福打嘴仗呢,这下慌七慌八的就赶紧起来的。金寡妇早也看上了不咸屯的日子好过工分值钱,她先前起的主意是让公婆去不咸屯躺尸去,只要屯里陈家的老人看不下去老两口在外边冻死,松一松嘴角缝,他们就只管把脸皮揣兜里赖在人家家里就行……陈老头陈老娘正处在不能打不能碰的年岁,总有法子将一家子弄回去。


    可陈老头还是要点老脸的,这不嘛,把金寡妇的命.根子给带走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也是陈来福历来干活都不利索的报应,陈来福弄个爬犁都驾驭不好,车翻沟里,金寡妇栽雪里倒没啥事,陈来福的腿被爬犁给砸断了。


    好家伙,陈家算是炸了庙了。


    老支书一脑门子官司,不得不劳动驼鹿用最大的爬犁将这一家子送去了县医院。


    结果陈来福摔的不巧,县里的大夫说治好了也得瘸。


    这不是魏春兴的瘸腿被林星火花了几年功夫给治好了么,陈家人这回不得不真赖上林星火了。好在老支书和陈家族里的长辈狠下了心,不管他们怎么撒泼打滚,撵不走就让屯里的后生捆上用爬犁给弄回去,反正就是不让进屯,老支书连魏春兴都不让出面了。


    大队强硬起来,那两个作兴的老家雀死了赖回不咸屯的心,但这俩人当真是疼爱独子,现在每天早出晚归的守在村口等林星火回去……


    魏春兴的信写的很详尽,但林星火看完后,心里某个角落还是残留着一丝不对劲的感觉。


    究竟哪里不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