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这马上就要大雪封山了,河谷地的劳改农场的房子得加紧盖。
幸好现在不咸屯生产大队不缺劳力,梁子沟现在不止那一百多抵债的壮劳力,连许多干活利索的大婶子小嫂子也跟男人们早出晚归的来这边做活。虽然两边分不到一块,但家里人还都挺放心,不咸屯里少有那些骚情事儿,一个个都跟驴似的蒙眼干活,他们来了这些天,真没看出来哪个长了花花肠子。
倒是梁子沟可是趁些个光棍汉子,这些人往日在自己大队都还挺爱往女人堆里凑,到了不咸屯,一个个就老实的跟换了个人似的,当然不止金环蜂和狼群的威吓,更多的原因是人家自己秃噜的:“不咸屯的女人咱可找不起,更沾不起!要真招惹上了,那不得白日当牛做马不算,晚上还得耕地?好家伙,你们瞅这些妇女厉害的,怕是不耕到后半夜人家都不乐意!惹不起,不上半月咱这脸就得青虚虚的喽……”
口花花是口花花,但这也是实情:比如魏春凤这个长得不丑、性格爽利、年纪还不到三十的离婚妇女,今年秋收后已经谢绝了好几家外村来说亲的媒人,可见抢手成啥样,但人家梁子沟的男人就真没有往上凑的。
干了一个月,好容易粮食入库了,梁子沟社员心说这下得轻省些了,没成想又被拉去宋瓦子江河沟那里起房子。他们大队的六族叔就跟老支书瞪眼了:“上那起房子,你脑子被红薯面塞结实罢!你们屯家家可都有两间砖瓦房了,咋还不足兴?”
老支书就跟被他留下的梁子沟六族叔和梁队长介绍贺庆,对着他们,贺庆可就没那么和气可亲了,他坐在大队部的办公桌后面,也不起身只用手指了指靠门的一条长凳:“这是县里交给不咸屯的政治任务,现在要求你们协助,瞎打听什么!”
两人赶紧讷讷的答应下来,一句旁的话都不敢有了,直到回到梁子沟,梁队长才说:“只盖房倒没啥,关键是那河谷地的地基可咋整,要真是用土方填不得累死人?”不咸屯算的忒精了,给社员起房子的时候能用老地基,盖房这活无非是垒砖砌墙,他们就把这样轻省的活交给本大队人去干,现在在河谷地那压根不合适起房子的地方盖屋,就把这重活摊派给他们了?
梁队长还有另一重担心,万一经本大队的手起的房子没立住被雪压塌了,会不会变成啥子‘政治事故’?那可就真要了老命了!
次日两个领头的心事重重的就把自家一百多个干活抵债的劳力往宋瓦子江那边带,这些汉子还问咋不跟其他组员在一处?
六族叔老脸沉着,这要负责任的重担,还指望人家不咸屯的自己的人也来?他心里不是滋味,这一个月下来,是真和不咸屯的社员处的不错,自家大队好几个靠谱的爹还琢磨着想把自己闺女嫁到这边来呢,就咔嚓给扔出来这么件事——陈老头鬼精鬼精,太不仗义!
结果好容易走到河谷,六族叔稀稀疏疏的两条老眉都快挑飞了,不信邪的站在某处明显平整过的地方跺了跺,又跳起来踩,还叫梁队长:“你们搬块石头夯几下,我看看……”
“夯啥?”刚丈量完地方的老支书一行人就指着他们站的那地方道:“就在这一块起房子。”
“看啥看,这一片咱给打好地基了,只要把屋子垒起来就成!”老支书一手背在身后,一手用旱烟杆子比划这片足有五亩大的地方,颇有点指点江山的架势。
六族叔张着嘴巴:“陈老头你糊弄鬼呢?地上连
条石灰道子都没画,咋弄的地基?”谁家起房子不得先用石灰打好基准线再动工的,哪有这么大一片地方都给夯实的?
这叫老支书咋说?能直接告诉他们这是本屯的小仙姑一晚上的成果吗?
没看见黄大壮还背着石灰袋子的吗,真就是他们起了大早想先把范围定下来,然后让梁子沟的人拉土方填高填实暂时弄一出院子的地方就行。老支书和黄大壮觉着要靠林星火也得等到房子盖起来,她给弄个屯里各家那样的镇宅石深埋上就差不多了。
当初南山坡上起房子的时候那地基也是社员们动手夯的呀,今儿真是头一遭见识小仙姑有这样的本事。偏生不见她人影,三个人只能对着彼此啧啧称奇。
六族叔不信邪,让他们大队最有劲的汉子当场用绳子绑大石头弄了个临时夯土锤,汉子们喊着号子悠起石头,结果大石头夯在地上只砸出一点点道子,连个浅坑都不见。
“这也太扎实了吧?”梁队长咋舌。
贺庆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描补道:“这个任务早几个月就提前给不咸屯打过招呼了,还拨了几袋子水泥。”他煞有介事的背着手转了转:“还可以,准备工作做的是不错。”
可等背过人,贺庆就不淡定了,赶忙嘱咐说:“屋子千万别起的太高,矮点小点。就用你们屯盖屋扒下来的土坯就成,一块砖头也不能有!就是那些个断了坏了的碎砖头都不行,知道不?”房子的安全性他现在能放一百个心了,但这屋子必须得修的破烂,修的不扎眼才行。
其实贺庆有心蹲在这边等屋子起来再走,可县里还有一摊子事,今年年景不好,城里商品粮配给也不充足,只能一步三回头的将他的宝贝自行车扶到驴车上被魏春兴送回城了。
莲花峰上,林星火的心情不大明朗,师祖准她每月朔日上山一趟,她昨晚蹲等到子时,狐狸松只出现了一刻钟就不见了,更过分的是随后树坑也消失了,师祖明摆着赶人呢。林星火小脾气上来,在河谷地挖了半宿地,与兔狲合力抽干地基中的水,自个儿甩着两人粗的枯藤将地砸的比石头还硬,发泄一通后趁天光将亮时又来白雾这里蹲着了,结果仍然是什么都没有。
兔狲从她背篓里唤出狐狸崽儿,让林星火从储物囊中拿出个藤编的窝放在挡风的地方,指挥三只狐狸崽儿蹲在这里看着,就跳上林星火的背去叼她的后衣领,撵她做正事去。
好容易长大小豹子大的狲大爷还怪有一家之主的腔调哩,林星火无法,只得下山去了。
风.尘仆仆刚到办公室的贺庆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张主任拉进自己屋去,赶着就问:“咋样?”
贺部长不客气的把暖水瓶还剩的热水全倒进自己的大茶缸子里去,急的张主任掐他胳膊沉声说:“老贺,你别卖关子!成没成?”
贺庆这才点点头:“不咸屯大队向来很配合咱们的工作,那边气氛也一直比较宽松,但我还是怕人多眼杂不好,把地方选在河谷地了。”
“河谷地?”张主任愁的直搓牙花子,“最多五天,五天后必须连夜转移!”
这么急?贺庆吃一惊。
张主任指指楼上,“会议室里正闹腾呢,说要集结优秀学生代表,开始给各个单位来一次查访!”
他娘的都哄不抱肚子了,这一群吃饱了撑的专会找事!
“为啥突然又闹起来了?”前儿好不容易才安抚下去。
张主任从兜里掏出一张大字报,冷笑说:“看看这张喜报,地区反孔取得了巨大进展……”
贺庆一目十行,抖着这张纸,努力压低声音:“人家农校自己的果园子,跟反孔有啥关系?咋就‘尊孔反法’了?”
扯了一堆屁的规章制度来做幌子,说农校不遵守纪律,资本主义风气冒头,又批判老师们占集体便宜,最后推倒了‘象征孔孟之道’的果树就算取得巨大成效了?
这都什么理论,张主任见状给他指了指“桃李满天下”这句,贺庆气的直运气,这不生拉硬扯、无中生有么!
张主任就说:“农场那边可是有一堆顶着‘无中生有’罪名的老领导呢!”不赶紧转移,还能咋整?
“我一会让小陈悄么再去一趟不咸屯,透个口风叫他们有准备。”贺庆说。
“这两天叫小陈辛苦点,来回晃着吧。”张主任叹气,不咸屯那边偏僻又富饶,是很好,但另一方面,太偏了,连电都没法通,通讯也太不方便了。
贺庆想起来什么,一把薅住张主任的袖子,晃晃这张狗屁不通的喜报,紧着问:“那些果树呢?”
“活不成啦!”张主任指着外头:“这什么天气,果树整个给推倒了还能活?听说好几个老教授抱着树哭,险些被那些人给揪住挂牌游街!”听说还有十来棵好不容易活下来的枣树,全给毁了!
别人养不活,但不咸屯的那位小仙姑不一定养不活呀!昨儿凑着看老彭的试验田规划中,老彭的那个徒弟还说他们正找果树苗呢。那规划的种类可不少,什么都敢试,什么都想种,一看就不是老彭这种农技员的手笔,那就八成是另一个负责人林大夫做主弄的呗。
“老张,你帮忙打听打听,那边想怎么处理这些果树,若不然就给咱们县得了。”贺庆道:“不咸屯那边三面环山,比别处暖和不少,兴许能救活,要等明年开春再捣鼓,这些果树也只能当柴烧了。”别管跟谁来往,都得双向的互惠互利,不然早晚玩完儿。
贺庆是深谙“添麻烦了就得找补些好处”这种处世之道的,小陈直接骑着借来的驴子再来不咸屯的时候,就带来一好一坏两个消息。
小陈也是熟人了,当初春播小组里跟着贺庆的小干事就是他,“……把树推倒了,那些人拍拍屁.股胜利回归了,倒是好些个老教授给气病了,果园子里也没人收拾,校长说咱们县要愿意自己去拉,就任由拉走。不然也是被附近居民偷偷砍了当柴烧的下场。”
“今年冷的邪乎,县里各单位日子不大好过,有些单位呀产出不足,有些就产出过剩……”小陈突然说起另一桩事情来。
黄大壮就道:“可不是,县纺织二厂多大个厂子,来看过一眼咱的棉花就没有下文了。”雪省不是棉花产区,供销社压根就不收棉花,本来指望县纺织厂能就近收购了,谁知也没成。本来棉布这种物资绝不愁卖,可问题是工人们又被组织起来开始什么斗争,没人干活,棉纺厂自己的原料仓库都消耗不掉。产出不足,二棉厂在本大队的账也没给结,让本以为能分一批布料的乡亲们白高兴一场。
小陈只好说得再明白些:“临县煤矿知道吧?那边正销煤呢,有不要票的劣等煤,咱们大队是不是有需要?人家那边管运送。”本地山林旺盛,除了城里,乡下就没舍得烧煤取暖的,偏偏今年供给粮不足,城里大部分家庭宁可把钱省下来去黑市买高价粮,也少有拿着煤炭票让人送煤的。
林星火就明白了,这是绕了一个圈给这边解决了树苗运送的问题。
老支书当即就拍板说要半车煤,小陈就很高兴,说领导打过招呼,可以先赊账。林星火摆摆手,她记性好,过目不忘:“煤矿要了三次松酒,都挂着账没结呢。”就跟金家窑砖厂
似的,他们巴不得用厂里的产品抵账呢。
小陈就觉得人家这村里比他们公家单位还宽裕,革委会家属院现在烧锅炉都是算着来的,半温不热的糊弄事。
“贺领导和煤矿还挺熟?”林星火问。
这可叫小陈咋说,熟肯定有几个熟人,但要看办什么事了。小陈觉得那地方除了买煤和塞人进去当矿工也没啥别的能求的了吧?可矿工真不是好当的,别看有工资吃商品粮,只要能过下去的人家还都不愿让儿孙当煤黑子。
“那边原本有个附属煤矿学院的印刷厂?裁撤后被矿上收回,并没遭到破坏……”林星火说:“我想进矿上阅览室看看。”那个煤矿学院早前是位进步矿主私办的,转为公有后火过一阵子,运动开始后被裁撤了编制……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位矿主财大气粗,煤矿学院的图书馆据传曾比省城大学还要大,学院收归公有后还以这个图书馆成立了一家印刷厂,就叫煤矿印刷厂。煤矿印刷厂靠着矿山,辐射周边好几个地区,曾是省城新华印刷厂的重要补充。
现在虽然学院和印刷厂都被裁撤,但属于平稳接收,煤矿印刷厂拥有的那些样书都被充入矿工阅览室了。这个节骨眼,县城图书馆已经完全关闭了,林星火也不打算去县里招眼,但矿山属于相对独立的系统,兴许还能借阅几本有用的书籍解决困境——
不咸屯的仓库里堆着成山的棉花,大家伙干看着,除了分下去点续一续旧棉衣棉被,就只能看着棉山干着急。还是那句话,本地不产棉,谁家都没纺车,更没织布机,没有工具、不会技术,想收获了棉花就能实现粗布自由?这当真是做梦!
给师祖做了身新棉衣后,林星火的布料也捉襟见肘了,她空有金山银山绸缎山,明年的春衣却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小陈一听就松了口气,这事好办,不用领导的关系他就能给办成:“矿工文盲率是公家单位中最高的……矿上工会一直宣传扫盲,矿工阅览室现在还有……其实平常里边根本没人去,就是借出来几本书也不是难事。”
林星火也松一口气,希望能在那边找到有用的书吧,不然她真就得千里迢迢往鲁省跑一趟,反不能明年开春穿用破缎子拼凑成的衣服吧。
大队给开了介绍信,这回去煤矿和果园的路上林星火没背筐,没办法,身上这套是她最后一套没磨烂肩胛的棉衣了,在学会新技能前,林星火都不打算被箩筐了。
先坐大队的骡车去公社,再从放马集公社搭有棚子的马车进县城,然后坐上一天只有两班的小客车去临县,到了临县再换公交车……那个折腾。
就连一直窝在林星火臂弯里睡觉的兔狲都一脸菜色,难得要求要自己下地跑去煤矿。
林星火不肯撒手,说好的有难同当呢?
去往煤矿的这趟公交车路途长,有些是拿单位凭证去煤矿公干的免费坐车的人。“大家挤一挤,让其他同志上来!”女售票员站在椅子上大喊,车里挤得人头挨着人头,黄大壮和小陈想护着点林星火这位女同志,差点被新上车的一波人给冲倒了。
倒也不可能直接歪地上,林星火眼看着小陈麻杆似的又被后边的人拱直了,实在受不了,艰难的扯嗓子跟黄大壮说一声“矿上见”就要从关不上门的后门下车,谁知这时候有个人突然把手伸了过来,似乎想摸她的手——林星火都惊了,现如今这个年代就有人敢在公交车上耍流.氓?
本能的一缩手,兔狲毛茸茸的屁.股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捏了下……
“嗷?”昏头昏脑的狲大爷瞬间不干了,后爪一蹬立即给那只手添了血淋淋几道伤。
林星火听见有人痛呼,更能通过声音所在找准这人,可是谁叫雪省人普遍都高呢,车里还大多都是男人,她低着头还能给自己撑起一小片地方,抬起就得蹭到别人衣服上。
林星火头也没回的继续往后门挤,左手却飞快捏住那人不老实的手腕一捏,收回来的时候她挂在手腕上的储物囊里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多了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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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兔狲恼火的很,林星火差点没抱住它。
眼见一朵小雷云追着摇摇晃晃的公交车就去了,林星火赶忙紧走几步一巴掌拍散了。狲大爷最生气的时候,它的小电弧也不会伤了家里人,但普通料子缝制的衣袖却经不住一人一狲的折腾,没注意被电焦了一块,硬巴巴的一碰就掉渣。
安慰了一路,到煤矿时兔狲的毛脸依旧臭臭的。
黄大壮和小陈没比林星火早到多少,但大队长显然被挤得不轻,这么大的块头走起路来飘飘悠悠。煤矿来接人的一看就知道这一脸菜色是咋回事,笑着请他们先在门楼的会客室喝点水缓缓。
人家这煤矿果然很气派,小陈把参观阅览室的事情提了句:“咱们矿上的扫盲工作一直是区里的这个,生产大队开展夜校就想借鉴学习下咱这儿的先进经验……”竖着大拇指夸煤矿工作开展的好,又指着林星火介绍说这是京市插队的知青,大队特地派过来参观学习之类。
这年月公对公一般很好说话,小陈带着官帽子,不咸山松酒又确实是好,趁这回他们要煤,矿上的领导想用煤票再换一批松酒。负责人就很热情,专门叫人带林星火去参观:“扫盲楼在生活区,我叫人带林知青过去,咱们这边装卸发车得用一段时间。”
林星火冲黄大壮等人点点头,就跟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女人往另一侧的生活区走,这位宣传干事特别健谈,指着好齐整一片建筑说:“这是原本煤矿学院改的生活区,咱们矿上的条件比一般机关单位的家属院条件还好。”热情的问林星火多大了,颇有几分保媒拉纤的架势。
兔狲的气儿突然更不顺了,从林星火的大围巾底下钻出来“喵嗷”了一嗓子,唬了这位女干事一跳。林星火只得解释:“这是我家的山猫。”
“可厉害,一路跟着能保护人的。”她说这话的时候正好走到挂着“
工人文化宫”牌子的小楼前,就听里头一个粗喇喇的声音胡吹海侃:“……人家京市跟咱这小地方就是不一样!那里的女娃子带着这么老长的围巾,抬着下巴磕看人,男娃就得骑着二八大杠,追着女娃子说话,拍她做自己的‘婆子’……小霞你长这么俊,要是在京市也得老多人来‘拍’你嘞!”
林星火身边的女干事脸色就很不好,扬声喊:“小霞,干啥呢?有同志来参观咱们文化宫,快过来帮忙!”
军绿色的厚帘子一掀,一个跟女干事有三分像的大姑娘赶忙跑出来,脸上还泛着红:“二姐。”
女干事瞪她一眼,跟林星火介绍:“这是我四妹,叫方爱霞。这是‘京市’在不咸屯插队的林知青。”“京市”说得很重,显然是说给里面的人听的。
门帘又扬起来,一个不算年轻但长得还算方正的男人举着门帘子:“是二姐呀,我给您举着帘子,您快请进。”
方二姐翻个白眼,冷着脸问:“牛胜材,你在文化宫充啥大瓣蒜,去你的司机班去!”
叫牛胜材的男人嘻皮笑脸还要说啥,一打眼看见抱着兔狲的林星火,带着血道子的右手猛地一缩,厚帘子险些砸到方二姐脸上,气的方四妹嗓子都变尖了:“牛胜材,你干啥!”
原来给了他一爪子的东西是这么个小畜生,牛胜材疑心是她抱着的那是长变样了的猞猁,猞猁这玩意气性大,连狼都能杀,兔狲眯着眼盯着人的眼神让他直犯憷。牛胜材的右手腕又开始抽抽的疼,外头那个白生生的女娃子他可眼熟,原本是瞅她好看想偷摸下小手占点便宜,没想到反被收拾了,这么个硬茬子真惹不起。
甩甩到现在还使不上力的右手,牛胜材让进三个女人来,陪着笑道:“方二姐提醒我了,我回去上班了。小霞,下次出门回来给你带平顶的栽绒帽,城里姑娘都可稀罕那样式了!”
说完就挥开帘子几步跑出去。
方二姐就沉下脸审问妹子:“你收他东西了?小霞,你可别犯糊涂!”
“牛胜材是啥人,你不知道哇?”方二姐的嘴跟机关枪似的,俨然已经忘了林星火还在身后,“他在外头的那些花花事,我都不好意思跟你个黄花大闺女说!司机班里属他最不是东西!”
这年头出车的司机很不容易,不止雪路艰难,最要命的是人祸。有偏僻地方的人专盯着这些过路的大车下手,一般司机宁可车斗里的煤被趴掉一点,也不敢停车更不敢打开车门。可牛胜材不一样,他仗着姐夫是区里造反派夺权成功的大干部,在本地区横的很,他又专出短途车,一次就打开车门下车来喝骂,以为人家不敢把他咋样。
结果那些人直接把他跟村里的寡妇关一屋,半个生产队呜喳喳的来‘捉奸’,扒了他的裤衩子留下当证据,但也没敢抢他的钱和煤,那显然是双方都犯错误抵消了的意思,人家怕牛胜材找后账。可牛胜材不是东西呐,被放走了他又偷摸回那寡妇家,掏出五块钱跟寡妇睡了一晚……这之后牛胜材就吃到了甜头,在沿路村屯安了好些‘家’,那点浪事传的满天飞。就这样的生活作风,换个人早被矿上运输队开除了,但看在他姐夫份上,牛胜材又舍得花钱,跟他有不正当关系的媳妇子婆家也没人举报告状的,这才算消停。
但牛胜材浪荡到三十乐呵的很,他姐先不乐意了,让他好歹成个家正经生个娃,也算迷迷外人的眼。牛胜材便看上了厂会一枝花的方爱霞,有空就来撩拨几句。
方二姐气的可不就是这个,要是牛胜材真改好了,让他姐姐姐夫正儿八经的上门求亲,方家不是不能考虑这门亲事。可牛胜材自己一屁.股屎没擦干净,还死性不改,手上带着别的女人挠的血道子就敢大喇喇的来跟自己妹子套近乎,这下去小霞的名声还能听吗?
“……咋天上不降个雷劈死他!”方二姐咬牙切齿,原本大家伙儿还说牛胜材不检点归不检点,但不吃窝边草,没见他勾搭过工友们的老婆,相中小霞应当是真心的。结果呢,这是从哪个媳妇子身上碰了南墙,让人抓成那样,还好意思来现眼!
“不行!我得去找他领导去!”
“啊!救命!”
“嗷!”
方二姐话还没说完,外头就传来牛胜材的惨叫声。撩起帘子一看,方二姐喉咙里的小舌头都能被看见,好半晌方爱霞才抓着她姐的手,结结巴巴的问:“二姐!姐!那是雷吧?”大冬天里天上霹雷?雷还专追着牛胜材跑?
这雷细细一条,也没轰隆隆的响声,就是半空中电光一闪,好长的个霹雳就‘插’牛胜材身上了,牛胜材骚包的‘无缝菊花顶’头型被电的根根直立,八成新的军大衣更是这糊一块,那焦一片。牛胜材跟无头苍蝇似的在场院里乱撞,被雷打的哇哇喊救命。
“哎哟!劈尿了!”牛胜材扒下窜出小火苗的军大衣,就见他棉□□湿了一片。
林星火嫌弃的皱皱眉,兔狲的毛爪子动了动,那天雷就开始专劈牛胜材的脚后跟,劈着劈着就把人撵出了生活区。
“好!老天可算长一回眼!”方二姐才不管啥怪不怪呢,一脸畅快的拍手叫好。
方爱霞吓得不轻,棉帘子打到手才回神,一眼瞅见林星火,顿时羞的满脸通红。方二姐被妹妹提醒,才反应过来还有林星火这个外人在,当即也不自在,看到她抱着的山猫想起前话来,干巴巴的夸了一句:“你这猫养的还怪好嘞,脑袋又大又平!比咱用书本给娃娃硬睡出来的还平坦……”
“姐!说啥嘞!”方四妹赶紧拉了拉她,干笑一声:“我二姐正给我外甥睡平头哩……”话说一半就觉得不咋对,只好硬生生转开话头:“同志,你请随便参观啊。”
揉了把狲大爷因为压下耳朵更显得平展展的脑袋瓜,林星火急忙抱着兔狲往里面走。
这阅览室占了一间大屋,靠墙的架子上书目不少,但大多是些□□之类的。林星火放开神识,绕着这栋小楼寻了一圈儿,在阅览室后的仓库里发现了要找的目标。
显然这仓库原本才是图书馆,一排排的书架子挤挤挨挨的堆在一起,靠墙还有上百个纸箱子,里面装的是些没开封的样书。
其实运动兴起前,五六十年代曾连续出现过几次图书出版的高峰,不仅有许多脍炙人口的文学作品,还涌现出大批科学新知种类的书籍,只不过这部分书册的发行量一般比较小。
林星火不仅在藏书里找到了本详细描述红色大生产时期军民纺线织布情形,有纺车、织布机详细构建图和改造方案的书。还在样书里发现了一套十七本崭新的《数理化自学丛书》,套书还打着绑带,林星火摩挲了下,她不记得七七年恢复高考的具体日子,但这套却是高中老校长口中念念不忘的改变他命运的书籍……
“林知青!林知青?”
好不容易跟妹子讲完私房话的方二姐找过来,就见林星火搬了好些书在翻。
果真是有文化的知青,方二姐心说,那手不离书的模样可太招人稀罕了,要是能说给家里的兄弟多好,好不容易供那臭小子读完了高中,结果连本矿的招工都没考过去!考不上文职岗位就得下矿洞,方家好几个拿工资的哪儿舍得,就想找个有文化的知青媳妇带一带、给他补补课。
方二姐有心卖好,就说:“林知青想看书的话就来找我小妹,她专管这个,要是想借回家看也成,只要俩个星期内还回来就没事。”
林星火想借的书可有不少,方爱霞看着那一大摞有点为难,矿上工人借书当然不用抵押,但这外人来借,少不得压钱,这么多书,她想垫也垫不起。
能找到这么多有用的书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况且林星火现在不缺钱,就假装从兜里掏出一把大团结。方二姐眼睛又是一亮,看来这姑娘家里条件不赖,而且还得是疼闺女的家庭出身。
有方二姐刻意帮忙,这些书又是从仓库里扒拉出来的,等闲没人去查那里的账,方小妹就大胆了一把,誊抄下来的书名收了林星火二十块的押金,就找了个麻袋让她把书全装走了。
“姑,给我!”大队长看见林星火扛着那么大个麻袋等在路边,连问都不问麻袋里装的什么,直接从车兜里伸手来接。
林星火向一直陪着的方二姐又道了谢,单手扒住卡车铁栏,一手揽着又缩进她围巾下的兔狲,轻轻松松翻进有她一个半高的卡车车斗里。
方二姐先被那声响亮的“姑”震了一
下,又被这姑娘利索的身手唬了一跳,直到后面那辆卡车摁喇叭提醒她靠边,方二姐才拍拍胸口:“乖乖!那啥屯大队长家的姑?这辈分这身手……得,又没戏!”怪不得家庭条件这么好的姑娘没进兵团,而是在乡下插队,原来有大队当官的亲戚照拂着。
运煤的卡车转了个大弯,先给地区某厂送了半车煤,才又转去农校,到农校的时候天儿已经黑透了。
农校果园空无一人,但大铁门却是虚掩着的,一看就是人家给特意留了门。里面的果树基本上都是小树,看的出来是试验种植的,乱七八糟倒了一地,有些小树苗还给人撅断了。
小陈暗骂一声,招呼两个帮忙的司机和黄大壮:“赶紧,别声张,把这些都搬上去。”
果园跟农校宿舍挨的很近,林星火明显能感觉到房子里有人,可没一户敢开灯的,家家户户大门紧闭。
“我去去就来。”低声跟大队长说了一声。林星火猫一般的转到这片后巷子,果然,这些老旧的院子跟乡下房屋的结构一样,都在后墙上开了个小小的后门。
林星火从储物囊中摸出小腿高的大肚子瓮,挨个给放在各家的门口。
放瓮的时候她刻意发出了一点声音,临走前还轻轻拍了拍巷子头一户人家的门,她能听见门后面紧张又虚弱的呼吸声。
转回去时已经快搬完了,黄大壮扛着一根小腿粗的树让林星火看枝杈上绑着的纸片,小陈在旁边擦着了根火柴让她能看清纸片上写的字,上边简单写了果树的品种和基本栽培技术。
小陈叹了口气,望望跟死一般寂静无声的农校宿舍,替这些遭了难还舍不得扔掉研究的老教授们难过。
直到卡车声音远去了,巷子口的这家的后门才悄悄打开一条缝,一个拄着拐棍的中年人探出半个身子警觉的四处观察后,才半跪着打开陶瓮的盖子,小心的用手挡住手电筒的光,往里面照照。
中年人的眼瞪的老大,回身把拐棍扔回家里,小心的双手抱起陶瓮放在门后边,这才捡起地上的手电筒,迅速关上了后门。
随即,邻居家的墙上就传来不明显的三声敲墙声,紧接着,隔壁的后门开了……一家又一家,长长的巷子像是在上演一出默剧,人们喜悦又感激的将陶瓮抱回家,虔诚的将手伸进瓮口去抓金黄的玉米碴时才发现,只有最上面一层是玉米碎开的碴子,下面居然是白.花.花的大米!不知多少人把脸埋进晶莹的米粒中去嗅那丝丝米香,这段时日以来第一次流下的眼泪不是痛苦悲愤的。
十一月的夜风吹在脸上跟刀子割似的,小陈把脖子尽量往下缩,竖起军大衣的领子护住耳朵。黄大壮从身上摸出个小木罐,从里面抠出一块药膏子抹自己脸上,示意小陈照做。
小陈心想这不是不咸屯成药房出的那种治跌打损伤的药膏子么,抠出一块才发现不是,比那种药膏要粘稠很多,一上脸就跟带了个壳子似的,不仅风刮的不疼了,居然还有点暖和的感觉?
小陈赶紧竖了个大拇指,黄大壮指指角落正闭目端坐的林星火,意思是小仙姑新配的冻伤膏子。
两个人你来我往都没出声儿,林星火却能看清一切,她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但总觉得应该对即将搬迁来的劳改农场要更上心一些才是。
这种心情等到他们回到不咸屯,林星火在暂时堆放在她院里的果苗中打坐,天边悠悠飘来两粒功德小金点时达到了顶峰。她其实做的很少,但这些经受了过太多坎坷不平的人仍有善念回报……
东边天光渐亮时,南山坡上的院落里郁郁葱葱,果香馥郁。
第53章
“老支书!”魏春凤气喘吁吁地跑进大队部,“大队长请您去一趟卫生站,有事同您商量下。”
老支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壮一大清早跑南山去干啥?昨天半夜才回来,今天不是给他们几个放了半天假吗。
“您去了就知道了!”魏春凤嘴严得很,大队部人多嘴杂,后院里正闹哄哄分配任务呢。
坐上驼鹿拉的架子车了,魏春凤才道:“是坡上山居里出了点事。”
老支书一看魏春凤脸上的笑就知道至少不是坏事,心下宽了宽:“还跟我卖关子嘞!”发生啥事他也猜得到,这两天最大的事就是悄摸从农校果园弄来的那批果树苗呗。
老头心说,肯定是星火丫头把树苗苗救活了!这么一想,他一颗老心就跟泡在温水里似的,明年屯里男女老少都能吃口果子甜甜嘴了!
他想着,还跟魏春凤嘀咕呢:“我记得有一年赶集的时候,你在人家插糖葫芦的草棒子前蹲了大半晌,屯里找你都快找疯了,还以为被牙子给抱走了……”那时候的大人勒紧裤带,还能用省出来的钱给娃儿们买点正经果子吃,可自打运动来了,农村的集市也给管起来了,这一代的小娃儿连口苹果都没吃过。
魏春凤红了脸,“您看您,我家囡囡都比我那时候大了,咋还拣咱小时候干过的蠢事说话呢。”今年采秋弄来不少野山楂,屯里又收获了那么些甜菜,说不准真能给囡囡滚一点冰糖葫芦吃哩……魏春凤对小仙姑的能耐是深信不疑,她既然说咱能加工初级农产品,那指定能行!
还没爬坡,老支书就闻到一股子甜香,和蜂蜜的那种蜜香还不同,是更丰富的熟透了的果子香气!老支书看向魏春凤,魏春凤赶紧扶住他,免得驼鹿怕坡,老头没抓稳仰下去了。
“这!”老支书看着挂满果子的几十棵果树,没忍住又深深吸了口气。
果树没长高长粗多少,但几十棵树仍把偌大个院子挤得满满当当。林星火昨晚上终于堪破悟通了炼气期木系功法中最难学的“权舆术”。
所谓权舆,意为草木萌芽、新生,“权舆术”便是能使草木快速生长的术法。这术法十分难学,传承书上甚至有“不能悟者十之七八”的注解——林星火使得极其顺手的“藤缠”其实也是使藤蔓快速生长,但这种生长是以灵气灌注榨干藤木潜力为代价的,在她收回灵气的瞬间藤蔓便枯死了,且无法使藤木开花结果。而林星火培育灵稻时以灵气加快水稻生长的法子,是慢郎中治病,不能一蹴而就,且那个加快过程不为人掌控。
但权舆术与二者皆不同,不仅不伤草木根基,而且能根据施术者自己的意愿决定快速生长到什么时候,让开花就绝不会结果……最重要的是权舆术有利于寻常凡木朝灵木进化,只要勤施术耐心积累,就能等到这颗凡木化灵的那日,不必像之前那样只能一代一代的择优繁衍,期望某一子代能够突破桎梏成为灵种。
“其实就是活的够长,靠命长来进阶呗。”兔狲在听林星火给他讲权舆术时,一针见血的总结道。林星火当即就默然了好一会儿:所以这是草木版本的‘活久见’吧?
权舆术所耗灵力巨大,尤其她莫名其妙的悟通了此术,第一次施术时又泽被太多,一下子掏空了气海,若不是兔狲警觉,她就要昏在冬日的庭院中了。
此时魏腊月扶着她,魏春兴和王胡子用柴火棍将一棵棵果树架正在地上,天知道他们刚进来时看见这么些挂满果子的好树东倒西歪的堆在地上时心疼成了啥样。
“这事不好叫太多人知道。”魏春凤说:“大队长去叫岑大柱几个了。”屯里乡亲们虽然都知道小仙姑有能耐,但这种超出正常人范围太多的事情还是得遮掩遮掩。定过契的自然不用瞒着,而岑大柱、王胡子、红忠等几个人跟小仙姑一向亲近,秋捕救过命、起房子、酿酒销酒、养金环蜂弄成药房……反正一直跟着她的步调,深信不疑的几个人才能信得过。
“好好好!”老支书喜的很:“大壮也长进了!”
“这是杏树,这个是梨树,哦呦,结的这些个梨子这么大啊!”老支书喜滋滋的转悠:“这个苹果树不是国光苹果吧?”老头眯着眼踮脚去瞅绑在树上的那纸条,念出声来:“新红星苹果!好名好名!怪不得这果子这么红呢!”伸出粗粝的老手颠了颠红通通的苹果,老支书笑眯了眼。
“您看这边!”魏腊月极力抿着嘴笑,不让嘴咧的太开,招呼老支书到后面瞅一瞅。
“枣!还有桃!”老支书还吃过几次干枣,但鲜桃真就没吃过,不光没吃过,连见都只在年画里见过。
之前林星火在山居大门外种了棵桃树,老支书他们听说是桃树还稀奇了一阵子呢,但那棵树也没结过果,老支书见多识广,便以为林星火是要取桃木有用才弄的,桃木可以辟邪么,道家可多东西都用得着桃木。
桃树在雪省是过不了冬的,解放前曾有大户人家在暖房里种过,据说每年冬天都得把桃树整个埋上才能勉强不死。
林星火从枝头摘下一个递给老人家,老头摩挲了半天一口咬下桃尖尖,一股清甜甜的汁水就从舌头一直沁到胃里,滋味好到老头的眼睛都红了。
腊月就笑说:“这种桃树叫‘中华寿桃’,您吃了这桃,保证长寿安康!”农校老师绑在树上的纸片上写着呢,这种桃树是咱本土品种里选育出来的最好的桃,完好无损的桃不碰不压的话,能存三个月呢!这样的果目谁能不爱?
但相比起寿桃,女同志们显然更稀罕金丝小枣,这种枣子晒干后掰开能拉出蜜色的糖丝,鲜吃又甜又脆。魏春凤边摘枣子边往嘴里塞一个:“我生囡囡的时候,陈来福爹娘的脸拉的多长,嫌是个闺女,还是姑婆给寻摸来了两包红糖和一大把干枣给我补身子。陈来福他娘还想把干枣没收了,说生了男娃再吃,气的我当场锤了陈来福一顿……她倒想得怪美,为了这把红枣,还不知姑婆当时求了多少人呢!”
魏春凤嘴里的姑婆正是魏腊月的亲奶奶,这件事腊月也还记得,那一包枣还是爸爸以前那个分配到冀省工作的老警卫长给寄来的,自打侄孙女怀孕,魏奶奶就小心翼翼的四处寻摸小米红枣之类的给攒起来。
“对了,”魏腊月将林星火摁到躺椅上,一面给她盖上羊皮毯子,一面问:“不是说金寡妇有娃了吗?生下了没?”她知道她姐一点都不可惜跟陈来福离婚,因此直接就问起前姐夫后娶的金寡妇。
“生啥呀?”魏春凤嗤笑:“五月那时候陈来福爹娘还舔着老脸想让咱小仙姑给她儿媳妇看胎来,说吃不下去碴子粥,谁知道那是金寡妇想吃好的弄出来的歪心眼!”
“没怀娃,假的?”腊月笑道:“那陈家婶不得撕了她。”前姐夫的爹娘别看蔫蔫的,但那是对抠屁.股嗦手指头的吝啬头子,还想孙子想魔障了,金寡妇在这事上弄假,跟直接捅了他俩的心窝子有啥区别。
春凤摇头:“要么人家把‘金寡妇命好’这话说我脸上呢!”
“就在咱要秋收的时候,金寡妇怀了。我那前公婆赶紧收拾了家当跑金家窑照看金寡妇肚里的金孙去了!”
怪不得她自打回屯来就没见过陈家老两口呢,魏腊月心说,这真不是想借着儿媳妇怀孕逃避秋忙。
另一头一边摘果子一边竖起耳朵听妇女们说话的老少爷们心里也嘀咕,就听摘矮枝上果子的老支书道:“陈有福家搬走了,一家子现在是金家窑公社的人了。”
一家子搬到隔壁公社去了?连屯里的房子都不要了?这事连魏春凤这个前儿媳都不知道,她前儿还跟兄弟嘀咕来着,说这回全屯盖房没陈来福家的事,他爹娘明年开春回来知道了不得炸了。
王胡子把满了的筐小心翼翼地搬到一旁,换了个筐干活,“这是图个啥?”不咸屯哪里孬了?尤其是今年,有细粮有棉花有蜂蜜……现在还有果子,不仅能吃饱样数还丰富,更不提大队用酒坊药房的利润给社员们起了砖瓦房!
还是魏春凤更了解前任丈夫一家,“他家没来闹?”不可能呐,盖房的砖可都是从金家窑公社的砖窑拉的,就不信陈来福和他爹娘不眼馋后悔。
咋能不后悔,都悔青了肠子了!可这老两口办事还没陈来福这个杀家达子靠谱:别人即便想从村里蹦到镇上至少得跟村上说好了,把同宗亲支、左邻右舍的关系撸顺了,走后也能落个好乡性!结果那俩老家雀谁都没告诉就把家当全搬走了,过了几天拿了金家窑公社的户口迁移同意书拍到了老支书桌上,趾高气扬的让老支书别耽搁那边公社给他们划宅基地啥的,还硬是从陈姓族里把他们早年对的十五块的份子钱生要了回来。把老支书想跟他们讲一讲酒坊分红的话全堵在了嗓子眼里。
这样的人还有啥话能讲?老支书利落的就带他们去本公社办成了事。金招娣她娘带着买砖的任务回家后,这老公母俩听说消息,又淌眼抹泪的找了回来。他们也知道先前把陈家族里老一辈都给得罪光了,不敢惊动别人只找老支书,那时候正是秋收最忙的时候,老支书哪有空搭理他们,一杆子给支出去了。
“指定是记恨当初我俩离婚时,大队没站在陈来福那边。”魏春凤说。
“那是陈来福自个不做人!”魏春兴冷笑。一个跑头子货,他倒当个宝贝似的,走了大半年,一眼都没来看过亲闺女,什么东西!
倒是那两个老的,没找着老支书,还敢舔着脸跑到南山这边说来看望他们大孙女——哪儿是看孙女,那老眼只盯着姐姐家亲起的三间砖瓦房瞅,被魏春兴拿着药杵砸了老头的脚才给撵走。
魏春兴的左腿是生下来就不好,林星火给他治了快一年,现在除了跑的快了能看出来还有点跛,平时走路跟正常人也没啥两样了。这么个长高长开的大小伙子放话说:陈家老两口来一次他就去金家窑揍陈来福一顿,又直接扔石头做的药杵砸了陈老头的脚指头,这才把两人吓的不敢再找来。这事魏春兴都替自家大外甥女儿难受,才一直憋在肚子里没说。
林星火就在这样忙忙碌碌又叨叨喳喳的院落中睡着了,日暮西垂时才满足的醒过来。
兔狲窝在她头顶,毛肚皮外加长尾巴跟顶帽子似的,还破天荒的同意三只狐狸崽儿占了它的脖颈处的位子,就连黑貂都趴在羊皮毯子上压被。
林星火一动,脚边的大老虎花花才往外挪了一点,放她的脚自由。
将睡得正香的狐狸崽和黑貂塞进花花怀里,顺手把羊皮毯子给这几个家伙搭上,林星火背着也醒过来的兔狲起身伸了个懒腰。
魏腊月羡慕的瞅过来一眼,低声说:“都怕你冷嘞……将才那样子,跟幅画似的!咱要有个相机就好了,能照下来。”
这么一堆乖乖趴一起的睡觉的毛绒绒,哪个人不爱?不过,照相机么?林星火和她肩上的兔狲同时记上了心。
林星火周身灵力圆融,精神饱满,看了看周围,各式各样的筐子摆了一地,大家忙活了一天,仍然有小半果子还摘完。
她就说:“先放着罢,剩下的我弄。”
老支书等人看她脸色红润润的,想来是好了,也不推迟,只嘱咐了句让她别累着就要下山去。
“这些果子?”林星火忙道。
老支书摆摆手:“现在不能现眼,先存着吧,等雪封了山再想法子拿出来。”这个天了,果子放院子里就成,半个月也坏不了。
魏春凤等几个也笑:“我们可没客气,边干边吃,可真是过足了吃果子的瘾!”往家带可不合适,不然就白瞒了。反正小仙姑又不是那吃独食的人,家里人早晚能吃上果子,可不能给她招祸。就算家里有小闺女的魏春凤和最疼孩
子的王胡子,也坚决不愿意拿几个果子回去。
“明天我们给搭上架子晾枣。”黄大壮指指靠墙的地方,现在没的晒了,试试能不能晾干。要是不能晾干,那就得想法子试试能不能跟稻子似的烘干了。
林星火就想起自己一直想做但还没来得及做的事,便问:“咱屯烧粗陶的窑还用着呢吗?”
这陶窑可立了大功,几个老叔烧陶的手艺也越来越好,酿酒的酒缸、装酒的酒坛子、陶瓮、杯碗盘盆现在都能来的。现在社员们家家都不缺装东西的盆啊罐啊的,全屯夸得那几个老叔是浑身干劲,跟换发了第二春似的,十天半个月就要起一窑。
“今年天冷的太快,”黄大壮说,“早几天就停窑了。”
魏春凤反应很快,不自觉的瞟一眼林星火才过耳的头发,小心翼翼地问:“您这是又要炼丹?”
也亏得是小仙姑,换个人这么折腾,这会儿怕是头顶青皮还没盖严实呢。但就算这头发长得快,也不能老是折腾秃了吧!再是小仙姑,那顶着个秃脑壳也不自在不是?
林星火噎了下,也摸摸鬓角,上两回还真不是炼丹弄的,但这一回虽不是炼丹,但确实跟炼丹也大差不离了,得了烛龙胆这些时候,是该办点正事了——比方说炼个炼丹炼器的工具啥的……——
作者有话说:求个预收:《七零落架凤凰翻身记》
林见鹿是臭老九的孙女,貌美如花不如根正苗红。
她被嫌弃、被退婚、被诬陷、被觊觎,为了保护自己,林见鹿不得已迅速嫁给了爷爷老家的大龄巡山员。
但林见鹿仍旧坚信知识就是力量!
别人种地她也种地,但她会想方设法看农书、求助农业技术员、不眠不休搞试验田,自留地的产量比别家翻出几番去。
别人打毛衣她也打毛衣,但她会去寻找编织书籍,会琢磨会画图会改进新样式,市百货公司都来请她当技术员。
别人做饭她也做饭,一个从没下过厨的知识女青年,通过学习实践,终成一代……不是,终于指导别人成为一代大厨。
甚至还带动了寡婆、老公、小姑子,整整齐齐全家人。渐渐地,穷困的一家翻天覆地!
从此:
别家栽果树她家也栽果树,别家采草药补贴家用她家也采,别家养鸡鸭她家养蜜蜂……
结果:她家的果树硕果压弯枝头,供销社主动来收整理炮制后的采药,蜂蜜割了一次有一次,将低血糖的小姑子补得小脸粉白粉白的……
高考恢复、爷爷平反,林家四合院归还,胡同里的邻居们不免叹息,当年漂亮文静的小姑娘不知磋磨成个啥样的乡村野妇了?
林老头真可怜,本来身体就不好,只怕粗鄙的孙女婿一家子人以后还要吸他的血过日子。
不料,乡村野妇没见着,粗鄙土鳖也没有,林见鹿带着丈夫、小姑子一起考进了京市大学,连她四十多岁的寡婆也上起了夜大。
第54章
丹炉、器炉还要琢磨,当务之急是院里这些果子怎么储存,现在夜晚的气温已经能到零下十度,果子放在外面是坏不了,但一.夜起来也成冻果子了。
储物囊现在满满当当,全放进去也不现实,况且这些不是灵果,储物囊的保鲜时间也不多长。
“想吃口鲜果子也不易。”林星火叹气,果树尚为凡木,权舆术也不是时时都能用的,这些果树刚在不适合的季节结了果,得稍稍缓一缓,吸收适应灵气给它们带来的好处。
兔狲啃着颗鲜桃,这家伙别看是家里面修为最高的,可也是头一次吃桃子,显然极喜欢水蜜桃的口感,林星火看它那样子还嘀咕说:故事里另一只狲也爱吃桃,但人家吃的是九千年一熟的仙桃……
正打趣呢,就挨了狲大爷一个横眼:“你那两个贴溯符的匣子呢?”
林星火不知它怎么突然想起那东西了,从善如流的从储物囊中将匣子取出来,镶嵌在木盒之上的溯符一触到林星火的气息便开始闪烁红光。
兔狲毛爪子啪啪的拍那匣子,鄙视了她一眼,林星火拍拍脑袋,忽然恍然大悟:“傻了!”
果真是一叶障目,脑子都僵了——重点不是溯符,而是这两个装仇人之物的木匣子,木匣是用化成灵木的红豆杉心材所制,匣子浑然一体,内有木灵气循环不休,可保内置之物不腐不变,这不就是现成的保鲜盒么!
之前培育那一株灵木分外艰难,足足花了数月,可现在她有权舆术在身,获得灵材就容易了许多。
足有半人多高的木箱子堆满了整间西梢间,桔红色的木箱木质温润,但敲击时金声玉振,竟不似木材之音了。而那些做木箱余下的碎灵材,被烛龙胆快活地全给“吃了”,给林星火留下了一小口袋黄阶灵土,倒是可以用来做丹炉的胚体。
大队给每户都起了砖瓦房,自然也包括林星火的山居,在山居原本一明两暗三间正屋的格局上又在东西两边各接了一间,变成了五间正屋的格局。现在林星火的卧房搬到了东梢间,东次间的南炕未拆,北墙是整面到顶的书架,既可做画符读书之处,也是小动物嬉闹酣眠的地方,自打地方变大了,连狐狸崽们晚上也不粘林星火了,更爱和大老虎窝在这间屋的南炕上,林星火也由着这一群,每每只把烛龙胆放在桌案上的白玉盆中,整栋房子暖烘烘的,毛绒绒们就更享受了。
堂屋除了条案藤椅外还新添了圆桌圆凳,有那么些兴旺人家起居待客的意思了。西次间的盆碗家什最多,培育出灵稻后全家新养成的一日三餐的习惯,为此特地专门辟出整间屋子做餐房。而厨房就接在西次间后,是兔狲用土系术法建起来的,为了让做饭人看的舒心,狲大爷还支使烛龙胆把整间屋子的内外都烧成了类似釉面的效果。从前的银杏木大架子都搬到了西梢间,这一间便用来做了存储,那枝得林星火顿悟惠泽而发芽的银杏枝被移栽在后院,有望成为灵木。
原本与林星火亲近的魏春凤等人还担心她一个人住几间屋子会不会空荡荡的让人寂寞,昨天看见她和动物们在中庭睡着的情形便再也不说这个话了。今日又看过西梢间堆得满满登登的紫杉心箱子后,魏春凤还道:“东西厢房还是得有,不然大黄他们都没地方住。”
魏腊月便问要不要卖一些果子换钱,现在的果子她能给林星火换出想不到的高价,好能明年开春把厦房和厢房一次建齐了。
这个家里可真不缺钱了,林星火望望庭院里有些新的土色摇摇头:昨晚上她忙,兔狲也没闲着,现在整栋院落真就是建造在金山银山上。除了那些怕碰的古董字画还存在储物囊中,从黄皮子老窝敛来的金银和布料都清了出来,金银藏在了土里,锦缎则是剪出好的也搁进了灵木箱中,西梢间压在最下面的那几个长条木箱便是存这个的。林星火一边可惜小山似的绸缎山就弄出来几箱子好的,一边让烛龙胆把剩下的破烂烧了,那些锦缎中的金丝银线竟然凝结出了两团跟拳头差不多大小的金银块来……
摸摸瘪下去的储物囊,林星火干劲十足,又该是新一阶段攒家当的时候了,“这些果树我各留一株,剩下的栽到宋瓦子江那儿的河滩上?”
黄大壮几个就是来干这活的,当即就点头:“那边的泥胚屋子已经垒出来了,大柱昨晚上趁黑把岑二叔请了回来,现在正带着梁子沟的人苫房草。”
苫房的小叶樟事先让社员们打成了草帘子,这样苫的可就快多了,差不多今天就能弄完,不耽误明晚上县里的劳改农场迁移。
但计划跟不上变化,天都夜了的时候小陈骑着自行车从县里赶来了,说劳改农场今天半夜搬,明儿一早赶在社员上工前就得迁移进去。
才起的屋子哪能住人?连炕都还没来及砌,怎么烘屋子?把大队长为难的,只能来求林星火。
*
次日天将蒙蒙亮,一辆载满人的拖拉机就停在了西山坡隘口处。
这回连县里一把手的张主任也来了,拖拉机没进屯,老支书、大队长和林星火等在那里接应着。
张主任从车兜里跳下来,军大衣都给寒风吹透了,伸着冻僵的双手就来跟老支书握手:“陈支书,多谢!多谢!”就给了人家大队几天时间,真不是县里诚心难为人。
贺庆跺跺脚,低声说:“那起子人闹得很不像样,真叫他们戳哄起一大批学生和年轻工人,要再不迁移,恐怕就给堵那边走不了了!”一群人闹哄哄的要拿人游街,定下的头一个对象是解放前松县的大地主。可这县里能拎出来斗争的也就有数的几个,贺庆他们生怕这群娃脑子快再想起县边子上还有劳改农场这回事,一点不敢耽搁就叫小陈报信来了。
张主任搓了把脸,望了一眼依偎在车斗里不敢下车的老者们,心下一酸:“能叫咱们社员帮忙挖些地窝子吗?”没有泥巴房,有个能遮风挡雪的地窝子也成,熬过去这一冬他再想办法。
黄大壮一愣,这才想起小陈急着赶路又累又冻给放倒了,昨晚上就起了高烧,现在还起不来身,怪不得领导不知道河谷那边的屋子已经建好了呢。
“河谷地的屋子起好了。”黄大壮不会跟领导表功,只干巴巴的来了这么一句。
这么快!张主任听后没来得及高兴心先凉了半截,忧心忡忡的思量这样的泥草房能不能抗住接下来的大雪?但他也知道这边给的任务太急太重,半句质疑的话也没说。
时候不等人,张主任让司机赶紧搀下车斗里的人来。一个五十岁上下、头发花白高大瘦削的老者率先跳下了拖拉机,随后帮着司机接人,这时不咸屯的三人才发现车斗最中央还有两个用军大衣裹着的五六岁的孩子。
黄大壮赶忙上前帮忙抱下孩子,顺便帮忙把那些瘦弱的跳不下来的老人也给抱下来。
这些人的行李少的可怜,除了把棉的夹的都给穿在身上的衣服,每个人手里只有个小小的草编的兜子,连打补丁的包袱皮都没有。
“铺盖之后我再想法子运来。”张主任道,铺盖忒占地方,这一辆拖拉机根本装不下那么些人和行李,再调一辆的话就太显眼了,其实下回送行李的时候张主任都不能再调动汽车了,估计只能用马车悄悄的运送。
看这群人的模样,就能猜到那些铺盖得破烂成啥样。老支书便道:“咱们大队仓库里还有替换下来的老棉花和早些年积攒的毛毡子,能暂时抵用抵用。”农家人都俭省,就算今年棉花丰收,大家也不舍得把那些灰突突结块的老棉花胎白扔了,稍微好点的各家都给利用起来了,最孬的给集中堆到大队里了,想着能填到草编的帘子里挂在集体屋子的门窗上使。
老头说的“暂时抵用抵用”的意思自然是做了好的再给换下来。张主任却以为是暂时借给使一使,即便这样他就很知足了,握着老头的手一个劲道谢。
老支书没再多说。他还得看看这些人是不是被冤枉的好人,不咸屯从建村起的老规矩就是“有贡献才能落户”,这些人虽然用不着分宅基地,但也得有付出才能配得上新铺盖。
五十多口子人相互搀扶着站在风口上,张主任等都看老支书,等着他的安排。
新大队部那边的大钟被王会计拉的响彻整个村庄,这意思是他把社员们都召集到大队部了,让这边赶紧办事。
“小林?”老支书问。
林星火点点头,打了声呼哨,不多会儿大伙就都听到了蹄子踏地的声音。
张主任就看贺庆:“不咸屯大队养了很多匹马?”不过这地方原本就是曾经大地主养马的山窝子,他们公社现在还叫放马集呢,有几匹马倒也不算太奇怪。
可不是马!马能有这声势?
贺庆倒是见过驼鹿拉车,但他上次来的太匆忙,压根没能坐上去体验体验,这会子听见了眼都亮了,催着张主任:“老张,走走走,给你开开眼!”
“这?”张主任看着八匹健壮高大的驼鹿拉来的架子车,拉住兴头头就往车上坐的贺庆,他活到这把年纪,真没见过能用这种烈性的大家伙拉车的。
“把式呢?”赶车的人呢?
“哪来那么多疑问!”贺庆翻个白眼,催着大家都赶紧坐上车。
头鹿灵性的打了个响鼻,排成一行的驼鹿就开始慢慢加速,鹿蹄轻快的踏在土路上,竟然稳得很。
鹿车跑起来后,连缩在军大衣里始终没吭一声的两个小娃都伸出头来好奇的看,贺庆揉揉他们小脑瓜,给林星火三人介绍坐在头一辆架子车上的人。
原来这两个娃娃竟然不只五六岁,大的那个将满九岁,小的也七岁了,一个是老宁的亲孙子,一个是老宁侄子的遗腹子,因为营养跟不上,才长的又瘦又小。老宁就是方才第一个跳下车的老者,他算是第一批被下放到干校农场劳动改造的大干部,独子也受他牵连被调到西疆最苦的地方戍守,随后儿媳与儿子划清界线,还将刚满三周岁的孙子托人给送到了他身边……侄孙也差不多的情形,但侄子死在南边边境后,前侄媳曾写信讨要过这个成了烈士子女的儿子,老宁硬气的很,宁可从自己嘴里省着养活侄孙,也没把孩子送回他已经再婚生子的母亲身边去。
他那前侄媳弄到一半抚恤金后就没再写过信,倒是前儿媳每年年节还会寄些东西来。
“这个老宁,骨头硬着呢!”张主任笑道:“冬里大队有啥活也能叫他干。”只要多给口粮食让他养活俩孩子。
这些改造的人中以两个人为首,一个就是明显出身军旅的老宁,另一个是个斯斯文文的老者叫方同俭,方同俭曾是学术权威,家学渊源,在历史、文物、古文等方面都有极高的成就,运动一起就被打倒了,还是辗转下放到松县劳改农场后才脱离了每天戴高帽受批判的日子。
这俩人敏锐的很,自从坐上了驼鹿车就不如在拖拉机上紧绷了,尤其是方同俭,他甚至开始有点相信贺庆私底下给他俩说找到“一片桃花源”的夸张言语了。
越往屯子里去,大家的心就越放松,这个屯子建造的太齐整了,竟然有那么些砖瓦房。鹿车没走途径大队部的大路,而是从作坊区外侧的小路上绕过去的,张主任远眺那些架着大烟囱的成规模的房院,抓住贺庆就道:“这就是你跟我说的集体作坊?”真像老贺说的那样,不像村里的小作坊,比公社都繁华了。
整体坐落在屯子东北方的田地一眼望不到头,看得出秋收后已经及时平整翻耕过土地了,趁鹿车拐弯放慢速度,老宁还把着车架俯身捞了一把土。
张主任赶忙从他手里抓了一半过来,两人搓着手里的黑土细瞧,还闻了闻,这回便是老宁也开了尊口:“好土!”好好耕作,指定能丰收。
贺庆指着靠边的一块已经挖出沟隔开的地方:“这块是先前审批下来的试验田,足有一百五十亩。”
直到跑过了试验田,越往东景色也越荒凉了起来,后面几辆车上才松快些的气氛又僵沉下来,大家刚升起的一丝希望又几乎要被刺骨的寒风吹散。
老宁和方同俭还好,偏僻有偏僻的好处,只要地肥,就不怕饿死人。
“天!”谁也没想到最先惊出声的竟然是贺庆,他抓住老支书的手,看向的却是林星火的方向,嘴唇哆嗦了下才含糊着问:“这片林子?”一号那天他来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大一片树林,看这树的高度得有十来米了吧?
老支书乐呵呵的道:“正好有给山里补种的树苗剩下,早前咱们林大夫就带人给种在农场前边了。”河谷那边地势低,站在那边的山岗上一眼能看进院里,又不好把围墙起太高,林星火索性就把寻常的红豆杉种了些过来。
陈支书说得含糊,早前是啥时候?这也不该叫树苗了吧?
不知前情的其他人不理解,可贺庆心里有数,贺部长一惊又一喜,惊得是林星火的本事又长进了,他喜的比惊还大,这会子竟然庆幸起当初定契的倒霉事来了。
转过杉树林子,眼前就是一片阔朗地方,地上的枯草荆棘已经用火燎过,架子车甚至路过两个四四方方的深坑,似乎是挖出来的池塘。
这让张主任也迷糊了:“这是原本就在开的荒地?”不然不能这么光溜吧?还别说,只要宋瓦子江不改道,这片地方真就是再好不过的良田了。
不咸屯的三个人脸上都挂着笑,笑盈盈的就把这句话糊弄过去了。
院子建造在杉树林里侧,从鹿车上下来的近五十号人瞅着这出还修了土墙和警卫房的大院落都有点找
不着北,而张主任是越发相信这地方应该是人家大队本来就要开荒建设的地方。
这会儿他倒对屋子的质量放下心来了。
大院占了有五亩地,只在靠北的地方修了两列四排泥草屋,其他倒都是光秃秃。泥草屋子不算高,能看得出来房顶上的草是新苫的,只看那苫房草的厚度,这些久经磨难的人脸上就笑开了花。
直到相互搀扶着走近了,张主任率先进去看了看,那脸上的笑就直接硬在了脸上——一排屋子有八间,两头边上的是小间、中间四间是大屋,但小间也给分了里外屋,算是修建的很周到了,可是炕呢?
就算没来得及修炕,为啥外间的灶台那么小,而且还没在隔墙上预留过热气的炕眼儿?
老支书还没来得及看过呢,黄大壮倒是知道,但林星火给他什么图纸,他就只管照着上头建造的。
“姑、不是,咳咳,”贺庆清清嗓子,在夹墙上比划道:“小林同志,这块是不是忘留炕眼了?”
林星火整了整被兔狲坠的拧筋的挎包,指向平行的两排泥草屋中间搭起来的棚子,那里有个用泥塑的葫芦状的大炉子:“那是火炉,烧上火,两边都能暖和。”
张主任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上前拍拍厚重的土墙,不敢置信的问:“这是火墙?”
老宁咋舌:“这些屋子都做了夹火墙?”别欺负他老宁没见识,就算不是方同俭那样出身优渥的书生,他个老粗也知道土坯做火墙得费多大的功夫!土坯比不上砖头,泥浆更不是水泥,用这两样砌的火墙要想不漏烟,得比寻常土墙要费一倍多的土坯,还得是老把式手艺才能抹平墙,就算村里人自己起房子,也舍不得这么抛费,基本上都只做堂屋里屋当间那一面火墙。
其实人家方同俭还真不懂啥土坯火墙,没被打倒之前人住的是烧锅炉通铜管热水的四合院,被打倒后只有破炕睡,真没见识过什么火墙。
但这人聪明呐,他倒是头一个说到点子上的,只见方老用巴掌丈量了下墙的厚度说:“夹火墙应当更厚?”
人家也不是抬杠,纯粹是这墙跟他们之前住的泥巴屋差不离厚,由不得人不疑惑。
这是全盘否认了兔狲的劳动成果,亏狲大爷昨晚上忙了半宿!兔狲窝在软绵绵的新挎包里,不满的舔了舔爪子,更不愿意出去叫这些凡人瞅见他不凡的英姿了。爪垫揉揉毛脸,兔狲心安理得的又陷入酣眠。
林星火没再解释,直接用大钩子捅了捅葫芦炉子里压实的火炭,红通通的炭火瞬间就旺了起来,紧接着最靠近炉子的墙壁另一侧就能摸到温乎气来了。
其实火一直没灭,这不是新起的屋子太潮,林星火顺手给烘屋子呢吗。
张主任整个贴火墙上,跟贺庆道:“比咱那暖气片还热乎!”
贺庆趁着人不注意,悄悄敲了敲墙壁内侧,是跟敲陶瓷似的那种脆生的声音。
林星火就知道他看出了点门道——兔狲把墙压实分出火道后,又放烛龙胆去烧了烧,但这次为了保温,只把内面烧成了。
这火墙就相当于人用手去握装了热水的瓷杯,热的能不明显吗,导热快更是自然道理。
她示意贺庆瞅瞅堆在屋子角落的稻糠,这不是没来得及迷人眼嘛?贺庆就描补道:“咱来的太急,这屋里还不及抹平,在正儿八经烧火前,先给它捣鼓平坦了。”
居然真是火墙!雪省的冬天没有这个更让人稀罕的了,只要暖和,拉点玉米秸子铺地上一样能睡!共用一个锅炉,这得省多少柴火?这不比之前一屋一炕舒坦?尤其是几个年纪大些的老人眼睛都湿了,从前他们为了省柴火,屋里也就比外头热乎一点,只要人不冻死就算烧了炕了。
还没住进去,大家的心都热了,当即就有人上去重新把炉子先封上,唯恐浪费一点炭火。那位大叔还奇怪:“从前还真没见过这样式的炉子。”
林星火垂下头,没叫人看见她的表情,这玩意是她试验炼丹炉的失败品,本来想仿造太上老君的八卦炉的,谁知道她和兔狲捏了一通,弄出来个葫芦?索性这东西纯当炉子使还不错,能保火,还能把木炭烧的特别透,这才让林星火没太心疼被她糟践了的那些黄阶灵土……——
作者有话说:晚上0点前还有二更~
第55章
这些人干起活来并不比老农们逊色多少,用稻糠掺稀泥活好的泥巴,三两下就把林星火特意嘱咐兔狲留下的凹凸不平的墙面给抹平整了,这点活都没用一上午。
晌午的时候,看管劳改农场的一个班的编制也赶着驴车到了,这个班有老有小,都是武装部郭部长千挑万选的亲信,班长姓郭,是郭部长的亲大哥。老郭一来就催着张主任和贺庆回去,说那些人闹得很不成样子,零下七八度的天就让人穿一件单衣游街,这是要把人往死里整。
三市是省城那个‘金盖雪’金家的老家,有金家在,别说松县了,就是整个地区都没有什么大地主。“那些人薅出来游街的典型也不过是个小地主,这些年也算遭报应了,一直勤勤恳恳的扫厕所,真要把人斗死实在有点说不过去。”老郭喘着粗气说。
驴车上还把原本农场里值钱些的家当全给拉来了,林星火瞅了眼里头最难寻摸的估计就是三个暖水壶外加些搪瓷缸子、铝饭盒了。剩余的那些据说还不错的铺盖都还没玉米秸软和呢。为了这一车物件儿,十个兵是背着自己的铺盖卷儿追着驴车跑来的,实在累的受不了才舍得坐上车歇一歇。
而这架驴车是整个劳改农场最大的财产。
只看这些人的架势,就知道是跟不咸屯一道的人。不用提心防备这些‘看管’,老支书先是松口气,然后晌午饭就比较从容了,直接从小脚炊事班拉来一大锅插筷不倒的杂粮粥,外加两箩筐玉米面混红薯面的窝头,就着半盆泡萝卜缨子,吃的老郭这些人都头也不抬。
吃了这餐饭,张主任是彻底放心了,他也耽搁不得,但确实还有几句话要问过不咸屯的意思才行。
但要说的这物事属于新东西,说给陈书记怕一时半会说不清,张主任在黄大壮和林星火之间来回看看,脚下一转就向着林星火这边来了。贺庆在一旁点点头,不咸屯的这个大队长是手和脚,干实事的好手,却不适合当脑子,他和张主任都看出来老陈书记有把林星火往前推、让她拿主意的意思。
但拿主意归拿主意,张主任这话还是说给他们三个听的:“上头要试验风力发电样机,咱们省的风力资源特别合适,地区分下来一个名额,经过初步勘探,下头好几个公社的地理位置都合适,恰巧有一个就是你们屯西山上的那个风窝子……这个事急得很,必须得在大雪封山没法施工前落实了。”
“现在就得给我个准话,这个事你们大队接不接?”
风力发电?有电就是好事!林星火和老支书对视一眼,当即就要同意。
但这时候方同俭插了一嘴:“多大瓦数的风电机?从风电机到屯里的线路是公家花钱还是大队承担?风窝子离这里多远,安装风电机会对群众生活造成干扰吗?”
哟,不咸屯了不得呀,只用了半天时间就劳动上老方这个死倔的知识分子替他们打算了!贺庆心说,眼前这三个就够了不得了,以后再有老方那几个帮着参谋,不咸屯早晚能把放马集公社干下去,自己由村升镇。
张主任显然是真正做过功课的,当即就道:“二十千瓦的机组,这一批是咱们国家现有的最大功率的单独式样的风力发电机组。老方最贼,总是一下子给问点子上!”他叹口气,实诚道:“线路虽然有专业施工人员铺设,但需得大队自行承担一半。”就
算是一半也得好几百块钱,别说大队,就是公社都拿不出这个钱。要不是存在这个争议,张主任也不能把这个名额捏在手里,先问不咸屯的意思。
“至于风窝子,那是西山和北边翠子山形成的一条峡谷,常年大风,除了人家工作人员说得啥‘风力资源’,附近压根没什么可用的。”且论直线距离,到不咸屯的距离还算适合。
方同俭听了,便点头道:“客观说,不咸屯偏远多山,即便想从最近的金家窑公社扯线,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十年内可能都不能通电。”他虽然不是内行,但交际广阔,有不少科学院的朋友,知道这风力发电也才研究了二十年。加上前些年运动一起,那些有本事的科研员全发去了戈壁滩的劳改农场,风力发电一度停滞,现在不咸屯能有这机会殊为难得。
林星火飞快在心里计算了下酒坊和成药房的账面,向老支书微微点头,老头当机立断表示非常欢迎将不咸屯生产大队作为风力发电的试点之一。
把张主任那句“县里可以帮忙跟公社协商一下,由本县和放马集公社替不咸屯生产大队分担一部分费用”的话给堵在了嘴里。
顿了顿,张主任还是给补充说出来,但老支书反倒不愿意,说想要申请分几年付清。老头心里门儿清,别看现在都觉得贵不值当的,那是没经过有电的好处!现在这边除了公社扯上了电线外,下面的生产大队是东一个西一个,跟小孩甩泥巴似的零零散散,这里头哪个大队是有电的?现在能独占一个啥风力发电,就不能让公社插手,不然这东西可是能挪的,过两年扣个大帽子给挪走了咋办。
等张主任急匆匆的回城了,不咸屯的老中青三个还向人家方同俭请教:“二十千瓦是多少?听这意思是最好最高的?”
方同俭就道:“就是一小时能发二十度电。”
老支书对这个没概念,他关心的是:“我们屯想装个电喇叭,这个够电喇叭使不?”
“要是再在大队的大礼堂装个最亮的灯泡呢?还能够吗?”老支书忧心忡忡的追问。
要是能有个电喇叭,能省好大的事,尤其是冬天,社员们不用冒着雪先到大队部等着分配活计,平时有点事只要在喇叭上一喊就成了。而且早在去年林星火捐给大队一个戏匣子之后,老支书就开始琢磨在喇叭上放收音节目的事了,他想让社员在屯里也能知道外头的消息,省的乡亲们一出门就露怯。
要再有个灯泡装大礼堂里,那就更美了!现在四点钟天就黑了,社员们只能点着火把在场院里干活,有电灯的话,可就能在屋里舒舒服服地把活干喽!
方老笑的更和善了,他自己落到这副境地,但总能遇见好人,费心保护了他们这些老同志的张主任等人是,这几个一心为了乡亲们的老少也是,看到这些人,他方同俭才能放宽心活到现在……
“电喇叭具体多少瓦的我不太清楚,但估摸着最高也不会超过五十瓦,不咸屯的规模安装四个应当足够使,加起来就算两百瓦吧。现在最亮的灯泡也是二百瓦,姑且就算一个一亩大礼堂里安装二十个灯泡吧。这样加起来二十一个两百瓦,一个两百瓦一小时用0.2度电,这位小同志算算,所有灯泡和电喇叭加起来用多少度电?”方同俭说的十分仔细,还开玩笑似的考起林星火来。
屯里乡亲们喊林星火“姑”都习惯了,老支书和大队长几乎都忽略了她的年纪,交流起来跟谁基本都是平辈论的,这会儿突然听方同俭哄孩子似的考校,一时都不大习惯。林星火就更不习惯了,但方同俭笑的慈祥,只得答了:“四点二度电。”
方同俭满意点头,捡了根木棍在地上划拉,又接着解释:“二十千瓦的机组最理想的发电量是一小时二十度电,但基本上很难达到最大发电量,不过风窝子一听就风力充沛,十五度电应当是没问题的。”若是实际功率太差,勘探人员不会列入考虑范围的。
“总归是足够这些设备用电的。”方老笑道:“这种风电机组应当配有铅酸电池,就是蓄电池,用不了的电可以存储在里面……”
别说老支书两眼放光了,就连用不着电的林星火听了都心热。
方老就笑了,别看一直挺稳重的,其实就是个小孩子么。
可到了下半晌林星火挨个给把脉的时候,方同俭就不这么想了,丫头的小脸绷的哟,连老宁那个兵痞看了都犯憷。
除去两个孩子,这四十九个人的大都在五十岁上下,可身体状况却比屯里年龄最大的老苍头还坏,个个都是一身病症,其中像老宁在内的十二个行伍出身的人身上还有早年旧伤留下的老病根,而其中的九位女同志的身子骨更是虚的吓人,已然狠狠影响了寿数。
河谷地这边还太简陋,两个营养不.良的孩子就暂时被魏奶奶领回家养了,老太太边给孩子冻裂了口子的脸和耳朵抹药膏,边心疼的叨叨:“这五积子六瘦的小模样,唉!给奶奶养几天,包管把你们养胖了再送回来。”可怜哟,一下子让她想起三年困难时期的春兴来了,小小个孩子饿的皮包骨头,肚子却被水灌的老大。
“基本上都是凭一口气顶着才没倒,”林星火叹气:“再这么下去,哪一天松了这可口气,人要么大病一场,要么就……”尤其是大冬日里突遭变故,这些人前几天基本都没休息好,
这下可有点难办,既不能安排重活累活,也不能任他们闲着,倒不是不愿意让这些老者们歇歇,而是怕闲下来他们胡思乱想,反倒好心办坏事。
对于河谷农场的安排,老郭自然也得参与进来,这会子也跟着愁的挠头:“闺女,真这么严重?”
林星火把自己边诊脉边开的药方子递给他,老郭一翻那一张张纸上连成长串的中药名儿就脑仁疼。
倒是老宁没当回事,瞟了一眼那药方子还叫方同俭:“欸!老方,你过来看看这个字儿!”
闲不住开始捡柴火的方同俭听见过来瞅了一眼,脸上就严肃了起来,这手好字一看就不是用铅笔、钢笔练出来的,这闺女只怕从小学的是毛笔字,还得有名家悉心指导过……这孩子怕是成分也不咋好。
林星火还不知道人家看了药方子就阴差阳错的把她的成分蒙了出来,这会子脑袋里正转的飞快——宁老这响亮的嗓门倒是提醒了她,前几天不是刚从煤矿的工人文化宫借了那么些书来吗!这些人别的干不了,但抄书肯定是能的!
就连自称“老粗”的宁老,写出来的思想报告也是工工整整的。
何止抄书行啊,这些个被下放农场劳动改造的老干部简直个个是宝贝!
比如老宁,人不仅在战场上洒过热血,还经历过红色延安的大生产运动,甚至参加过南泥湾开荒,小纺车使的溜溜的,织布机的部件没有比他更熟的!老宁只从一旁指导,就让不咸屯成功仿造出了第一辆织布机,要知道这是之前几天里木工组差点没把那页图纸看烂都没能造出来的大家伙什!
有了第一辆织布机,十辆二十辆还会远吗?雪省这块缺啥也缺不了木头,木工组的进度很快超过了手摇纺线车组的纺线的速度,不得不又加制了十来辆纺车。
除了老宁,老家蒙省的杨耕顺会用羊毛加工成毛线,老支书让他用大队仓库里的羊毛试了试,又洗又捻的弄出来居然不比县百货大楼才有的毛线差多少。
父辈是旧社会晋北羊皮筏子工匠的老肖对硝皮很有一手,还会杀羊、劁猪,用皮子做羊皮靴也是拿手
好戏。
鲁省的马奶奶弹出的棉花蓬蓬松松,吊弓使的跟跳舞一样轻快有节奏,比样板戏里的演员跳的都好看。
……
这有手艺的人不少,那有文化的高级知识分子就更不缺了,林星火借来的那套十七本的《数理化自学丛书》,以方同俭为代表的十来个人边抄书边就把答案写上了,这些人还一边写一边比谁的解法多谁的解法快,方同俭这个文科大佬遗憾败北,输给了新鲜登顶的“数、理、化三剑客”……
这年月的农村孩子,要说棉袄棉裤许是还可能有一身,但搭着棉衣穿的毛衣秋裤、那真就是十个娃里也难有一个能穿的起的,基本都是‘光筒子’穿棉袄的人最知道寒风从领口袖口吹进去的滋味,为了不让孩子被冻病了,多少爹娘都是打着骂着将娃娃们圈在屋里一整个冬天!不说耽误娃儿们上学不上学吧,只圈在那么个一片地方小半年,孩子们就很难受得住,要是家里人少,真能给关傻喽。
可自从河谷农场的一些人进屯来走动了走动,这些难题就一扫而空了!棉线纺出来了,新织的粗布越来越密实厚软,连羊毛线也能做了——有了原料,秋衣裤、羊毛衣硬琢磨也能弄出来呐,更别提有个长了一脸络腮胡子的大叔织毛衣织的极快,还会各种花样针法。大人们多是先紧着孩子过日子,没几天,宁可点灯熬油的各家妈妈奶奶们就让屯里的娃娃当先穿上了整套的厚薄衣裳。
不用怕冷风钻棉袄的娃儿们就跟小马驹似的撒了欢,不知啥时候就被一肚子学问会说故事的老宁等人吸引走了,一群小跟屁虫开火车似的追着人给他们讲故事。林星火家的狐狸崽儿和黑貂也悄默默混在里头,甚至兔狲都有意无意的要求她坐的离那群老头近一点。有好几次林星火在同狲大爷一起画图琢磨炼丹炉时,都发现它竖着耳朵走神儿。等到大老虎花花也频频在河谷地近处的南山崖出没,惊得老郭等人放枪吓唬时,林星火已经完全淡然了,第二日上工就直接揪着花花的耳朵带它去了大队部的大礼堂。
对不咸屯的社员们来说,劳改农场迁到自家屯子来,简直像天上掉馅饼那么欢喜!这些啥啥都会的师傅们可比馅饼要叫人稀罕多了,淳朴的屯里乡亲不会说啥好听的话,但纳好的鞋底子、用供销社不纯的靛蓝粉简单染过色的粗布、弹好的棉花逮着空都往他们怀里塞,还专派自家跑的最快的后生,当真是不要都不行……
小半月都没过呢,四十九个人从精神到穿着,内外都焕然一新。两个小娃娃的脸蛋上也挂上点肉肉,大的那个叫宁德的还牵着弟弟的小手敢学别的娃娃偷偷抚摸两下狐狸崽了。
现在压根就没人提“劳改农场”这名儿,都管那边叫河滩农场。因为河滩农场的这些人融入不咸屯,大队部没法子还暂停了梁子沟用劳抵债的事情——河滩农场毕竟特殊,各家知事的长辈都叮嘱过自家人嘴上把住门,不然就不是给一家一户招祸了,整个屯的亲戚家小都讨不了好!
幸亏有林星火这个例子在前,就连最好说闲话几个老婆子都习惯了在外头不提不说小仙姑,旁人问就说不知道,问烦了直接急眼翻脸:现在不过就是又加上了一个宋瓦子江边的河滩农场,对这些永远不缺话头的妇女来说,压根不算事!
再说她们一个个可分得清里外,好这口闲话是对着外人去的,最要紧的就是打听别人家的事儿,凭啥跟外头人说自己屯里的秘密?
正是多亏了这些耳报神,十一月底的一天,雪后初晴,三三两两的人正说着话往大队部去集体上工呢,就见一个家住村口最爱碎嘴的大婶打着哧溜就往大队部跑,半道正遇上林星火,婶子眼睛一亮,赶紧小声报信:“姑!您快去告诉河滩上人,千万别来屯里!村口摸过来个爬犁,说是啥反孔工作小组的人,那装腔作势的模样可不像善茬!”
“长虫娘、虎子奶奶和两个民兵把人给拖住了,您跑得快,姑,还得您去说话!”
林星火脸色一肃,赶忙道了谢,婶子摆手:“咱这边我来告诉,没事,大伙早一起商量过点子了,您放心就行!”不过当初商量的是,万一被人发现举报说咱整屯人跟着小仙姑整封建迷信该咋办?当时大娘大婶们就商量好了:死不承认!把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压箱底的本事全都使出来,就不信谁能拿几十个不讲理的老娘们有办法!
眼见小仙姑三两步跑没了影儿,这位婶子就慢条斯理的跺跺脚上的雪,清了清嗓子,两只手相互搓了搓,往大.腿上一拍:“唉哟!我的娘来!我们敬爱的领袖!……”
随着人流往大队部走的大娘大婶们个个精神一振,比夜深人静时狗叫传的还快,没多会儿,住在靠南山这边,距离大队部最远的王胡子家里,金招娣放下筷子就冲出了门,紧接着王胡子就听见媳妇在外头嚎:“我们敬爱的领袖!”
吓得王胡子浑身一激灵,没注意王彩锻的小手捂住了油乎乎的小.嘴儿。
“咋了这是!”王胡子把对着门外犯癔症的媳妇拉了回来,伸手摸了摸额头,也不发烧啊。
金招娣白眼一翻:“你懂啥?这是俺们的说好的暗号!”
“啥暗号?”
“肯定是外头来人了,要么举报小仙姑了,要么就是河滩农场……也不对,八成还是别的村眼热咱屯有咱姑在!反正现在就得做好‘战斗’准备!”金招娣边跟丈夫解释边看向闺女:“缎儿,要是有不认识的人问你话你咋说?”
王彩锻摇头不说话。
“那别人支使你认识的人问你呢?”
王彩锻咧嘴一笑:“我要我奶!”
“有人一直问,还吓唬你呢?比方说要抓你走哇,抓我和你爹走哇,还要抓你奶,你咋办?”
王彩锻小.嘴一扁,干打雷不下雨的嚎着嗓子哭:“我害怕!我害怕!”
“诶!对!还是你奶会教!”金招娣亲亲闺女嫩呼呼的小脸蛋儿,雄赳赳气昂昂的就要出去迎接‘战斗’!
王胡子整个人都傻了,这啥时候说好的暗号,又是啥时候教给闺女这话的?为啥全家人单剩他一个啥都不知道!
金招娣头一扬:“这种事还得咱们妇女来!你们有啥用?”就会握紧了拳头上,白长那么大个的脑仁子了,别以为她不知道当初就是这几个大老爷们堵住了陈来福教训了一顿,警告他不许跟金寡妇牵扯。
结果呢,自家兄弟金狗子倒是被他姐夫捶改了,可没了狗子这个牵线的,心歪了的陈来福还不是跟金寡妇好上了!他们要是不那么充大瓣蒜,把事情交给家里的媳妇办,看她们不撕了那俩臭流氓,至少不会落的现在还有外村人讲究春凤的地步——金招娣只要听见外村人说啥“金寡妇就是比魏春凤有福气,大好几岁的寡妇头子抢了小媳妇的男人,偏这就怀上了,陈老婆子说必定是个男娃……”这一类的话,就得生一肚子气,可到底捉奸捉双,错过了正时候,现在想拿人把柄都拿不
住了!——
作者有话说: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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