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陈君颢是被渴醒的。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眼皮像是被胶水黏住,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掀开一点缝隙。
视野一晃,先是看见卧室窗台。
夕阳斜斜照进来,金灿灿地铺了半张床。
……卧室?
他什么时候回的卧室?
脑袋里实在昏沉,像是被塞了一大团湿漉漉的棉花。
他懵了好一会儿,没等完全弄清现状,一大股强烈的自责和懊恼先一步淹没了他。
阿婆还在ICU。
君怡的事,警方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而自己……居然就这么不管不顾地睡了一整天。
可即便睡了这么久,整个人也还是累,累得连根手指都不想动,眼皮也不想抬。
累得……什么都不想管。
挺矛盾的。身体叫嚣着要彻底摆烂,直接睡到地老天荒,但已经逐渐清醒的大脑却又控制不住地去胡思乱想。
想起病床上没来得及看清脸的阿婆,想起哭得虚软的君怡,想起……电话里姜乃的声音。
鼻子一酸,眼泪又要往外冒。
可他实在是累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陈君颢翻了个身,眯着发酸的眼睛,怔怔盯着天花板上那片夕阳的光,任由那些不争气的眼泪从眼角滑下去。
“……我就在家,等你回来……”
小乃……
泪水沾得鬓发又湿又凉,他下意识想抬手擦一下,却忽然发觉自己的左边胳膊完全动不了了。
不对……整条手臂都麻了,沉甸甸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牢牢压着。
……被压着?
陈君颢迟钝地眨了眨眼,有些茫然地低下头。
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正安静地枕在他胳膊上。
……?!
大脑里像被人扔了个手雷,直接给他炸懵了。
连自己到底是睡醒了,还是在做梦,他都分不清楚。
他不敢呼吸,整个人僵着,想撑起些身子,左手一动,一阵过电般的酸麻猛地窜上来,从指尖一路麻到了肩膀。
……手在疼。
不是梦!
他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往下扯了扯被子。
直到那张被遮住大半的脸,彻底露出来。
“小……小乃……”
他听不清自己的声音,只能感受到声带震动带来的,过分干渴的刺痛感,嘶哑得恐怕比鸭叫还难听。
眼泪毫无预兆地又淌了下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多眼泪,可当看清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就安安静静窝在自己怀里,被夕阳镀上一层柔光,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要坚强,瞬间都成了狗屁。
他现在只想哭,不顾形象地哭。
迟钝的感官终于全部苏醒,那点淡淡的乌龙茶香清晰而真实地萦绕在鼻尖。
不是做梦,也不是那团被他揉得乱糟糟的小被子上残留的、近乎快要消失的气息。
怀里的人像是被他的动静扰醒,无意识地哼唧一声,动了动,迷迷糊糊地抬起头。
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声音里全是没睡醒的黏糊鼻音。
“……嗯?哥?你醒了?”
陈君颢喉咙猛地一哽,失控般扑过去,将人紧紧一拢。
姜乃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颈窝被人深深埋进去,狠狠吸了一大口,紧接着耳边就炸开一阵彻底放肆的、毫无掩饰的嚎啕大哭。
“乃……小乃——!我、我……哇啊——!”
肩膀上的衣料迅速被泪水濡湿,微凉的湿意透进皮肤,驱散了仅存的困意。
姜乃被他勒的有些喘不上气,愣了好几秒,才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抚上他剧烈起伏的后背。
“哥……?”
“小乃……你回、来……呜……”
陈君颢打了个哭嗝,嚎得更凶了,使劲往他颈窝里拱。
姜乃被他蹭的直缩脖子,又被压得有些动弹不得,只能用手掌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拍着,感受掌心下那份剧烈的颤抖,和耳边近乎崩溃的哭嚎。
陈君颢这状态有些吓人,但姜乃没有挣扎,也没有推开。
他试着挪了挪身子,靠到床头,把陈君颢整个捂进怀里,掌心自上而下,从后颈捋到背脊,像顺毛一般。
“好了好了……”姜乃贴到他耳边,声音低低的,“别哭了,我回来了……”
“小乃……小乃……呜——”
陈君颢哭得一点都不好听,甚至还有些滑稽。
哽咽间话都说不清楚,一会儿稀里哗啦地吸鼻子,一会儿又打起嗝,声音又沉又哑,扯着嗓子嗷嗷喊,动静跟锯木头似的。
姜乃叹了口气,用力把他往上托了托。
陈君颢顺势收紧了手臂,死死圈着他的腰,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都嵌进他怀里。
重死了。
把这个傻大个扛进来的时候就这么觉得,可现在被他嚎得,心口一拧一拧的,揪着疼。
从退掉高铁票到订下机票,前后也不过十分钟。
这一夜姜乃几乎都没怎么合眼,心里牵挂,睡不踏实。
天还没亮,他就爬起来收拾行李。
动静吵醒了妈妈,但他也只来得及留下一句“陈君颢家里出了点事”,就拖着箱子赶去了机场。
飞回广州最早的班机,是早上八点。
没能跟李程好好告别,等那货睡醒了,肯定又得演上,哭天抢地地骂他没良心。
但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匆匆忙忙赶回家时,已经是中午。
手忙脚乱按下门禁密码,心里又盼着陈君颢在家,又不想他在家。
“哥!”
只是刚闯进玄关的瞬间,姜乃就愣在了原地。
满屋的花香,清幽而浓烈,目之所及几乎都是姹紫嫣红,仿佛误闯了什么小型植物园。
正午的阳光明晃晃地灌满了整间屋子,连玄关照片墙上的那些笑脸都泛着层光晕。
每一处都像在跟他说,这个家里的一切,都被陈君颢打理得很好。
他弯腰换鞋,一扭头,就瞧见了沙发上缩着的一团。
陈君颢睡在沙发上,没盖被子,没脱鞋,怀里死死搂着个抱枕,整个人蜷成个虾米,半张脸埋在阴影里,像是生怕这窄巴巴的红木老沙发托不住他,会掉下去。
姜乃心里空了一瞬。
紧接着又有许许多多种情绪一块涌了上来。
说不清是想念,还是心疼,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实在太多太多。
他走过去,蹲在沙发前,才终于看清了那张脸。
平日里他的那个肆意张扬的傻太阳,眼下竟憔悴得黯淡无光。
“哥……”姜乃将下巴轻轻抵在陈君颢还在颤抖的肩头,手一下下地轻拍着他的后背,“好了,没事了……”
陈君颢说不出话,只一个劲的摇头,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涌,又蹭在姜乃肩上。
“你鼻涕都蹭我衣服上了。”姜乃无奈道。
“没有……嗝、我给你洗……”陈君颢吸了把鼻子,“小乃……”
“嗯,”姜乃轻声应着,“我在。”
“小乃……小乃……”陈君颢语无伦次地嘟囔,“宝贝……老婆……”
“在呢,”姜乃揉揉他头发,“别哭了……”
“就哭……”陈君颢抽噎着,“你怎么……真的回来了……”
“我说了,”姜乃亲了亲他额角,“我就在家等你,哪也不去……”
陈君颢喉咙一哽,闷闷“嗯”了声:“我以为你……只是哄我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没有。”
姜乃浅浅笑了,在他后背上用力搓了两把。
“还是想哭?”他问。
“……嗯。”陈君颢点点头。
姜乃呼了口气,撑着身子调整了一下姿势,几乎半扛着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好让他靠得更舒服些。
“好了,哭吧。”他轻声说,“都哭出来,会好受一点。”
陈君颢在他怀里动了动,找了个更安心的位子,把脸重新埋回去,搂紧他的腰:“你会不会……嫌弃我……”
“嫌弃什么?”
“嫌我吵……嫌我烦……”陈君颢的声音越来越小,“还哭得像个没形象的傻逼……”
“唔……”姜乃故作思考地停顿了一下,感觉腰上的手都快把他勒断了,才慢悠悠开口,“你本来在我这儿也没多少形象。”
陈君颢不满地往前拱了他一下。
“好了,”姜乃忍不住笑,安抚似的捏捏他后颈,“哭又不丢人,我在这呢,陪着你。”
陈君颢点点头,安静窝在他怀里不动弹。
其实已经没多少哭声了,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带着身体一顿一顿的轻颤。
这个姿势不知道保持了多久,窗外的夕阳逐渐从灿黄变成了橙红,将彼此相拥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深。
姜乃被压得有些累,也不知道是舟车劳顿过后的累,还是扛着这么大一坨人的累。
但疲惫之余,又有种说不清的满足。
以前总是陈君颢说“有我陪着你”。
现在也轮到他来陪着他了。
等那点些微的抽噎也平复下来,姜乃才停下拍抚的手,转而揉了揉他后脑勺。
“累了?”
陈君颢没抬头,闷闷“嗯”了一声,鼻音重得厉害。
“饿吗?”姜乃问着,拿过床头的手机扫了一眼,“已经六点了。”
消息通知里冒着个“48”的红点,果不其然,全都来自“李·粉丝头子·程”。
姜乃心里叹了口气,指尖一划,清掉通知栏,按下了锁屏。
“……不饿,”陈君颢哑着声嘟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中午,”姜乃说,“我退了车票,买了今早的航班。”
“怎么都不告诉我……”陈君颢哼哼两声,“我都没能去接你……”
姜乃没说话,只是浅浅笑了笑,手指陷进他发丝里轻轻揉了揉。
陈君颢又在他颈窝里赖了一会儿,才磨磨蹭蹭地直起身。
姜乃看着他,有些出神。
陈君颢确实哭得没型没像,眼睛肿得都快睁不开,鼻子嘴巴周围红彤彤的,头发也都蹭成了鸡窝。
丑丑的。
但还怪可爱的。
像只被雨水淋得湿透,满腹委屈却只能眼巴巴地找主人撒娇的大狗。
姜乃忍不住抬手,用指腹抹了抹他眼角的湿痕。
陈君颢愣了一下,随即歪了脑袋,蹭着他的手心。
“陈君颢……”
“唔?”他抬起哭红的眼,直勾勾地看进姜乃眼里。
姜乃感觉自己心跳突兀地错了一拍。
指腹又在他脸颊上摩挲片刻,才问:“你是在撒娇么?”
“嗯。”陈君颢认得干脆,甚至握住他手腕,把掌心贴紧自己脸侧,偏头亲了一下。
“你走了整整一周……我好想你……”
姜乃没说话,只是看着他脸上的泪痕,手腕一转,轻轻勾了勾他下巴。
“过来。”
“嗯?”陈君颢没明白,但还是听话地压近了些。
姜乃顺势捧住他的脸,手指一点点把他脸上的泪痕擦干净,然后抬头,在他唇角啄了一下。
陈君颢眨了眨眼,也立刻凑过去,亲了他一口。
姜乃由着他亲,轻声问着:“这些天……发生了什么?”他顿了顿,“阿婆……还好吗?”
陈君颢眉头一皱,低低“嗯”了声:“手术做完了……”他喉咙滚了滚,眼神暗了下去,“还在ICU观察……”
姜乃沉默了一会儿,指尖无意识地卷着陈君颢耳边翘起来的头发。
“会好的,”他声音不高,但很稳,“阿婆那么硬朗,一定能挺过来。”
陈君颢眉头拧的更紧了,眼眶里又蓄起水光:“可我……都不知道她身体……什么时候……”
姜乃皱起眉,没等他说完,按着他的脸兀自亲了上去。
“唔?!”
陈君颢还没反应过来,姜乃已经退开了。
那点水光凝在眼眶里,化成一片愕然。
“会没事的,”姜乃看着他,“你一定要相信她。”
陈君颢愣了一会儿,没说话,只是撑起些身子,把额头重新抵回他肩膀上,很深地吸了口气,像是在汲取一些支撑下去的力量。
“探视……什么时候?”姜乃捏了捏他后颈,轻声问。
“早上十点。”陈君颢闷声说,“我睡过头了……”
“那就明天再去。”姜乃说,“你昨晚熬了一整夜,得休息。阿婆要知道,肯定也不让你这样去。”
“嗯……”陈君颢点点头,低笑着学了一句,“她会说,‘衰仔包!又熬夜直落通宵啦!’”
姜乃也跟着笑了笑:“明天,我陪你去。”
陈君颢身子一僵,猛地坐直了。
“……怎么了?”姜乃有点懵。
“你……”陈君颢语气着急,“不行……不要去……”
“为什么?”
“他们……我那些亲戚……”他顿了顿,有些烦躁地抓了把头发,“那些人肯定会吵,乱七八糟的,我不想你被卷进去,看到那些……”
“因为君怡的事吗?”姜乃敏锐地问。
陈君颢一愣,像是被说中了。
“她……到底出什么事了?”姜乃看着他,声音放轻了些,“你昨晚在电话里也没说清楚。”
陈君颢嘴唇动了动,似乎很挣扎。
“是不能说的事?”姜乃问。
“不是……”陈君颢低下头,“她……她不让我说,我就不能告诉你……”
姜乃看了他几秒,点点头:“好,我知道了。”他话锋一转,“饿了吗?”
“……啊?”陈君颢明显没跟上。
“我有点饿了。”姜乃摸摸肚子,“就飞机上吃了个早餐,一直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
“你怎么不吃!”陈君颢立马急了,手忙脚乱爬起身。
姜乃瞥他一眼,慢悠悠地挪到床边:“因为我把某个重得跟头牛似的家伙搬进屋之后,他就不让我走了。”
“我……”
“大概就是……”姜乃边比划边说,“我把你背进来,刚放下,你就直接拦腰一抱,把我压床上了。”他挑眉,“把我当被子了?”
陈君颢挠挠脸,有些不好意思:“……嗯。”
“那今晚不用抱被子了。”姜乃轻哼一声,偏头不看他,自顾自地站起身,“你昨晚不说……想抱着我睡觉么。”
陈君颢愣了愣,立马黏糊糊地去搂他的腰,脸也跟着贴过来,却被姜乃一根手指抵住额头。
“小乃……”
“打住。”姜乃低头,捏捏他的脸,“吃饭第一,我饿了。”
“那、那我去给你……”
“不用。”姜乃把床尾的毛巾糊他脸上,“你去洗澡。”
陈君颢抱着毛巾有点发懵。
“回来鞋也不脱就往沙发上倒,一身的灰。”姜乃故作嫌弃地摆摆手,自己往屋外走,“快去洗,我煮面。”
“小乃……”陈君颢赤着脚就要跟下床。
“打几个蛋?”姜乃在门口一停,回头瞪他,“事先声明,窝蛋可能会散。”
“两个。”陈君颢站在原地傻笑,“冰箱里还剩棵生菜,一块煮了吧。”
作者有话说:来点甜甜的过渡(搓手)久等了各位!七夕五天连更我来了!明天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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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年初七,早上九点半。
年算是过得差不多了,不少公司店铺都复工复产,这个点的地铁依旧人挤人。
去省医院倒是方便,一趟地铁直达,省了换乘的麻烦。
就是姜乃身上挂着的这个“大型挂件”,从昨晚到现在,没一刻是消停的。
地铁又一次刹车,车厢跟着晃荡。
姜乃暂时放下手机,扶稳了墙。
搭在他腰上的爪子也立马收紧了些。
等车停稳,他拍了拍肩上的脑袋:“站好点。”
“唔……”陈君颢往前一贴,挨得更近了,“人多,站不好。”
姜乃瞥了眼旁边刚空出来的一片扶手区,叹了口气,又往角落里挪了两步。
挂件先生倒也乖巧,也跟着挪过去。
等姜乃一站稳,就又往前一拱,几乎整个人抵在姜乃身上,脑袋往颈窝里一埋,又不动弹了。
姜乃捏捏他后颈,等地铁平稳了,才又看起手机。
点开一条语音条。
“乃——!我的乃——!你不可以啊——!不能为了男人!抛家弃子,不管不——”
没等“滴”声结束,姜乃直接就按停了。
接着点开下一条。
“呜呜呜……你还记得那大明湖畔的海底捞吗!我们的约定!为了你!我变成了狼人的——”
姜乃满头黑线,又给按了。
肩窝里忽然传来一声低笑。
“李程这戏还没演完?”陈君颢动了动,偏过些头,露出墨镜下的半张脸,“从昨晚闹到现在了。”
“因为我没打招呼就走了。”姜乃又点开一条语音,开头就是一声干嚎,他一脸无语地迅速按掉了。
“本来答应了昨天跟他吃海底捞的,一觉醒来发现我人没了,直接就炸了吧。”说完,他按下语音键,“都说了是因为颢出了点事……”
新的语音条立马炸了过来。
“出了啥事能把你一夜拐走!!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
“就是那个叫陈君颢的八嘎!给你下的迷魂药!破坏了我们伟大的海底捞事业——!!”
陈君颢忽然站直了。
姜乃愣了下,松了松肩膀:“不靠了?”
“一会儿。”陈君颢掏出手机,“李程手机号发我。”
“干嘛?”姜乃一脸茫然。
“发我,”陈君颢说,“我帮你完成你俩的伟大事业。”
姜乃没懂,但还是把号码发了过去。
陈君颢低头一顿操作,接着屏幕一锁,揣回裤袋:“好了。”
与此同时,姜乃手机一震。
李程发来一个:?-
谁给我支付宝转了一千块?
姜乃懵了,看向陈君颢:“你给他转了一千?”
陈君颢挑了挑眉,冲他伸手:“手机借我下?”
姜乃有些犹豫,但还是递了过去。
陈君颢指尖一按,对着话筒就说:“拿去吃你的海底捞河里捞天上捞地下捞,随便吃,都算我的。不好意思小乃我先带走了。”
说完,又在姜乃震惊的目光里把手机还回去,“搞定。”
“你这……”姜乃有些哭笑不得,收起手机,“算不算贿赂?”
“我是看他吵得你头疼。”陈君颢凑过来,又想挨回他肩上。
姜乃瞥他一眼,抬起手。
陈君颢动作一顿,乖乖把下巴抵到他手心里。
“今天好好的怎么突然戴个墨镜。”姜乃托着他的脸,把他带近了端详。
“帅不帅?”
深色的镜片模糊了眼神,但凑近了还是能感受到镜片后直勾勾看过来的眼睛。
姜乃盯了他一会儿,手指向上微微一推,把墨镜推到了他额头上。
那双红肿未消的眼睛立刻暴露无遗。
姜乃嘴角一扬,托着他下巴的手轻轻捏了捏他腮帮子:“帅。”
陈君颢眨眨眼,顺势就要亲上来。
“叮。”
手机在口袋里响了一声。
姜乃顿了顿,拿出来看了眼-
壕无人性。
“程儿说你不是人。”姜乃念道。
“‘壕无人性’是这么解读的吗?”陈君颢把墨镜戴好,忍不住笑了。
手机又震了下,这次李程直接发来一个五百块的转账-
干嘛?
姜乃没收-
分赃。
李程立马发来个阴暗脸的领结猫。
姜乃笑了笑,手指一划,收下了。
“喂。”肩膀一沉,颈侧传来一点温热的触感,被人不轻不重地嘬了一口,“我还看着呢。”
“有意见?”姜乃瞥他。
陈君颢往他颈窝里蹭了蹭,深深吸了一口气,闷了好一会儿才说:“不敢。”
一出地铁站,几栋住院楼就立在眼前,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姜乃跟在陈君颢身边走着,地铁里的那点黏糊劲不知不觉就散了。
陈君颢没再往他身上挂,只是一进医院大门,手就往旁边一晃,摸到他的手,紧紧攥住。
手心有点凉,还有点湿。
姜乃反手握住,用力捏了捏他手指,什么也没说。
医院里的消毒水味浓得刺鼻,穿过还算喧闹的一楼大堂,越往里走,人越少,环境越静,心里就越沉。
陈君颢沉默走着,墨镜遮住了大半的表情,但姜乃还是察觉到了他的情绪。
不安、紧张,或许还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恐惧。
面对至亲游走在生死边缘时的恐惧。
姜乃不喜欢这种感觉,因为有过体会,心里会下意识的抵触。
他讨厌医院,更讨厌医院里特有的,这种干净到极致,却令人彷徨不安的味道。
医院是个宣判庭。
只是和法院不同,这里宣判的不是罪责,而是生命的来逝。
电梯缓缓上升,这台电梯在住院部的角落,几乎没什么人。
等推着轮椅的护工离开,梯门关上,姜乃迅速上前一步,从身后轻轻抱住了陈君颢。
陈君颢的身体明显僵了一瞬。
“小乃?”
“别紧张。”姜乃搓了搓他肚子,“就是来看看阿婆,她会没事的。”
“我知道……”陈君颢贴上他手背,“我只是……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姜乃又搓了他两下,才轻声说:“你就当……来帮阿婆打怪闯关的,每天通一关,等BOSS打完了,就能接阿婆回家了。”
陈君颢愣了愣,浅浅笑了:“好。”他戳了戳姜乃还环在他身前的手,“还没摸够?”
“摸什么?”姜乃歪头看他。
“摸我腹肌。”陈君颢挑眉,“吃我豆腐。”
姜乃愣怔片刻,“啧”了一声,直接掀了他衣摆,在他腹肌上结结实实地揉了两把:“这才叫吃你豆腐!”
“叮——”
电梯提示音冷冰冰响起:“八层到了,电梯上行。”
门缓缓打开,外头堵着几个护工和一张雪白的病床。
姜乃先反应过来,手臂一收,揽着陈君颢往厢门边让了让。趁着护工和家属闹哄哄涌进电梯的功夫,他拉着陈君颢,侧身溜了出去。
电梯门在身后合上,上行的数字缓慢跳动。
陈君颢回头看了一眼:“你说……刚才那病人会去哪?”
“转去普通病房了。”姜乃抬头扫了眼指示牌,牵着他往左拐。
“你怎么知道?”陈君颢乖乖跟着。
“因为那些人在笑。”姜乃说,“而且电梯是往上走的,楼上基本都是普通病房和康复区。”他顿了顿,看向陈君颢,“很快我们也能这样,接上阿婆一块出去。”
陈君颢愣了下,轻轻“嗯”了一声,嘴角努力扯了扯。
ICU门前的走廊静得压抑,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隐约从门缝里漏出来。
两边的排椅上坐满了家属,每个人都沉默不发,面色沉重。
爸妈、舅父舅母、阿公都到了,几个人脸上都带着没休息好的憔悴,两位妇人的眼睛都还肿着。
陈君颢视线一扫,掠过正对着的排椅。
八舅公一家,五舅公也在,边上还站着妍表姨一个人。
年没过完,该走的亲戚还是要走的。
只不过地点从某个舅父姨婆的家,换到了医院ICU门口而已。
陈君颢刻意没去看家族群,但不用看也知道,自从阿婆进了ICU,群里那点欢天喜地的过年气氛早就散得一干二净。
之前还会有人发点“五福临门”“大吉大利”之类的表情包当新年问候,现在除了舅父偶尔汇报一下阿婆的情况,估计连个冒泡的都没有。
何星被拘留,七姨婆一家果然没露面。
六姨婆向来跟她交好,现在只派了妍表姨来当代表,意思再明白不过,也就是看在阿婆面子上来做做样子。
就这么一眼,谁近谁远,清清楚楚。
陈君颢心里暗自苦笑,这种家族肥皂剧的狗血剧情,居然还真有落在自己头上的一天。
他捏了捏姜乃的手,稍稍松开,只留下几根手指还轻轻勾着,几步挡在他身前,领着他走向窗边的排椅。
“妈。”
老妈只穿了条素色连衣裙,外边披着件棉袄,没打扮。一抬头看见他,眼里不自觉地亮了一下。
“仔……”她目光落向他身后,愣了愣,脸上挤出点很淡的笑,“小乃?你回广州了呀……”
“嗯,刚回来。”姜乃上前半步,挨个叫过去,声音轻轻的,“阿姨,叔叔,舅父舅母,阿公……新年好。”
阿公坐在最里头,闻声抬了抬眼,布满皱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很轻地对姜乃点了点头。
舅父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声音有些哑:“先坐吧,还没轮到我们。”
陈君颢“嗯”了声,带着姜乃守在旁边,没坐下。
ICU大门边上有间小办公室,时不时会有护士拿着本子出来喊名字。
“16床XXX家属——!”
排椅上的人一阵动静,一批人满面愁容地出来,另一批人惴惴不安地进去。
小护士清脆的吆喝,听着有点无情。
姜乃虽然不认识陈君颢家里的其他亲戚,但也能感觉到两边的气氛不一样。
如果说陈君颢这边只是心力交瘁的疲惫和担心,那另一边更像是多了层灰蒙的阴影。
坐着的几个长辈看着还算和气,但脸色也不太好,像是带着犹豫。
边上站着的那个妇人就更明显了,姜乃视线刚和她对上,她就不太自然地扭开头,看向ICU的门。
好像每个人心里都揣着事。
他勾住了陈君颢的食指,紧紧攥在掌心里。
“阿怡呢?”陈君颢四下看了看,低声问,“她这两天有回家吗?”
舅母摇摇头:“回的她那个小房子……”话到一半,她声音一哽,眼眶又红了,“我的君怡……”
“好了,警方已经立案了,迟早会查清楚的,”舅父叹了口气,“别整天哭哭啼啼的,也不怕阿妈说你。”
姜乃悄悄皱了下眉。
不光是因为提起了君怡的事。
更因为对面的那排人,一听到“立案”两个字,都不约而同的变了脸色。
身后又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又有一批家属被喊进了办公室,姜乃回头,在人群里瞥见两个熟面孔。
梁家耀半护着陈君怡从电梯那边拐了进来。
陈君怡头发披着,一直低着头,几乎缩在梁家耀的影子里,宽大的外套把她整个人都快裹没了。
梁家耀一脸警惕,视线扫过全场,尤其在对面那排亲戚身上多停了一秒,才看向姜乃,点了点头。
姜乃也冲他点点头,让开了些位置。
“阿颢。”梁家耀先叫了一声,又转向君怡父母,“叔、姨。”
陈君颢闻声转头,冲梁家耀抬抬下巴,目光落在陈君怡身上:“妹。”
陈君怡闷闷“嗯”了声,没抬头。
姜乃看着她,犹豫了下,还是轻声开口:“君怡。”
听到声音,陈君怡猛地转过头。
她眼底浓重的乌青和通红的眼眶叠在一起,但在看到姜乃的瞬间,眼睛意外地亮了一下。
“小乃哥哥……”她挤出个笑,虽然勉强,但语气轻快了些,“你回来啦。”
“嗯,”姜乃心疼地揉了揉她头发,“刚回来。”
陈君怡努力扬着笑,但嘴角实在是抖得厉害,眼里水光一晃,整个人忽然往前一扑,扎进姜乃怀里。
“诶!”旁边的梁家耀下意识伸手。
“没事。”姜乃赶紧扶住她,不好意思地冲梁家耀笑笑,轻轻拍着小姑娘的背,“阿耀要吃醋了。”
陈君怡摇摇头,脸埋得更深了。
梁家耀一脸不爽地撇撇嘴,刚要发作,就被陈君颢一把拽过去。
“诶我靠!”他差点来了个自己绊自己。
“她这两天怎样?”陈君颢压低声音。
梁家耀回头看了眼,闷闷叹气:“睡不好,老做噩梦,后来就干脆不睡了,整天抱着个电脑敲,也不知道忙啥,还不让我看。”
陈君颢点点头,又突然愣住:“你住她家了?”
“昂。”梁家耀一脸坦然,“不是你让我守着吗?”
陈君颢瞪他。
梁家耀反应了会儿,立马跳起脚反驳:“我可毛都没干啊!!她也让我留下的!!”
陈君颢狐疑地眯起眼。
“靠!我是那种人吗!我发四!”梁家耀竖起三根手指,想了想又加了两根,“我发五!我天天在客厅打地铺的OK?!”
话没说完,ICU旁那小办公室的门又开了。
护士拿着册子和家属一块走出来,视线扫过他们这一圈:“18床,陈慧芳家属在吗?医生谈话。”
作者有话说:明天继续!!!
上一章有点没写满意,等这周的连更完了再稍微微改一下下(搓手)
第108章
那间小办公室本来就不大,呼啦啦挤进一大家子人,直接把医生和护士都看愣了。
主治医生是个地中海大叔,推了推眼镜,扫了一圈,目光停在五舅公身上,有些意外。
“诶?陈老?是您家老人?”
五舅公点点头,也没多客气,直接在离医生最近的那个胶凳上坐下了。
阿公跟着坐到旁边,位置就那么几个,年纪大点的坐下,剩下的全都得站着。
陈君颢挤到老妈身边,虚虚扶住她,肩膀绷得有些僵。
他回头瞥了一眼,看到姜乃正帮护士把门轻轻带上,才稍微放松了些。
医生翻了翻手里病历本,在键盘上敲了几下,桌上的大屏幕闪了闪。
阿婆躺在画面中央,被各种仪器包围,氧气面罩挡住了大半张脸。头发被剃光了,护士正给她手术的刀口换敷药,层层的绷带拆下,露出头顶上长长的,一道过分狰狞的刀疤。
陈君颢呼吸一滞,下意识别开了眼,眼眶涩得发疼。
“18床陈慧芳,”医生确认了一下信息,把画面拉近,开始交代情况,“脑出血暂时止住了,但量不少,压迫了神经,所以人一直没醒。目前自主呼吸不太稳,需要靠机器维持。好在各项指标都还算稳定,接下来重点关注感染和并发症,再就是促醒……”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老妈的身子抖得厉害,看清了监视器里阿婆那张毫无生气的脸,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掉。
“那……”舅父忍不住打断,“大概……多久能醒啊?”
“不好说,有人两三天就醒,也有的两三个月都醒不过来,得看情况。”医生没绕弯子,说得直接,“老人家年纪也大了,身体机能本来就弱,虽然现在还算平稳,但她有心脑血管病史,凝血不太好,万一再渗血或者水肿,情况可能会突然变差……家属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顶多再开一次颅清一次。”五舅公沉声接话,“但醒不醒得回来,难说。”
老妈压抑着呜咽一声,扭开头把脸埋进了掌心里。
一个小护士默默递过来一沓订在一起的A4纸。
医生简单翻了翻,推到了五舅公面前:“这是昨天的费用清单,你们先看看。”
五舅公简单扫了眼,闷闷叹了口气,推给阿公。
阿公一页页认真看完,没说话,递给了舅父。
那几张薄薄的纸,就这么传了一圈,最后传到了陈君颢手里。
他低头翻看着,一声不吭,墨镜挡住了眼神,看不清表情,但嘴唇抿成一条线,下颌绷得死紧。
离得有些距离,但姜乃还是看清了,那些密密麻麻的项目最后,都跟着一长串零。
“钱不是问题。”老爸把老妈搂紧,声音低沉而坚定,“该用什么药就用什么药,多少钱我们都治。”
“我们会尽力,”医生点点头,“目前先用点促凝血和营养神经的药,再密切观察……”
钱,或许对这个家来说,反而是最容易解决的事。
但最怕的,是到头来人财两空。
姜乃贴着墙角站着,没吭声。
从进这屋子开始,他就感觉有片厚厚的乌云压在每个人的头顶,散都散不掉。
他不喜欢那个地中海医生。
虽然人长得挺端正,但说的每句话,都显得他像个死神派来谈价的,高高在上地宣判着阿婆的命运,然后“啪”地把账单甩过来,像在说:“赎金交齐,我再考虑放人。”
他也不太喜欢陈君颢家的这帮亲戚。
就在角落里站这么会儿,他也大体看明白了。
离医生最近那位阿叔应该也是个医生,地位估计不低,时不时嘴里冒出几个专业名词,地中海对他挺客气。
或许因为是同行,不自觉就带上了医院特有的决绝,话说得格外直接,不留余地。
阿公旁边那对夫妻,跟阿婆应该关系挺好,脸上的担忧是真的,但接过账单的时候,手还是明显顿了一下。
站在角落的女人,眉头一直拧着,但好像自始至终都跟办公桌那头隔着一条看不清的线,眼神总时不时往边上的陈君怡身上瞟。
姜乃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但那种目光,让他不太舒服。
“没事的,阿婆能治好的……别哭了,昂?别哭啦……”
梁家耀倒跟个护卫似的,一直守在陈君怡身侧,一会儿递纸巾,一会儿揉脑袋,嘴里嘀嘀咕咕的没停过,像只嗡嗡叫的蚊子。
估计这办公室里,除了一直絮叨的医生,就属他最忙活。
姜乃多瞥了他几眼,心里无奈得有些好笑。
这一屋子的人,除了陈君颢,居然就这家伙还能让他觉得顺眼点。
“君怡……”角落的女人忽然动了动,往陈君怡那边挪了半步,声音压得很低,“冇喊啦,只眼都肿到唔好睇啦……”
梁家耀立马侧身挡在前面,一脸警惕。
那女人瑟缩了一下,从包里翻出来一小袋鹌鹑蛋,递给了梁家耀。
梁家耀皱着眉,不明所以地接下了。
“会没事嘅,”那女人勉强笑了笑,“都会好返噻嘅。”
陈君怡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看她:“妍表姨……”
那女人微微一怔,嘴唇动了动,但到底也没再说什么,只和她对视了片刻,扯了下嘴角,又退回了角落。
姜乃用余光盯着她,她只悄悄看了两眼手机,也没发消息,叹了口气就熄掉了屏幕,继续听医生说话。
偶尔垂眼看看自己的手,也没再往陈君怡那边看。
总觉得这女人有些奇怪。
但具体是哪怪,姜乃也说不上来。
他又多瞥了她几眼,见梁家耀已经剥起鹌鹑蛋分给陈君怡吃,便收回了视线,没再看她。
医生还在交代着各种注意事项,屋里的空气又沉又闷,混着各种情绪,捂在一起发酵,待久了让人很不舒服。
陈君颢像根电线杆似的杵着,手里那几张账单被他捏得都快破了。
姜乃远远看着,心里有点发堵。
他扫了眼周围,趁没人注意,贴着墙,悄悄摸了过去。
“……安排点康复治疗,比如按摩,针灸之类的,刺激一下神经,或许能有所帮助……”
陈君颢听得眼前发晕。
他不敢抬头看面前的那个大屏幕,画面里躺着的人,他几乎都认不出那是阿婆。
可那就是他的阿婆。
各种念头在脑子里打架,那点强撑出来的镇定,根本压不住他的胡思乱想。
如果不是他,如果他不那么冲动,没揍何星那一拳,没把话说破,没让阿婆急火攻心,阿婆就不会……
手里忽然一空。
那份不薄不厚的账单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道温热的触感,轻轻划过他的掌心-
哥。
一个字,悄无声息地写在他手里,然后小心撬开他绷得发白的手指,不容拒绝地嵌进他的指缝。
冰凉的指尖被暖意紧紧包裹。
他手颤了一下,立刻反握住那只手,十指交扣。
医生又交代了些护理注意事项和后续可能的花费,谈话总算结束了。
一大家子人又从办公室里涌出来,气氛还是沉甸甸的。
姜乃把那份账单还给陈爸。
陈爸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被陈君颢死死攥着的手上停了一下,没说什么,只是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走廊上的排椅依旧坐满了愁容满面的病人家属,他们一行人没多停留,绕过人群,走向电梯厅。
八舅公清了清嗓子,先开了口:“钱嘅事……唔使担心,有需要就随时揾我,兄弟姊妹之间,帮得到嘅实会帮。”
“我同我中医嗰边都联系下,请位老教授过来帮四姐做下针灸,”五舅公接过话头,“试得嘅方法,都尽力去试。”
“多谢舅父。”老妈连忙说,“呢两天……辛苦你哋过来……”
“我们唔辛苦,”八舅公摆摆手,目光瞥向人群后的妍表姨,语气淡了些,“只怕有啲人,个心就不喺度。”
妍表姨愣了一下,扯出个不太自然的笑:“八舅父,你咁睇住我做咩……”
八舅公冷哼一声,没绕弯子:“四姐宜家咁个情况,阿六阿七咩意思?”
妍表姨有些瑟缩,搓了搓手指,没接话。
姜乃下意识想看过去,却被陈君颢不动声色地侧身挡住了。
空气里僵了几秒,八舅公才又开口,声音压低了些,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楚:“仲有阿怡嘅事……其实呢两日我哋都有收到警方通知,话要相关亲属配合调查,尽量提供资料证据……”
这话一出,周围人的脸色都变了变。
陈君怡微微一怔,下意识就往梁家耀身后缩,想躲开那些忽然投过来的视线。
“你都知……”八舅公叹了口气,转向旁边一言不发的舅父,“咁多年,冇话证据仲喺唔喺度,当年究竟发生咗咩事,我们呢班老嘢……都记唔太清了……”
姜乃感觉陈君颢的手猛地收紧了。
本来攥着他的力道就不小,这下简直像是要把他的指骨捏碎。
现在的气氛,他一个外人也不好插嘴,何况他也不清楚发生在君怡身上的事。
但他能感觉到陈君颢在生气。
或者说,那是一种压着的火,掺着懊恼,还有种说不出的无力。
他试着轻轻拽了下陈君颢的手。
陈君颢却忽然松开了他,一步上前,摘下墨镜,对着几位长辈深深地鞠了一躬。
所有人都愣住了。
“舅公、舅婆……”他嗓子有点哑,但声音清晰,“我都唔想为难大家,但真系拜托各位,再仔细回忆一下,再细嘅事都好……”
他直起身,那双还没消肿的眼睛泛着红,眼神却异常坚定,“我知宜家才追究返咁多年前嘅事,证据早就没晒……但为咗君怡,我恳求大家,如果当年察觉到乜嘢,或者仲记得啲细节,一定要话畀警方……真系,唔该晒!”
八舅公老两口对视一眼,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陈君颢没停下,转身朝五舅公又是一鞠:“五舅公,拜托了!”
没等五舅公反应,他径直走向角落里的妍表姨,再次深深弯下腰:“妍表姨,拜托了!”
这一躬鞠得突然,妍表姨像是被惊到,眼神不自觉闪了闪,手指绞着包带。
“我……”她瞥了眼陈君怡那边,手松了又紧,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含糊应了声:“……我尽量……回忆下。”
陈君颢这才直起身,低声喃了句:“多谢。”
五舅公叹了口气,走上前重重按在陈君颢肩上:“颢仔,我哋……明白。一家人,唔会袖手旁观。等返去,我同你舅婆表姨再商量下,尽量去揾,有消息第一时间通知你哋。”
老妈也走过来,眼眶红得厉害,伸手替儿子理了理衣领,声音带着哽咽:“傻仔……”
老爸站在稍后一些,沉声说:“呢啲嘢急唔嚟嘅,无论系阿婆定系君怡,一件件嚟,你都冇逼自己逼得太紧。”
陈君颢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周围的电梯时不时“叮”一声响,有人上下,也有医护推着床经过。
走廊那边轰然炸起一阵哭嚎,不知是哪家的亲人,生命悄悄化成了仪器里平直的线。
又有医护忙碌起来,熙熙攘攘的。
只是这份熙攘之下,不知藏着多少份辛酸和离别。
今日的探视结束,舅公他们和爸妈交代几句,就陆续走了。
妍表姨临走前,给陈君怡塞了包纸巾,和一小支旺仔牛奶。
她儿子喜欢喝这个,所以包里常常备着。
陈君颢也记得,陈君怡小时候也喜欢喝。
爸妈和舅父舅母要先去缴费,然后送阿公回家休息。
舅母两天没见到女儿,之前在警局时候她就哭得不成样子,最后还是民警先送她回去,只留梁家耀陪着。
虽说不至于这一分开就又见不了了,但她还是忍不住去牵着陈君怡念叨,摸摸她的脸。
“姨,有我在呢。”梁家耀在旁边说,“您放心,阿怡肯定好好的,吃好睡好,毛事没有!”
舅母愣了一下,指腹蹭过小姑娘眼底下浓厚的乌青,眼泪忽然又止不住了。
陈君颢也是无奈,过去拍了梁家耀后脑勺一下,压低声音:“你别瞎安慰人了,行不行!”
梁家耀捂着脑袋,一脸委屈。
陈君怡咬着唇,本来低着头不想看舅母,不自觉就被旁边这俩活宝逗得嘴角悄悄弯了一下。
“好了,我们走先了。”舅父开口,“阿耀,辛苦你。”
“诶叔!”梁家耀立马站直,“不辛苦!”
舅父笑笑,又看向陈君颢:“阿颢。”
陈君颢抬起头。
舅父走上前,拍拍他肩膀:“多谢你。”
“一家人。”陈君颢笑了笑,“冇话呢啲。”
电梯下行,梁家耀依旧护在陈君怡身边,也没管人家理没理他,嘴里嘀嘀咕咕的,哄个不停。
陈君颢挨在姜乃身旁,看着他扯起衣角,仔细擦着自己的墨镜。
“过来。”姜乃说。
陈君颢很自然地弯下腰,让他帮自己把墨镜戴上。
“辛苦了。”姜乃声音轻轻的。
陈君颢动作顿了一下,墨镜挂在鼻梁上,露出底下还泛着红的眼睛,看着委屈巴巴的。
姜乃眨了眨眼,没说话,伸手轻轻帮他把墨镜推回去。
刚好“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梁家耀先一步窜出去按着电梯,回头看了一眼。
“啧。”
“干嘛?”陈君颢扶了扶墨镜,扭头瞪他,“你啧我?”
“没啊,你听错了。”梁家耀一脸无辜,屁颠屁颠地又护回陈君怡身边,“我哪会啧人啊,我是乖孩子。”
“你啧了。”陈君怡轻声补刀。
梁家耀立马没声了。
穿过一楼大堂,出了大门,外头人声车声交杂,终于冲淡了医院里压抑沉闷的感觉。
“你们直接回去吗?”梁家耀看了看时间,随口问。
“嗯。”陈君颢也摸出手机看了眼,“都到饭点了,回去吃个饭,你们呢?”
“约了律师。”梁家耀说,“一会儿吃饭的时候见面,要和阿怡聊一下。”
作者有话说:我来了!!!一写剧情就累死(晕倒)明天继续!
翻译汇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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妍表姨:君怡……别哭啦,眼睛都肿得不好看啦……
妍表姨:会没事的,都会好起来的。
八舅公:钱的事……不用担心,有需要了随时找我,兄弟姊妹之间,帮得了的肯定帮。
五舅公:我同我中医那边也联系下,请位老教授过来帮四姐做下针灸,能试的方法,都尽力去试。
老妈:多谢舅父。这两天……辛苦你们过来……
八舅公:我们不辛苦,只怕有些人,心思就不在这。
妍表姨:八舅父,你这么盯着我干嘛……
八舅公:四姐现在这个情况,阿六阿七什么意思?
八舅公:还有阿怡的事……其实这两日我们都有收到警方通知,需要相关亲属配合调查,尽量提供资料证据……
八舅公:你也知道……这么多年,别说证据还在不在,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我们这帮老东西……也都记不太清了……
颢:舅公、舅母……我不是想为难大家,但真的拜托各位,再仔细回忆一下,再小的事都好……
颢:我知道现在才追究回这么多年前的事,证据早就没了……但为了君怡,我恳求大家,如果当年察觉到什么,或者还记得什么细节,一定要告诉警方……真的,拜托了!
五舅公:颢仔,我们……明白。一家人,不会袖手旁观。等回去,我同你舅婆表姨再商量下,尽量去找找揾,有消息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老爸:这些事急不得,无论是阿婆还是君怡,一件件来,你也别逼自己太紧。
颢:一家人。别说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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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
第109章
“律师?”姜乃下意识问出口,问完又觉得不合适,看了陈君颢一眼。
陈君颢没说话,只是眉头往下压了压。
“放心吧,我全程跟着。”梁家耀接过话,“专门找了位研究儿童猥亵案的,昨晚也跟阿怡电话沟通过了。”
陈君颢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也只点下头:“行,那你们好好聊。”他顿了顿,看向陈君怡,“要哥也陪你去吗?”
陈君怡轻轻摇头,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又滑到他身边的姜乃,很浅地笑了一下:“小乃哥哥……别担心啦,你看着比我还紧张。”
姜乃一愣,自己都没意识到表情绷得太紧。
没等他反应,陈君怡已经从梁家耀身边走过来,伸手抱住了他。
“君怡?”
“我没事。”她把脸埋进他胸口,声音闷闷的,“就想……找你借一点勇气。”
姜乃犹豫着没动,但小姑娘环住他的手又收紧了些。
梁家耀在边上干瞪眼,脸上明晃晃写着“不爽”两个字。
直到陈君颢轻轻点了下头,姜乃才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背。
“加油,”他轻声说,“别怕,都会好起来的。”
“嗯……”陈君怡深吸一口气,像是真从他身上汲取了什么力量,然后才松开手,脸上挤出个比刚才轻松点的笑,“小乃哥哥身上香香的。”
“喂,”陈君颢在一旁出声,“别乱闻。”
“酸死了。”陈君怡小声嘟囔一句,迟疑片刻,转向陈君颢,声音低了些,“哥……你告诉小乃哥哥吧,没事的。”
陈君颢愣了一下,脸色沉了沉,点下头:“……好。”
“那我们先走了,”陈君怡说着,抬手轻轻撞了他肩膀一拳,“还有答应你的事,我会尽快弄好了给你。”
陈君颢看着她,心里发酸,揉了揉她头发:“你先照顾好你自己,那些不着急。”
“我是提醒你别忘了我的自助餐。”陈君怡又换上平日里有些狡黠的笑,虽然眼底的疲惫依旧明显,“走啦!小乃哥哥再见!”
姜乃笑着冲她挥挥手,目送她和梁家耀拐出医院大门,消失在来往的人流里。
正午的阳光有些晃眼,他正想抬手遮一遮,肩膀上就忽然一沉。
“哥?”
陈君颢整个人直挺挺往他身上一靠,脑袋埋进他颈窝里,不动了。
姜乃被他压得一个踉跄,退了半步才勉强站稳,赶紧捞着他想把他扶正:“你又来……”
“累了。”温热呼吸全喷在他颈侧,这人完全不管周围有没有人,两条胳膊一搂,又严严实实挂在了姜乃身上,“老婆,背我回去。”
“你站好!重死了!”姜乃推着肩窝里那颗跟粘了胶水似的脑袋,费劲拖着身上的大型挂件往门口挪,“这么多人看着呢!你不嫌丢人我还嫌!”
“唔……我现在是病人,”陈君颢耍无赖,声音全捂在他衣服里,“家属扛着自己生病的丈夫,天经地义,有什么好丢人的。”
姜乃被他这歪理噎得没话说,又气又好笑,只能半拖半抱地,带着这位挂件先生挪到路边的出租车候车区。
“病人是吧?”姜乃一边艰难地拉开车门,把这坨挂件硬塞进去,一边没好气地吐槽,“我看你是懒癌犯了,外加脸皮厚度超标。”
陈君颢屁股刚沾上座位,没等姜乃坐稳关门,又黏黏糊糊地靠过来,还往他颈窝里蹭了蹭,发出满足的哼哼声,手臂紧紧圈着他的腰,全然不顾前排司机大哥投来的好奇目光。
“麻烦陈家祠地铁站……”姜乃满脸尴尬地报完地址,就立刻扭头看向窗外。
实在不敢和司机大哥有多余的眼神交流。
光报地址的那一眼,大哥眼里那明晃晃的窃笑都快溢出来了。
车子缓缓启动,冬日的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晒得人懒洋洋的。
陈君颢还赖姜乃颈窝里,但这个扭着身子的姿势久了实在不舒服,他动了动,换了个方向,把脑袋靠在姜乃肩上。
靠了一会儿,他又顺势往下滑,直接躺倒,枕在姜乃腿上。
姜乃低头看了他一眼。
陈君颢隔着墨镜,乖乖回望着他。
最后姜乃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手指叉了下他刘海,便又支着下巴,转头看向窗外。
司机大哥开了收音机,这频道陈君颢熟,FM105.2,羊城交通台。
这个点,那俩主持人又在说相声似的播着路况,接着是点歌环节。
熟悉的老歌流淌出来,是《你瞒我瞒》。
“无言的亲亲亲,侵袭我心……”
陈君颢在心里默默跟着唱,手指勾起姜乃外套的衣角绕圈玩,视线却没从他侧脸移开过。
姜乃眉眼本就干净清爽,从这个角度看去,下颌连接着颈侧的线条一览无余。清晰又流畅,带着点柔和的弧度。
他每次亲姜乃,就喜欢顺着这个路线,眉骨、脸颊、唇角、下颌、喉结、颈侧……
光影在他脸上流转,衬得那神情里仿佛也染上了一层说不清的黯淡。
陈君颢看着看着,有点分不清那点忧色是姜乃眼里的,还是自己心里的。
听着那带点忧伤的调子,让他不自觉想了很多事。
陈君怡那道故作轻松的笑,像一道细刺,横在他心口。
他知道那句“别忘了我的自助餐”不过是她强撑出来的借口。
这小姑娘总爱要强,平日里跟他斗嘴,争的就是他一句认输。
但或许这点要强,也不过是她长久在阴影之下,盖起来的一点保护壳。
爸妈总拿她来当“正面教材”,但陈君颢知道,她不喜欢这样比。
陈君颢也不喜欢。
就因为这点“榜样”,让这半大的小姑娘,自己闷头扛了太多事。
因为陈君颢是她哥哥。
是陈家的长孙,是所谓的大少爷,理应要优秀。
而她作为哥哥的“榜样”,更不能差。
但他这个“哥哥”,当得实在是一塌糊涂。
连现在,她都快被那些烂事压垮了,却还要惦记着他那个八字没一撇的“创业大计”。
梁家耀说她整宿不睡,抱着电脑敲,说不定就是在折腾答应他的那份市场调研。
对她来说,或许只是觉得……那个整日“无所事事”的老哥终于有了点正形,自己能帮上点忙了,才这么拼吧。
可开店……
阿婆还躺在医院,家里乱成一团,哪还轮得到他去琢磨那些没影的“创业”。
说到底,就是他沉浸在自以为潇洒的生活里太久,忽略了悄悄被何星的阴影缠上的陈君怡,也没注意到阿婆一次次瞒着他,和阿公往返医院的疲惫。
他总以为日子会永远像以前那样转下去,那些“更好的生活”,只要他想,总有一天能慢慢实现。
却不知道有些东西,早就悄悄拧成了一根绷紧的细线。
只等谁轻轻一碰,就全断了。
碎得像场骗人的梦。
视野一晃,忽然变得明亮。
“想什么呢?”姜乃不知道什么时候转回了头,拿开他的墨镜,正看着他,“嘴撅这么高。”
陈君颢张了张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姜乃揉了揉他紧皱的眉心,放轻声音:“在担心君怡?”
陈君颢很低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认。
“有梁家耀,”姜乃说,“他别的事可能不靠谱,但对君怡,他比谁都要上心。”
“我知道。”陈君颢扯了点嘴角,“我只是……有点累。”
他顿了顿,抬手轻轻点了点姜乃的鼻尖,“小乃……”
“嗯?”
“我妹……”他指尖一点点划过姜乃的鼻梁,最后停在那颗小痣上,“九岁的时候……被我一个表舅……”
话卡在喉咙里,说不下去了。
姜乃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拉过他的手,在他掌心上轻轻揉了揉:“我知道了。”
陈君颢指尖微颤,反手紧紧握住他。
“恶人自有恶报,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事,剩下的,交给专业的人就好。”姜乃另一只手拨开他额前的碎发,“你要相信她,君怡……远比你我想象的都要坚强。”
陈君颢垂下眼,轻轻“嗯”了声。
姜乃浅浅笑了下,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
陈君颢不满地“唔”了一声,忽然翻过身,把脸埋进他肚子,胳膊圈紧他的腰。
“喂……”姜乃压低声音,拍拍他后背,“人司机师傅看着的!”
陈君颢摇摇头,闷声说:“你明天要去梁叔那报道了?”
“嗯。”姜乃揉揉他头发,“跟原先那个周末兼职的大学生轮班,一直到月底。”他顿了顿,“明天开始……就不能每天都陪你去医院了。”
怀里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哦。”陈君颢低低应了声,抱得更紧了。
“不过,”姜乃接着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他的耳廓,“我要你每天看完阿婆,来菜档找我。”
陈君颢动了动,露出半只眼睛看他。
“我们一起吃饭,你得跟我讲讲阿婆今天怎么样,君怡怎么样,还有……”姜乃捧起他下巴,“你怎么样。”
“我怎么样?”陈君颢愣了下。
“你不说你也是病人吗?”姜乃挑眉,“家属有权了解病情进展。”
陈君颢忍不住笑了:“好。”
姜乃又揉了会儿他的脸,手感不错,好像过年是养得肉了点。
“还有,”他想了想,“找天有空了,你陪我去趟大龙哥那儿。”
陈君颢抬起脸,有点疑惑:“要录歌?”
“嗯,”姜乃轻轻捏着他脸颊肉,嘴角弯了弯,“我生日专辑的歌。”他顿了顿,手指稍稍用力,掐着陈君颢下巴把人拉近了些,“作为你这几天辛苦的奖励,允许你超前点播收听一下。”
陈君颢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忽然凑上去,结结实实地亲了他一口。
“好,”他唇角一扬,笑得狡黠,“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姜乃被他这突然的偷袭惹得耳朵发烫,慌里慌张瞟了眼前排的司机。
司机大哥像是没太注意,只是默默把收音机的音量调高了一点。
陈君颢又往他腿上一倒,挪了挪位置,把脸埋进他肚子,又不动了。
“陈君颢!”姜乃压着声音推他肩膀。
“累了,让我躺会儿。”陈君颢蹭了蹭他,手指在他衣服上画圈,“我留的印子……”他手指一停,在髋骨的位置轻轻按了按,抬眼看他,“消了吗?”
姜乃一怔,耳朵更红了:“消了……吧。”
陈君颢盯着他看了会儿,指尖忽然挑起他衣摆。
“喂!”姜乃慌忙去按他的手。
下一秒,细微的一声“啵”,肚子上被人不轻不重地嘬了一口。
“先这样,”陈君颢得意勾起嘴角,终于安分地躺好,“到家了再仔细检查。”
“你……”姜乃又羞又恼,“你给我起来!”
“唔……不起,”陈君颢闭着眼耍赖,“我是病人,需要休息。”
车载收音机里的歌播完了,放起了广告。
姜乃低下头,戳了戳腿上的人,一动不动的,看起来像是真的睡着了。
可惜嘴角那点压不住的弧度还是出卖了他。
指尖不自觉轻轻摩挲过那片眼底的乌青,这张总是带着点张扬或懒散笑意的脸,此刻却透着一股姜乃从未见过的、深切的疲惫。
姜乃闷闷叹了口气,看向窗外。
流动的街景划过车窗,映着他有些出神的侧脸。
年初十,正好是周五。
即便到了中午,菜市场里也依旧热闹。
姜乃拍了拍围裙上沾的泥点,把最后几框刚搬进来的青菜码放整齐。
空气里泥土潮湿的腥气混着各种蔬菜的清甜香,倒真有几分春天要来的感觉。
“梁叔,空菜筐我收到后面去了。”
“好!弄完了乃仔去休息吧。”梁叔麻利给一位阿婶称完土豆,中气十足地应了一声。
姜乃刚直起腰,就看见菜档不远处的墙柱旁靠着个熟悉的人影。
天气转暖了些,陈君颢外面只穿了件墨蓝色的薄风衣,斜倚在那,手里拎着两杯柠檬茶。
视线对上,那家伙没说话,只是嘴角一扬,朝姜乃抬了抬下巴。
姜乃眯眼盯着他,不知道怎么的,心里突然冒出一股没来由的冲动。
“梁叔,那我先去吃个饭了。”他快速洗了把手,回头喊了一声。
“得!”梁叔一扬手,“去吧。”
姜乃顺手往围裙上一抹,几步小跑过去。
“小~乃~”陈君颢刚想把柠檬茶递过去讨个好,突然就被姜乃一把抓住手腕,直接拽进了墙柱之后,那条堆着空筐的狭窄通道里。
“小……”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又被“砰”地按在了墙上,“小乃?”
“别动。”姜乃沉声说。
陈君颢立马不动了,乖得像个任人摆布的人形立牌。
胳膊被扯过去,环到腰后,膝盖被顶开,挤进他腿间,下一秒衣领被狠厉往下一拉——
一个带着点汗味和淡淡茶香的吻就堵了上来。
作者有话说:嗯,明天七夕,懂得都懂(笑)
颢家里的线暂告一段落(也不完全算告了(?)阿婆应该……嗯,不会有事的,我们是HE(迫真)
第110章
陈君颢的衣服有很多,大多都堆在自己家里。自从赖在姜乃家后,也陆陆续续搬了些常穿的衣服过来。
不过这家伙的衣品……实在令人不敢恭维,也就天凉的时候,穿得厚了,衣服一搭,加上这张脸撑着,还算看得过去。
但广州,一个除寒潮南下的日子外,常年平均气温30度打上,且湿度60+的天家臻选流放之地……
姜乃看着一柜子的老头背心,陷入了沉思。
陈君颢出门前把浴室里堆着的衣服全给洗了。
包括姜乃刚拿进去,准备换洗的最后一套睡衣。
现在可好,姜乃只能浑身上下就挂着条浴巾,整个人半湿不干地回卧室里翻衣柜。
随便扯件T恤凑合也不是不行,只是好不容易辛苦一天回到家,结果还要穿着出门的衣服,总有种精神上加班的错觉。
洗衣机转得欢快,显然已经来不及拯救他的睡衣们了。
姜乃一脸无奈地打了个喷嚏,拨开陈君颢那一挂的老头背心,往深处翻了翻。
勉强挑了件不常穿的素色T恤,和衣架一块拽出来。
这顶天立地的大衣柜看着气派,但中间能挂衣服的地方实在小得可怜,两个人的衣服塞进去,手不撇一撇能全卷在一起。
T恤刚抽出来,边上就有什么也跟着滑落,轻飘飘地掉在门边。
是一件白衬衫。
姜乃喜欢穿衬衫,尤其喜欢深色的,那种利落干爽的触感最是舒服。
白衬衫他也有,但不多。
还没弯腰去捡,他就认出了这是陈君颢的白衬衫。
因为肩线明显要比他的宽大些。
他捡起来抖了抖,看了眼没沾上脏东西,就准备拿了衣架重新挂回去。
但看着衣柜里全挤在一起的衣服,他又放弃了。
T恤暂时被撇到床边,他拿着衬衫比划了两下,挺大一件,衣摆都能盖到他大腿中间。
陈君颢这家伙比他大只这么多的么?
衣摆上纵横交错着压痕,看得出主人不常穿它,凑近了闻,樟脑丸的味道也盖过了洗衣粉的清香。
但隐隐约约,还是能闻到一点。
陈君颢身上那种,像是晒过的棉被,又像是清晨的阳光,暖洋洋的味道。
姜乃犹豫了一下,套上了衬衫。
布料擦过湿润的皮肤,带来细微的凉意。
袖子长得遮住了半个手掌,他不得不往上折了两圈。下摆空荡荡地垂着,露出光洁的两条长腿。
姜乃扣好扣子,把浴巾挂起来,穿上内裤,便直接往床上一躺。
天热的时候他不喜欢在家穿裤子,本来广州夏天就热得黏糊,在家自在了,当然要把自己敞开了通通风,不然还要被衣服裤子捂着,实在难受。
刚认识那会儿或许会觉得尴尬,但好歹交往了这么久,该看的不该看的全看过了,也没啥要顾忌的。
就是陈君颢一开始不太适应,每天晚上……啊不,只要挨在姜乃边上坐着,那爪子就不太老实。
通常凶上两句,这家伙就能老实一会儿,但也只是一会儿。
夕阳微沉,余晖堆在窗台,映着床沿,倒也惬意。
陈君颢去给租户修空调,一时半会儿没这么快回来。
姜乃在床上抱着平板刷了会儿乐理课,眼皮渐渐发沉,搂着被子,眯着了。
玄关传来电子锁的“滴滴”声时,天已经暗了大半,就剩点紫色的霞云还挂在天边。
陈君颢推门进来,一身汗味混着室外的热气。
“老婆,我回来啦!”他踢掉鞋,一边扯着领口扇风,一边冲进浴室给胳膊脖子都用冷水抹了一遍,“热死我了今天,修空调最费劲的就是吹不了空调。”
擦干水出来,也没听见动静。
“小乃?”
他又唤了声,但屋里静悄悄的,都听得清挂钟的滴答声。
屋外巷尾的路灯混着残余的霞光,打在阳台门前,落下一道长长的紫色影子。
陈君颢踩着湿漉漉的拖鞋往卧室走,门虚掩着。
他轻轻推开门。
风扇的嗡嗡声变得清晰。
姜乃侧卧在床上,睡得毫无防备。
过分宽大的衬衣几乎将他笼罩,因睡姿稍稍绷紧的布料,勾勒出清晰而流畅的背脊线条。
下摆卷得凌乱,堆在后腰,于是腰窝至臀线的流畅弧度一览无余。两条长腿无所顾忌地夹着被子,脚尖轻蹭着微皱的床单。
屋里光影渐暗,却依然柔和地描绘着那身清瘦的轮廓。
陈君颢喉结轻滚,只觉得身上忽然燥热得厉害。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犹豫了一下,褪下了外裤,才小心翼翼地坐上床边。
姜乃的呼吸很轻,睫毛偶尔轻轻颤动,整个人完完全全,陷在他的衬衣里,散发着安静而柔软的气息。
“小乃……”陈君颢轻轻唤了声,伸手在姜乃露出袖口的手腕上点了点。
姜乃动了一下,没醒。
他胆子大了些,手指顺着小臂慢慢往上爬,挑开衣袖,抚上内里温热细腻的皮肤。
然后他俯下身,鼻尖贴近姜乃颈侧,深深吸了一口。
乌龙茶的清香不知何时盖过了樟脑丸和洗衣粉的气味,和他自己衬衫上原本那点微末气息混在一起,竟酿出熏人的醉意,撩得人晕晕乎乎的。
“小乃……”他轻轻拨开姜乃鬓角的碎发,在耳后落下一吻,“起床啦,该吃晚饭了……”
姜乃低哼一声,眼皮颤了颤,迷迷糊糊睁开眼。
四目相对,陈君颢故意没退开,仍贴在他颈侧低笑,眼角弯成狡黠的弧度。
“……哥?”姜乃声音带着刚睡醒的黏糊,揉了揉眼睛,“你回来了?空调修好了?”
“嗯。”陈君颢低低应着,又在他下颌转角处亲了一口。
“唔……”姜乃下意识仰起头,抬手抵在他胸前推了推,“你干嘛……?”
“没干嘛。”陈君颢顺势含住他喉结,不轻不重地吮了一下,声音含糊,“来叫你起床。”
姜乃难耐地哼哼两声,翻过身又想眯回去,却被一把拦腰搂了起来。
“没睡醒?”陈君颢笑着把他圈进自己怀里,“要不要叫醒服务。”
“什么叫醒服务?”姜乃推他,没推动,眉头皱起来,“去洗澡,你好臭,全是汗……”
“你嫌弃我。”陈君颢故作委屈,手却不安分地滑进衬衫下摆,掌心贴住他后腰的皮肤,“那怎么还偷偷穿我衣服?”
指尖若有若无地划过腰侧,姜乃被烫得一颤,没忍住漏了点轻吟。
“宝贝,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陈君颢得寸进尺地往下探去,隔着衣料按了按尾椎处那道微妙的凹陷,“我一回到家,魂直接被你勾没了。”
“唔……别乱搞。”姜乃想按住他作乱的手,却被反手挑开指尖,十指交缠紧握,“不是说吃饭吗?”
“突然想吃点别的。”陈君颢凑过去亲他,声音染上了情浴的低哑,“宝贝……我今天可是修了三台空调,有没有什么奖励?”
姜乃别开脸,呼吸早已乱了几分:“你别……”
话没说完,耳垂就被人叼住,轻轻厮磨。
陈君颢另一只手也没闲着,指尖挑开衬衫最下面的两颗纽扣,温热的掌心径直贴上他的小腹。
姜乃轻喘一声,身子不由自主向后软倒,陷进蓬松的被褥里。
“陈君——唔……”
未完的抗议被吞进一个绵长的吻里。
陈君颢的手指穿过他的指缝,按在枕边,紧实的胸膛隔着一层布料压下来,带着室外残留的热气和汗意,却并不让人讨厌。
姜乃抬脚想踹他,却被他膝盖顺势顶开,整个人被拢得严严实实。
衬衣领口早在缠绵间滑落肩头,露出大片锁骨和泛起微红的皮肤。
吻一点点落下,沿着颈侧,没入领口。腰侧被人轻握,稍稍往上一抬,相触的热度隔着布料,感知得过分清晰。
“等……等一下!”姜乃偏头躲开他的吻,气息凌乱,有些慌乱地低下头,“你裤子,什么时候……”
“不能穿外裤上床。”陈君颢挑开衬衣剩下的扣子,吻又继续落下,惹起一阵阵细密的战栗,“老婆的命令,当然要遵守。”
“喂……!”姜乃胡乱揪住那颗正欲为非作歹的脑袋,“你没洗澡!”
“完事了再洗。”陈君颢隔着布料亲它一下。
姜乃轻哼一声:“那……晚饭怎么办?”
“点外卖吧,”陈君颢托起他的腿弯,挂上自己肩头,“阿耀那有超折神券,给君怡买完花还有剩的。”
身下一凉,姜乃忙按住他轻轻收握的手:“等等!套没——”
剩下的音调全化成了混乱而几乎破音的气声。
天边那点光也隐没了,昏暗温柔包裹着重叠的身影,让彼此灼热的呼吸和心跳变得愈发清晰。
……
那件宽大的衬衣早已滑脱至臂弯,皱得不成样子,软软塌塌地挂在那,浸透了汗意和彼此交融的气息,再也分不清原本属于谁。
作者有话说:七夕快乐[狗头叼玫瑰]
专门等七夕过了才锁我,zjk你也是很懂事了哈(抱拳)
转转盘转出了一个喜闻乐见的梗,嗯,遂一写。
没完结不能设置福利番外啊啊啊啊难受死了,等完结了再写多点补偿一下你们(爆哭)
为了赶在七夕发粮,正文没来得及写完(瑟缩)嗯,所以五连更变成了六连更(弱弱)
今晚加班码字了(商场门口的充气长条式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