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林星火的速度是快,她先跟在大队部的老支书等人说了事情,又跑到河滩农场告诉班长老郭、宁老和方同俭等人做好准备后,又应村口的大钟召唤乡老的声音回到村口,竟然比坐爬犁的老支书等人还要快一步。
在村口民兵站岗的二层木亭处,她还见到了个熟人,正是隔壁梁子沟大队长的亲侄梁三鹰。梁三鹰看到她来了,先是挤眉弄眼的递眼色,等林星火走近了,这小伙子立刻站好了,恭恭敬敬的喊:“姑!您吃了吗?”
再来一百次,林星火还是习惯不了这种跟见了祖奶奶似的问候法。
今天是岑大柱带着个民兵预备队的小伙子站岗,也不知道咋分配排班的,把两个闷葫芦给放一处了。尤其岑大柱,他是典型的对着熟人有话,对生人板脸勿进的性子,民兵队一群大老爷们里嘴上最有数的人就是他了。
林星火就看那一个站在最前的、穿着中山装的什么反孔工作小组的人脸都气红了,指着岑大柱的手直抖,岑大柱腰板挺得特直溜,抱着杆擦的雪亮的老式步.枪直视他们,但就是一声不吭。那个小民兵有样学样,虽然个头比不上老民兵,但下巴磕扬的可高,嘴角抿成笔直一条线,坚决不说一个字。
被民兵护在身后的长虫娘和虎子奶奶,嘴里抽抽噎噎的,但脸上可没一道湿痕,更是见着林星火就告状:“姑!这帮子人要进屯,咱民兵说得看工作证,还得报给支书大队长同意,这不该呀?哪个工作组下来不是这么做的?但那个人就说他俩阻碍工作,要把人抓起来!啥子人呀,早些年土匪进村也就这架势了吧。”
“说啥呢!革命工作就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行,你们这是刻意阻挠,是不是想包庇文化黑根子!”
稍微年轻点约摸四十岁上下的那个突然就激动了起来,一把扑到年轻小民兵背上哭嚷:“我就是个当娘的!看你推攮我们家长虫才急了,不就是说你一句吗,你就给我们两个糊涂老娘们横上了?咋,老娘往上属八代都是贫农,根正苗红光荣一百年!领袖还说要像贫下中农学习呢,你们这些不知哪里来的城里人说给农民扣高帽子就扣高帽子?我敬爱地领袖啊,咱老农民受欺负了呀!”
小民兵脸都涨红了,任他娘趴背上嚎啕,他娘那拳头砸的后生的肩膀邦邦响,这娃仍旧倔强的不肯放下下巴磕。
原来这就是长虫啊。
虎子奶奶也只揪着站在最前的那个人说事。
林星火忍笑,不得不说,村里的三姑六婆们也有自己的生存智慧,这就把集体矛盾转化成针对单个人的矛盾了,没见这个工作小组的其他人已经对最激进最表现的这人露出了不满的神色了。
果然,一个老成持重的中年人就从中间站出一步:“小贾,你先让让。咱们工作要开展,但也要讲究方法嘛,不要跟老乡起冲突。”
然后抬脸向这边望:“是村里的长辈来了吗?老人家请过来说话,我们确实是带着突击检查的任务来的,您看……”
长虫娘这才不嚎了,和虎子奶奶搀住林星火的两条胳膊,岑大柱和长虫也让开一条道,露出林星火来。
和蔼可亲的正准备和上了年纪的老乡做工作的中年男人就是一噎,尤其一壮年一青年后生都尊尊敬敬的喊了一声“姑”之后,他着重望望花白头发小脚伶仃的虎子奶奶,她也管这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叫“姑”?
林星火假装没看见这人古怪的脸色,描补道:“咱大队的社员可没有阻挠你们的工作!”她指指后头大树上挂着的铜钟:“拉响那个钟,就是通知大队有紧急事情的意思,大队马上就来人了。”你们要进屯开展工作,民兵通知大队是应有之理,只要通知了,就不算阻挠。
至于为啥耽误了一会子才拉钟,这不是你们一来就蛮横推攮人么,还正巧被人家亲娘看见了,当娘心疼儿子,这还能认?一个农村妇女懂啥迅雷不及掩耳,她就知道不能让人欺负自己的崽!
果然,不到两分钟,老支书、大队长、会计还有几个老态龙钟的老人就坐着爬犁到了。
那男人看看手表,从拉响那钟还不到十分钟,真是没耽误就赶过来了。这下他也没啥话说,扭头瞪了一眼那个打先锋的组员,都是小贾太冲动,这些乡下的老娘们不懂事,跟她们瞎掰扯什么,白耽误功夫!
老支书很热情:“大队部离村口远,听到钟声咱们赶忙就来了。”还介绍以老苍头为首的几个本屯年纪最大的人道:“都是屯里的长辈,屯里的事离不得这些长辈操心。”其实是大队部有一间装了玻璃窗的小会议室,在没有会议的时候就成了这些老人家最爱待的地方,只要有太阳的日子,那里头保准挤一堆老头老太。这些人大都重孙辈都有了,家里也不用他们劳动赚工分,还一个个被小仙姑调治的身体倍棒,愿意待在这里闲磕牙就待呗。
但这看上去是把村里长辈请出来一起接待的郑重态度,就令人很舒服了。
反孔工作小组的神情就松了松,中年人自称姓曲,曲组长俨然还抱着突击检查的心,跟老支书握了握手,就道:“都上爬犁,路上说!”
结果转身就发现他们拉爬犁的那头高头大马四蹄弯折,跪在雪地上不挪窝。两个矮一点的就着急道:“这是跟区里借的好马,要出了事可咋交代?都赖那两个老娘们!”
她们一说话,大家伙才发现这是两个年轻女人,只是这俩女同志带着绿军帽,帽檐压得低低的,露的发碴特别短,穿的也跟一群男人没啥两样。林星火一下子就想来贺庆之前跟她嘀咕说的:“有些个年轻女同志打扮的跟男人看齐,把名字也改成男娃的名,斗起人来比男人还狠,歇斯底里跟疯子似的!”
长虫娘不认,叫说:“欸,你这个女同志,咋说话呢?”这可捅了人心窝,这些自称“革命小将”的女斗士忌讳一切带有性别的称呼。
其中一个女同志狠狠的瞪了一眼长虫娘,指着就骂:“你这个老x妇,你敢残害革命财产!”说着就从腰里解下棉袄外那条不伦不类的皮腰带,在空中甩了一下,就要来教训长虫娘。
别说长虫娘,就是老支书等人,也没见过这种上手就要抽人的架势。
长虫的手一下子握紧了枪柄。
曲组长拦了拦:“小孙,不要冲动,要给老乡一个做检讨的机会。”
他说的怪轻巧,轻飘飘一句就把罪名摁死在长虫娘头上了。
长虫娘也愣了,一时间撒泼打滚那些乡下妇女拿手好戏好像都不管用了。人家就说你有罪,现在这些带红袖章的人打罪人可是天经地义的事!
曲组长拦也是虚拦,那架势明摆着就是长虫娘不认罪就让那什么小孙抽到她认罪。
他还和颜悦色的解释:“孙铁鞭同志是京市知青,中学时就曾在阶.级斗争中做出过突出成就,因插队时在当地抓出了十名以上的阶.级敌人,主持过多次成功的斗争批判会,作为积极分子被反孔工作小组吸纳。”
十个以上的阶.级敌人?多次批判会?林星火都不敢想她插队的地方被搅和成了什么样?
这个孙铁鞭冷哼一声,说:“没有革命气氛的地方就容易滋生阶.级敌人!”
那什么是革命气氛?越残暴就越有气氛?
人家显然就是这个意思。林星火听到老支书的气息都被气的不稳了。反倒是那群被拉来充当门面的老头们个个老神在在,小声嘀咕的话让林星火起了一后背鸡皮疙瘩:
这个哑着嗓说:“我数着是十个人……多几个也不要紧。有支书看着呢,不会让在村口动手,离开这边,到人少的地方,摁住扒了棉袄往地里一插,冻结实了再拉上山去。”
那个摇头:“不成。咱们屯有仙姑保佑,狼都不吃人了,扔山里不保险——拉宋瓦子江那边去,冰上凿个洞就行,费不了多大事。”
还有狗头军师:“这是犯阴司的事,别让娃们动手,也别喊打喊杀,先把人稳下来,中午吃饭的时候哇——我那里有黄罗伞蘑菇,你们谁家有黄蜡伞子?给他们弄一盘……”他们老啦,直接动手弄不起这些人啦,但老有老的法子。
“我那也有黄罗伞,不过是好几年的干蘑菇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用,索性也别添什么黄蜡伞子,用咱俩藏的给他们塞一盘,保准中用。”
“你个老苍头装啥傻子,黄罗伞晒干成十年都能药耗子,你说有用没用!行了,就这么说定了。”
林星火恍然想起这个黄罗伞,学名应该叫黄盖鹅膏菌,是唯一一种黄色的剧毒蘑菇,偏偏长得跟能吃的黄蜡伞菌特别像,还都爱长在松林里。屯里每年采秋时捡的蘑菇都得让村里老人统一检查过后才会分给各家,老人们的确年年都能从里面挑出一些不能吃的菌菇,但谁能想到这群老头还会把毒蘑菇留下来?
抬眼再看气势汹汹的孙铁鞭,林星火忽然就明白为啥老头们这么心平气和,在他们眼里,这人已经是死人了。对着一会就躺冰窟窿的人,当然会“宽容”一点。
内心思忖了片刻,林星火决定堵住耳朵不听老爷子们的盘算,至于中午饭准备炒蘑菇什么的,林星火不打算管。
但老爷子说得对,村口不能动粗,尤其还有梁子沟的人在,不能就这么直喇喇的硬顶。但这口窝心气她记住了。
“大黄,去!”林星火向后拍拍巴掌,装狗拉爬犁的大黄才仰头“嗷呜”一嗓子,带着另外两只狼灵巧的挣脱套子,向南山方向跑回去。
老支书显然也是这意思,不过他看惯了大黄拉爬犁撒欢,一时没联想到那马是被狼王吓跪了,正要请林星火帮忙给看看马。
“那是狼!”趴那里时还不大明显,跑走后身后垂着的大尾巴可太好认了。
一时间这些人嚣张的气焰都萎靡了些,那匹马在狼走后也被个捂着羊皮袄窝在角落里的老汉拉了起来。老支书看了那赶车的老汉一眼,不咸屯这边一直坐在爬犁上没起身的老苍头赶紧碰碰老伙计的胳膊,示意这里漏了一个,这个看样子不大好弄。
但马起是起来了,仍旧不安的踏步,不肯向屯里走。老汉嘴里咴咴的哄着马,却不肯硬使唤它。
这是马儿惧怕屯子里各种野兽的气味,老支书也没想唤驼鹿拉他们,叫牵了大队的驴和骡子来拉爬犁。
那位曲组长纯粹就是个笑面虎,这会儿坐在爬犁上居然还能跟没事人一样谈笑风生。倒是林星火故意挨着她坐的孙铁鞭有点憋气,摩挲着又系回去的皮带粗声粗气的挑刺:“你看你这穿的是什么?一股资产阶.级作风!”
林星火上身穿的是土棕色粗布对襟小袄,下身一条平平无奇的黑棉裤——这袄裤从头到尾都是她亲手做的,染布用的是从县药材公司买的一味中药:薯莨。薯莨能治月经不调等疾病,还是种经济实惠的染料。原本林星火只是用它给河滩农场的几位女同志治妇科病,没想到熬药的时候被其中一个南方口音的婶子认了出来,说这东西既能染红,还能染黑,特别好使。薯莨遇水就黑,加水熬出来的能染黑布,用直接砸碎的汁水染出来的就是红棕,颜色牢固耐穿……
见林星火不搭理她,孙铁鞭倒上纲上线了,先是背了一段语录,又说林星火那头短发倒还算可以,但脸太白,身上穿的也不行,林星火听她拉杂一堆,才明白她的意思是“但凡一切能显出女性特征的打扮就是资产阶.级的”,跟她似的黑黢黢、臭烘烘才算是正经人呗。
林星火心里窝火,挎包里的兔狲也不老实,忍了忍才没出口反驳,跟这种脑子有坑的恶人,说啥都没用。
从村口到河滩农场,这十个人的嘴就都没停过,他们是越说越激昂,不咸屯的老少是越听越蔫吧。
简直是受罪。
可到了河滩农场,更让人不能接受的事情就来了。
不止孙铁鞭和那个激进份子小贾,除了装腔作势的曲组长,其他九人或是抽出腰带、或是就地抽出手腕粗的柴火棍,恶狠狠地就上去了。
“你干什么!”林星火速度快,一闪就挡在差点被抽的方同俭身前,一把把孙铁鞭的皮带抓在手里。
孙铁鞭的唾沫星子都要喷到林星火脸上,一口黄牙龇出来就骂:“臭老九就得接受无产阶.级战士的鞭子,这样才能把他们赶到正确的道路上!”
“我刚才就看出你这个人屁.股不正!说!你是不是被这些毒害份子腐化了?”
林星火脸沉下来的时候就连兔狲都不敢闹腾,她生气的时候那双黑眸子会变得乌突突的,比夏天能把白昼变黑夜的灭顶黑云还吓人。况且修士的威压在,一般人连看清她眼睛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气势压垮了。但这个孙铁鞭应当是不止一次见过血的,居然没软倒,还色厉内荏的作势要踹蹲在地上抱着头的方老。
林星火手腕一抖,皮带另一头就从孙铁鞭手里脱落,活蛇一般“啪”的抽上了孙铁鞭的脸,铜制的皮带扣扎进她的嘴皮子上,立时就开始冒血。
黄大壮等几个年轻力壮的立刻挡住这些人,做人墙隔开他们和劳改农场的人。
曲组长眯眯眼,转头对老郭班长施压:“你们就是这么看管的?这些大队的社员进来做什么?”
“把枪给我!”
老郭队长和他手底下的兵没动,曲组长大发雷霆:“我回去就跟上级打报告,太不像话了!看守不像看守,倒成了这些罪人的保姆!”
冲突一触即发,避无可避。
“曲组长!曲组长!”贺庆和小陈骑着自行车,气喘吁吁地喊。
两人身上都是泥,贺庆的自行车前轱辘都不圆了,看得出来在路上没少摔跟头。
连把车蹬子放下的时间都没有,贺庆撒开手就往河滩院子里跑,满面堆笑的对曲组长摆手:“您看您,招呼都不打一声就下视察了,太辛苦太辛苦了。”
拍着他的肩膀亲切的说:“正要请您和反孔小组的人看看咱们县的改造成果呢。”
打着哈哈把人往屋子那边带:“有什么不妥当的,请尽管提,我们保证改正!”他还低声说小话:“这边是山窝窝,民风彪悍!但他们绝不是反动的人,的确是不知道劳改农场的情况。”
“劳改农场性质特殊,咱们县里一直瞒着来,不然哪个大队愿意让坏分子迁移到自己地盘上来啊。”
曲组长望向退到一旁挤在一处站着的林星火等人,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的确,要真知道这里关
着的是什么人,这些泥腿子没这么大胆帮忙。
贺庆指指连炕都没有的简陋屋子,表示他们可从来没优待庇护过坏分子。
曲组长还是对老郭这班人不依不饶,贺庆叹气说:“不赖他们,是县里接到新指示‘要文反不要武反’!再说他们也不敢对着什么都不知道的老百姓动手呐!”
反孔工作小组的脸色纷纷一变,这是什么时候的新指示?他们怎么不知道?
贺庆就掏出一张纸,曲组长看上头的日子是昨天,只好把怨气咽下去——昨天他们商量好要突击检查劳改农场后,怕受到阻挠,压根就没回松县给他们安排的宿舍。
“反孔工作小组,开会!”曲组长吼了一嗓子。
孙铁鞭凶恶的瞪着林星火,冲上前就要从她手里抢过自己的皮腰带,林星火任她抓过去,松手的时候灵力一震,巴掌宽的皮腰带断成几截,一截呼在孙铁鞭的嘴巴上,一截打在林星火自己的脸颊上,白皙的脸侧登时红了一片。
孙铁鞭只觉嘴巴钻心的疼,牙都松了。却没留意呼上她嘴的那片皮带颜色不对,上面不知何时附着上了张黄符,黄符洇上她的血,红光一闪就化成了灰。
“姑!”
“姑!”
黄大壮等人立刻急了,小仙姑挨打了,这些人咋敢!
孙铁鞭捂着嘴还要教训林星火的样子,四五个汉子怼上去,比她还凶:“你敢打咱姑!”
曲组长看这边碗口大的拳头都攥紧了,一个个横眉立目的嗷嗷叫,心里又胆怯两分,喝道:“小孙,开会!”又让贺庆把不相干的村民撵出农场去。
孙铁锤疼的厉害,但她手放下来除了先前皮带扣扎的那个口子外不红不肿,反倒是林星火脸上的印子都鼓了起来,一看就是孙铁锤抽皮带的时候故意报复,往人家大姑娘脸上抽,没想到劲儿使大了,把皮带扯断了。
整个反孔工作小组都知道孙铁锤那条皮带五六年了,她不知道用它抽过多少人了,早就不结实了。
不咸屯这边显然不想罢休,还是林星火拦住了,带人走出农场大门去。
在爬犁上晒日阳的老苍头等人看见林星火的脸,老胳膊老腿都气哆嗦了。
贺庆都没顾得上理曲组长那群人,脚软的跟着林星火也出门来,低声囔囔:“您这是?”
“没事。”林星火摸摸发烫的脸颊,忽然回头看了一眼:“这是代价。”
刻意引爆普通人孽果,逼出所谓“天道轮回”的代价。
方才那张符,是“溯符”的另一种别类,可以溯追恶由、速得果报。符难成,使用条件更苛刻:不仅需要施符对象的带有生机的鲜血引发,施符者还要付出相应代价。这个代价是由对象该得的恶果大小决定的,恶果大,代价就小;恶果小,施符者就得用自身补足天道纠察因果的代价。
林星火之前从未想过请出这张符,更别提使用对象还是个普通人。
但这次的工作小组给她的感觉实在不好,越来越不好,在贺庆到来之后,武力解决是要引发连锁反应的,十个人的工作小组整整齐齐的消失,这是件能惊动京市的大案,到时候宁老、方老等人……而且那位曲组长不是没有脑子的人,不会和屯子起了冲突还吃屯里的饭,老叔们的毒蘑菇计划已经行不通了。
真就临时起意用出了这张符,林星火还勾唇笑了:她心里预估的代价可比这巴掌大多了,这波是赚了。谁叫这张符还有个别名叫“一锅端”,此类因果符箓都有类似特征,牵一发而动全身,能引动周围人的气机,来个连锁报应……
这符与其他符箓相比,在某种意义上是那种想试验一下效果都不成的烫手山芋,万一用符的时候错使了,那真就倒血霉了,谁知道天道索取的代价是什么,有多大?
兔狲气愤极了,挎包都要挠穿了,传音道:“等他们离开了,再追上去收拾了不行吗?”干嘛要用这张符!
林星火摁住它,“你还记得当初干掉的贼头吗?”那时林星火受伤严重,还手时当即就要了人命,幸亏后来收拾剩下的十三个恶贼时她手下留了分寸,不然绝不是筋脉堵塞、杂质遍体这么简单。
这些是她得到功德后才渐渐明白的,其实最初的时候林星火就疑惑过,为什么自己祛除杂质这么困难,但净化蔬果却很容易,再加上给魏春兴两次治疗都用了灵气祛杂的方法,比较之下发现自己真就是最艰难的。第一次魏春兴被黄皮子吸了生机,林星火还不敢使用太多灵气,可第二次给魏春兴治腿需要打通他堵塞萎缩的筋脉,必须得用灵力冲击才有效果,正是这一次叫她确定别人祛体毒比她要容易百倍。后来治疗过的病人越多,除兔狲以外的灵兽们也开始药浴炼体……林星火更加笃定这个猜测。
人为灵首,修者直接杀死普通人的代价太大了。
林星火什么都不瞒着它,兔狲当然也知道这个事情,不然临县煤矿上它就不是只用那点跟逗人完的雷去教训那个牛胜材了,高低得见点血才算。
但狲大爷仍然生气,这条规则有无数的漏洞可以钻,哪里就到使用变种溯符的地步了?
那种好不容易学会了新的符箓,却不能用更不能试验效果,偏偏传承上将之描述的神秘莫测,她就更抓心挠肝的想试一下的感觉狲大爷是理解不了的,林星火也很光棍:以后再不画这符了就是,甚至说这类符她都不学了。
贺庆还讪讪的,也算他们工作失误,一个没看住让这些人闹到人家大队上来。他瞅了眼林星火的脸,心知是不能善了了,但当真不能大喇喇把人干掉,这是要出大事的。
贺庆想到了当初林星火给他们用的符,觉得这也是个法子,便拉着老支书过来跟她商量,黄大壮得了老支书的眼色就把其他人带开了,这些老爷子年岁大了,索性先把他们送回去。
老支书抽着旱烟,冷嗖嗖的问:“这些不是咱本地的人吧?”要是本省人,不会这么横,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但凡是本省的人在下头走的时候绝不敢这么做事。真合全村之力弄死一个工作组,易如反掌,就老支书知道的就有几件类似的事。要不是河滩农场的这些好人经受不住连累,老支书就摁不住杀心了。
贺庆摇头苦笑:“要是咱省的人倒还能摆弄,这些人,包括先前在地区里闹腾的那些人,都是那边大城市里派下来的工作组,人就是踩着别人的头才行的那种‘斗士’,说看不上咱们这儿小打小闹,变着法儿要做出成绩来。”省城闹得更邪乎,直接导致上头发文要求不许武反。
林星火的耳朵正巧听到反孔工作小组的曲组长在说:“如果咱们这次的工作没能揪出一个阶.级敌人,没有搞出个大的、激烈的斗争会,那就是完完全全的失败!”
贺庆避着人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林星火几个月前给的那张平安符,问能不能像上次那样用符制住这些疯狂的人。
林星火摇摇头,的确可以让这些人保守秘密,甚至还能逼他们
以后不再害人。可之前受过他们迫害的人呢,难道就这么算了?况且还有四年时间就要平反,焉知这些人会不会因为这几年的偃旗息鼓而逃过审判?
甚至要林星火猜测,这些人许能摇身一变成为“好人”呢,这种顺势而起的人要是再借着十年后开放的东风过上好日子,林星火觉的自己的心境上来说都不能忍受。
所以,“溯符”她用的冒险,但不后悔——
作者有话说:零点前后应该还有一更~
第57章
没见过真正恶人的乡亲们是想象不到人究竟能恶到什么程度的,贺庆不想吓到陈支书,支支吾吾的透了一句:“月初老郭刚来的时候说起的那个地主你们还记得不?”
老支书点头,他记挂着外头的事,特意打听了打听,其实真不是多坏的人,当地主的时候租子不算离谱,也不像《白毛女》里的黄世仁那样欺男霸女,就是祖上有点钱置办了些地。这些年一直老老实实地扫厕所,听说还挺能干,和他老婆子包揽了三条街,打扫的很干净,住在县里的人很多都认识这一家,也没把人家怎么样。
“死了。冻狠了病死的。”贺庆叹口气:“他儿子脱了自己的棉袄给他穿,结果儿子的命也搭上了,那些人就扣下人罚站,活生生给……老婆子想不通,一根麻绳结果了自己。”
“里头开会的人……那个姓孙的,还踩在老头身上让照相馆老丁给拍照,说‘让坏分子永世不得翻身!’”
贺庆眼圈都红了,他不疼那老两口,两个老的毕竟活了那么大岁数,早年也享过福,没了倒也不用受罪了。但他心疼那大小伙子,那孩子很小的时候就成了地主家的‘狗崽子’,然后就跟着爹娘搬进了原来宅子的门房住,真就是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长起来的,又爽朗又孝顺。还是贺庆小儿子的同学,他小儿子曾为这个同学求过他,说想让给他同学找个好点地方下乡插队,比留在城里强,但那娃怕他一走爹娘就没着落了,硬是留下当了挑粪工,这几年罪是没少受、也把婚姻给耽误了,现在还叫人害了命,生生疼死人!
林星火的喉咙动了动,噎的难受。
“咱们县斗死人了?”老支书手僵住了,松县自来平稳,学生娃一阵一阵的闹也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上一次这样的事还是六六年隔壁县里的。
贺庆笑的比哭还难看:“人家工作组不承认,甚至还遗憾来着,遗憾死了人却不能算是他们的工作成果!”
那个曲组长当着县里所有领导的面跟学生娃演讲,说什么“做工作要实事求是,坏分子是病死的、自己死的……把这种情况当成自己的工作成绩是违反了无产阶.级革命者的精神的,因为坏分子到死都没有觉悟,都没有改正!”还拿那小伙子当典型,说他如果真是坚决与坏家庭划清界线,就该在大家斗争他爹的时候给他爹泼一盆水表明立场……现在死了是咎由自取,死的轻于鸿毛。
“吓得学生娃们也不敢跟着闹了,但这群人就是不罢休,非要做出什么成绩。”贺庆抹了把脸:“省里的通知是张主任自己掏钱让人坐火车取回来的。”不然还得晚几天才能下发,可饶是这么着,也没能防住这些疯了的人。
贺庆真觉得这个工作组的人都不正常。张主任用自己的私人关系给京市打了电话,那边的人提醒说这次下放的工作组的确有一些特别激进的,让千万注意着点。张主任放下电话就说:“这他娘的是怕死的遇上了送葬的——倒霉透顶!”
“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咱们……”
贺庆话没说完,林星火就打断道:“他们商量说要在河滩农场搞一次激烈的批评大会,让农场的人互相举报,谁不举报就斗谁。然后让人挨个上台做检讨,检讨深刻的人下台,但举报这个人的人就存在举报不全的问题,应当拉出来批评;检讨不深刻的人在台上跪着看其他人扇他们自个巴掌,直到所有人都深刻检讨后扇巴掌的人才能停下手……”
贺庆倒吸一口凉气,这也忒歹毒了,简直把人给逼到墙角里去了。
“不行,不能让他们这么搞!”老支书先不肯,这些‘老先生’们没少给屯里做贡献,只说每个社员身上的新衣服就都是人家的功劳,还一个个都是做烧饼的卖汤圆,多面手!
这时候里头跑出来个小兵,着急忙慌的就来拉贺庆:“里面让扒了屋子的土坯搭台子,班长拦不住,他们想干啥?”
经了狲大爷毛爪子的屋子,也得他们有这本事扒才行呐。
里头的老宁和方同俭等人却不知道,生怕扒开土坯露出火道连累整个不咸屯,都用身子去挡住土墙不让扒。
反孔工作小组的人骂了两嗓子,就冲老郭等面色难看的看守道:“这可不是咱们要武反!”
这些人满是为难的黢黑脸上却带着一双兴奋的双眼,有的把手臂高高举起,还有上脚就踹的,先前受伤又受气的孙铁鞭伸手就揪住了一个女同志的头发,手里攥着皮带扣往人眼睛上戳——
“老何!”她丈夫生挨了曲组长一脚,伸长手臂要去替妻子挡。
孙铁鞭更兴奋了,挥舞下来的手臂都带出了风声:“啊!”
冲进来的林星火等人就看见孙铁鞭抱着自己腿在地上哀嚎,张开手护着土墙的何松兰靠在墙上没动,她丈夫手背上有一道血口,从虎口到手腕,很长,但只出了一点血。
曲组长也愣了下,他就在旁边看见了,孙铁鞭就是自己太激动,使的劲太大收不回来,滑过臭老九的手直接给她自己插腿里去了。
不过皮带扣能有多长,再说还穿着军大衣和棉裤呢,一点小伤,用得着嚎成这样子吗!
“行了,小孙!”曲组长道:“小贾,你把小孙扶起来。”
那个叫小贾的就松开老宁的衣领子,扔下棍子,过来扶人。
小贾的眉头皱的死紧,一面双手用力搀,一面不满的道:“你倒是自己使点力啊!”跟拉扯条死狗似的费劲!
孙铁鞭起不来,她撒开手大家伙儿才发现那方形的皮带扣被她自己捏成了一条条,可不只是铜舌头那么点长了,只看露出她腿的这头就能发现这玩意尖利的很,比铜钎子也差不了多少了。
“你咋这么大劲?”连他们自己的组员都吃惊。
孙铁鞭脸都疼白了,她也不知道啥时候把皮带扣给攥成铜条子了。
“这么着不行,先拔出来好止血。”曲组长没好气的让小贾给她拔下来。
小贾先是单手,然后两只手都沾满了血,咬着牙说:“不行,组长,插骨头里了。”
何松兰的丈夫赶忙把妻子护在了身后,这要真戳在眼睛上,妻子还有命活?
孙铁鞭攥着小贾衣服的手用力到变形,连连摇头求饶:“不能再拔了,疼死我了!”
曲组长点点头,小贾直起腰来,军大衣嗤啦一声被孙铁鞭拽裂了。小贾慌忙去捂口子,但已经来不及了,从里面掉出来好几样东西。
“好哇!你敢贪污!组长,这根钢笔我见过,是先前那地主儿子的笔!”立刻就有人举报他。
还有人要抽农场人的手收回来直接抡到小贾背上。
……
“他们对待‘敌人’凶狠,对内部人更残忍。”贺庆喝了口水压惊,不知道那场闹剧到底怎么发生的,反正就是一连串的互相检举揭发,狗咬狗一嘴毛。
最后十个人伤了三个,贺庆不愿掺和他们内部的事,送瘟神一样赶紧让老郭带人压回城里去了。
“暂时应该牵扯不到咱们了。”贺庆对赶过来的郭部长说:“我早跟你说过了,不用来人不用来人,你咋这么不相信咱们自己的老同志呢。”不咸屯有林星火在,贺庆从不担心武力的事。
今天早晨知道反孔工作小组摸到不咸屯这边来后,张主任在县里主持工作,贺庆匆忙就带着小陈追了过来。而武装部的郭部长晚了一会,他是带足了人直接开了卡车过来的,
就怕贺庆控制不住局面,最好得用武力救人。
结果刚到不咸屯,就遇上自己大哥黑着脸死命的赶骡子,从爬犁流到雪地上的血痕吓的郭部长差点朝天放空.枪叫所有人都不许动,他还以为是工作组对农场的人下死手了呢。
“回去得好好刷刷车兜子!”郭部长不大高兴,他的卡车被老哥征用了,怕爬犁太慢,三个受伤的人死半道上。结果自己的兵只好给那十个斗的拉不开的人腾地方,白白浪费他的汽油!
贺庆拿起一沓子写满字的纸敲敲手掌心,这都是方同俭速记下来的那些人的罪证,只要往上头一交,想是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个工作组了。
但大家都没想到雪球会越滚越大,居然真的惊动了京市里的大人物们。
不过这是‘斗士’们的内部问题,与林星火和不咸屯无关,就连松县也只是在最初几份文件的上一闪而过,压根没人在意这个作为初始地的偏远的小县城。
直到十二月份的一天,大雪都把山给封了,张主任和贺庆坐着狗拉的爬犁亲自跑了一趟。
两个人一进大队部的大礼堂,就啧啧个不停,真暖和呀,真亮堂啊,也真是热闹!
张主任笑眯眯的跟老支书握手:“这么快就安上电灯啦?”
老支书从怀里摸出块老旧的怀表,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时间,竖了竖食指:“听!”
熟悉的《歌唱祖国》的雄浑旋律响起,“新华广播电台《首都报纸摘要》……”
“哟,正九点,你们还听上广播了!”张主任大笑。
老支书特别自豪,伸手把周亮招呼过来,给张主任介绍:“这个娃对电器特别精通!小林捐给大队的收音机用电池的,咱们都舍不得用,结果这娃跟人家安装风车的工作人员请教,白天黑夜的免费给人家帮忙……嘿,还真让他改成了!”周亮这孩子聪明的紧,这下子不看他媳妇腊月的面,大家也都当他是自己人了,更别提好些小子都粘着他,巴望着能学着攒一台最简陋的收音机……
“哟,小林手里拿的是啥呀?”贺庆瞪大眼望着前头。
老支书更欢喜了,带着两位领导走到近前,就见林星火和魏春凤并排坐着,一个用缝纫机绣枕套,一个单纯用手,可两个人的速度居然差不多。
“这枕套不比百货公司卖的差吧?”老头的嘴快咧到耳朵根,这线啊布啊,全都是用屯里的棉花从无到有的一点点造出来的,颜色都是自己染的!
现在屯子里办喜事,爹娘亲戚们再也没有十几家凑不出一床被子枕套布票的事了,他们能自己做!
“咋还绣上这种枕套了?”贺庆问,反不能是林星火要嫁人了吧?
林星火双眼无神,她一边机械的飞快绣手里的鸳鸯枕套,一边和兔狲交流第十二次造炼丹炉失败的心得。闻言才艰难的咧嘴笑了笑:咋能不绣,她现在是全屯人的姑,屯里有嫁娶喜事的时候她得做头席的,都当姑了,哪能不随礼?
其实要是在家里,她压根不用动手,御物术使出来,几十根针乱飞,两分钟就能弄完一对枕套。但这不是得对着被社员们抬到大礼堂正中的那个三条腿的葫芦炉反思么?为什么都第十二回了,弄出来的八卦炉还是脱离不了葫芦形?
“嚯!”张主任笑道:“你们大队啥都新鲜,这大炉子怪丑,但是真暖和呀,我站在这里都能感觉到热烘烘的。”
“那是,不管烧木材还是煤球,都烧的特别透!”老支书心道,连个烟囱都不用,压根不用担心那啥子碳气中毒。
林星火心更痛了,分针走线之余还有空捅捅狲大爷,让它别来走神听方老白话故事,好好琢磨他们的炼丹炉!
兔狲窝在她腿上,脖子里围着一条满绣的小围巾,心里头琢磨着回去要磨着小伙伴再给绣一条替换着带——
作者有话说:林东方不败星火:为了给(比自己大的)小辈随礼……
注:
歇后语:怕死的遇上了送葬的——倒霉透顶!做烧饼的卖汤圆——多面手。
1949年3月25日,电台随党中央迁至北平,以北平新华广播电台(9月27日后更名北京新华广播电台)的名义播出。1949年12月5日,经批准,最终定名为中央人民广播电台。1950-04-10,广播名牌节目《新闻和报纸摘要》,前身《首都报纸摘要》开播。1955年7月更名为《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的主要内容是播送国内外要闻和中央报纸的言论。
节目于每天6:30在中央广播电视总台中国之声首播,当日7:00在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央广经济之声、当日9:00在中央广播电视总台中国之声重播,同时各省级广播电台第一套节目和部分地方广播进行转播,每期为30分钟(有时会延长播出)。【百度百科】
这两章写的一些斗争现象,取材自《狂澜与潜流——中国青年的性恋与婚姻(1966-1976)》
第58章
“下派的反孔工作小组都被召回了。”张主任走到没人的墙边,把先前曲组长、孙铁鞭一行人的结果跟老支书说:“现在那个谁领导的反孔一派的内部混乱,相互倾轧攀咬,已经引起了领袖极大的不满,在之前的一次内部讲话中对其严厉批评……为了快速平息调整时态,她下令尽快处置引发这场变故的导火索……有七个被点名的极端斗士小组包含其中。”
曲组长一组人活是活不了了,听说有好几个没等到处决通知就被他们内部的人整死了。但事态并没有结束,需知那些个‘斗士’专长就是无中生有、小事放大、逞勇斗狠,枪.口向外的时候是这样,枪.口向内也改变不了本质,现在火已经烧起来了,不重现像运动刚开始时那样的一场大乱子,压根就不能了结。那几位用雷霆手段压下去,就好比给热油上放了冰块,早晚要反噬他们自身。
反正出乱子也是那些人内部的事情,不知多少人在默默等待着拍手称快的那一刻。
张主任神态特别放松:“虽然‘反孔’仍在进行,但借由反孔扩大事态、攻击老首长们的谋算夭折了。”老张消息灵通,京市的关系告诉他,那些人本来明年初要借由批孔做刀,再开展一次全国文化界的大清查,要‘深挖毒草’,从上到下都要‘活动’起来……但现在这计划已经被无限搁置了,有人顾不上了!张主任听说后先是喜悦,继而脊背发凉——要真再来一次大规模的文化清查,恐怕这几年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局面会再次被打乱,大势所趋,到时候松县这个小地方定然也不能保持安稳了。
“……当真是做了一件大好事!”张主任含糊不清的赞叹,贺庆和老郭的报告他都仔细看了,虽然表面上一切都是巧合,但他还是从字里行间推敲出一些不合理之处,结合小林医生那些传闻,张主任认定林星火做了什么。尤其他跟贺庆搭了快二十年的班子,贺庆被他摸的透透的,这老滑头自打那次春播检查后就不正常了,反推回去很容易将源头放在林星火身上。
老支书赶忙摆手,示意话说到这里就可以了,有些事情能不说出来最好就不说,心里有数比什么都管用。转脸老头就开始真的正儿八经带着两位领导参观起礼堂来了。
乡下的大礼堂跟城里不一样,盖成这么大个屋子不容易,那简直就是想把一切能用上的地方儿都给用上喽。
人家这礼堂也有高台子,但下面的布置就压根和板正沾不上边儿了,不像城里有成排的桌椅,直接就是超大的一片空地,靠墙摞着刨的光滑平整的板子和两种椅子。
张主任看那板子,下面藏着四条腿,居然是可以折叠起来的桌子,“这一根钉子也没使呀,好手艺!”正经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榫卯结构,他研究
了下,发现这腿与桌面之间做了个榫舌,桌腿顶端的木轴中间开沟,能在榫舌上拉动。把桌腿掰开直立怼进桌板凹槽,桌腿便立住了,最后横着塞入燕尾榫固定,这样即便搬动桌子,木轴也不会在榫舌上滑下。当真是巧思,有些年没见过这种活计了。
老支书心说:那是!那钉子、合叶不得用票花钱吗?大队为了那个老大的发电风车可还欠着外债呢。
“这是红忠琢磨出来的。”老支书又把他选定的接班人红忠拉过来献宝,“在部队里不训练的时候跟后勤老兵学的。这孩子还会修车,没少跟人家汽车兵打下手,手熟着呢,农垦那边每年农忙前都来接他。”
张主任和贺庆都认识红忠,这是个铁骨铮铮的退伍军人,当初转业时县里好几个厂子的保卫科都想把他要过去,但这小子没应承,反而回到当年百家饭把他养活的不咸屯。当时多少人嘀咕觉得这后生可能是脑子太轴,想要回报乡亲这是好事,可他留在县里也能报答呀,只把那些能难为死农村人的各种票给老家人就比他自个回村务农还有用。
但现在看来,人家哪是轴,分明是机变又精明,当兵几年,不仅训练出色,还不吭不响的学会了手艺。张主任都有些眼热,这要是当初留在县里都好,一个借调函发过去就能把人才搂到自己怀里。
红忠笑的憨厚,乍一看是那种跟大队长黄大壮一样不爱动心眼的人,但他一开口,就让张主任和贺部长的小心肝都颤了两颤:“郭部长上次说武装部退下几辆卡车,是最老的一批解放卡车,服役十来年了,特别容易趴窝……”汽车兵多抢收啊,他们这偏远小县城根本捞不着,红忠的意思是他可以把那几辆车大修一番,还能联系春城一汽的战友帮忙申请零件,但整修过后希望县里能拨一辆给不咸屯大队。
那几辆卡车的情况不算太坏,毕竟武装部用的仔细,要真修好了再用十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至于大修,公交车汽修班的班长也能办到,其实最难的反而是零件,零件难申请呐!大厂就那几家,四面八方的申请报告却多如牛毛,有内部职工打声招呼能起多大作用,该懂的都懂。那几辆车大毛病的地方大差不差,就是想拼凑成辆好车都不行。张主任砸吧砸吧嘴,红忠既然说能帮忙申请,就肯定有把,而且北边那么大的农垦农场都年年来请人,恐怕也是稀图红忠有一汽的渠道。
“行吧,你们大队看着时候打个报告递上来。”贺庆捅捅张主任,意思是老郭那边肯定是松嘴了,不然不会跟人说这个话,毕竟是武装部的装备,这是需要在外保密的。
老支书含笑拍拍红忠的肩膀,三十岁的汉子憨憨的笑,露出一口白牙。
张主任赶紧往旁边多走了几步,好家伙,这老狐狸培养出来的小狐狸比他还精,偏偏装的跟没心眼的牛犊子似的。
这边就是椅子垛了,一种是那种很矮的小板凳、一种是紧凑简易的靠背椅,需要什么就拿什么。
小板凳好说,坐在上头纺线正好,干农活的人多喜欢蹲坐在这种小板凳上。但张主任看着那有点像太师椅的靠背椅有特别宽的扶手,靠背的地方还绑着个藤编的镂空小枕头,不由得稀奇:“这是做什么使的?”
红忠现在兼带着木工组,这些椅子好些就是他手里打磨出来的,便上前在那小枕头上抠了一下,居然拉开个‘小门’,里面有个巴掌大扁平的粗陶罐子,“把热灰铲一铲子放进去,再丢进去粒林大夫搓的药丸子,这么热乎乎的一熏,对骨头病有好处。”
贺庆试着抠开别的小枕头,拿出个扁罐子端详,才发现这罐子顶上有好些细密的小孔,这不就是从前抄地主老财家才有的那种手炉香炉么,闻一闻,那什么药丸子还残留下一股子香味。
“啧啧,你们大队这日子过的呀……”比领导干部可舒服多了。贺庆把那句‘是不是有点资本主义’的话咽下去没说。
红忠诚恳的很:“在咱这地方,不说上了年纪的,就是跟我差不多岁数的人里面,有几个敢说自己筋骨一点毛病都没有的?这骨头病犯起来不要命,但折磨人还耽误事。也是咱们大队有林大夫在,正好趁现在大家伙儿能坐住的时候把病治一治。”
他这话说得不假,就是张主任和贺庆这种县里的大干部也有这种病,全身的骨头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酸,每当肩颈老腰难受的时候就羡慕乡下有炕,躺在热炕上好歹能熨一熨。贺庆这个主管生产工作的部长更甚,尤其每年帮农视察的时候,一双手是要泡到水里去摆弄秧苗的,那一天天的下来腰疼都算小事了,最煎熬的是肿胀的手指关节,严重的时候连笔都握不住,一肚子问题与经验要总结,实在是磨人。
“小林!”老支书就喊人了,“给两位领导把把脉,看看咱的熏药丸子对症不?”
林星火放下完工的枕套,把兔狲抗到肩膀上,走过来搭了搭脉,张主任心说这位小同志的医术是好,这搭脉看诊的架势有名医那股子闲庭信步的味了,就很积极的询问。贺庆在旁边瞅着他那请教的模样牙酸。不过也是林星火有本事,她做出的中药成药丸子效果好又快的名声都传进县里去了,不然老张能对个还没满二十的‘老’中医这么敬重?
见小仙姑点了头,红忠就利索的搬出两把圈椅,用铁铲另一头的钩子勾开三脚葫芦炉子下面大肚子上的圆门,从里面铲出来微微有点发暗的细腻白灰,填进陶罐子里左右晃匀,然后从墙上挂着的布兜子里摸出两丸朱红色的药丸扔进去塞上盖子齐活!
“就用这一点灰?”贺庆奇怪,看那灰都烧白了,还能热吗?但接过来捧在手里就发现真的挺热乎,没到烫手的境地,但罐子盖上冒出来的热气是那种带点潮乎气熏蒸的感觉,可真是太舒服了。
张主任试了试,也去摸出颗朱红药丸捏着看,这龙眼大的药丸光滑坚实,这加热了怎么完全不燥呢?贺庆心说,这玩意真跟那些传说中的仙药有点像啊,你看历史上记载的方士献给皇帝的丹药,不就都是这种朱红色的么,他想想最初林星火配的那种不成形的药膏子,再到凝固的冻伤膏丸,现在又出现了硬质朱丸,当真不是林星火开炉炼丹了?
其实瞎猜胡扯还真的沾了一点点边儿,这些熏蒸红丸的确是林星火用失败的葫芦炉炼出来的,按照传承上最简单的锻体丹的丹方炼的,废了她好容易攒齐的灵材,结果炼出来的灵药灵气低的吓人,压根算不得一级灵丹,反倒是炼丹炉的品质略好了一丝。唯二给人安慰的是,第一炉就炼出来八十多颗朱丸,与丹方上记载的满丹为十不符合,到第十炉的时候,已经突破了二百粒——林星火捏碎药丸,才发现里面居然是中空的,只存了一点林星火捏诀时聚集在丹炉中的灵露,感情这唯一一点灵气居然还不是药丸本身含有的,而是把灵露包裹了进去。怪不得一份药材能炼
出这么多药丸来。
“要不然还是从头开始温养丹炉?”兔狲传音道,人类又盯着葫芦炉出神了,那种凝重的表情看的狲的尾巴毛都炸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跟林星火收了葫芦藤做本命灵藤有关,反正不管他俩把炉胚捏成啥形状,经林星火气海真火、神识祭炼过后,就会变成葫芦形状,现在放在礼堂中央的这只三脚葫芦炉子的三根腿还是后加的呢。
虽然是不如品的葫芦丹炉,但确实有炼丹炉能被炼丹时木气药力温养的特质,只要用的多,也有可能提升品阶。
“你说,把葫芦上半边去掉,”林星火突然说:“只剩下半部分像什么?”
“像个鼎。”方同俭道,“那种商周时期的青铜大鼎。”对于青铜器,方同俭只能算半个行家,但他对青铜鼎上纂刻的纹饰文字却是精通。从放置在河滩农场的那只小点的葫芦炉子上他就发现了,炉面和炉内都有隐约的纹路,这些纹路乍看像是泥胚表面没处理光滑留下的,但只要耐心的把它描画下来,就能发现里面是带有某种规律的,那天方同俭蹲在院里看着用树枝划拉出来的花纹越看越着迷,险些给冻透了,还是老宁用脚驱断了才把他叫醒。自那天起,方同俭就对林星火更亲近了三分,尤其知道她父母的职业后,油然而生一股教导之情,弄得老宁在底下劝他:“我知道你家学渊源,尤其是那啥古文字上更是独一份。你是一直没寻摸着能入眼的徒弟。刚来那会,我就发现你看着小林写的药方子都走不动道了。但是老方,现在搞这些不合时宜呀!”
是呀,不合时宜!那日方同俭难得放下高知的那股傲气,把话说透了:“老宁,我不像你,我没有兄弟姐妹,更没有儿女……旧日亲故即便没有零落四方,但他们各有所长,对我这一摊子不感兴趣……我都五十八了,说不定那一日阖上眼就睁不开了,要是师门积累和父祖几代研究都断在我手里,当真是死了也是罪人!”
自打那之后,老宁这个倔老头再也没劝说过这事,还拉着方同俭参与进大礼堂的集体劳动中,有他敲边鼓,林星火亲近人里面机灵的那几个已经琢磨出了点意思,更不提林星火了。
以她现在的境界,过目不忘、过耳不忘皆是寻常,艺多不压身,林星火对这些与云箓、阵法有些相关的知识并不难接受,虽然没有明说,但一老一少相处的甚美。
张主任对方同俭主动搭话还有点不适应,想他也算照拂了这位高级别的知识分子好几年了,但仍旧没聊过一个完整的天,通常都是干巴巴你问我答说几句,这位大才子就琢磨别的事去忘记搭理他了。
“对!像鼎!”林星火握住兔狲的爪爪拍巴掌,像炼器鼎!
诶嘿,这难道是因祸得福?林星火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吓了正舒服的靠在热烘烘的藤枕上熨腰的贺庆一跳。
*
这回林星火是下了血本了,手腕上的本命灵藤都贡献出了一段藤枝,得到了一小撮玄阶灵土,作为黄阶灵土的“眼”添在其中。
更是大胆地以真灵葫芦为基,来炼制葫芦炉——被林星火种在堂屋门口的那株葫芦,经过她日日不断的灵气灌注和莲心水滋养,秋日的时候总算结了果,但这稀罕的两个果子显然跟葫芦藤一样难伺候,吞她的“权舆术”跟喝水一样简单,但也只从花生大小长到了巴掌高,碧盈盈的灵气逼人。
兴许是她将同一母葫芦所出的另一颗葫芦籽收为了本命藤,林星火对结出来的两个小葫芦有种直觉感知,这才敢忍痛摘下了一个,炼进了器炉之中……
九日九夜不敢停歇分神,炉成那日正好是七四年元日。
林星火赶忙将此事添进了给师祖的信件里,不咸观前传递物品的那颗狐狸松竟然也很给面子的伫立在白雾边缘整整一日未消失,师祖还破天荒地给回了信。
信中开头就很朴实的交代徒孙,让她给开炉炼几块玻璃下月朔日送过来,观里好些个窗户的玻璃都碎了。
林星火默然,忽然想起自家门窗也缺玻璃。
好吧,这年月连修士的需求都是这样朴实无华的——
作者有话说:待会见~
第59章
林星火当真觉着自己是越来越沉淀下来了,当初刚下山的时候还有点飘着的感觉,现在成了修士,反倒踏踏实实的过起了小日子来。跟着集体下地、丰收,和老乡们学会了纺线、织布,现在连刺绣都是好手了,别人家有什么新鲜事她也支起耳朵听,屯里的娃子们吃点新鲜的小吃食,全家上下都馋得慌,小狐狸崽们更是一看没看住就偷摸吃了娃儿们投喂的饴糖、果子、糖糕等等,还跟兔狲学会了用小眼神一瞅一瞅的求食。
这眼巴巴多数时候都能让林星火心软的小动作,狲大爷现在倒不常做了。它又长大了一点,四爪摊开也能当软绵绵毛茸茸的小毯子使了,因此越发注重它大家长的威严,跟林星火撒娇都开始避开家里的小崽子们了。
就比如现在,全家都在山居后边的山坳里,林星火捧着葫芦炉琢磨炼玻璃的事儿,兔狲脚上踏着团小小雷云飞在半空中,带着大大小小的灵兽巡视山谷,颇有一股子“大王我今天亲自来巡山”的既视感,尤其环绕在它四爪的雷云还不时的冒出电光,那隐隐约约地轰隆声把气势提升的足足的,绝对比西游记里小妖怪们敲锣打鼓的巡山还要拉风。
林星火手里的葫芦炉还没有狲大爷的脑袋大,通体呈墨绿色,遍布藤蔓云纹花纹,凑近仔细端详时就像是用最上等的碧玉雕琢出来似的,托在手里也沉甸甸的,但要只是打眼一瞅,会以为啤酒瓶子换成葫芦形状了呢。
葫芦炼炉的上下能够分开。炼丹时主要使用上半部分,但烛龙胆会钻进下边担当丹火。而炼器与炼丹不同,炼制过程是在火焰中进行的,因此炼器时则只需下半部分。这样一来,炼丹和炼器各有着落,而药气和灵气却能温养整座炼炉,实在是一举多得的妙想。
烛龙胆为地火之精,且带有一丝灵性,不管是炼丹还是炼器都是上上之选。倘若炼制葫芦炉时换成烛龙胆,想来这只炼炉的品阶应当能从黄阶下品提升成中品甚至更高,但为了能如臂指使、与炉子更相契合,林星火琢磨再三,仍旧选择了使用自己的丹田之火。炼气期的丹火还很弱,幸亏林星火是纯木灵根,木生火,她才能坚持到葫芦炼炉成型,期间兔狲还每日揪下一片灵莲的花瓣喂给她,即便如此,林星火也差点倒在最后一下“收诀”上。
现在镜湖里的小莲花只剩下最里面的一圈莲瓣,单薄的可怜。林星火望了一眼,隔空打过去一道纯净的木灵气,灵莲的莲杆微微颤动了下,合拢在一起挡住那朵小莲花的莲叶微微散开了一点。
“窸窸窣窣”,林星火眉头微皱,又听到了若有似无的枝条摩擦声音,放出神识将整个谷底探查了一遍,仍旧未能找到声音来源。
半空中的兔狲脚下雷云闪电增多了一瞬,随即就又恢复了正常。可林星火与兔狲之间已经传音过一个来回了,一人一狲都悄悄把注意力转向了镜湖周边。早几个月他们就觉得山谷可能多出点东西来,随着几次突破这种冥冥之中的感觉越发明显,可那物事似乎长于隐匿,也没有什么恶意,她两个才暂时放任,但自从林星火炼葫芦炉开始,那东西的动静就大了起来,显然不能再任由它下去。林星火没有在山居炼制玻璃,而是拖家带口来到山谷,为的就是引出那玩意。
林星火刚刚把玩葫芦炉的时候,果然又听到了异响。
“你继续炼玻璃。”兔狲传音道,剩下的交给它。
林星火从善如流,打出一道法决,葫芦炉登时变的比人还高,玻璃毕竟只是凡物,用炼器炉正儿八经的炼制,已经算是大材小用,因此林星火还能分出一般神识放在别处。
通常上玻璃是由石英砂、石灰石、长石、纯碱按照一定比例混合后烧融成玻璃液,然后塑形退火就成了。材料越纯净、温度越稳定,玻璃的质量就越好。
驱除原料杂质,林星火放空心神打坐时都能本能完成,而温度控制有烛龙胆在根本不成问题——即便是玻璃厂要把原料融化成玻璃液都需要好几个小时,在这中间温度变化
大的话就会影响玻璃的质量,但在林星火手中,片刻之间她就得到了一团晶莹剔透的玻璃液。烛龙胆的火光一闪,依照林星火的心意变出一片火毯,玻璃液被无形的手搓揉几下,便温驯的开始在火毯上拉伸铺平……
叮叮叮,玻璃敲起来声音清脆悦耳,老大一块玻璃板铺在绒绒细草上,又平又薄,毫无瑕疵。
林星火还跟兔狲传音道:“原来铸胚的法决对炼制凡物也好使。”不仅铸胚、提炼、成型的法决同样有用,法决打出来,原本必须慢慢等玻璃冷却的步骤都省略了。
“如果我把炼器的基本阵法打入玻璃中呢?”林星火现在兴致高昂,直接手一扬,将那块才炼出来的玻璃又投入到鼎炉中,烛龙胆滴溜溜的迎上来,几乎下一秒,就又变成一团玻璃液。
“轰!”“砰!”“咣当!”
“啪——!”
各种各样炸炉的声音响彻整个山谷,不时还有锋利的碎渣飞出鼎炉,又被林星火的灵力包裹回来。
从狐狸崽到花花,家里的灵兽频频被这些动静吸引走注意力,排成笔直一列的队形瞬间就变成了弯弯曲曲的毛毛虫,尤其是最爱石头的林缇阳,一个劲儿的想叼着自己的小篓子送给林星火,它精心挑出来的石头指定比那些灰灰白白的好用。
唯一还坚守岗位的兔狲突然发现:每当林星火炸炉时碎渣向湖心方向迸射时,那种仿佛遍布整个山谷的窸窣声就会出现,仿佛很紧张似的。
将人头那么大的一团玻璃液祸害到只剩鸡蛋那么一丁点儿,林星火笑意盈盈的向兔狲招手,“来个雷球。”
狲大爷爪垫动动,就从雷云里孕育出苹果大小的紫色雷球出来,噼里啪啦的悠悠飞到林星火近前。
像摘星星似的将雷球捉到手里,林星火揉搓了一下,正停留在镜湖上方的兔狲脊背的毛毛不受控制的颤动,恼怒的横过来一眼——狲大爷可没断开神识,这根直接在它灵魄上揉一把有啥区别,兔狲突然有种毛毛掉光的模样被林星火瞧见的羞耻感。
林星火赶紧松开雷球,只捏住它凸出来滋滋冒电的小尖尖,像刷锅一般在半个葫芦炉里扫了一圈儿,鼎中的杂质便一扫而空,通通都被紫雷消灭。烛龙胆碰碰雷球,像是在感谢雷球将它不吃的废渣都清扫赶紧似的,在两球相碰的瞬间,雷球陡然炸起一圈,电的烛龙胆的焰尾一下从漂亮的凤尾变成刺条条的蚊子腿。
前一秒还在嬉闹,下一瞬雷球和烛龙胆就飞出鼎炉,相互追逐着流星一般向镜湖湖心冲去——嗖!触手一般的柔韧叶片冲天而起,险之又险的挡在了小灵莲之前。
“原来不是因为葫芦炉,而是灵莲!”林星火似笑非笑,之前因葫芦炼炉而出现的异动,想来是因为自己炼这炉子的时候吃了灵莲莲瓣的缘故。
兔狲仔细嗅嗅,蓦然大怒:“臭兰!”
臭兰卷住紫雷和烛龙胆的叶片似乎也发现这两个看似汹汹冲向灵莲花的家伙丝毫不带攻击性,就是为了引它出来。臭兰根部发出一声如婴孩啼哭的难听尖叫声,叶片扬起,就要将两球丢回来。
林星火和兔狲同时眼神一厉,臭兰的那韭菜叶似的叶片瞬间体会到了电火两重天,与此同时,林星火已经摸出钉耙刨向臭兰的根部……
“恶!”
“呕……”
臭兰这东西忒不讲武德,那叶片子里留出的汁液怎么就能这么臭?
而且还不是黄皮子那种为了御敌而带有其他作用的似臭似香,就是单纯的、纯粹的臭!
不行,再这么殴打下去,臭兰还苟延残喘着,她这山谷这一波的收成就算白干了——林星火想起了自己一家子沁入味的那次,这味道还会过人!上回光一条叶子就害的整个不咸屯都染上了臭味,维持了小半个月……老乡们吃口肉,说出口的形容都是“臭香臭香的,闻着臭,但越嚼越香。”
林星火下不去手了,兔狲也心有灵犀的停爪,狲大爷四爪一蹦,就自己跳进召回来的大雷球里去,只露出一双猫儿眼看向林星火。
林星火薅起狐大嗅了嗅,绝望的回望:不会全家都得经过“雷浴”才能去味吧?
全家还好说,那山谷这片地方呢?兔狲现如今能控制雷球不伤害自己人,但这么大片地方,不得累死狲?
装死的臭兰赶紧收回自己破破烂烂的叶子,委委屈屈的朝湖水里伸出一段藏起来的嫩叶,林星火手里的钉耙直直插下来,险些给臭兰斩成两半。
霎时间那种尖刺的叫声又响了起来,林星火黑沉着脸色默默举起了钉耙。臭兰瞬息闭嘴。
兔狲此时却裹着雷衣落到了林星火的肩上,“用御物术拨开上边的叶子。”
林星火没用灵力,直接用钉耙不太温柔的耙开臭兰乱七八糟的长叶,露出最底下探入镜湖的那一条‘韭菜叶’,居然不是绿到发黑的颜色,更稀奇的是绿叶正中有一条白色的线,越靠近叶尖白线越粗。
这是偷了金心吊兰的叶子?
兔狲猛地回头看向镜湖湖心亭亭玉立的灵莲。
“怎么了?”林星火习惯性的撸了把狲大爷,结果被雷衣电的龇牙咧嘴,幸好兔狲回神快,不然刚长到肩膀的头发又得根根向天。
“去金环蜂巢。”兔狲的声音飘飘忽忽,显然不太镇定。
正躲在蜂巢里睡觉的蜂王被林星火唤了出来,要绕着林星火跳舞的蜂王刚欢快的靠近,透明的小翅膀就是一顿,从半空栽下去,重新飞高后就恹恹地绕大圈飞。
“完全变成白色的了?”林星火观察蜂王,这两个月没注意,现在才发现蜂王已经和原本黑底金环的样子完全不同,不仅黑底全部变成了白色,连金环似乎都在向白金色转化,已经和白底绒毛没有了明确的分界线。跟随蜂王出巢的工蜂也是如此,只是金环处仍旧比蜂王更鲜明一点儿。
现在两窝金环蜂从外观上已经成了完全不同的种类,西山上的金环蜂仍旧是黑底金环,只是越长越大而已。
“这是什么造成的?”林星火疑惑,“这边的金环蜂气息更纯净,整个蜂群几乎都快要转化成半灵蜂了。”
而且不光是金环蜂,还有驼鹿和大黄的变化也挺明显,头鹿“大伙计”似乎在向白化驼鹿转变,大黄棕黑色的皮毛已经变浅了很多。但灵兽们倒没有这种变化,最多就是皮毛更鲜亮了一点而已。
兔狲的毛爪子抬起来,指向灵莲:“还记得我说过的青水芝吗?“
青水芝,“可涤妖气为纯净灵气,哪怕最低阶的聚灵期灵兽吃了都能化成人”的天材地宝。
灵莲最多是黄阶高品灵植,连玄阶的宝葫芦藤都比不上,如何与天阶宝物青水芝搭上了边儿?
兔狲却道:“传说五种天阶圣莲皆是从寻常灵莲中孕育,亿兆丛生的灵莲中许能出现一朵。”
林星火看着偌大的镜湖上只有可可怜怜的一朵小灵莲,猛然灵光一闪,眼睛盯住莲瓣间露出一点的淡黄色莲台:“种子?”兔狲没有摘光灵莲的花瓣,为的就是那当中的莲台能继续结出莲子来。
灵莲结子,圣莲亦是。虽然圣莲子未必能再长出圣莲来,可到底会带有一丝圣莲的特性。很多效用相似、但药效天差地别的同族灵药都是如此,从最低的黄阶末品到地阶天阶的高等级宝药,其实最初的‘老祖宗’都是一个。用高阶灵药种子培育出来的未必还是高阶,这与灵植师的能力相关,很可能千辛万苦得到的高阶灵种种出来后就掉阶了。
灵莲种子历经灵气枯竭起伏,还能保有最后一点生机就很不易,更不必说种下它的还是连灵植师都不是的林星火,掉成黄阶实在太正常了。
若非林星火是纯木灵根,压根种不活灵莲和葫芦藤。
兔狲飞快扒拉繁冗复杂的传承记忆,终于确定了灵莲的品种——菁莲。为青水芝最低阶的变种,亦有微弱的涤灵之功。
菁莲的莲心水富含灵气,萃取精华为“菁”,因而得名。
“若是养的好,灵植皆可升品。”林星火喜滋滋的摸出先前从黄皮子那里弄到的白玉盆,要把小灵莲移进这盆里好生养护,这可是关系到家里大大小小灵兽修途的大事。
白玉盆内有乾坤,且盆底还有薄薄一层林星火炼制鼎炉没用完的玄阶灵土,实在太适合小菁莲生长了。
没敢用御物术,林星火捏起避水诀亲自跳下镜湖,才发现菁莲压根就没扎根在泥里,指肚大小的两段藕节白生生的悬浮在水中,发出淡淡微光。
都不必去摘,林星火将白玉盆擎起后,菁莲周围的静水就起了浪,迫不及待地就跳进了玉盆中。
“滋—
—”海藻一般乱七八糟瘫在镜湖边上的臭兰又开始发出尖叫,声音居然还多了几种。
兔狲踩着臭兰,劈在它身上电光越来越弱,最后留下一股臭的清奇的青烟就完全消散了。
半晌,狲大爷毛脸扭曲着,古古怪怪的说:“它让你放开它的爱草?”
第60章
爱草?
指的是小灵莲花?
林星火轻轻碰了碰白玉盆中的小菁莲,“凭啥说是草?”人家明明有花,就算只剩下一层莲瓣,也很好看。
她捧着玉盆一靠近,装死的臭兰就挣扎着扭动它的细长叶子,破破烂烂的叶片艰难的扭动成一朵墨绿色的捧花形状,许是叶子稀疏了不少,扭出的牡丹花不怎么繁盛,臭兰簌簌的跟翻花绳似的一转,牡丹花变成了朵小雏菊,它那根藏的严实的白芯翠叶还卷起来做了‘花心’。
别说林星火,连兔狲都觉得牙根儿发酸,狲大爷的皮毛过电一般噼里啪啦抖了几抖,劈的臭兰的那只高高举起的‘小雏菊’摇摇晃晃,居然真有了点楚楚可怜的风姿。
抱紧白玉盆,林星火蹬蹬的后退好几步,不然一准忍不住用钉耙犁它。
“嘤——”臭兰居然还把小雏菊伸的更高了。
“它居然还跟狐狸崽学会了嘤?”林星火不敢置信,却忽然诧异的微微朝前嗅了嗅:“这花不臭!”一人一狲一直以为当臭兰叶子破裂流出汁水,臭味就不可避免。
臭兰居然可以控制它的臭味?
这种曾活生生熏晕它的臭味居然是可以收回去的!狲大爷愤怒极了,它和臭兰早就相识,先前两个修为相当时可没少打过架,臭兰有根系不能移动这个劣势,兔狲也从未下过死手。打完架后,就算没出息的被臭迷糊了,狲大爷也没找过后账,还给它浇过林星火收集的灵露……该不会就是那些莲叶上的灵露把这家伙招来的吧?
它一直还念着点老相识的情分,可现在才知道这臭味是收放自如的,就算破烂流汁水的叶子,臭兰也能办的到。
兔狲的尾巴都竖起来了,爪子的爪勾嚓嚓全弹了出来,俨然要把臭兰割成秃子的模样,首当其冲的就是那朵又诡异又骚包的小雏菊。
林星火又抱着菁莲带着家小退远了点儿。
臭兰这回反应倒快,迅速抽出那条变异了的叶子靠近兔狲扫了扫,兔狲的粉鼻头动了动,不臭了。
臭兰讨好的伸长那片叶子,卖力的在空中挥舞。很快,那些浓稠的聚集不去的臭味就消失了。
林星火看着送到自己眼前的两根细长柔韧的叶子,努力分辨臭兰传递过来的意识,臭兰的意识零碎不清,她用了好一会才半蒙半猜道:“这是上贡?”
狐狸崽儿们已经兴高采烈地衔住一条长叶,狐三和黑貂叼着长叶的两端,各自蹿到石头上,像模像样的上下甩了起来,狐大狐二这两个嘤嘤叫着就开始往绳里钻,蹦跶的欢快。林星火都没眼看了,这不就是屯里小孩们最近爱跳的大绳么,这些家伙是越来越皮了。
臭兰的白芯叶子在它自个那些“韭菜叶”中扒拉了扒拉,又断下两根卷起送到林星火脚边,同时它扎在土里的根蠕动起来,须臾间就挣扎着拔出一条根系。
这根可比臭兰叶要粗多了,因此能清楚的看到还未好全的伤处,紧接着根系就卷曲了起来,除了仍执拗着不肯放下那朵小雏菊,臭兰整个团成了个炸蓬蓬的草团子。兔狲一下就明白了,怪不得臭兰能从不咸山深处偷摸到自家山谷里呢,原来是这么弄的。蹭着镜湖边浓厚许多的灵气,臭兰仍旧没能进阶,应当也是因为根系受了伤。
狐大从上下飞舞的‘大绳’中跳出来,两只爪爪搭到林星火膝上,嘤嘤嘤的小声叫,林贝果的意识可比臭兰清晰多了,它在跟林星火说那个草团子它见过,就在林星火封闭山谷带回烛龙胆的那天,草团子可好玩了,但后来再来谷底却没找见。
果然,当臭兰努力团成个草球后,小家伙们就丢下长叶,争先恐后的来滚草球,相互追逐着对草球又抓又挠,爱捕猎的狐二还用小乳牙扑住没蜷好的叶子尖尖向后扯,扯的老长后才松开,臭兰叶就跟弹簧似的“啪”的缩了回去。
臭兰又“嘤”出声儿,可怜巴巴的往林星火脚边滚。兔狲一爪子把草球拍飞出去,这次连花花都加入了玩耍行列……
草木难生灵智,即便是目前家里品阶最高的葫芦藤也只能对外界表露些微弱的本能,比如在林星火投喂木灵气或施展权舆术时晃晃藤蔓。但这颗臭兰却在追求另一株灵花?
兔狲也不明白原由,但它告诉林星火:“灵气复起后最先觉醒的草木妖兽多少都有不合常理之处。”比如它,不用炼化喉中横骨就能说话,再如臭兰,早前相遇时就有了朦胧灵智。
对上这么一根筋的臭兰,不好打死,不想收留,偏这玩意一颗草心都挂在小灵莲身上。
菁莲未生灵智,在白玉盆中舒服的伸展的身躯,那层薄薄的灵土已经尽数覆盖在它白胖的两小截藕身上,莲瓣完全开放,将嫩黄色的莲台尽情展露。而石桌下窝着一团海藻似的乱蓬蓬的草团子,墨绿色的叶子七零八落,连黑色的根都包裹不严实了,显得落魄又可怜,可是有一根最别致的碧色夹玉白的嫩叶扭动成喇叭花的形状,固执的举高,靠在石桌外延还不敢靠太近。
林星火看了都觉得这活脱脱一幅“痴心草守护负心花”的画面。
咋办,林星火看兔狲。
兔狲却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啥,直到林星火没忍住捅了捅毛肚皮,狲大爷才醒过神来。
“留下看家呗。”兔狲把林星火的手抱住,不甚在意的说。
毕竟是狲大爷的老相识,林星火想了想便同意了,最终由狲大爷不太情愿的与臭兰定了互不伤害的简单契约。
正好炼出了玻璃来,林星火就在后院盖了座不大的玻璃房,铺上木地板,放满软垫,在中间的木台上放置白玉盆,臭兰则占据了玻璃房的东北角,西南角则种了颗狲大爷最爱吃的寿桃树。
臭兰和桃树都没有直接种在地上,尤其是臭兰,把根从地下拔出来的动作太熟练了,也太伤兰了。索性把灵木箱子用作花盆,填上黄阶灵土将两棵种了进去。臭兰直接在地上扎根时需得把根扎到极深才能汲取到足够地气营养,在灵土中却用不着如此,因而特别容易将根盘起来。它在林星火家的玻璃房安家的第二日就学会了只留一条细根扎在灵土中,其余团成一个球,灵兽们玩累了,直接依偎在木台下睡着的时候臭兰球也在一处,顺理成章地离小灵莲更近了。
林星火每每经过,都得感叹,臭兰那点灵智当真是全用在‘做舔草’上去了。
不得不说,臭兰拼的很,自打它住进了灵土中,一周未到,已经给林星火上贡了一捆绿的发黑的长叶了。
林星火都怕它秃了,兔狲毫不留情戳穿臭兰那点直白心思:“这是它换下来的老叶,臭东西赶着在年前换新叶呢!”
可不是要过年了么,是要穿新衣备年货了。
林星火抱着人家淘汰的叶子没舍得丢开,这毕竟是通智期的妖植的叶子,想她的宝贝符笔当初就是用通智期狲大爷的毛毛做的,现在用着还特别趁手。她捻捻一点都不臭的叶子,突发奇想要用它做身衣裳。
*
“姑,这是用啥染的线,这绿色正呐!”大礼堂里,大姑娘小媳妇正摸着林星火织布机上的丝线打听。快过年了,谁不想要一件崭新的绿军装?到时候跨上水壶背包,上县城照相馆照一张像,多好看!
“比我哥跟人换的还好,他换的那件是人家当兵的亲戚省下没穿给邮寄来的,可能放的时间有点长,颜色不如这色鲜亮。”扎着两条辫子的岑铃铛说。
屯里染绿色用的都是蓼蓝沤出来的染料,蓼蓝本就是田间地头常见的野草,尤其是水洼子边,常常一丛一丛的生。夏秋时乡下的大人小孩都会顺手薅一些,回家随手扔到院子里,等晒
干了再拾进筐子里,攒多了等有空的时候就倒破缸里加水泡,等泡烂了的时候加点石灰和草木灰,等缸里的水干了底下的蓝色的泥就是跟供销社卖的靛蓝差不多的染料。能染出灰蓝色的布。
往年大家缺衣少穿,弄这东西也不过是新年应个景儿,实际上更多是为了让掉了色的旧衣裳变的更耐穿一些。可今年到了年根前,大家就发现蓼蓝拾的太少了,压根不够用,偏偏就算现在不让讲究什么吉庆忌讳,但农家人仍然不肯直接使白色的粗布,非得染一染色才能用。供销社倒是有靛蓝卖,一小包一角钱,只有爱俏的大姑娘小媳妇才舍得买。
岑铃铛扯扯自己灰蓝色的小袄,嘟嘴道:“供销社的靛蓝粉也只比自己沤的颜色亮一点儿,你们看我这衣服还没过水,就这么灰扑扑的。”
林星火就笑,吃饱穿暖了才有功夫弄这些事儿。
礼堂闹闹哄哄的,有一半在谈论咋给布染色能更牢固更鲜亮,另一半老少爷们约着去西山坡上套兔子。上年夏里雨大天热对庄稼不咋友好,可滋润山林却好的不得了,秋捕时就发现山里野物泛滥,尤其是兔子,在秋收时已经狠狠整治过一回下山偷粮的兔子洞了,可还有不老少,现在不弄,等春播时指定会来扒种子。
臭兰的叶子柔韧,就跟亚麻一样富含纤维,而且无需经过短麻梳成长麻的过程,林星火能直接抽出长丝,余下的汁水还被她用炼器鼎炼成了粉末——这东西只要取一小撮兑水,就能染好些粗布。
林星火挨个给塞了个木盒,木盒里都放了小木勺,勺子跟指甲盖那么大,林星火嘱咐:“一勺兑两桶水,千万别弄手上了,难掉的很。”
旁边把纺车摇的溜溜转的黄大娘就笑:“忒惯了,还真花功夫给她们弄这个?”
都以为林星火是用草药弄出来的,先前那种棕红色的染料就是小仙姑用南边来的薯莨给弄的,可真是搭功夫又搭钱。
林星火倒不觉的什么,这都是相互的,只要去南山脚下的卫生站走一遭就能明白,一个村里的卫生站,三间房子足够使了,为啥又接了两间大屋,不就是为了给她做草药仓库吗。而且各家各户的自留地上,或多或少都种了草药,正是她做玉膏需要的那些,乡亲们帮她采还不够,还专门把草苗子移栽到自己家去了。大田的秋收还没完,两间药库就堆的满满的了,都是老乡们下工后抽空料理好送过去的。
大队长的媳妇快手快脚的踩缝纫机,笑话她婆婆:“听听,这酸味都冲鼻子!您说说,难道我姑她没惯你?”自打秋粮下来,小仙姑那边就给家里送了一大麻袋那种微微带点绿色的米,连壳都给脱了,煮出来的饭是那种碧盈盈的,能香死个人。黄大嫂还是头一次觉得饭比肉香。
家里男人是大队长,黄大嫂当时还不敢收,人小仙姑却说这是专门孝敬她婆婆的。等黄大壮回家,黄嫂子才知道当初她男人开会时说的那句“让俺娘能多吃碗不掺粗粮、扎扎实实的干饭”的话让小仙姑记心里了。这稻种是黄大壮当时跟冀省那边要的,他可知道这品种的稻子产量有多低,两口子赶紧趁夜给送回去,不料被小仙姑头一次摆起当姑的架势给吓了回去……黄大嫂现在想想都觉得怪不好意的,小仙姑别看长的俊,但那小脸一板真比老支书还吓人,要知道老支书可是十里八乡出名的鞋底子脸。
黄大娘拿着线梭子指她儿媳妇,笑骂让她快点干活,后头一堆人等着用缝纫机呢。
林星火的这台缝纫机今冬可是立下了大功,用它做衣裳背面实在省事的紧,刚开始只有魏春凤会使,魏春凤不藏私渐渐就教会了好些小媳妇子。好不容易有了足够的布,年前各家都要做衣服,魏春凤索性弄了个小筐放了把小木棍,赶一起的几家就抽木棍论长短来排序,一家一小时,谁也别多占谁也落不下。
妇女们大都服气魏春凤,这么着一弄,全屯只一台缝纫机的情况下居然没干仗没骂架,饶是方同俭看了都惊奇:想当初在大院里为了争那一个好位置的石头棋盘,一群老朋友老邻居都没少打嘴仗呢。
糊袼褙的魏春凤就笑着指指正飞快织布的林星火,那意思,全屯人的姑在呢,镇得住!
农历腊月十九,林星火的第一卷灵布做成。
臭兰的叶子是墨绿色的,没想到织成布匹却是那种禾苗绿油油、亮润润的的颜色。林星火在自己身上比划,怎么都觉得是不是有点太亮了,绿的都发光了。可全屯的人都夸好看,说这颜色正,岑大柱家的老大还把他没舍得上身的新军装给送了来,让林星火照着做一身绿军装。
河滩农场的何松兰还特意来教她剪裁,这位婶子温温柔柔的,不仅特别会做衣裳,还画了一手好画,屯子里好些个妇女同志都悄摸摸的去求她的花样子,就算只能藏在本子里看看都心满意足。魏春凤还私底下跟林星火嘀咕:“都卯着劲儿等年初一拜年呢,她们私底下都说那时候才能看出谁家媳妇的手巧,谁家是个粗喇喇的笨婆娘。还有十七八岁的大姑娘,都要凑那时候比一比……等着吧,明年来咱屯里说亲的媒子,那鞋底子都能磨光喽。”
翻过年也十七的林星火默然,到底是没拗过好意,亲手做了一身绿油油的袄裙——到底没敢祸害绿军装的样式。
搭着狐二上个月猎到的兔毛做边,居然还不赖。
林星火换上新衣裳照来照去,两辈子的臭美之心一下子就起来了。
兔狲得了一条绿巾,也蹲在林星火肩膀上照镜子,照着照着,狲大爷突然跳下地,跑没影了。
直到这天半夜,狲大爷轱辘着臭兰回来,臭兰高高直竖起的叶子里卷着一台照相机……——
作者有话说:待会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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