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姜乃盯着屏幕上闪烁的“疑似快递送餐”的来电提醒,指尖悬在接听键上犹豫不决。
首先肯定自己没有点外卖。
难道真是李程?
但如果是李程那货,点了啥吃的肯定会提前跟他吱一声,不会让外卖员一声不吭地送过来。
妈妈也没有点外卖的习惯……
是谁?
手机在手里嗡嗡震着,震动顺着神经一路爬上来,莫名让掌心沁出一层薄汗。
铃声带着催促,直到最后几秒,他才猛地划下接听。
“喂?您好?”
听筒里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
姜乃心头一紧,眉毛立刻皱了起来,没有出声。
“请问是EchoNa先生吗?”
EchoNa?
问的不是真名,而是……艺名?
倒也不算,这个名字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个账号ID,只是因为写曲时懒得再另外想名义,用本名也不好,就干脆沿用了。
但为什么问的是这个?
“……我是。”姜乃沉下声,带着点防备,“哪位?”
“哦您好!”对方的语速很快,透着股职业性的干练,“我是BitCrush☆Factory的主催助理Maggie。很抱歉在新年假期间打扰您。”
Bit……什么工厂?
姜乃被那一串英文砸得有点懵,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啊抱歉,”Maggie笑了笑,语气放缓了些,“我说急了,嗯……我们的主催是Moi老师,这样您应该清楚了。”
Moi?
姜乃脑子里空白了两秒,整个人猛地从椅子里弹起来坐正了。
“不好意思,刚才有点没听清,”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些,“您请说……是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Maggie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想确认一下您是否收到了我们B社发给您的企划邀请的邮件,大约是前天晚上发送的。”
企划邀请?!
姜乃呼吸猛地一滞,感觉心脏毫无征兆地撞在了肋骨上,闷闷地疼了一下。
邮箱……他几乎不用,也就去年刚毕业实习那阵子为了投简历才用得勤,平时都用来堆垃圾广告和生日推送了。
“呃……请稍等一下。”
他手忙脚乱抓过鼠标,摁开浏览器。手指有些不听使唤,戳了好几下才输对邮箱地址,登录,点开收件箱。
一堆花花绿绿的空间推送广告顶上,赫然躺着一封格格不入的新邮件。
发件人:BitCrush☆Factory_Moi。
“抱歉……我才看到。”姜乃声音忽然飘得厉害,赶紧点开扬声器,手机撇到桌上,一把拖着椅子坐近了,几乎是屏着呼吸点开了那封邮件。
开头的几行字迅速跳进眼里:
EchoNa你好!
这里是BitCrush☆Factory主催Moi~
很高兴你能参与今年B社的冬季特辑企划的投稿,并获得单曲全平台播放量专辑内第五的好成绩……
后面的字句逐渐模糊成了泛着炫光的色块,在他眼前闪烁跳跃。
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已经不是在擂鼓了,更像是揣了只脱了缰的野鹿,在他肋骨间横冲直撞,撞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血液冲上耳根,灼出一片滚烫的麻。
这是Moi……几乎是业内大佬一般存在的人,亲自给他发来的邮件!
看到后面,脑袋都泛起阵晕乎,也不知道是惊吓过度,还是狂喜过载。
他用力眨了眨眼,努力让视线聚焦,一目十行地掠过正文。
Moi不光点评了他的个人作品和给华哥录制的人声,欣赏之意毫不吝啬,同时也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他的不足和进步空间。
姜乃喘了口气,尾音都带着点颤,强迫自己定下神,目光汇聚到最后两段。
“‘回声壁’?”他盯着屏幕,不自觉念出了声。
“对的,是我们社内的新人企划,”Maggie的声音适时响起,解释道,“因为收到邪三老师以及另外几位和我们合作密切的曲师老师的推荐,Moi老师简单了解过您的作品后,非常欣赏您的创作风格和潜力,认为您是这个企划中理想的人选之一。”
听到华哥的称呼,姜乃突然愣了一下。
“邪三……老师的推荐吗?”
“对的。”Maggie肯定道,“这还是邪三老师第一次推荐人,我们也都挺意外的。”
姜乃有些晃神,重新看向屏幕上的邮件。
华哥的……推荐。
心口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敲了一下,一道暖流随之悄然漫开。
不光是暖,还有点沉,带着点细小的酸胀,细细密密地蹿向四肢。
姜乃鼻子一酸,不自觉抠紧了桌沿,可指尖却使不上力气。
“因为通知得您有点晚,企划海选的截止时间又比较紧,”Maggie的语速放慢了些,解释得更清楚,“邮件里有指出需要您三天内提交资料回复,我这边迟迟没能收到你的反馈,所以冒昧地在过年期间联系您,如果打扰到您,向您致歉。”
“啊……不会不会,”姜乃连忙说,“是我没注意到邮箱,给你们添麻烦了。”
他顿了顿,缓和了下心情,重新把注意力放在最后的提交要求上,“是需要我提交五首DEMO对吧?”
“对的!”Maggie声音明显轻快起来,“具体要求和格式邮件里都有提及,您打包成压缩文件,回复那个邮箱地址就好了。”
她继续补充道,“作品用途主要是我们的内部评审,除了‘回声壁’企划的审核外,可能也会涉及到后续的合作机会,甚至是入社的准入考量。”
“好、好的!”姜乃忙抓起手机,声调不自觉往上扬了扬,“非常感谢Moi老师的赏识和您的通知!我会尽快整理好发过来。”
“Moi老师特别强调,希望能看到您最‘自我’的作品。”Maggie说,“那就期待您的回复,新年快乐!”
“好的,新年快乐!”
“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陈君颢一下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想把陈君怡搂进怀里,又被她猛地推开,力道大得他一个趔趄。
“别碰我!!”她嘶声尖叫。
陈君颢心一横,不管不顾地再次伸手,用尽全力把人硬掰过来,死死按住她挣扎的肩膀,把她箍进怀里。
“不要——不要——!”陈君怡还在他怀里死命挣。
“陈君怡——!”他吼了一嗓子,随即又跟烫到似的赶紧压低声,“哥在,哥在呢……别怕,没事的……”
陈君怡推不开他,只能在他怀里拼命摇头,充满痛苦的哭嚎尽数捂进了他胸口的衣料里,滚烫的泪水瞬间濡湿了一大片。
“没事的……没事的……”陈君颢重复着,有些机械,只能一边死死箍着她,一边笨拙地轻拍着她的背,努力稳住自己发颤的声音,“发生了什么?告诉哥,告诉我……好不好?”
“哥……”她抽着气,哭得直打嗝,尾声抖得不成调,“我……我做了个噩梦……”
“什么噩梦?”陈君颢轻声问,“别怕,跟哥说,哥在呢……没事的,那只是个梦……”
“有事!”陈君怡猛地抬头,泪水糊了满脸,通红的眼里布满恐恶。她死死攥住陈君颢的衣襟,精致的甲片几乎要撕扯开那片布料,语无伦次地哭嚎,“你根本不知道!不知道……他……他……”
“慢慢说,哥听着,”陈君颢心里倏忽一沉,莫名涌起一抹不祥的预感,“什么梦我都听你说,没事,哥在呢……”
陈君怡剧烈地抽噎着,许久,才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字:“我……梦见,被拉去相亲……”
“相亲?”陈君颢愣了一下,只觉得一阵荒谬。
她才多大?就算害怕结婚,做这种梦,会至于哭成这样?
可陈君怡哭腔里那种深入骨髓的痛苦和恐惧,让他根本不敢细想。
“那个人……那个人……”她哆嗦着沉下身子,“他凭什么……凭什么……”
“那个人是谁?”陈君颢沉下声,“嗯?告诉哥,你见到的人是谁?”
陈君怡又抽噎了许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两个破碎的音节:“何……星……”
陈君颢的脑子“嗡”的一声,血液几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一片空白。
何星?
眼前有一瞬间闪过何星那副仪表堂堂、道貌岸然的模样。
“为什么?”他追问着,“为什么是他?”
可陈君怡只是拼命摇头,哭得更凶了,整个人抖得像冷风里的落叶。
陈君颢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没事,你不可能会被拉去相亲,对象更不可能会是何星。”
陈君怡抽了抽鼻子,片刻,才微乎其微地点下头。
“告诉哥,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陈君颢揉了揉她凌乱的头发,声音尽量放轻,“没事的,谁欺负你,哥帮你揍回去。”
陈君怡身体一颤,喉咙里的呜咽又哆嗦着溢了出来。
“他……他……”她抽噎得几乎快要背过气去,断断续续地哭诉,“他们……媒人一直在说他有多好……多好……我不听,我不要……我一直在哭,一直在喊……嗓子都哑了……可是没人理我,没人帮我……”
“那个人……他就坐在我对面,看着我笑……一直在跟我聊天……”她猛吸了把鼻子,声音里满是厌恶和惧怕,“我不想听……我不想见到他……可他一直在说……一直说……说我小时候有多可爱……说以前有多‘照顾’我……还问我记不记得那件事!”
陈君怡声音陡然拔高,攥着陈君颢的衣襟剧烈颤抖起来:“他记得……他居然还记得!!”
“什么?”陈君颢喉咙干涩得厉害,“他记得什么?”
陈君怡抽着气,咬牙哆嗦了好一会儿,像是耗尽了力气,才虚脱般抬起了头:“你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即便只是个梦,我也打死都不愿意嫁给他吗?”
陈君颢望着她通红的双眼,轻轻摇了摇头。
“因为他……”陈君怡吸了口气,攥着他衣襟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歇斯底里地吼了出来。
“因为他在我九岁的时候碰了我!!”
九岁?!
冰冷的数字犹如淬了毒的冰刃刺入耳膜,刺得陈君颢浑身一僵,模糊的记忆裹挟着翻涌的怒火轰然在脑海里炸开。
“怡表妹想不想玩《植物大战僵尸》?”
“好呀!”
电视机里的灰太狼正被他老婆用平底锅胖揍,陈君颢余光一瞥,只瞧见一片大红色的裙角,隐入书房。
下一秒,“咔哒”一声轻响,房门关上了。
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大人们吵吵嚷嚷地搓着麻将,扑克牌噼里啪啦地甩向桌面,瓜子果壳散落一地。
一切都是一片新年祥和,热闹得甚至有点无聊。
什么时候陈君怡被带走了,他不知道,也没太在意过。
刚上大学的七表舅向来都更喜欢陈君怡,不太喜欢他。
逢年过节,总会给她带辣条和棒棒糖,背着其他大人们一块吃。
没什么好羡慕的,那都是哄小孩的玩意儿,当大表哥的,当然要成熟稳重一点。
电视遥控器被阿婆要走了,大人们看起新闻,厨房里饭菜飘香。
书房门关着,安安静静的,只有去上厕所路过时,才偶尔听见里头传来几声小姑娘的笑。
有这么好玩么?
陈君颢心里也有过羡慕,但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跟阿婆上香拜神,帮姨婆拿菜摆筷,大人们都夸他听话能干。
陈君怡什么时候被带走了,他不知道。
反正她和表舅玩够了,到点自然会出来吃饭。
是什么时候开始,陈君怡再也不找表舅玩了,他也不知道。
更不明白为什么,连带着他也要被嫌弃。
不准碰,碰她一下就跟踩了地雷似的,砰砰砰地把人全炸开。
阴晴不定又娇横跋扈,哪还有以前乖乖跟在他屁股后面喊“哥”的小表妹的影子?
他有点讨厌她了。
可又忍不住去关心,忍不住照顾,就像亲妹妹一样。
身为独生子,他从来没羡慕过那些家里有兄弟姐妹的同学。
因为他也有,有一个看着出生,看着她从襁褓里长大,教她走路,教她喊“哥哥”的妹妹。
所有大人都拿这个小不点没办法,就只有他能叫她乖乖听话。
从什么时候开始,连他,陈君怡都不愿意搭理了?
九岁。
路灯“滋滋”闪动两下,彻底熄灭了。
穿堂风呼啸着掠过,卷起一片彻骨的寒意,渗进四肢,蔓延直至心口,化作一片无法言喻的,混杂着暴怒、恶心、自责的烈火,“轰”地把大脑里绷紧的弦彻底烧断了。
陈君颢猛喘了口气,手指不听使唤地颤抖着,紧紧抓住陈君怡的肩。
“他……碰你?”声音嘶哑得仿佛被砂轮打磨,他几乎是硬掰着,把陈君怡从怀里拉出来一点,眼睛死死盯着她,“怎么……碰的你?”
陈君怡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唇齿轻颤,整个人抖得像筛糠:“和我……玩。”
“玩什么?!”陈君颢强压下怒火,声音沉得像冰。
“植物……大战僵尸……”陈君怡抽噎着,断断续续地挤出些只言片语,“泳池……要放植物……”
“然后呢?!”陈君颢逼问,手指无意识收紧,深深掐进她的棉服里。
“荷叶……好贵……”陈君怡绝望地闭上眼,呜咽里仿佛染上了几分孩童般呓语的腔调,“舅哥说……捏一次豆豆……放一棵……好不好……”
“我说……好。”
“好痒……”
“不要摸了……”
“我不想玩了……不行,僵尸来了……”
“不要出声……要乖乖的……”
“哥……”
……
陈君颢听着。
每一个破碎的字眼,都在耳边汇成一段尖锐的嗡鸣。
陈君怡支支吾吾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咬紧下唇,只剩下肩膀在他掌心下剧烈地、无声地抽动。
那些压抑的,每一下都仿佛耗尽心力的呜咽,都像把无形的钝刀,一刀一刀地,狠狠剐蹭他的心脏,将那些迟到的、铺天盖地的悔恨和怒火,无情地凌迟。
“哥……”
陈君怡微弱的气声让陈君颢猛地一惊。
“我……好疼……”
他这才惊觉自己掐在她肩上的手,像把失控的铁钳,快要绞进她血肉里。
“对不起……”陈君颢触电般猛地松开手,嘶哑的嗓音里满是无措,和沉甸甸的懊恼,“对不起……对不起……”
翻来覆去,也只有这苍白无力的三个字。
好像即便再多的言语,也无法填平那瞬间将他淹没的,名为“失职”的深渊。
“哥……”陈君怡扬起泪痕斑驳的脸,眼底的恐惧在夜色昏暗中浮沉,几乎要将她吞没,“我好怕……我不要……我讨厌这里……讨厌所有人……”
“我在……有我在……”陈君颢抬手,轻轻抹去她脸上交错的泪痕,然后又一次紧紧把她搂进怀里,收紧手臂,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揉碎,嵌进自己的骨血,好替她去挡掉所有的伤害、肮脏与痛苦,“对不起……怡啊……对不起……”
一切都发生在那片热闹喧嚣的掩盖之下!
一切都有迹可循,可都被他自以为是地、愚蠢地忽略了!
陈君怡在他怀里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随即那些压抑了许许多多年,无边无际的委屈,如汹涌海啸,伴随着更加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彻底爆发出来。
她死死揪住陈君颢后背的衣料,像是抓住唯一的浮木,哭得声嘶力竭。
“不要……不要告诉别人……”陈君怡哑着嗓子哀求,“求你……不要……特别是阿婆……不要……”
“我知道,我不说……”陈君颢把她搂得更紧,咬着牙关,任凭那些震颤的呜咽如同银针般反复在他心脏上穿刺,“哥会保护你,永远……再也不会让人……”
可就这么算了?
就这么任由那个肮脏的杂粹继续人模狗样地逍遥自在,眼睁睁看着他结婚生子,事业有成?
而受害者却要年复一年地在阴影里挣扎和煎熬?
但那也是自己的亲表舅,好歹血溶于水……
不!那只是个畜生!
陈君颢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赤红的怒火被强行压下,沉淀为一种更深,更沉,更冰冷的黑暗。
他抬起手,轻轻揉了揉陈君怡乱糟糟的头发,宽厚的手掌带着安抚的节奏,一下下拍过她瘦小的背脊。
“君怡,乖。”他放轻声音,松开了怀抱,往台阶上一撑,站起了身,“就待在这里,哪也不要去。”
“哥?”陈君怡被他这过分的沉静吓住,哭声顿时噎回嗓子,惊恐地看着他,“你要去哪?!”
“哥说了,不会告诉任何人。”陈君颢拍拍手上的灰,弯腰帮她重新把围巾系好,戴上围帽,“但我也不会让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哥!”陈君怡猛地攥住他手腕,眼里满是惊惶,“我只是……我只是讨厌他,我不想来这里……回家……我们回家吧好不好……”
陈君颢没说话,只是轻轻地,不容质疑地推开了她的手。
“求你了……哥……别去……”陈君怡扑上去抱住他的腰,抖着声音哀求,“我不想把这件事闹大……不想被人知道……求你……”
“不会闹大,”陈君颢蹲下来,和她平视,脸上没多少表情,但还是努力扯了下嘴角,扬起抹温柔,却没有多少笑意的浅笑,“但那个畜生欠你的,必须要给你还回来。”
说完,他最后用力揉了把她的脑袋,像盖章约定一样。
“哥?”
“在这待着,”他沉声命令,把外套拉链拉到顶,兜帽扣上,遮住大半张脸。
衣兜里的手机闷闷震了震,他没管,直接按掉了。
“害怕就给梁家耀打电话,让他接你回家。”他侧过一点头,帽檐下的阴影模糊了表情,“就说你身体不舒服。”
“哥——!不要——!”陈君怡哭喊着想爬起来追,腿一软又跌坐在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转过身。
陈君颢不再看她,也没再应声。
他大步流星地穿出小巷,径直走向那片灯火通明,喧嚣依旧的居民楼。
作者有话说:100章撒花~
时隔七十多章终于回收伏笔了(欣慰)
明天……能按章纲写完就还是0点更,不然的话就……后天继续!
(过年这一串内容的纲都好长呃呃呃啊啊啊啊感觉无时无刻都在爆字数的边缘反复横跳)(疑似拖更保命)
第102章
姜乃看着被挂断的通话记录,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
陈君颢挂他电话?
或许是因为上了楼,边上全是亲戚的不方便,但为什么一条消息也不回?
已经五分钟了。
新的消息在顶上库库往外冒,不用看都知道是李程。
连着五串感叹号砸过来,姜乃才慢吞吞地划开。
那兴奋劲儿扑面而来,好像得了企划邀请的人不是他,而是李程-
乃嗷嗷嗷!!!!!!-
出息了!!!我的乃出息了!!!!-
我刚去查了查那什么B社!我靠可牛逼了!!官号全网百万粉丝啊百万!!!-
我的乃呜呜呜呜我的乃!!!!!
姜乃叹了口气,敲下行字-
你吵到我的眼睛了。
李程秒回了一个金光闪闪的超大号360°旋转感叹号.gif-
隔着屏幕无法表达我的激动!明天海底捞!我请!-
你大学生优惠早没了-
我找公司的实习生们借!
姜乃没忍住笑,刚往下沉了点的心情立刻又被李程拱了上来。
妈妈的消息也到了,语音条点开,是带着笑意的声音:“宝贝真棒!妈妈刚和你姨姨们吃完饭,买了蛋卷和你喜欢吃的欢喜,一会儿妈再捎个小蛋糕回来,给你庆祝庆祝!”
明明八字才有了一撇的事儿,家里这两位,高兴得跟他明天就要开个人live似的。
姜乃失笑摇头,给妈妈回了个“好”。
他抓过鼠标,深吸一口气,郑重地点下“发送”。
邮件回复成功。
心里的那点期待才真真切切地浮上来。
卧室顶灯的光晃在眼里,泛开的光晕模糊成舞台上耀眼的炫光。
他抬手挡了挡,看着光线在指缝间流转。
舞台、演出、入社……
好像一切都在缓慢而坚定地,朝着梦里那点曾经遥不可及的方向转动。
“叮——”
电脑响了下,姜乃忙坐起身子,凑近屏幕看了眼。
是对方确认收到邮件的自动回复。
手机也紧跟着亮了起来-
收到了?恭喜-
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来问我。
华哥的消息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
姜乃心里一暖,盘算着等回广州要请华哥吃顿饭。
指尖滑动,置顶的聊天窗还是静悄悄的。
陈君颢还是没回-
在忙?
看着输入框里的字,姜乃想了想,还是删掉了。
心口没来由地有些发闷,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挖掉了一块,空落落的。
他揉了揉胸口,拿过桌上的水杯,起身准备去厨房再装点水。
手机塞回裤袋,却突然“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钢化膜裂了。
心脏莫名跟着沉了一下。
他弯腰去捡,眼角瞥见书桌下矮柜最底层的抽屉,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条缝。
伸手想把它拍回去,指尖碰到金属拉手时,却又鬼使神差地,一把拉开。
里面放满了杂物,大多都已经积了灰。
层层叠叠的遮挡下,一本书的封面露出一角。几个褪色的烫金大字,在昏暗的柜底显得格外惹眼。
《……报考指南》。
前面的字被杂物压着,看不太清,但姜乃知道那是什么。
是几年前,被他亲手塞进去,刻意尘封的旧梦。
楼梯间的声控灯时好时坏,上到七楼,已经彻底不亮了。
“哒、哒。”
鞋底重重砸在水泥台阶上,闷响在黑暗里回荡,将陈君颢包裹。
脚步停在门前,门缝里露出喧嚣,麻将哗啦碰撞,夹杂着哪个姨婆赢了牌,得意的叫嚷。
他只觉得吵,嗡嗡一片,听不清那些人都在说什么。
抬手握住门把,冰凉的触感让大脑有一瞬的冷静,但又被滔天的愤怒笼罩。
脑子里有两拨人在打架。
一拨吼着:冲上去!干死那个畜生!撕了他那张人模狗样的皮!
另一拨冷冰冰地提醒:不能冲动,打人犯法。要是自己出事,君怡怎么办?阿公阿婆怎么办?爸妈呢?舅父舅母呢?
还有……小乃……
小乃是不是来电话了?
挂了电话……对不起……但哥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心脏跳得闷疼,不对,是砸。
一下又一下,像是要把禁锢着它的肋骨彻底撞碎。
“哥……”
分不清是陈君怡的哭腔,还是姜乃的轻唤,在耳边一闪而过。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手指用力到发白,猛地拧动门把,推开了门。
门后的喧闹和灯光骤然清晰。
彻底盖过了他身后那片黑暗里,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抽噎。
“哦,颢仔?”妍表姨抱着东仔,边走边哄,离玄关很近,听见动静,下意识转头看了他一眼,“宜家先返黎?我哋都准备返归啦。”
陈君颢没理她,闷头走到客厅。
目光一扫,阿婆坐在主位,正揉着心口喝茶,阿公站在她身边等。
麻将打完了,两个姨婆在收拾,几个舅公在阳台抽完烟回来。爸妈和舅父舅母都起身了,正和其他的表姨表舅们道别。
何星就站在人堆里,微笑着送客。
“诶!阿颢!嚟同你表舅打个招呼!”老妈瞧见他,冲他招手,“准备撤啦,宜家先返,快啲过……”
“咚!”
茶几被猛地撞开,糖纸果壳撒了一地。
“阿颢?”老妈一脸茫然,还没反应过来,陈君颢就像阵风似的冲到她面前。
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废话。
挥起的拳头就像出膛的炮弹,凛冽的煞气划破喧嚣——
“砰——!”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眼镜瞬间飞了出去,撞在墙上,“啪嚓”散了架。
何星连哼都没哼出声完整的,整个人就像个破麻袋,被砸得后仰着飞出去,狠狠撞在红木椅上!
“哐当!”连人带椅地翻倒在地。
四下一片死寂。
“哇啊——!!”
小孩子惊恐的哭嚎瞬间炸开!
“阿颢!”
离得最近的老爸第一个扑向他,死死抱住他胳膊,“你做咩!仲咩打人?!”
陈君颢被他扯得一个踉跄,闷哼着挣开,几步冲过去,一把攥住何星衣领,硬生生把人从地上薅起来。
“陈君颢——!”
“阿颢!快放手!!”
“新年流流,做咩啊!”
越来越多的长辈围上来,七手八脚地拉扯他的衣服和手臂,试图将他拽开。
女人的惊呼,男人的呵斥,和小孩撕心裂肺的哭嚎混成一片。衣服被撕扯,手臂被指甲剐蹭,耳边全是七嘴八舌的劝阻。
但陈君颢什么也听不见。
怒火烧得他眼前发黑,哪还顾得上这些?!
他一边挣扎,一边死盯着眼前那张肿起的脸。
何星努力挤出个扭曲的、讨好般的微笑,恶心得像块腐烂发臭的烂猪肉。
“阿颢……有咩事……坐低慢慢讲……”
血沫顺着嘴角流出,滴在陈君颢的手背上。
反胃感裹着汹涌的恨意,彻底点燃了他最后的一点理智。
“我讲你个冚家富贵——!”
他攥紧拳头,愤然不顾五六个大人的拉扯,拼着手腕脱臼也要砸上去!
“陈君颢!”
苍老的喝止震响在身后。
陈君颢浑身一僵。
“放手。”
阿婆闷咳了两声,声音像盆冰水,当头浇下。
陈君颢拳头悬在半空,梗着脖子没回头,但手上的劲倏忽卸了。
老爸见机钳住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他往后一拽。
巨大的惯性让他踉跄着后退,但就在松开何星衣领的瞬间,陈君颢目光一凝,抬脚就对着何星小腹狠力踹了过去!
“砰!”
何星直接被踹飞,后背重重撞在墙上,又像瘫烂泥一般滑倒在地。
空气里静了一瞬。
角落里的七姨婆终于从极致的惊骇中回过神,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哭喊着扑了过去!
“仔!仔啊——!”
她瘦小的身体挡在何星身前,将他抱进怀里,布满血丝的眼里满是愤怒和恐惧,死死剜向陈君颢:“陈君颢!你发咩瘟?!新年流流喺我屋企度打人!仲有冇王法啊——!”
客厅彻底乱了套。
没收完的麻将撒了一地,小孩被吓得哇哇大哭,被妇人们慌乱抱开。
男人们七手八脚地围到何星身边,试图把他扶起来,查看他的伤势。
舅父和表姨夫则挡在陈君颢跟前,生怕这头暴怒的狮子再扑上去。
胳膊还被老爸死死箍着,关节被拧到极限,每动一下都是一阵酸牙的胀痛。
陈君颢胸口剧烈起伏,赤红的眼睛依旧紧盯在地上呻吟的何星身上,任凭七姨婆冲他破口大骂,他都充耳不闻。
“四姐!你睇下你个乖孙!”七姨婆见他油盐不进,又转向阿婆扯着嗓子嚎,“我就得一个仔啊——!佢出咗事我点算啊——!”
“阿七,先起身啦……”五舅公皱着眉想去拉她,却被她一把甩开。
“冇王法啊——!报警!我要报警拉佢!”
“王法?”陈君颢嗤笑一声,冷冷抬眼扫过去。
七姨婆被他看得瑟缩了一下。
“佢对阿怡做过咩?!佢嗰阵有冇谂过王法?!”他声音有些喑哑,却清晰地穿透了这片混乱的嘈杂,“何星,你卤味仲系唔系人!”
“陈君颢!”老爸听见他骂脏话,没忍住低吼着斥责一声。
但挡在他身前的舅父闻言,有些诧异地转过了头。
“阿怡?”一旁的老妈听见陈君怡的名字,脸上全是茫然和惊疑,“君怡做咩?佢喺边?”
“我理得你做过咩!”七姨婆根本不听,只是抱着他儿子的胳膊,哭喊得歇斯底里,“打人就系犯法!我要报警!我要你赔钱!我要你坐监!”
“诶呀阿七,都系亲戚,新年流流咁,有咩慢慢讲……”
“就系咯,就系咯,颢仔仲细啊,一时冲动啫……”
“够了!”
茶杯底重重磕在桌面上,“砰”的一声脆响,压住了所有喧闹。
阿婆被阿公扶着胳膊,颤巍巍地站起身,脸色很不好看,眉头紧紧拧着,一只手还在用力揉着太阳穴。
“吵吵吵!一个二个喺度嘈喧巴闭,搞到我头好痛啊!”
老妈见状赶紧上前要扶,却被她烦躁地一把甩开。
阿婆深喘了口气,目光扫过一屋子的狼藉,最后落在还赖在地上的七姨婆和何星身上。
“阿七,带星仔起身!”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就畀阿颢踢咗一脚,搞到成只死蟹咁,做畀边个睇!”
七姨婆被她噎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不情不愿地被人搀扶着起身,但还是死死攀着她儿子的手臂,恶狠狠地瞪着陈君颢。
“阿颢。”阿婆转向他,“究竟发生咩事?凡事有缘有故,系仇系怨都同人讲清楚,冇一入嚟就郁手郁脚!成何体统!”
她又喘了口气,胸口重重起伏了一下,目光扫过一屋子惊惶的老小,眉头紧锁,“阿怡咧?佢喺边?”
陈君颢嘴唇抿成一条线,不肯出声。
那些肮脏的真相又硬又烫地堵在他喉咙里,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痛。
但他不能说。
这是约定。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老妈也走上前,轻轻拽了拽他手臂,眼里满是焦急。
陈君颢闭了闭眼,只是梗着脖子,倔强地偏开脸,盯着角落里滚落的一个麻将。
“阿颢,讲嘢!”阿婆见他沉默,火气也上来了,一巴掌拍在沙发扶手上,身体因为激动晃了一下,又被老妈及时扶住。
“冤有头,债有主。”她摆手推开老妈,“你噏声唔出,冇人知究竟发生咗咩事,阿婆更冇办法同你做主!讲!”
“陈惠芳!你咩意思!”七姨婆尖叫起来,被阿婆一记眼刀横过去,后面的话硬生生噎回了喉咙里。
阿婆的视线又钉回陈君颢脸上,顺便扫了眼老爸的手。
老爸犹豫了下,还是松开了钳制。
手臂骤然一松,酸胀感顿时密密麻麻爬了上来。
陈君颢沉默着活动了下僵硬的肩膀,片刻,才犹豫着张了张嘴。
“我……”他眼角下意识往虚掩的大门那一瞥。
有道影子在门缝后一闪而过!
他心里猛地一沉,瞬间把到嘴边的话全咽了回去。
陈君怡?!
不是让她别上来的吗?!
阿婆顺着他的目光也投向门口,却什么也没看到,眉头皱的更紧了。
“睇咩?门口有嘢?”阿婆问。
陈君颢摇摇头,紧咬着唇一副打死也不说的模样。
阿婆叹了口气,看向鼻青脸肿的何星:“星仔,你讲!”
何星放下捂着脸的手,露出那半边红肿的脸颊和破裂的嘴角,挤出个无辜的笑:“可能……同颢仔之间有咩误会呱……”
“误会?!”
陈君颢浑身一震,刚压下的怒火瞬间又跟炸药桶似的被点燃了。
“你敢再讲多次!”他猛地抬头向前一冲,眼底的恨意几乎要喷涌而出,却又被老爸和舅父死死拦住,“你敢话你问心无愧?!”
“陈君颢!冷静啲!”老爸厉声吼道。
“何星——!!”
陈君颢被拦着,只能死死瞪着那张虚伪的笑脸,脖颈间青筋暴起,声音因愤怒而嘶哑得几乎扭曲,“你敢唔敢承认!你对九岁嘅细路女做过啲咩——!”
“你够唔够胆承认——!!”
“你十年前有冇对我阿妹郁手郁脚——!!!”
“当啷——!”
门外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砸倒在地。
陈君颢这石破天惊的指控,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盆冰水,瞬间引发了更剧烈的暴沸!
“九……九岁?”
“星仔?唔系呱……”
“佢阿妹?……陈君怡?”
所有亲戚,无论男女老少,全都难以置信地转向何星,又惊疑不定地看向近乎疯狂的陈君颢。
整个客厅顿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几个被吓坏的小孩,捂着嘴在妈妈怀里压抑的抽泣声。
何星愣了好一会儿,脸色忽然变得惨白如纸。
他眼神闪躲,嘴唇哆嗦着想要反驳,却又被陈君颢那几乎要将他生吞活剥般的眼神死死钉住,根本发不出声音。
那点慌乱和心虚,在众目睽睽之下,无异于默认!
可陈君颢只觉得心口揪着疼,轰鸣的心跳堵在喉咙里,难受得他只想干呕。
抱歉……怡……
哥没能守住秘密……
“讲啊!”他怒吼一声,眼角却不受控制地滑落一点滚烫的湿意,“你条畜生——!!敢做咗衰嘢唔敢承认——!!”
“我……你……”何星表情扭曲,半天才挤出点声音,“你血口喷人!”
苍白无力的辩解却显得极其可笑。
陈君颢用力抹了把眼,深吸了口气,抬手压下了舅父和老爸的拦住他的手。
“报警。”他声音冷静得出奇,“我打人系我唔啱,剩低哋嘢,去差馆讲。”
“报……报警!”七姨婆哆嗦着尖叫起来,“分明就是诬陷!诽谤!你讲嘢唔抹嘴,喺度乱噏廿四!”
“妈……阿妈!”何星脸色煞白,拽了拽她袖子,却被一把甩开。
“报警!宜家就报!”七姨婆像只护崽的母鸡,尖声叫嚷,“我仔冇做过嘅嘢!我哋唔认!造谣诽谤系要坐监噶!”
陈君颢闭了闭眼,只觉得眼前这些曾经和蔼可亲的长辈,此刻陌生又狼狈。
他不想再理,转头看向阿婆。
“阿婆?!”
阿婆脸上毫无血色,浑浊的眼睛瞪得极大,眼里充满震惊、难以置信,还有……
一种天塌地陷般的惧怒!
她枯瘦的手奋力一抓,掐在陈君颢的手臂上,嘴唇剧烈哆嗦着,像是想说什么,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阿……阿婆!”陈君颢心里猛地一沉,声音都慌了,“你做咩?!你、你……”
“阿……怡……”
阿婆从喉咙深处挤出两个模糊的音节,像是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
紧接着,一声短促得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哽咽卡在喉咙里!
“呃——”
毫无征兆地,她就这么死死攥着陈君颢的手臂,直挺挺地向前倒了下去!
“阿婆——!!!”
“妈——!!!”
几声惊恐到变调的尖叫同时炸响!
作者有话说:啊……真的好难写,写得我头疼(挣扎)
翻译汇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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妍表姨:哦,颢仔?现在才回来?都准备回家啦。
老妈:诶!阿颢!过来跟你表舅打声招呼!准备走啦,现在才回来,快点过……
老爸:阿颢!你做什么!干嘛打人?!
何星:阿颢……有什么事……坐下来慢慢说……
颢:我说你麻痹——!
七姨婆:儿子!儿啊——!陈君颢!你发什么神经?!大过年的在我家里大人!还有没有王法啊——!
七姨婆:四姐!你看看你的乖孙!我就这一个仔啊——!他出了事我可怎么办啊——!
五舅公:阿七,你先起来……
七姨婆:没王法啊——!报警!我要报警抓他!
颢:王法?他对阿怡做过什么?!他当初有没有想过王法?!何星你他妈还是不是人!
老爸:陈君颢!
老妈:阿怡?君怡怎么了?她在哪?
七姨婆:我管你做过啥!大人就是犯法!我要报警!我要你赔钱!我要你坐牢!
亲戚们:诶呀阿七,都是亲戚,大过年的,有话好好说……
就是啊,就是啊,颢仔还小啊,一时冲动而已……
阿婆:够了!吵吵吵!一个两个在这里吵来吵去,搞得我头好痛啊!
阿婆:阿七!带星仔起来!就是被阿颢踢了一脚,搞得跟只死蟹一样,装给谁看!
阿婆:阿颢!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凡事事出有因,是仇是怨给人说清楚,别一进来就动手动脚,成何体统!阿怡呢?她在哪?
阿婆:阿颢,说话!冤有头,债有主。你啥也不说,没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阿婆也没办法给你做主!说话!
七姨婆:陈惠芳!你什么意思!
阿婆:看什么?门口有什么?
阿婆:星仔,你说!
何星:可能……跟颢仔之间是有什么误会……
颢:误会?!你敢不敢再说一遍!你敢说你问心无愧?!
老爸:陈君颢!冷静点!
颢:何星——!!你敢不敢承认!你对九岁的小女孩做个什么——!你敢不敢承认——!!你十年前有没有对我妹动手动脚——!!!
亲戚们:
九……九岁?
星仔?不是吧……
他妹妹?……陈君怡?
颢:说话!你个畜生——!!敢干脏事却不敢承认——!!
何星:我……你……你血口喷人!
颢:报警。我打人是我不对,剩下的事,去警局讲。
七姨婆:报……报警!分明就是诬陷!诽谤!你说话不打草稿,在这满嘴喷粪!
何星:妈……阿妈!
七姨婆:报警!现在就报!我儿子没干过的事!我们不认!造谣诽谤是要坐牢的!
颢:阿……阿婆!你干嘛了?!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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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
等我缓一下,明天再继续写……先预个后天老时间更,如果提前码完就提前更!(爬走)
第103章
“阿婆——!!”
陈君颢手忙脚乱去扶,却只来得及接住老人软倒的身体。
血液骤然失温。
一股无名的恐惧,瞬间将所有的怒火和恨意彻底吞噬。
“妈——!”老妈扑过来,声音都喊劈了叉。
“白车!快啲叫白车!”舅父第一个吼出声,“打120!快啊——!!”
“扶住佢,冇畀佢跌亲!”五舅父冲过来,从陈君颢手里仔细接过阿婆,按住她人中,小心翼翼地把人平放到地上,“冇围噻过嚟!可能系中风!先做急救!”
客厅彻底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慌和混乱。
打电话的、哭喊的、围向阿婆的、惊慌失措乱窜的、急得原地转圈的……鸡飞狗跳。
陈君颢脑子里嗡嗡响,像有无数只马蜂在蛰。
他死死握着阿婆的手,那只手早已脱力,却还是固执地抓着他的手臂,像是无声地攥向他的心脏,留下一阵窒息。
阿婆……是不是在怪他?
怪他没能保护好君怡?
怪他不应该把这些陈年旧账翻出来?
还是在怪……竟无一人发觉那些被喧闹遮掩多年的肮脏?
老妈哭得形象全无,但还是强压下恐惧,一边听着五舅公的指挥,一边帮阿婆擦去嘴角渗出的津液。
陈君颢想去帮忙,却被前来轮替做心肺复苏的舅父轻轻推开了。
“阿颢,先冷静!”舅父说。
阿婆攥着他的手也随之滑落在地。
陈君颢踉跄着退开,愣了好一会儿,眨了下眼,视野才随着滚落的眼泪清晰了一瞬。
他这才惊觉自己也早已泪流满面。
慌忙抹了把脸,抬眼却看见何星被扶到了沙发上,七姨婆正心疼地拿毛巾给他擦脸,俨然一副受害者家属的嘴脸。
胃里顿时一阵翻搅。
“系你!都怪你!”七姨婆察觉到他的目光,像是被烫到,一抬头就指着他尖叫,“你无端白事喺度发癫打人!仲要乱噏廿四冤枉我个仔!你阿婆就系俾你激死嘅!如果出咗咩事,你就系杀人凶手——!杀人犯——!!”
“够了——!!”
老妈猛地抬头,哭红的双眼死死剜向七姨婆,“宜家系讲呢啲嘅时候咩?!我妈出咗事啊!!边个再喺度嘈喧巴闭,阻头阻势,我就同佢死过——!!”
七姨婆被噎住,狠狠瞪了陈君颢一眼,转头抱着何星又诶诶哟哟地哭起来。
客厅里的人悄然被无形的线划开。
一边在井然有序地给阿婆做急救,另一边则围在沙发旁,安慰着七姨婆母子。
哭喊声渐渐低了,只剩下小孩被吓坏了的抽噎,混着明里暗里的低声指责,和五舅公沉稳有力的指挥。
“救护车嘞?仲要几耐?!”
“五分钟,就快了!!”
“阵间要抬担架,阿八先去清开门口!”
“好!”
陈君颢像个无助的木头人,想过去给八舅公那边帮忙,可四肢像被灌满了铅,根本动弹不得。
阿婆灰白的脸就烙在他的眼底。
耳朵里充斥着太多的声音,像是无数飞溅的针芒,刺得他什么也听不清。
他茫然抬头,视线穿过混乱的客厅,落向虚掩的大门。
门外好像没人。
但恍惚间,他还是听见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属于这个空间里的抽泣。
救护车的鸣笛打破了老小区里的新年祥和。
狭窄昏暗的楼道里一下挤满了人,抬担架的医生护士,开路的舅公,追着担架痛哭流泪的老妈,吵吵嚷嚷的亲戚……
“阿颢!你自己打部车跟过来!”老爸扔下一句话,护着老妈急吼吼地走掉了。
“我个仔!仲有我个仔啊!”七姨婆拉着何星,扯住一个医生就嚷嚷,“佢都要去急诊!佢被人重伤啊!”
医生瞥了眼何星肿得变形的脸,没多话,示意个小护士过来。
不一会儿,何星脸上就多了个止血泵。
一大家子风风火火地往楼下涌,脚步声、哭喊声,混着救护车的尖啸,搅得人心慌。
房子里一下就空了。
只剩下两个舅母,大概是想帮七姨公打扫完残局再去医院。
陈君颢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七姨公不善言辞,但看向他的眼神里也充满了敌意。
他默默退了出去。
没了喧嚣的人群,楼道里静悄悄的,潮湿的霉味里混着点模糊的消毒水味。
陈君颢狠狠吸了一口,又长长地呼出来,带着点颤,像是要把淤堵在胸口的那些混乱的情绪残渣,全都给吐干净。
整个人都是后怕的。
甚至有些虚无。
变故来得太快,快得他的大脑都没能反应过来。
在理智被愤怒和恨意烧毁的一瞬,那些他自以为的,能掌握一切的自信和笃定,全都荡然无存。
现在应该……先打车去医院。
不对,应该先报警。
报警了……先承认自己打了人,然后再把陈君怡的事交代清楚……
君怡呢?她是不是偷偷上来了?
她在哪?她听到了多少?
……好累。
楼道里的湿冷激得他一个哆嗦。
声控灯依旧罢工,黑暗笼罩了一切。
呼吸卡了下壳,陈君颢猛地闭上眼,胡乱摸索到墙壁,踉跄着靠过去。
蹭了满手灰他也没管,顺着墙往下溜,摸到冰冷的消防栓,再扶着慢慢蹲下去。
好黑啊。
他把自己抱成一团,任由恐惧和茫然在黑暗里疯狂撕扯他的身体。
他只觉得现在一切的局面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哥……”
消防栓后面突然冒出个模糊的声音。
陈君颢被吓了一跳,赶紧抱住消防栓,警惕瞪向四周:“谁?!”
“哥,”那声音更近了,一团黑乎乎的影子挪了过来,“是……我。”
陈君颢愣了下,用力眨眨眼,才勉强看清了那团影子的脸:“阿怡?”
“嗯。”陈君怡的声音闷闷的,“哥……对不起……”
陈君颢沉默了几秒,松开消防栓,伸手把她捞过来,按进怀里:“不,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他手臂收紧了些,声音哑得厉害,“我没守住……答应你的事,对不起……”
陈君怡摇摇头,脸埋在他胸口衣服里蹭了蹭。
门开了又关上,光线亮了一瞬,急切而凌乱的脚步声很快又消失在楼梯转角。
没人发现角落里,缩在消防栓后的兄妹俩。
陈君颢盯着楼梯夹层小窗透进来的,对面楼那点微弱的光,深吸一口气,在喉咙里滚了滚才慢慢呼出来:“走吧,哥带你回家。”
“不!”陈君怡猛地抬头,急促的呼吸就喷在他下巴上,“阿婆……阿婆还在医院!”
陈君颢眉头皱了皱。
“她……她……”陈君怡抖着声,眼泪又涌了上来,“都怪我……我不该说的……阿婆要是……我……”
“不是你的错!”陈君颢打断她,“别乱想,阿婆会没事的。”
“真的吗?”陈君怡带着哭腔,紧紧揪着他的衣角。
“嗯。”陈君颢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平稳些,“有五舅公在,他是主任医师,一定能叫来最好的医生给阿婆看病。”
他顿了顿,又学起老妈平时那种豪横的腔调,“你姨妈也肯定会说,‘治!多少钱都治!我们不差钱!’”
陈君怡“噗”地笑了一下,又忙低头抹了抹眼泪。
她头发乱糟糟的,围巾都歪了,围帽垂在身后。
陈君颢伸手,仔细帮她重新把围巾系好,戴好围帽,捧起她的脸,用拇指轻轻蹭了蹭。
冰凉的脸颊上全是半干的泪痕。
“害怕?”他轻声问。
“嗯……”陈君怡挤出声带颤的鼻音,“阿婆会不会……”
“不会,”陈君颢立刻截住话头,“阿婆身体很好的,一定……不会有事……”
可说着说着,他自己心里也有点没底。
真的……会没事吗?
五舅公说是中风,要是脑溢血……那需要开颅……开颅可不是什么简简单单的小手术。
七十岁的老太太,上手术台那都是九死一生。
不,阿婆的身体一向很好,一定能扛得住……
阿婆身体很好……
他连阿婆什么时候身体变差了,都没察觉到。
陈君颢咬了咬牙,强迫自己停止胡思乱想,带着她想要起身:“走吧,我先送你回家。”
“去医院。”陈君怡突然反手抓住他胳膊,“哥,去医院。”
陈君颢低头看着她黑暗里模糊的脸。
“我……没事。”陈君怡抹掉眼泪,“而且,你要是报警了,我也要去做笔录……”
她尾声里带着明显的颤音,明明很害怕,可黑暗里那双眼睛却是亮的。
“我没事的。”她吸了吸鼻子,“我……会把我记得的事都……说出来。”
“怡……”
“我不怕被他们议论,”她撑着陈君颢的胳膊站起身,“干坏事的人又不是我,我不怕。”
陈君颢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气:“……好。”
他摸出手机,点开手电筒。
昏暗的楼道一下子有了光。
“医院……何星也在。”他回头看她,“要是害怕,就躲我身后。”
陈君怡抿紧嘴唇,用力点了点头。
他把手机塞进衣兜,卡在袋口让光漏出来,转身背对她:“上来。”
陈君怡茫然看着他。
“在外边蹲那么久,还走得动路?”陈君颢拍拍自己后背,“上来,哥背你下去。”
“你行吗?”陈君怡怀疑,“你不都怕黑怕到瑟瑟发抖来着?”
“这不有光了么。”陈君颢怼回去,“刚缩在消防栓后面吓我一跳的是谁?”
陈君怡红着眼瞪他,还是乖乖趴了上去。
陈君颢“嘿咻”一声,把她背了起来:“长胖了啊?过年鸡腿吃多了?”
“闭嘴!”陈君怡没好气地揪他头发。
“诶!痛痛痛!”陈君颢疼得龇牙咧嘴,“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就会扯我头发。”
“哼!”陈君怡把脸埋在他背上,闷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叫了声,“哥……”
“嗯?”
“……谢谢你。”
陈君颢一手兜着她,一手按着衣兜里摇摇欲坠的手机,大步往楼下走,脚步声在楼道里格外响。
“谢什么?”他说,“哥哥保护妹妹,天经地义。”
“哒、哒。”
敲门声很轻。
“宝贝,”妈妈的声音隔着门板,“睡了吗?”
姜乃回过神,手忙脚乱把手里的书推到一边:“没,进来吧。”
门开了,妈妈捧着个插了蜡烛的纸杯蛋糕进来,脸上带着笑。
“妈?”姜乃看着那点烛光,有点无奈,“又不是过生日……”
“今天也和过生日一样重要呀。”妈妈把小蛋糕放到书桌上,语气轻快,“庆祝你拿到提名!快许个愿!”
“只是个企划邀请……”姜乃看她高兴,也没再解释,转向那簇小小的烛火,双手交握,闭上了眼。
那就祝……申请审核顺利。
还有……
陈君颢傻笑的脸忽然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祝这个敢挂他电话的傻子早点回他谢罪。
姜乃睁开眼,嘴角悄悄扬了扬。
“来,吹蜡烛!”妈妈在旁边提醒。
姜乃点下头,凑过去吹灭了。
一缕细烟轻轻飘散,混进空气里那点清甜的奶油香。
“本来想买个大点的,但太晚了,就只剩下小蛋糕了。”妈妈变魔术似的摸出一只塑料小勺,“快尝尝。”
“嗯。”姜乃接过勺子,拔掉蜡烛,挖了一小口。
奶油是海盐味的,咸咸甜甜,一点也不腻。
“好吃不?”妈妈笑着问。
“还行。”姜乃点点头,又挖了一勺伸过去,“你也尝尝。”
“妈不吃,给你买的,你吃。”妈妈把他手推开,绕到他身后,“宝贝在看书?”
“啊……”姜乃瞥见那本还大敞着的书,下意识想拿什么挡住,但还是晚了一步。
厚厚的《报考指南》像块沉重的砖,妈妈拿起来的时候,手腕没用上力,差点把书摔了。
“小心!”姜乃眼疾手快扶住她。
“没事没事,看我这手,真是……”妈妈摆摆手,用胳膊托住书,随手翻了两页,忽然顿住了,“这……”
姜乃心头一紧,不自觉咬住了勺子。
妈妈的手指停在一页上。
那是彩色的内页,印着音乐学院气派的文化石,还有穿着礼服在舞台上演奏的学生照片。
她指尖不自觉划过那行醒目的红色楷体字标题。
——海纳百川。
勺子上的奶油不知不觉都化没了。
姜乃舔了舔嘴角,只觉得喉咙里涩得厉害。
“……妈?”他忍不住低唤了一声。
妈妈像是被惊醒,缓缓合上那本厚重的书。“啪”的一声轻响,有点闷。
她把书小心放回桌上,脸上还努力挂着刚才的笑,但那笑容实在勉强,根本掩不住她眼角泛起的红。
“怎么……突然翻出这个来看?”她问得很轻,尾声却隐约有点抖。
“就……在抽屉里看见了,”姜乃放下勺子,“随便翻了翻。”
“哦……”妈妈的目光落在封皮上那几个褪色的镶金大字,指尖在上面轻轻摩挲了一下,动作停顿间,沉甸甸的,满是落寞,“小乃……是不是……还是想读音院啊……”
姜乃喉咙一哽,眉头一下皱紧了。
“妈,”他伸手按住妈妈放在书上的手,“我真就只是随便看看。”
妈妈努力扯出个僵硬的笑,抬手抚了抚他的脑袋:“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想考音院……”
姜乃下意识咬紧了下唇。
“那时候妈妈……”她声音哽了一下,“对不起……是妈妈没用……”
“妈!”姜乃打断她,声音有点急,“我就算没考音院,现在不也好好的吗?能自己写歌,也能自己跑舞台。”
他忙抽了几张纸巾,起身想拭去她眼角的泪花,“不是说好了今天是要庆祝我拿到企划邀请的吗?你别哭啊……”
妈妈却只轻轻挡住了他的手,摇了摇头:“妈只是……不想你也要因为我,而留了遗憾。”
她抬手抹掉了眼角的湿润,敞开双臂。
姜乃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靠进她怀里。
“妈……”
“以前,妈干了太多的蠢事,”妈妈抱紧他,轻声说,“告别了朋友,离开了亲人,那个错误的决定,让太多的人失望了……”
姜乃没说话,手臂轻轻环住了她的腰。
“虽然辛苦,但我不后悔,”她松开一点,捧起姜乃的脸,“因为那个决定,让我有了你。”
姜乃看进她眼里,那点流转的,破碎而明亮的光,带着熟悉的温柔,有些悲伤,却满是希望。
“妈妈欠你一个对不起……”她小心摩挲过姜乃的脸颊,“但如果你现在,还坚持着当初的那个决定,妈妈无论如何都会支持你。”
“一定要……去做你想做的事,”妈妈拨开他被压得有些凌乱的刘海,“不要像我一样,只能在梦里修补遗憾,知道吗?”
姜乃鼻子一酸,闷闷“嗯”了一声。
“傻孩子,”妈妈笑了,“怎么连你也掉眼泪了……”
“没有……”姜乃吸吸鼻子,忙转身拿起桌上的小蛋糕,“妈,你也吃点蛋糕吧……”
“好,”妈妈拿起小勺子。
姜乃看着她尝了一口:“好吃吗?”
“好吃。”妈妈点点头,“妈妈以前,可喜欢吃海盐味的东西了。”她又舀了一勺,递给姜乃。
姜乃就着她的手,吃下了。
“冰激凌啊,蛋糕啊……”妈妈挨着床边坐下,你一勺我一勺地和他分着吃,语气里带着点怀恋,“你张姨也喜欢呢。”
“张姨?”姜乃听见这个称呼,愣了一下。
妈妈顿了下:“啊……就是……妈妈以前很要好的那个学姐……”她声音低了些,“你出生那会儿,她就已经去了香港,后来就……断了联系。”
她叹了口气,看着姜乃笑:“如果她见到你,一定能把你认出来。”
姜乃愣了愣,脑海不自觉浮现出张教授絮絮叨叨的温和模样。
他还想问点什么,妈妈却只是笑着,把最后那小半勺蛋糕喂到他嘴边。
“蛋糕吃完了,早点休息吧。”妈妈放下空纸杯和小勺子,“睡前记得刷牙,不然蛀牙了可要遭罪咯。”
“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姜乃小声嘟囔,但还是应了声,“知道啦。”
妈妈揉了揉他头发,目光又落在那本厚厚的《报考指南》上。
“这个……别放抽屉压箱底了。”她说,“就放书架上吧。”
“好。”姜乃点点头。
妈妈的手又在封皮上轻轻摩挲了一会儿,才站起了身:“好了,很晚了,早点休息。”
“嗯,”姜乃应道,“晚安,妈。”
“晚安。”
房门“咔哒”一声,被轻轻合上了。
急诊手术通道的大门“哐当”一声被撞开!
“家属都让开!不要堵门口!”
几名医护推着病床冲出来,为首的医生语速飞快:“76岁女性,急性脑卒中,有心脑血管疾病史,快联系血库备血!”
陈君颢刚拉着陈君怡冲出电梯,却只来得及看清移动病床上被单的一角。
“哧啦——”
沉重的自动门迅速关上,把外面的一切隔绝。
“手术中”的红灯随之亮起,冰冷的光映着门前一张张或茫然,或沉重,或布满泪痕的脸。
作者有话说:我来了我来了!终于一卡一卡地码完了(尖叫)
另外整了个大眼当朋友圈和通知板,放在专栏里了!欢迎来找我玩[抱抱]
翻译汇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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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父:救护车!快叫救护车!打120!快啊——!!
五舅公:扶住她,别让她摔了!别全围在这!可能是中风!先做急救!
七姨婆:是你!都怪你!你无端在这发疯打人!还要满嘴喷粪地冤枉我儿子!你阿婆就是被你气死的!如果出了什么事,你就说杀人凶手——!杀人犯——!!
老妈:够了!——!!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我妈出事了啊!!谁要是敢再胡说八道,碍手碍脚,我就跟他拼命——!!
五舅公:救护车呢?!还有多久到?!
亲戚:五分钟!就快到了!
五舅公:一会儿要抬担架,阿八先去清开门口!
八舅公:好!
老爸:阿颢!你自己打辆车跟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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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
我先去补个觉(滚走)
第104章
急诊手术室门前的气氛过分压抑,像有一团化不开的乌云,将这片惨白笼罩。
陈君颢的手被用力攥紧了。
他低下头,看见陈君怡的手正死死扣着他的,用力到指节都有些发白。
他回握过去,转头看她。
陈君怡却没看他,而是定定望着手术室前零落的人群。
何星不在。
应该是被七姨婆拉着,去了清创室包扎。
也不知道那点擦破皮,撑死也就咬破嘴角口腔溃疡的伤口有什么好处理的,不过按七姨婆的阵仗,没病也能给闹出个绝症来。
“别怕。”他轻声说。
身边的人没出声,反而往他背后躲了躲,手攥得更紧了,像是在暗自较劲。
陈君颢轻轻捏了捏她手指,带着她,大步朝人堆走去。
从小他俩就这样,喜欢互相捏着手指玩,说是要比力气。每次小姑娘都捏不过他,疼得嗷嗷叫,张牙舞爪的就要挠他。
但眼下那点细微的痛觉,却更像是某种无声的依靠。
站在角落的阿公先瞧见他,冲他唤了声:“阿颢。”
众人都闻声转头,陈君颢飞快扫了他们一眼,视线落在中间的爸妈身上。
“妈。”
老妈从老爸怀里抬起头,眼睛又红又肿,早已没了平日里那副精致的“都市贵妇人”模样。
“仔……”她呢喃着,脚步有些踉跄。
陈君颢迅速上前接住她,让她靠到自己身上。
肩头不一会儿就被眼泪濡湿了一小片。
“阿婆……现在怎样了?”他拍拍老妈的背,看向老爸。
“中风。”老爸沉声说,“下了病危,你妈刚签的字。”
陈君颢后背猛地一凉。
就像是有一阵冷风,忽然又将他卷回了阿婆倒下的那一瞬,那片茫然而恐惧的漩涡里。
他僵硬点下头,没说话,垂眼看向自己怀里的老妈。
这个纤细的女人,现在抖得像片被卷进暴风里的叶子,呜咽声压抑而破碎,带着放声痛哭后的嘶哑。
喉咙倏忽涨得厉害,不知名的委屈和彷徨无措也一并涌上心口。
眼睛是涩的,但没有眼泪。
他深吸一口气,硬生生把忽然顶上来的情绪全都咽回去。
他现在,还不能哭。
陈君颢揉了揉老妈凌乱的头发,看向一旁的舅父舅母。
“舅父,”他稳住声音,“何星呢?”
“在清创。”舅父说着,目光有些复杂的掠过他身后的影子,“君怡……”
陈君颢微微侧身,将身后人严实挡住。
“给她点时间,”他轻声说,“我会保护好她的。”
“究竟……发生了什么?”舅父拧着眉,像是在极力压抑着情绪,“何星……对我个女……”
“先报警。”陈君颢说,“这些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
“报警!我都要报警!”
电梯门忽然“叮”的一声,一窝人风风火火地涌出来,寂静的走廊顿时又变得吵嚷。
七姨婆走在最前头,边上是七姨公,身后的何星被绷带裹得像个木乃伊。
后边还跟着六姨婆一家,妍表姨搀着六姨公,跟在六姨婆后头,她儿子应该是先被她老公带回家了。
七姨婆一瞧见陈君怡,眼睛一下瞪得溜圆,脚步也硬朗了,跟阵风似的冲过来。
“你!就系你!”她伸手就要拽陈君怡的胳膊,被舅父先一步挡住,“个死衰女包唔识自己照下个镜!我个仔点可能对呢种细路女感兴趣!乱噏廿四冇谱架!搞到我仔咁!我要报警拉你!”
陈君怡浑身一僵,猛地缩到陈君颢身后,手指紧紧揪住了他的衣角。
“陈玉芳!”一旁的阿公看不过眼,厉声喝止,“新年流流,你讲嘢冇咁难听!”
“我难听?!”七姨婆一把拉过何星,指着他脸上的绷带,“睇下!你睇下!我仔畀人打成咁啊!我讲嘢难听?”
说着,她大手一挥,指向陈君颢:“将我个仔打成咁,我报警第一个捉嘅就系你!”
陈君颢皱了皱眉,把怀里的老妈扶回老爸身边靠好。
七姨婆还在那指手画脚地骂他,墙上大写的“静”字在她眼里就像个摆设。
他没搭理,只觉得吵得头疼,往前站了一步,把陈君怡严严实实挡在身后,像堵墙似的将所有纷扰隔绝开。
在家没闹够,连在医院里也要闹么?
他只知道七姨婆泼辣,却没曾想她竟然能蛮不讲理到素质失踪。
他轻轻拍了拍那只揪着他衣角的手,默不作声地摸出手机。
“你做咩?!”七姨婆紧盯着他。
“报警。”陈君颢冷冷扫了她和何星一眼,手指一划,点开了拨号界面。
谁能想到,人生中拨出去的第一通报警电话,竟是因为自己珍重的妹妹遭人猥亵。
虽然他也动手打了人。
“1-1-0”,简单的三个数字,他按得很重。指尖每戳一下屏幕,都像被细针扎过,泛起细小的刺痛。
或许心口也在痛。
站在风暴中心,护着身后发抖的妹妹,听着四面八方嘈杂的指责,看着惨白灯光下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脸,沉重而烦躁的疲惫,压得他连动动手指都像耗尽了力气。
听筒里的拨号声嘟嘟响,暂时盖过了周围嗡嗡的议论。
“您好,欢迎致电110报警平台……”
“咔哒”一声转接,一个沉厚的男声响起:“你好,XX派出所,请讲……”
陈君颢呼吸顿了下,抬眼对上绷带缝隙里何星那双晦暗不清的眼睛。
“警察!阿sir!呢度有人打人!重伤我个仔啊!”七姨婆突然猛地往前一扑,抓住陈君颢举着手机的手腕就往自己这边扯,对着话筒尖声叫嚷。
“阿七!”八舅公赶紧上前扯开她,“你癫够未!呢度系医院!四姐仲系入边做紧手术!”
“阿sir!阿sir你听我讲!”
“我要报警。”陈君颢漠然甩开她的手,拉着陈君怡退到走廊角落,“对……是我先动了手,打了人,但这里有一起更严重的案件,是很多年前发生的猥亵儿童案,受害者是我表妹……”
医院的铁椅依旧冰冷,盛不住人心里的焦灼。
走廊像条楚河汉界,清清楚楚划开了两边的人。
老妈哭得没了力气,歪在老爸怀里闭目养神。阿公身边有舅妈和舅公们陪着,双眼熬得通红,却也执意不肯回去休息,死死盯着“手术中”的红灯。
舅父像个门神似的靠在墙边,每次有护士出来就冲上去问,可每次都只得来一句“失血过多,需要输血”。
门合上,他又退回去,目光紧紧盯着走廊的另一边。
七姨婆的嘴还在嗡嗡嗡地说个不停,像只赶不走的苍蝇,一会儿扭头和六姨婆嘀咕,一会儿又拍拍何星,像是在给他支招。
她一直恶狠狠地瞪着角落,却从未发觉她儿子眼里藏不住的心虚和不安。
走廊角落没有开灯,离手术室门口也有些距离,光照不过来。
陈君颢揽着陈君怡坐在靠窗的排椅上。
手机屏幕的微光映着他的脸,那条报警回执短信,他反复看了好几遍,紧绷的肩膀才几不可察地松懈下来。
警察已经在路上了。
衣角忽然被轻轻拽了一下。
“哥……”陈君怡的声音小得快听不见。
“嗯?”他立刻偏过头,顺手把她额前得碎发拨开,“别怕,累了就先休息会儿,警察马上到。”
“那你呢?”
“我……先留在这等阿婆出来,”陈君颢抿了抿唇,“舅母会陪你去,等我和舅父处理完阿婆的事,我就去找你。”
陈君怡嘴唇咬得发白,没再说话了。
光线昏暗,陈君颢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上的不安,像团浓雾,紧紧包裹着她。
“别怕,”他坐直了些,把她往怀里带了带,“有哥在呢。”
陈君怡点了下头,又忽然用力摇头,整张脸往他胸口埋了埋。
陈君颢顺势把她搂紧,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着她后背,带着点安抚。
要说害怕,他其实自己也怕。
直到电话挂断,他才发觉自己的手抖得都快拿不住手机。
接线的民警问得很详细,姓名、身份证号、地址,一样样地确认,语气专业又冷静,说完“我们马上派人过来”,就挂了线。
警察叔叔要来抓人了。
小时候阿婆总拿这个吓唬他,说不听话的小朋友会被警察叔叔抓走,害得他每次跟阿婆看《今日说法》,一看到坏人被押上警车,都会被吓得立马坐直。
玩具车也不敢玩了,阿婆递来的温水是大口大口地猛灌,切好的水果也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生怕慢了一秒,电视里穿制服的大叔就会气势汹汹地来找他。
现在这种慌兮兮的感觉倒是真真切切地落到了他头上。
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怕的,一半是因为小时候被阿婆吓出来的阴影,一半是源自学生时代,对那种“权威”本能得敬畏。
但也不全只有害怕,反而更像是因为打架斗殴,被拉到教导主任办公室等着被处分,那种带着点悔过,又惴惴不安的感觉。
本来自己也是个连随堂默写打了个小抄,都心虚得不行的家伙。
他叹了口气,低头看着怀里毛茸茸的脑袋,声音放的更轻了些:“等会儿去做笔录……你想谁陪你去?要不要再叫上舅父?”
陈君怡小小地“唔”了一声,音调往下滑。
“那……”他顿了顿,忽然想起某个傻不愣登但关键时刻又意外靠谱的人选,“要不要我打电话叫梁家耀过来?”
陈君怡在他怀里僵了一会儿,轻轻动了动,没说话。
陈君颢揉了揉她脑袋,语气肯定了些:“那我叫他了?”
陈君怡闷了许久,才挤出一点鼻音:“嗯。”
又一个电话拨过去,铃声没响几下就接通了。
“阿颢!新年好啊!”梁家耀扬着嗓门,背景里哐当哐当的,听着像在搬货,“怎么这么晚打电话来?找我出去吃大排档啊?”
“省人民医院,急诊三楼手术室,”陈君颢沉声说,“过来。”
电话那头安静了两秒。
“我靠——?!”梁家耀声音立马变了,“你搞咩?大过年的怎么进医院了?!”
“不是我。”陈君颢一脸无语,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阿怡出了点事,你过来陪……”
话还没说完又被电话里的一声惊呼打断:“阿怡——?!她进医院了?!她出什么事了?!”
陈君颢默默把手机拿远了些。
“我马上过来!很快!!”梁家耀语速快得像开枪,“五分钟!五分钟就到!你看好她,别让她出事——!!”
根本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电话直接就挂了。
陈君颢看着暗下去的屏幕,叹了口气。
“好了,”他拍拍陈君怡,“他说五分钟就到。”
陈君怡点点头,鼻息间短促地哼了一下,像是声轻笑。
“……那个白痴。”
“同意。”陈君颢也笑了笑。
梁家耀是跟着警察一块上来的。
电梯门一开,他缩在一男一女两位民警身后,那表情怂得像他才是那个被捉拿归案的通缉犯,一脸刚被人从窝点薅出来的茫然。
一抬头看见手术室门口乌泱泱的站了一大家子,他更懵了,脚底下差点没站稳。
他认出了陈君颢爸妈,又看见陈君怡的老爹黑着脸杵在边上,脚步一顿,正犹豫着要不要打招呼,就听见女警开口问:“刚谁报的警?陈君颢是哪位?”
梁家耀当场就原地石化了。
“这里。”陈君颢举手站起了身,拉着陈君怡走过来,脸上没什么表情。
梁家耀一瞧见他,猫着腰就窜了过去。
“我靠……什么情况?!”他压着嗓子问,忙看了眼后头的陈君怡。
只是刚看清小姑娘脸上的泪痕,他又瞬间噎了声。
陈君颢没多说,只递给他一个眼神。
梁家耀立马会意,赶紧伸手虚虚揽过陈君怡肩膀,把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跟在陈君颢身后。
陈君怡瞥了他一眼,也没推开他,就任他护着。
女警的视线扫过来,在陈君怡苍白的小脸上停顿了一下,语气放缓了些:“是你报的警?说是有……猥亵案?”
梁家耀护着陈君怡的手僵了一下。
“是。”陈君颢应地干脆,侧过身,让出身后,“受害者是我表妹,陈君怡。很多年前的事,嫌疑人是我们的表舅……”
他目光冷下去,越过人群,精准地钉在某个试图往后缩的身影上,“何星,就那个。”
梁家耀刚看清个缠满纱布的脑袋,就被边上猛地炸起来的老太太挡住了。
“你放屁!”七姨婆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张牙舞爪地就要扑过来,“阿sir!就系他!把我个仔打成这样!你们抓他啊!”
“老人家!”男民警立刻上前拦住,语气严肃,“请您控制情绪!不要妨碍公务!”
女警没理会那边的吵闹,看向陈君怡,声音放轻了些:“陈小姐,需要你先跟我们回去做个笔录,可以吗?”
陈君怡嘴唇颤了颤,没出声,手指下意识揪紧了梁家耀的外套袖子。
梁家耀愣了半秒,猛地往前一站:“你、你别吓她,我来!”
然后被陈君颢“啧”了一声。
女警打量了他一眼,微微皱眉:“可以有家属陪同,你……也是知情人?”
“我……那个……”梁家耀卡了壳,脑子嗡的一声有点空。
旁边的陈君颢刚开口:“他是——”
“他是我男朋友。”
陈君怡的声音不高,却意外清晰,一下切断了所有话音。
梁家耀眼睛登时瞪成了铜铃。
“我跟你们走,”陈君怡没看他,目光定定地看着女警,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但要他全程陪同,做笔录也是……所有我记得的事,我都会说。”
“怡……”梁家耀还有些错愕。
陈君怡对上他的眼睛,手一转,紧紧攥住了他的小指。
梁家耀愣了愣,反手就把她整只手都牢牢握进掌心。
女警看看她,又看了看旁边绷得像个随时要上战场冲锋陷阵的梁家耀,嘴角弯了一下:“好,我们尊重你的意愿。”
陈君颢在一旁没吭声,抬手拍了下梁家耀的肩膀。
女警又转向陈君颢:“报警人也需要走一趟。”
“我能晚点再去吗?”陈君颢说,“我阿婆还在急救,我母亲现在状况也不太好,我需要先留下来照顾。”
见女警有些为难,他又补了一句,“等这边一稳定,我会立刻过去派出所报道,绝不耽误。”
女警想了想,点下头:“行,那你保持电话畅通。”她转身朝同事递了个眼神。
男警会意,径直走到何星面前:“何先生,麻烦配合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何星脸上被纱布裹得只剩眼睛,闻言一顿,还没来得及辩解,就被他妈从后面猛地推了一把。
“去就去!我们是被冤枉的!”七姨婆嗓门拔得老高,突然一把抱住民警的胳膊,身子一软就要往下溜,“阿sir啊——你们要给我仔做主啊!他无端端被人打,他下个月还要结婚的哇……”
民警被她拽得一晃,眉头拧成疙瘩,对着个老太太又不能动粗,只好勉强架着她胳膊:“老人家您别这样!我们一定秉公处理,调查清楚,您先起来……”
“各位请保持电话通畅,后续可能还会联系。”女警扫了一眼,干脆道,“妨碍公务,先带走吧。”
七姨婆闻声一愣,立马松手了。
梁家耀护着陈君怡正要跟上,陈君颢忽然拍了拍他的肩:“阿耀。”
梁家耀回过头。
“听着,”陈君颢手上捏了他一下,力道不小,声音压低,“无论听到了什么,别上头,你的任务就一个,护好她。”
“放心。”梁家耀迎上他目光,点下头,“有我在,绝对没人能碰到她。”
陈君颢很浅地笑了笑,转头揉了揉陈君怡的头发:“别怕。”
陈君怡抿着嘴,很努力地想朝他笑一下,但没能成功,最后只轻轻点了下头。
“交给你了。”陈君颢说。
“走了。”梁家耀护着人,跟上了警察。
警车的红□□在夜色下格外惹眼,陈君颢站在窗前,看着那几个模糊的身影一前一后地钻进车里。
交错的光闪烁几下,逐渐消失在路口。
闹哄哄的人一走,手术室门口终于清净了。
静得都能听清每个人沉重的呼吸声。
有风穿过走廊,拂过心口泛着的空,像是被风吹起的浮絮,飘忽着,落不下实处。
护士偶尔进出,脚步匆匆,但问来问去也还是那句“等消息”。
漫长得等待把这片寂静无限拉长,将不安的心搅在一起。
“阿颢。”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陈君颢转头,对上老爸疲惫的眼睛,“别熬着,坐下休息吧。”
他点点头,扫了一眼旁边的排椅。
亲戚基本都走了,只剩下他爸妈、舅父,还有硬挺着不肯走的阿公和八舅公。
位置还很空,但他不想坐过去。
那些冰凉的铁椅子,根本捂不热他心底的空茫。
“我去外边吹吹风。”陈君颢说,“顺便给妈买瓶水。”
“好。”老爸应了一声,看他转身,又忽然叫住他,“阿颢。”
陈君颢停住脚,回过头。
“别哭,”老爸看着他,声音哑得厉害,“男子汉大丈夫,坚强点,阿婆会没事的。”
陈君颢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接话,扯扯嘴角,扭头走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能走去哪,医院里到处都黑漆漆的,只有安全出口那点幽绿的光,像个伺机而动的怪物,阴森森地贴着他。
他摸着墙走了一段,最后推开一扇门,拐进个露天平台。
露台也是黑的,但外边有路灯,有风声,有车开过去的噪音。
比起里面那种能将人吞没的死寂,这里反而更让他觉得真实。
他找了个台阶坐下,手肘撑在膝盖上,望着远处街上流动的车灯。
累,浑身上下都透着股懒劲,懒得去思考,也懒得去品味心里的滋味。
有什么东西滴在了手背上。
下雨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深色的云稀稀拉拉地浮着,一弯明月就挂在头顶。
哦,是眼泪。
一整年掉的眼泪都没这一晚上掉得多。
陈君颢用力抹了把脸,又长、又深地吐了口气。
真累啊……
他摸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漫无目的地划着,也不知道是按到了什么,扬声器里忽然就放起了歌。
“Can you hear the echoes call……”
那道熟悉的、干净而清亮的嗓音,像轻盈的波浪,一下一下漫过他揪紧的心口。
“啪嗒。”
一滴水珠砸在屏幕上,晕出一片模糊的光斑。
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啪嗒、啪嗒,根本停不下来。
压抑了一整夜的情绪,伴着穿透黑夜的吟唱,彻底翻涌着倾泻而出。
他咬着手背,试图压下喉咙里滚动的呜咽,肩膀却控制不住地颤抖。
“小……乃……”
一声短促而模糊的哽咽刚溢出来,就被一声清脆的“叮”打断。
屏幕顶端弹出一条新消息-
还没到家?
陈君颢愣了一下,忽然觉得有些喘不上气。
他死死咬住嘴唇,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咽下喉间的哽咽。
指尖一划,第三个电话播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
翻译汇总!
——————
七姨婆:你!就是你!你个死丫头也不自己照照镜子!我儿子怎么可能看上你这种黄毛丫头!满嘴胡言乱语不打草稿!把我儿子害成这样!我要报警抓你!
八舅公:陈玉芳!大过年的,你说话别这么难听!
七姨婆:我说话难听?!看看!你看看!我儿子被人打成这样啊!我说话难听?我还没动手打人呢!!
把我儿子打成这样,我报警第一个抓的就是你!
七姨婆:警察!阿sir!这里有人打人!重伤了我儿子啊!
八舅公:阿七!你疯完没?!这里是医院!四姐还在里面做手术!!
七姨婆:阿sir!阿sir你听我说!
——————
以上!
下一章,嗯……小乃应该就快能回来了[抱抱]
第105章
蒸汽波的铃声只唱了半句就被掐断。
“……嗯?”
懒洋洋的鼻音从听筒里溢出来,带着些朦胧睡意的黏糊,“哥?到家了?”
陈君颢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所有堵在胸口的东西瞬间崩塌。
他猛地低下头,额头重重抵在膝盖上,攥着手机的指节用力到发白。
听筒里一阵窸窣,呼吸声里染上了些许困惑。
“哥?”
“嗯。”陈君颢狠狠吸了口气,把声音压稳,“宝贝。”
电话里安静了片刻,才问:“你怎么了?”
“嗯?”他直起身,厚重的呼吸喘出来,试图让声音轻松点,“没怎么啊。你在干什么?准备睡了?”
姜乃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低低“嗯”了一声:“你今天挂我电话。”
陈君颢愣了一下,努力扯出点笑:“抱歉……临时有点事。”
“什么事?”姜乃问得干脆。
干脆得陈君颢喉咙一哽,好不容易攒起来的那点平静差点露了馅。
“没事。”他说。
“撒谎,”姜乃一点没客气,“你哭过?”
陈君颢愣了愣,下意识擤了把鼻涕:“没有,外边风大,有点……吹感冒了。”
“外边?”姜乃顿了顿,“你在哪?”
陈君颢张了张口,半晌才挤出两个字:“天台。”
这不能算撒谎,他确实在一个和天台类似的地方,只是不在家,也不是顶层。
但他现在能说的,只有这么多。
他不想让姜乃也跟着担心,为他,为他家里的这堆糟心事操心。
这些都是他的责任,他的担子,他不能压到姜乃身上。
“回去。”姜乃说,“都有鼻音了,还在外头吹风。”
陈君颢很轻地笑了一下:“好,一会儿就进去。”
“嗯。”电话里又传来一阵窸窣,听着像翻了个身,“哥,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他顺着问,指尖无意识地扣着裤腿的缝线。
“我被翻牌了,”姜乃的语气轻快了些,“被Moi老师的厂牌,今晚刚提交了企划邀请的申请。”
“是吗……”陈君颢轻声说,“恭喜啊。”
“是个新人企划,如果通过的话,后面会有主题合辑,还有线下巡演的机会,还能跟B社的前辈同台,有几位上过BOF排行的老师我特别喜欢……”
姜乃还在说,光听声音都能想象到他那双微微发亮的眼睛,泛起光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小乃真棒……”而他只能干巴巴地接话,“以后肯定比阿华还厉害……”
“华哥……”姜乃顿了顿,“是他把我推荐过去的……”
“是吗?”陈君颢嘴角有点抽,“那等你回来了,拉上他去食餐劲嘅……”
电话里忽然没声了。
陈君颢眉头皱了皱,用力咽下喉咙里的哽塞:“小乃?”
“陈君颢。”姜乃声音沉了下来,“你在哭。”
“啊……?”陈君颢一怔,猛地抬起头。
远处的路灯泛着刺眼的炫光,模糊成一片片放射状的光晕。
“我……没哭啊……”他慌忙抹了把眼睛,可视野只清晰了一瞬,很快又被水光淹没,“我哭什么……我为你高兴才对……”
电话里安静得出奇,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像是在等着他坦白。
“我……没哭……”
偏偏这点沉默,让他喉咙里的哽咽再也压不住,和失禁的眼泪一起,混着那些委屈、后怕,乱七八糟的情绪,从他身体里倾泻而出。
“哥。”姜乃的声音很轻,像是小心翼翼的试探,“你怎么了?”
陈君颢摇头,他知道电话那边的人看不见,可他还是在用力摇头,稀里哗啦地吸鼻子,想把那些失控的情绪收回去。
“我没事……”
“陈君颢,”姜乃打断他,“不准瞒着我。”
哽咽一下卡在了喉咙里。
就像气管食管被绞成了麻花,下一秒就能生生拧断。
“我……”
“出什么事了?”姜乃问,“告诉我。”
温柔的声音仿佛是双手,抚过他紧绷的神经,抚进他震颤的心。
那点强撑的伪装,彻底土崩瓦解。
“阿婆……”陈君颢死死捂住不断流泪的眼睛,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出事了……”
电话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吸气声。
“都怪我……”他咬紧下唇,想把哽咽压回去,却只让肩膀也控制不住地发抖,“如果我不那么冲动……如果我没动手……如果我不把那些事说出来……她就不会……”
“……哥。”
“可我忍不住!”他几乎是用气声在嘶吼,每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战栗,“那个畜生!我恨不得杀了他!我、我……”
他说不下去了。
每句话都像个耙爪,把他刨回一拳砸到何星脸上的那一刻,阿婆在他眼前直直倒下的那一刻,那些混乱,刺入耳膜的嘈杂和咒骂,陈君怡那张泪眼婆娑的脸……
最后也只能剩下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喘气声,和呜咽一并,通过电流,清晰地传到了另一边。
姜乃没有追问,也没有打断,只是沉默地听着。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从陈君颢乱七八糟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现状。
陈君颢打了人,因为一个畜生。
阿婆气急攻心,突发中风进了医院。
电话里只剩下陈君颢压抑不住的抽泣声。
姜乃从没见过陈君颢痛哭流涕的样子,这个整天傻乐的笨蛋,崩溃破碎的抽泣声又沉又哑,就像把钝刀,将他的心片成片,疼得人浑身无力。
可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听着他一点点把哭声压下去,呼吸一重一断,也不知是哽咽还是打嗝,像是用了全身力气,把声音咽回去。
“……小乃。”
“嗯?”姜乃应了一声,这才发觉自己攥着的被角,不知什么时候被滴湿了两圈深痕。
“你……在哪……”陈君颢哑声呢喃着,“我想回家……”
姜乃一愣,下意识扭头看向窗外。
细小的雪花被风卷着,在远处路灯的昏黄光晕里打着转,地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
“我……在家,”他轻声说,“我一直都在。”
“我好想你……”陈君颢的哭声又压不住了,“小乃……我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阿耀陪了君怡去派出所……”他断断续续地说,“我妈签了病危通知后,就一直在哭,阿公也在熬,大家都在熬……”
“可我受不了了,我不想呆在这了……我就想回家……”陈君颢哽咽着,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语无伦次,“想洗个热水澡,抱着你去睡觉,一觉睡醒,阿婆又会煲好汤,打电话喊我回去喝,还让我带点回来给你……”
哭声令人烦躁,但姜乃明白这种无助,也懂得这份茫然和冰冷。
手术室门前的灯就像死神镰刀上的反光,门里门外,每个人都祈求着他不要落下,每一秒的盼望,都是无情而彷徨的煎熬。
每个经历过的人,此生都不会想再经历第二次。
他听着电话那头崩溃的哭声,心口像是被人攥着,将他拖拽回许许多多年前,坐在手术室前的地板上,听着天边响起的炸雷,看着自己手里已经干涸的褐红,那种被恐惧包裹的窒息。
有一瞬也想要逃离,却浑身动弹不得,只能被生生拽进那片空茫的漩涡。
“哥……”姜乃吸了口气,强迫自己从冰冷的记忆里剥出来,让声音放得又低又稳,“别怕。”
哭声哽了哽,半晌才闷闷挤出一点模糊的鼻音:“……嗯。”
“阿婆会没事的,”姜乃看着窗外的白芒,“有叔叔阿姨在,阿公也在,大家都在呢……别怕。”
“可你不在……”陈君颢吸了吸鼻子,“小乃……我好想你……”
“我知道,”姜乃挪到窗边,冰凉的玻璃被掌心的温度焐热,“我就在家,哪也不去……”
“骗人……”陈君颢低声嘟囔,“家里只有你的桃树,没有你……”
“没骗人,”姜乃轻声哄着,“只要你回去,和叔叔阿姨一块,好好接阿婆回家……”他顿了顿,带着点笃定,“我就在家,等你回来。”
电话里安静了几秒,才传来一声长长的,带着点颤的呼气声。
“……真的?”
“真的。”
“你……不准骗我……”
“不会,”姜乃很轻地笑了一下,“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嗯,”陈君颢闷闷应了一声,鼻音还是很重,但已经不那么碎了,“知道了。”
短暂的沉默,带着一阵窸窣声,像是陈君颢用手抹了把脸,然后是他站起身的轻微动静。
“哥,回去吧,外头冷。”姜乃柔声开口,“别着凉了,叔叔阿姨还需要你。”
“……嗯。”
“去陪着他们,也让他们陪着你。”姜乃说,“别一个人扛。”
“那你要等我。”陈君颢忽然没头没尾地嘟囔了一句,“等我回家……家里的桃树都快开花了……”
“好。”姜乃应道。
“等阿婆这边弄好了,还有我妹那边……”陈君颢说,“我要抱着你睡觉。”
姜乃忍不住小小地笑了:“好。”
“晚安,宝贝。”陈君颢低声说,“还有……企划,恭喜。”
姜乃愣了一下,轻轻“嗯”了一声。
“为你高兴。”陈君颢说,“真的。”
“谢谢。”姜乃笑笑,“回去吧,别再吹风了。”
“……嗯。”陈君颢没挂电话。
姜乃等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喃了一句:“晚安,哥。”
“嗯,”陈君颢立马应了声,“晚安。”
电话挂断了。
姜乃放下手机,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和远处更模糊的、沉默的城市灯火,久久没有动。
被窝外有点凉。
他打了个哆嗦,钻回被窝里把自己裹好,划开了12306,翻看起自己后天的车票信息。
没有多犹豫,指尖一动。
陈君颢在露台上又站了会儿,等脸上的眼泪都吹干了,才转身走回那片昏暗的死寂。
找了个自动售卖机买了几瓶矿泉水,瞧见货架上卡着几包芝麻糖,他犹豫了一下,也顺带买了一包。
芝麻的浓香混着麦芽的甜腻在口腔化开,很甜,但压不住他嘴里的微苦。
把剩下的糖团吧团吧,胡乱塞进衣兜,动作间,一小块透明的塑料片被带了出来,飘落在地。
陈君颢捡起来看了眼,塑料片有点褶,上面还印着小小的蝴蝶结印花。
是陈君怡在巷子里给他的,那根“烟条”的糖纸。
手机屏幕依旧安静。除了姜乃后来发的一句“晚安”,就再没有新的消息。
陈君怡没有,梁家耀也没有。
就连这几天能一直闹哄到深夜的家族群,眼下也安静得像是被解散。
一大家子人,平日嘴边总挂着“都是自家人”,可真出了事,能剩下的,好像也就只有那一点点血缘关系而已。
最熟悉的陌生人,不过如此。
陈君颢抱紧怀里的几瓶矿泉水,一手摸着墙,慢吞吞挪回手术室门前。
那盏“手术中”的红灯依旧顽固地亮着,像只不肯闭上的眼睛。消毒水的气味浓重得呛人,即便有穿堂风经过,也吹不散分毫。
他把矿泉水分给老爸和舅父,老妈枕在老爸腿上睡着了,眼角还挂着泪痕,明天醒来,眼睛怕是会肿的厉害。
他在阿公身边的空位坐下,拧开一瓶水的盖子,递过去。
“嗯?多谢。”阿公喃了声,声音干涩而沙哑,接过水小心地喝了一口。
“八舅公。”陈君颢又拧一瓶水,递了过去。
“唔使,你饮。”八舅公摆摆手,目光仍盯着手术室的门。
陈君颢“哦”了一声,没再坚持,自己慢慢喝掉了那瓶水。
冰冷得液体滑过喉咙,落入胃里,渐渐沉淀下那份飘忽的空茫。
开颅手术一直从深夜持续到凌晨夜半,一开始还有几个护士进出,后来有个医生拎着个袋子出来,舅父立马迎上去询问情况。
那医生说得很快,陈君颢听不太懂他说的那些专业术语,只听懂了“做了这个手术的人,只有一小部分能够活下来……”
之后,那扇门就再也没打开过。
四周除了疲惫而沉重的呼吸,就只有夜色下那点细微的风声。
脑袋控制不住地往下点,又猛地惊醒。眼皮涩得厉害,带着被泪水浸润过后,盐分淤堵留下的酸胀。
陈君颢揉揉眼睛,看了眼手机,已经凌晨四点多了。
不知是不是坐太久,血液不流通的缘故,他感觉有些喘不上气。
他用力深呼吸了两口,试图把那些茫然的恐惧压下去。
门忽然开了。
他和舅父几乎同时从铁椅上弹了起来。
一张雪白的病床被护士簇拥着推出来,转眼间就推进了电梯。
而他只来得及看清氧气面罩下一点模糊的轮廓。
门关上了。
叫醒了熟睡中的老妈,一家人跟着护士的指引,慌慌张张挤进另一部电梯。
舅父按下楼层,电梯刚停稳,门一开,就看见阿婆正被推进ICU。
依旧没来得及看清脸,门又关上了。
再也没打开。
那个语速很快的医生又来了,长辈们立刻围了上去。陈君颢挤不到位置,只能站在老妈身后,虚扶着她的胳膊。
从刚醒来的恍惚,到得知手术顺利的狂喜,也不过十分钟。
这个瘦小的女人,抓着他手指的力道大的吓人,整个人随着那声肯定的通知,猛地晃了一下。
“接下来需要先在ICU观察一段时间,看她什么时候醒。”医生说,“老人家很厉害,都挺过来了。”
“谢谢医生,真的,太谢谢您了!”舅父一把抓住医生的手,哭得涕泗横流。
医生又简单交代了后续的事,缴费、拿药,一切都逐渐从混乱里恢复了秩序。
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松懈,疲惫就像退潮后留下的泥沙,沉沉地压在每个人身上。
舅父坚持要留在医院守着,爸妈负责送阿公和八舅公回去休息,也催着陈君颢赶紧回家先睡一觉。
他没多说什么,只沉默地点下了头。
他知道自己还有件事必须去处理。
凌晨五点。
出租车停在了派出所门前。
警徽在灯光下亮得晃眼,陈君颢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和值班民警简单说明来意后,他被领着往里面走。
路过一个小房间,门虚掩着,隐约能听见里头模糊的交谈声。
一个沉稳利落,又带着几分温和的女声,和一个断断续续,含着呜咽听不清字句的女声。
陈君怡还没做完笔录。
陈君颢皱了皱眉,没停下脚步,跟着民警进了隔壁另一间小办公室。
负责给他做笔录的是个年轻的民警,看上去没比他大几岁,姓梁,长得有点凶,眼底下挂着值班熬出来的乌青。
登记完姓名、电话、身份证号这些基本信息,问话就开始了。
气氛没有想象中的沉重,甚至还有点例行公事的懒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位梁警官一直在打哈欠。
“说说吧,”梁警官又掩嘴打了个哈欠,抿了口手边的咖啡,才继续敲字,“当时怎么动的手,还有你知道的,关于当年你妹妹和何星的事,都说详细一点。”
等梁警官给他签完《告诫书》,按完手印出来,外头的天都已经蒙蒙亮了。
“行了,先这样,保持电话通畅,后续有需要可能还会联系你。”
梁警官给报警回执“啪”地盖上章,又打了个巨大的哈欠,抹掉眼角的泪,抬头往他身后的走廊望了一眼,“哦,你妹妹也出来了。”
陈君颢下意识回头,就看见陈君怡被梁家耀半搀着走出来。
她一直低着头,眼圈和鼻子都是红的,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软绵绵地靠着梁家耀。
陪同出来的女警看到陈君颢,对他微微点了下头,没多话,只是交代梁家耀:“好好照顾她,这几天尽量别一个人待着,保持电话通畅,后续调查有进展了会联系你们的。”
梁家耀重重地“嗯”了一声,所有注意力都在怀里的人身上。
直到陈君颢走到近前,他才抬了下眼皮。
陈君颢对上他目光,愣了一下。
认识梁家耀快二十年,他还是头一次在这家伙眼里看到这种,沉得像块结了冰的石头,又冷又硬的眼神。
彼此相顾无言,梁家耀松开了手,让陈君怡靠进陈君颢怀里。
“没事了……”陈君颢揉了揉她脑袋,呼了口气,“阿婆也没事了,你和她都很勇敢。”
陈君怡点点头,脸埋在他胸口,闷闷“嗯”了一声。
“那个人呢?”陈君颢看向梁家耀。
梁家耀怔了半秒,眉头瞬间拧成个死结:“暂时扣着了。”
他用力抹了把脸,恶狠狠地啐道:“妈的,那个畜生……”
陈君颢没接话,只是抬手,重重拍了两下他的肩。
“草,我一想起那包得跟个木乃伊一样的傻逼……”梁家耀咬着后槽牙,“我就恨不得现在直接给他填了!妈的,就他那德行,连防腐都省了,骨头缝里早就烂透了!再过几千年挖出来,都他妈是臭的!”
他骂的有点颠三倒四,到头来也只能狠狠砸了下墙,憋出来一声,“草!”
梁家耀骂得不够尽兴,一边往外走,一边还想骂。
直到衣角被陈君怡轻轻拽了拽。
“……回家。”
梁家耀顿了一下,忙牵过她的手,应得认真:“好,回家。”
陈君颢看着他俩,也不好插在中间,默默退了半步,跟在他们后面走出派出所。
清冷的晨风一吹,才觉得骨头缝里都透着力竭的疲乏。
他叫了辆车,把梁家耀和他妹送上去。
“那你呢?”梁家耀问。
“我自己另外回去,”陈君颢说,“先休息会儿,晚点还要再去趟医院。”
“好。”梁家耀点下头,多看了他两眼,“阿颢。”
“嗯?”
“你别老自己一个人顶。”梁家耀抬手,往他肩上轻轻撞了一拳,“有哥们。”
“是哥们儿。”陈君颢扯了个笑,“不会儿化音就别乱讲。”
“说得好像你很会一样,”梁家耀没忍住小声“靠”了一句,“走了,保证把君怡安全送到家。”
“最近多陪陪她,”陈君颢压低声音,“你不带了俩清远鸡回来么,给她做鸡煲,她爱吃。”
“得。”梁家耀冲他敬了个礼,手一摆,顺道拉上了车门。
等看着车走远了,陈君颢才拖着步子,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
他坐地铁回去,正好赶上早高峰,地铁里各种包子豆浆的混着人味,憋得人喘不上气。
可他却觉得轻快。
就像是在狂风恶浪里挣扎了一整夜的人,终于能坐在悠悠漂浮的船里,看着升起的晨光,嗅着雨过天晴的清爽。
晃晃悠悠地回到家,天已经大亮,楼下的阿婶阿嫲又在煎萝卜糕,香气都飘满了整条巷子。
推开门的瞬间,清幽的花香伴着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一片盛开的年花迎接他。
那棵小桃树更是灼灼其华,在阳台上,沐浴着明媚阳光,安静地绚烂着。
姜乃果然不在。
……还说没骗我。
连鞋都懒得脱,他径直走过那片过于热闹的花丛,像是耗尽最后电量的机器,直挺挺地倒进沙发里,连纠结磕到手肘的力气都没有。
身体沉得像灌满了铅,脑子却还在嗡嗡作响,一晚上的混乱画面和声音不受控地翻腾。
他闭上眼,把头深深埋进靠枕里。
小乃……后天就回来了。
不对,是明天。
意识浮沉的最后,他抓着这个念头,像是抱紧了一根浮木,任由疲惫彻底吞没自己,沉甸甸地坠入混沌的睡眠。
身体下意识地抱紧了什么,就像姜乃不在的这些天夜里,他抱着那床被子一样。
明天……
半梦半醒间,他嗅到了一抹淡淡的乌龙茶香。
作者有话说:今天写得好顺,像便秘多年突然通畅了一样畅快(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