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陶天然!” “我是小巷!”……
[想当追风筝的人。
为你, 千千万万次。]-
“姑娘你倒是小心点啊!”程巷一路絮絮叨叨的,抄着手刀跑得却飞快。
她之前在陶天然冲出去救马路上的小女孩时,心里把陶天然骂得要死, 心想陶天然这人就是没死过,哈哈哈这话说得多新鲜呐, 除了魂穿的谁又死过呢?
她就是想,要是陶天然死过一次的话, 陶天然肯定不敢往马路上冲了。因为车向你撞过来的感觉,真的好像电影里的慢镜头, 你能清晰感到车前灯的光束刺进你眼底, 你能闻见扑面而来的汽油味,你能看见车头剐蹭掉的油漆, 还有黑色灯罩边不知被谁涂鸦的字母。
你下意识的反应不是往边上躲, 而是抬手挡住车灯向你刺来的光,可你抬手的动作只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因为车撞向你只是几毫秒之间的事。
于是你来不及移动, 来不及抬手, 来不及眨眼,只能睁大双眼、眼睁睁看着车头向你撞过来。你感受到的不是疼, 只是冷,你感到灵魂在猛烈撞击的那一瞬冲出了你的体内, 飘飘荡荡的、不知所措的,浮到半空。
看着倒在斑马线上的人,身下溢出一大滩粘稠的暗红, 心里想:那是谁?
那是……我吗?
那样的感觉,任谁都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可就因为知道谁都不想经历那样的感觉,程巷一边上次大骂陶天然, 一边这次自己跑得飞快想去拉那姑娘。
唉人呐就是这么矛盾。尤其是她,她从小就纠结,马主任不是老说她么,晚饭吃番茄炒蛋还是番茄蛋汤都能想上半天。
“诶姑娘!”这雨下得可真不小,程巷一张嘴,雨就往她嘴里灌。姑娘不知哪家跑出来的,看起来神志不太清醒,对她的呼唤只当没听见。程巷忽然想,她上一次出车祸的时候,怎么好像也见过这姑娘在马路边似的?
就在这时,刺目的车灯一闪。
程巷懵了。
一辆货车撞碎了中间的隔离带,在雨天路滑的机场高速上,向着应急车道上的她和姑娘撞过来。
雨天车不算多,后面的车来得及紧急制动。
程巷那一瞬脑子里就三个字:不,会,吧?
真会有这么倒霉的人吗?
一般人的倒霉,买方便面连续三次没有调料包也就到头了吧?真会有人遭遇一次车祸挂了、穿越重生后又遭遇一次车祸的吗?
哈哈哈哈,程巷想嘲笑这破系统:一点新意都没有!
可程巷又想起很久以前的一部电影叫《死神来了》。
她那时候胆子可小了,和秦子荞一起躲在她卧室看这部经典恐怖片,吓得她最后像考拉一样手脚紧紧抱着卧室里那棵梧桐树。
秦子荞瞥她一眼:“你抱树干嘛?你可以拽着我。”
“哈哈哈。”程巷一笑像哭似的:“我怕你尖叫。我还是抱着树吧,树不会尖叫。”
总之那部恐怖片的中心思想就是,只要你被死神盯上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你费尽心思躲过这次危机了,下次、下下次的死亡危机又会不断向你袭来,直至你被死神捕获。
当货车向应急车道冲过来时,程巷在射过来的车前灯中眯起眼睛。
人呐,做什么事就怕有经验。
比如她,被车撞都撞出经验来了。第一次被撞只能一脸懵的站在原地,第二次被撞这电光火石的瞬间,她还能转动小脑袋瓜思考一下。
她其实有两个选择——
第一,她紧急停下别再往前,说不定能堪堪避过,那在应急车道跑着的姑娘就完了。
第二,她顺着惯性继续往前冲,在那姑娘肩头猛然往前一推,姑娘便有了一线生机,她自己就完了。
“喂你!”
哎这电影慢镜头一样的感觉又来了,这么电光火石的瞬间,她还能听见陶天然在她身后喊。
程巷轻轻的笑了。
她顺着惯性冲出去,在姑娘的肩头猛然一推,姑娘全无防备,跌跌撞撞向前扑了出去。
程巷在心里夸自己:手劲真大嘿!
这一切的发生都是同一瞬间。程巷是同时听见了陶天然在身后大喊“喂你”、同时看见向她撞过来的货车车灯边涂鸦着“xxybzd”、同时一把将姑娘推了出去。
同时在大脑里反应过来:这是她作为程巷出车祸时、撞向她的那辆货车。
程巷其实不知怎么解读这件事——
应该觉得这是命,是一个类似“死神来了”的游戏?
还是应该抱持唯物主义思想,觉得这辆货车被卖给了其他司机、好死不死又出事了?
其实那一瞬也来不及经过什么理性思考。
程巷发现自己其实松了一口气。
无论心底里再怎么叨念着“我招谁惹谁了”、再怎么自我洗脑“是余予笙自己选择了放弃我才穿进她体内的、我为什么要给她第二次机会”。
其实她程巷就是这样一个人。
是小时候跟马主任一起出门、看见路边跪着磕头替患病女儿筹钱的女人,无论马主任如何说“那是骗子”,她都会哭得比人家还惨拿出所有零花钱的那种人。
是一个很傻的人。是一个很纠结的人。是一个纠结来纠结去、到头来仍然很傻的人。
说不上为什么这一刻,她看见了自己穿着皮卡丘连体睡衣、蹲在小区里喂流浪猫的模样。
她抱着膝盖蹲着,细细软软的中长发扫在她白皙的颈后。
程巷心里踏实了:她还是她。
还是那个会穿着连体睡衣、蹲在小区里喂流浪猫的人。
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毫无心理负担的离开。无论如何到了最后的关头,她会留下来,她会哭、会害怕、会不舍,但她想让余予笙回来,尽管她也不知道如何让余予笙回来。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看着死亡在她面前发生而无动于衷。
如果现在,她的灵魂又一次被撞击出体内,那么余予笙的灵魂就可以趁机回到这具身体,这具身体就不会死亡了。
双赢啊这是!不仅救下了高速路边的姑娘,还能让余予笙重新回来。程巷在心里夸自己,干得piu酿!
又或许,这还不只是双赢。
又或许,她还抱着另一份小小的私心。
她在车头撞过来时尽量往边上躲了躲,想尽量好好保护余予笙的身体,这样余予笙穿回来以后、治疗起来也更容易不是?躲开的瞬间她微微转身,其实视线来不及锁定身后正向她跑来的陶天然。
只来得及看清一个模糊的影子闪过来,跑在雨里,伞早已丢开了。
程巷笑着大喊:“陶天然再见啦!我是小巷!”
其实她还想喊更多的。
比如你帮我跟马主任和程副主任讲一声呀——我帮马主任剥过蒜了,帮程副主任买过凉皮了,也好好跟他们道过别了。
比如你也帮我跟秦子荞讲一声呀——这一次我也好好跟她说过再见了。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
她只能寄望陶天然从她这句“我是小巷”里,听出她那么多那么多来不及说的话。
为什么只有到又一次离别的时候,才能告诉陶天然她是小巷呢。电光火石之间,她也来不及晕过去了吧哈哈哈。
程巷缓缓微笑着,她知道瞬息之后,她的灵魂会又一次脱离体内。
我爱你呀,陶天然。
世界很残忍,它从不给人们弥补遗憾的机会。可我想待你温柔,我来给你第二次机会。
我来给你一个,当面好好跟我说再见的机会。
正当这时,程巷却感到自己被人猛然一拽。
雨下得那样大,原来陶天然已然冲到了她身边,一只手臂圈过来环抱住了她。
神经病吧这是?!程巷这一刻是真的想骂人了。
陶天然这人真的是神经病吧?她这样不管不顾的冲过来,两人都获救的机会无限趋近于零,根本就是两人一起完蛋。
是一个人完蛋还是两个人完蛋,哪笔账更划算,陶天然不是高材生么?脑子里不会算啊?!
程巷在刺目车灯中,感到陶天然的手臂牢牢圈住了她,陶天然的眼神很温柔,在微笑,在卡车撞上来的瞬间,陶天然挡在她身后,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或许陶天然根本没来及说出口,是她从陶天然的眼神里读出了??x?这句话。
陶天然是在说:“你看,机场高速边,有棵苹果树。”
******
陶天然在床上醒转的时候,一只纤细的皓腕从被子里探出来,摸过床头充电的手机。
看了眼屏幕显示的时间:2023年12月18日,早晨6点53分。
陶天然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捋一把自己的黑长直发,手腕下灯草灰的性冷感风被罩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她下床,莹白的脚腕趿入拖鞋,随着她动作,黑曜石色的长袖丝缎睡衣,顺着她纤薄的肩头往下滑落一点,露出一截玉质般的锁骨。
她顺手将睡衣拎拎好,走进浴室去洗漱,将电动牙刷放回充电台,站上一旁的电子秤。
显示她的晨起体重为:52kg。
她从电子秤下来,下楼,走进厨房给自己倒一杯水,顺手撕开一条冷萃柠檬汁倒进去,抬腕喝了一口,放下杯子,蜷起指节在云灰石的流理台面上敲了敲。
垂眸看向一旁的手机屏幕,显示:2023年12月18日,早晨7点22分。
陶天然将手机捞到手里,仔仔细细将那时间又看一遍,轻轻吁出一口气来。
她换上硬挺的白衬衫和玛瑙灰西裤,系好衬衫后,右手随意的将长发从衬衫领口挑出来,罩上深一度的墨灰色大衣,拎上Bolide出门。
穿越小区里通往车库的一段路,物业维修员正攀在路灯架上检修,望见她,点头致意道:“早上好。”
“早上好。”
是物业人员与业主惯例的打招呼,并不认得她。
陶天然拎包走进车库,解锁自己的宾利,脱下大衣和手袋一同放在副驾。
将车驶出车库,她一向不喜将电话内容扬声放出来,单手戴上蓝牙耳机后,给助理拨了个电话出去。
“喂陶老师。”
“喂。”陶天然停在一个红灯前,抬手将自己的蓝牙耳机正了正:“我今天晚一小时到公司,有急事的话给我电话。
“可是大老板找你诶。”助理小小声。
“她找我只是,”陶天然言简意赅:“讲废话。”
哗,助理在心中叹道,大概只有陶天然对易渝讲话这么直接。
没办法,谁叫陶天然是新晋的“AGTA光谱奖”得主呢。再加上陶天然这样一张脸,对易渝这样一个颜控来说,简直是大杀器。
“那我们的季度设计讨论会本来就定在十点,我照常安排咯?”
“可以。”
“哦对了陶老师,Shianne去维省驻场回来了,今天会上你会见到她。”
“大老板不是要派她出国进修?”
“好像不去了,不知她们怎么说的。”
“知道了。”
陶天然挂断电话,两分钟后,电话响。
陶天然直接摁掉。
电话立刻又响,不屈不挠。
陶天然重新戴上蓝牙耳机,接起来:“喂。”
易渝的音量让手机的音效都呲了下,陶天然微一蹙眉,听易渝在电话里叫:“陶老师!我亲爱的陶老师!”
陶天然不讲话。
易渝自顾自的问:“能耐了哈?明明大老板要找你,你说请一小时的假就请啊?”
“有正事?”
“没有就不能找你吗?”
“不能。”
“三万!”
“也不能。”
易渝撇撇嘴:“你干嘛去啊?”
“有事。”
“你在上班时间请假去办事倒是新鲜嘿。”易渝那边有什么东西骨碌碌滚落的声音。
陶天然提醒她:“别玩。”
“哦。”易渝悻悻然把指间抛着玩的钻石放下了,又问:“你真有事啊?”
“嗯。”
“什么事?”
“很重要的事。”
陶天然将电话挂断。
她住在大隐隐于市的别墅区,昆浦办公楼又在邶城最高端的CBD商圈。这时她却一路往反方向开,来到邶城的西边。
这里盘纵着大大小小的胡同,陶天然一路往里开,路过遛八哥的大爷、举着筷子上胡同口买油饼的大妈、路边随意停放的自行车和三轮车。
一个大爷看她开车惊得叫唤:“你这么贵的车小心点嘿!别给剐了!”
陶天然一路将车开到一条胡同口,停下。
沉灰砖墙上,蓝底白边的路牌写着「百花胡同」四个小字。
顺着胡同走进去,笔直的一条羊肠小道,淡灰笔直的电线杆,呼应着灰瓦屋檐的荒草,走两步出现一个四合院的门脸儿,上面贴着去岁的年画与春联,被时光洗刷得有些灰扑扑的。
一个手脚细细的姑娘从四合院里蹿出来:“妈我上班去了啊!晚上你做那个番茄炒蛋啊,啊不番茄蛋汤吧,哎算了还是番茄炒蛋。”
“得得得。”她说话间一挥手:“我再想想,下午发微信告儿你吧!”
她说话语速快,胡同里长大的标准老邶城腔,带着浅笑,在清晨淡淡的阳光下,眼下堆起两条细细的卧蚕。
一个烫短卷发的女人从四合院里追出来:“小巷!程巷!”
挥舞着手里的书:“我让你去考公你听着没有啊?我跟你说,在居委会干可好了!就你那什么破工作,没前途的知不知道?”
姑娘背着包就跑。
她个子不算低,1米67的样子,可手脚细细的五官也浅淡,细软的中长发披在肩头,阳光下是一种通透的栗色,唯独睫毛长而浓密,镶着圆圆的眼睛,看起来毛茸茸的。
她穿一件奶棕色的短款面包羽绒服,配一条浅蓝的阔腿牛仔裤,米白色的帆布包上挂一只小熊玩偶,随她跑起来的步调一晃一晃。
她打从陶天然身边跑过,有些奇怪的瞟了陶天然一眼。
大约觉得陶天然一身过分矜贵的装扮,出现在这样老旧的胡同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因着是不认识的人,她也没说什么,飞快的跑走了。
一路跑到公交车站,因为今早跟马主任的一场“交战”,她出门迟了点。
眼看着公交车要关门发车,她的帆布包半挂在小臂上一路狂奔:
“师傅,等等我!”
好容易赶上了,这下还来得及在公司楼下买个煎饼果子。
“姑娘你要什么口味?”
“青椒肉丝啊不,双蛋里脊。”程巷轻拍一下自己的嘴,都怪她办公楼里一股青椒肉丝的盒饭味,她现在吃什么都像青椒肉丝。
拎着煎饼上楼,在自己工位坐下,哼着小曲戳开电脑,顺手拨弄一下桌面的太阳能小花。只要有光,它就会轻轻的摇动叶片。
对着煎饼果子拍了张照,例行公事的给秦子荞发过去。
秦子荞是她从小到大最好的闺蜜,两人每天都在说这些无意义的废话。
程巷:【煎饼果子.jpg】
秦子荞:【卡皮巴拉.jpg】
程巷乐了:【你今早上吃卡皮巴拉啊?】
咬一口煎饼,又给秦子荞发过去一条:【昨天下雪了,今儿天挺冷的,今晚要不要来我家吃凉皮?昨晚我去菜市场给我爸买了,还是那味儿,没毛病。】
秦子荞:【今天挺冷的,和今晚上吃凉皮,有什么因果关系啊?】
程巷:【没有啊,就是跟你说废话,嘿嘿。】
另一边,陶天然驱车回到昆浦写字楼。
拎着Bolide上楼,回到自己的私人办公室。助理叩两下门,探入一颗头来:“陶老师你来啦,记得我们十点钟要开会喔。”
“我知道。”陶天然压压下颌:“你先出去吧,替我关上门。”
“好嘞。”
助理出去后,陶天然一个人静静坐在办公桌边。良久,抬起两只手,将脸深深的埋进里面。
她成功了。
******
雪落入泥,滋养又一春的生命,拔节的新芽拼命吸纳土地里的水分,经光合作用,和阳光普照的江河湖海一起蒸腾,化为又一轮的夏雨。
生命大抵存在于这样的循环往复之中。
陶天然已不知来这个白白的小房间多少次了。
房间里空荡荡的,没有门,没有窗,只有她一个人孤孑站着。
以至于那个声音忽然响起时,不辨男女,好似天外来音:“人类陶天然,知道你为何在此么?”
“知道。”陶天然点点头,她穿着被雨淋透的白衬衫,左颊染了血,左肩粉碎性骨折,模样看起来很狼狈:“我死了。”
这是一个审判死亡的空间。
“你来到这里,是因为你妄图干扰正常的生死循环,你也未能用你的生命挽救程巷的生命,你失败了。”
“是吗。”陶天然点点头。
“人类陶天然,预备人生重启程序……”
“等一下。”陶天然冷静的说。
“人类陶天然,人生重启程序暂停。”
“我要再来一次。”
“人类陶天然,请重复你的意愿。”
“我要,再来一次。”
系统静默片刻,试图在尝试理解和记录人类此刻的脑电波活动:“??x?为什么人类会甘愿一次次经历死亡?重启人生,是崭新的机会。”
“因为,”陶天然冷静到像一座永远不会转圜的冰山:“如果重启了人生,程巷就不再是程巷,我也不再是我了啊。”
她尝试动了动自己的左边肩胛骨,扯着心脏的一阵剧痛,她一蹙眉,想尝试往前走两步,却发现自己的左腿也断了。
她就那样拖着左腿,艰难的往前行去,看似无懈可击的裸白空间内有一扇隐形的门。陶天然走过去,一手砸在门上,颤抖手上的血迹浸染于门缝内,缓缓流浸,似以自己的生命力滋养一次崭新的机会。
向死而生。
因肋骨折断,她每一次吸气都是剧痛。她浅浅呼着气:“谁规定她的人生就这样完了?”
“我问你啊,谁规定她的人生就这样完了?”
她忽然低低的笑了起来,笑声回荡在空旷虚渺的白色空间内,似冰山喀吱、喀吱的裂出层层缝隙。
“回答我!”
系统只是漠然,机械的语调问询:“人类陶天然,你确定放弃重启人生的机会,进入又一次死亡循环么?”
“是。”
“人类陶天然,系统温馨提示,根据雨夜车速与冲撞角度的科学推算,你牺牲自己救下程巷生命的概率,约为千分之一。”
陶天然再度笑了。
说着如此残酷的话,还说什么「温馨」提示。
“千分之一是吗?”她抬头,唇边挂着莫测的笑意:“可如果……我要的甚至不只是千分之一呢?”
“人类陶天然,不要输入无效指令,系统无法理解。重复,人类陶天然,你是否确定重启死亡循环?”
“我还有一个问题。”
“人类陶天然,请输入你的问题。”
“小巷……她不会疼对吗?因为她去世得很快,所以疼的只有我。”
“系统回复,是的。”
“那么,”陶天然低笑着扬起下颌来,她的左颊也染满了血迹:“还有什么好不确定的?”
她低低的声音自唇瓣翕出:“人类陶天然,确定,重启死亡循环。”
一时之间,系统静默无声,好似在默默记载人类这一反常识瞬间的脑电波流动。
接着那不辨男女的天外来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机械而冷淡的声音,立体环绕一般,从四周包裹过来:
【人类陶天然,重新进入死亡循环。】
方才浑然一体的密闭空间内,染了陶天然鲜血的那扇门缓缓开启。
陶天然拖着折断的左腿,缓缓的向着门里走去。
在门里站定,她缓缓吁出一口气,直至门缓缓闭合,方才那机械而冷淡的声音宣告:【死亡循环开启。】
她一次次回到程巷两次死亡之间的那段人生里去。
每一次失败,她并不能储存上一次的记忆。
每一次回到这小小房间,她唯一掌握的线索是:两次撞向程巷的,恰巧是同一辆货车。第二次死亡时下起的大雨,或许是第一次死亡时初雪的循环。
陶天然为了拓展设计思路,熟读过各类杂书,包括物理学。
她知道,宇宙万物都会出现空隙或裂缝,这种基本规律同样适用于时间。时间也有细微的裂缝,比分子、原子还要小的空隙被称作“量子泡沫”,虫洞就存在于“量子泡沫”中。
通过虫洞便能实现时空穿越,这一观点过去被科学家们抵制,是因为任何宏观下的物体穿越它,必定造成因果关系的破坏。
但近年来,科学家首次使用两个光子模拟了量子粒子在时间中的旅行,发现光子要么通过虫洞与以前的自己相互作用,要么通过虫洞同一颗卡在封闭类时曲线内的光子相互作用。
如果她实现第二种路径,便能以她自己的现在时态回到过去、改变过去程巷命运的结果。
但在量子尺度下的活动不会遵守古典力学的规则,她无法寻得规律,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尝试、以期自己进入第二种时空旅行模式。
回到第一次死亡时,如果能阻止那辆撞过来的货车,程巷便能幸免于难。
她一次次冲向程巷身边,一次次陪着程巷一同经历,一次次才能回到这白色空间,来进行开启下一次循环的选择。
试图记载人类一切脑电波活动的系统,曾疑惑问她:“你不怕一次次的循环中,你有哪一次会认不出她么?”
陶天然答:“不会。”
系统又问:“你不怕一次次的循环中,你有哪一次会选择自保、不冲向她身边么?”
陶天然还是淡淡的答:“我不会。”
她带着左颊的血迹、粉碎性骨折的左肩、拖着折断的左腿,站在又一次开启循环的门内,看着那扇说不上是不是金属质感的门,在她眼前缓缓闭合。
陶天然浑身都在发抖,阖上眼,摇摇晃晃的吞吐着空气。
可是。
当系统【循环开启】的冰冷声线响彻她耳边,她缓缓张开眼来,脸上的神情犹然平静。
来吧,陶天然心想。
为了小巷,她的唇边缓缓勾勒出笑意——千千万万次——
作者有话说:手动感谢【活森】小天使的浅水![狗头叼玫瑰]给准时进教室的同学们比心~
第52章 陌生 “黑长直,那就是绝杀。”……
[想认识你, 又不敢认识你,
我的初次心动,藏在这样一份纠结里。]-
陶天然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缓了缓, 打开电脑回复了一些邮件,然后拿着自己的设计手稿, 走进会议室。
易渝单手撑着头,百无聊赖的抛着钻石玩。见了她, 轻咳一声,坐直了身子, 心虚似的将钻石放回丝绒盒子里, 眼尾睨着她,阴阳怪气的道:“哟, 来啦。”
陶天然拉开椅子坐下。
趁其他同事还在连接设备, 易渝凑近陶天然,鬼鬼祟祟的压低声问:“你那特别重要的事儿,办了么?”
陶天然淡淡答:“办了。”一边将手稿打开, 摊在会议桌上, 习惯性握住那支万宝龙钢笔,中指边染着淡淡的蓝。
“到底有多重要?你说出来听听, 吓吓我。”
陶天然瞥易渝一眼。
易渝撇撇嘴。以陶天然的性子,并不喜公司有人打探她的私事, 肯定不愿意说。
想不到陶天然道:“也许有一天你会知道。”
“哪一天?”
陶天然不作答,只是轻不可察的一挑唇。湖面上泛起的涟漪似的,在人尚未看清的瞬间, 已然漾开去了。
易渝简直怀疑自己眼花,一把攥住陶天然纤细的手腕:“你刚才是笑了么?是笑了吧!怎么你心情很好啊?”
陶天然将她的爪子挪开:“别碰我。”
“三万!”
“三十万也别碰。”
陶天然是在今天早上醒来、看到手机上的时间显示时,意识到自己成功了。
时光倒流了。
现在是程巷第一次死亡后的第二天, 并且,她还存留着上一次循环的记忆。
在之前每一次的循环里,她都没有保留记忆,每每只有回到那白色空间内,才能回忆起自己是为何走入了一次次循环。
她现在记得一切,那么,是不是意味着……死亡循环已经被打破了?
她不敢开心得太早,甚至连呼吸也是轻轻的,尽量平静以待,好似怕老天一旦发现她的狂喜,就要把这幻梦戳破似的。
她平静的起床,平静的洗漱,平静的下楼,平静的喝了一杯柠檬水。
接着平静的开车出门,甚至不忘给助理打一通电话安排工作。
一直开到百花胡同口,她的心狂跳起来,表面仍不露声色。
停车,锁车,自己往胡同里面走,站在程巷家的四合院门前,她犹豫了,根本不敢进去。
接着,一个手脚细细的姑娘,欢快的跑了出来。
陶天然的一颗心被抛掷到半空、又缓缓回落,发现自己眼底有微热的灼意。
可是,程巷跑过她身边,奇怪的瞟了她一眼。
没有认出她来。
陶天然低头,在心中捋了一遍:
她通过虫洞,一次次回到程巷两次车祸之间的那段时间。
没有保存记忆的她,一次次重新认出程巷,一次次在程巷第二次遭遇车祸时奋不顾身的冲过去,在极低的概率算法下,她终于有一次成功了。
她和程巷都活了下来。
如果把程巷两次车祸之间的时间看作一个时间闭环,第一次车祸时那辆卡车进入虫洞,第二次车祸时那辆卡车出了虫洞。那么她在第二次车祸发生时成功解救程巷,就破坏了这一时间闭环的自洽性,卡车第一次撞击发生的情形也相应改变,就同时解救了第一次被撞的程巷。
她们生命的轨迹??x?,也因这千分之一的改变发生了扭转。
现在的程巷,并不认识她。她们从未成为高中同学,从不曾相识,程巷也从不曾爱上她。
程巷大抵怕上班迟到,只奇怪的瞟了她一眼后,便顺着胡同飞快跑走了。
陶天然在原地多站两秒,才往胡同外走去,视线一路追随着程巷的背影,唇角微微挑起。
程巷从来不曾认识她,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程巷活了。
她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她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
程巷盯着办公桌上的方形小时钟:“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
当时针准准指向六点,她腾地一下站起来,抓起桌上早已收拾好的帆布包。
“巷子今天不加班啊?”
“不加不加,啊哈哈哈。”
她背着帆布包,艰难抬脚跨过走道里那家快递公司堆满的纸箱,走廊里青椒肉丝的盒饭味还没散,她一边走去等电梯,一边掏出手机给马主任发微信:【糟了,我忘记告诉你晚上想吃番茄炒蛋还是番茄蛋汤。】
马主任:【我已经做了番茄炒蛋。】
程巷:【怎么这样!我更想喝番茄蛋汤。】
【少来。】马主任飞快打字:【要是我说做了番茄蛋汤,你肯定说想吃番茄炒蛋。你这小孩儿就这样,纠结得要死。】
程巷又回:【晚上子荞来吃饭,你别在她面前催我去考公什么的,烦死。】
马主任:【子荞要来吃饭你怎么不早说,我再炒两个菜。】
程巷:【不用,我们去菜市场买凉皮,再买一兜炸素丸子。】
菜市场邻着卖凉皮的小摊,有家卖素丸子的。没什么肉——这是废话,人家叫就叫“素丸子”。就是用面糊裹了胡萝卜丝,不知过什么油一炸,喷香。
程巷快下公交时,又给秦子荞发微信:【到哪了?】
秦子荞:【快到你家胡同口了。】
程巷:【得嘞。那我在胡同口等你,咱一起去菜市场。】
雪后初晴的天可真冷,程巷站在公交站牌下,对着掌心呵气,小幅度的跺着脚。
远远望着秦子荞背着双肩包,有气无力向她走来。
她用力一拍秦子荞的肩:“荞子,精神点儿!”
秦子荞白她一眼:“你去喂一天卡皮巴拉,你精神一个我看看。”
程巷一挽秦子荞的胳膊:“走走走,带你买好吃的去。”
秦子荞不习惯被她挽着,将胳膊抽出来:“哎呀。”
“你从小到大还没习惯吗?”程巷瞪着她:“你说说你,脸还永远那么臭。”
“你管我。”
两人一起顺着胡同往菜市场的方向走。
程巷往胡同边瞟了眼。
“怎么了?”秦子荞问。
“我跟你说。”程巷鬼鬼祟祟的压低声:“今早上我在这儿看见一个御姐。”
“得了吧,御姐那都是小说里编出来的,现实生活中哪有御姐。”
“真的呀!”程巷急了:“我骗你干嘛。她应该超过一米七,穿一件长款的灰黑色廓形大衣,不是束腰带的那种,就是肩线倍儿明显那种,特酷。黑长直你知道吧?黑长直,那就是绝杀。”
“你偷拍了吗?”
程巷舔舔唇:“那我怎么好意思。”
“加人家微信了吗?”
“哈!”程巷无比响亮的笑了声:“我倒是想,可她那大衣一看就贵得要死,看起来无比精英。你说你要是那种精英御姐,路边突然冲出来一谁都不是的姑娘要加你微信,你加么?”
“说得也是。”
“嗯,就是。”
“然后呢?”
“哪还有什么然后?”
“你的故事就这么完啦?”
“不然呢?就是不小心看到一特好看的御姐,看过了就完了呗。”
说话间,两人一路走到了菜市场门口。过斑马线时,程巷一把挽起秦子荞的胳膊:“这里我必须得挽着你走。”
“怎么?”
“我昨儿下班不是来帮我爸买凉皮么,我都出门了,我妈突然追出来交代我一句,可能要下雪了,你走路小心点啊。”
“然后呢?”秦子荞有点头疼。程巷这人絮叨,讲话从来没重点。
“然后果然就下雪了呗!我过这斑马线的时候,七点过货车不是可以开过来了么,一辆货车也不知是没刹住车还是怎么的,突然往斑马线这边撞过来。”
“啊?”秦子荞吓一跳:“撞到你啦?”
“撞到我的话我还能好端端站在这?”程巷白秦子荞一眼,心想她这闺蜜什么智商:“还好它刹住车了,不然我肯定来不及躲。吓死,我回家都没敢跟我爸妈讲。”
“嗯还是不要讲的好。尤其你妈,那么咋呼,能絮叨你一年。”
“可不是嘛。哎你说,我要不要去雍和宫拜拜啊?”
“别了吧。不是都说四爷挺不靠谱的……”
两人一起买了凉皮,又买了炸素丸子。
回到四合院,程副主任正在院子里练八段锦:“子荞,好久不见你了,你爸妈好吗?”
程巷一边往屋里走一边摘自己的围巾:“爸这大冷天的,你不冷啊?你在屋里打不行吗。”
马主任迎出来:“子荞来啦。拍没拍卡皮巴拉的视频啊?给阿姨看看。”
马主任就喜欢秦子荞养的卡皮巴拉。
秦子荞将手机递给马主任,一边帮程巷摆饭桌。
电视里永远放着新闻联播,马主任夹一颗素丸子,拎起话头:“子荞你劝劝小巷,我让她考公她又不肯。”
“妈!”
“你看子荞的工作多好,动物园也有编制的,稳定。”
“阿姨,其实也没有那么好,卡皮巴拉天天咬我裤脚……”
“总之稳定就好。你看看小巷,工作嘛工作不稳定,谈对象嘛她也没动静,我看着她都犯愁。”
“妈,妈妈妈。”程巷开始头疼了。
吃完饭送秦子荞出去,程巷跟她抱怨:“我也跟你一样出去租房子住算了。”
“你才舍不得,你妈做饭那么好吃。”
“唉也是。”程巷捧一捧自己左颊:“可是真的很烦。催催催,干嘛老催我,那我从小到大就是没遇到过喜欢的人,难道我给她编一个出来啊?”
晚上,程巷窝在自己房间里画漫画。
一抬头吓死,已经半夜一点。
赶紧洗澡上床睡觉,想不到,程巷做了个梦。
竟梦到今早看到的那个御姐……
第二天,程巷睁开眼,有点懵懵的。梦到御姐啥来着?她有点记不清了。
马主任一把推开程巷房间的门:“你知道你闹钟响了多少次了吗?还不起还不起!”
看程巷懵懵的缩在被子里,笑了:“你这小孩儿,怎么看着老跟个小动物一样。”
程巷继承了她爸一半的南方血统,皮肤细细白白,一张脸巴掌大,头发也是细软,她喜欢拿被子蒙着头睡,每天早上醒来,半张脸缩在被子里,头发乱蓬蓬的。
马主任一扯她被子:“赶紧起,我煎的韭菜盒子要凉了。”
“妈!冷死了——”
程巷爬起来换衣服时,回想着昨晚的那个梦。
老实说,她就看了那御姐一眼,人家到底长什么样儿她都没好意思看清。怎么会梦到?
到底梦见了什么,她刚要想起来那么点影子,突然被马主任一扯被子,吓得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别、别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吧……
今早在家吃了早饭,程巷就不用再买,直接上楼去办公室。
老板坐在她工位上转椅子,她一看就知道没好事。
硬着头皮走过去:“老板早。”
“小程呐!”老板一开口,唾沫星子差点没飞溅到她脸上。她若仔细嗅一嗅,甚至能闻出老板的早饭也是韭菜盒子。
“老板您说。”
“你这尼桑娜,画的是不是不够性感呐?要不,你把胸再改大一点?”
“可是,尼桑娜人物特性是动作灵巧,移动技能满点……”
“你想那么多干嘛?”老板一拍桌:“一切都是为了吸引玩家!”
老板走后,程巷叹一口气,拖着椅子在工位坐下。
悄悄给秦子荞发微信:【好想辞职。】
秦子荞:【别了吧,现在经济环境那么不好的,有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不错了。】
程巷:【唉,是吗。】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程巷把改好的尼桑娜给老板看。
老板一蹙眉:“你是没听懂我的意思吗?你这跟之前的一稿有差别吗?”
“我已经在符合人物设定的前提下,尽量……”
“都跟你说别管人物设定了!让你怎么改,你就怎么改!”
程巷一抿唇。
“有什么问题吗?”
“……没。”
“那你加班改吧,改好明天一早给我看。”老板走了。
办公室的同事越走越少,最后只剩程巷一个人坐在工位上,亮着一盏暖黄的小台灯。
唉,她捏捏鼻梁,揉揉肿胀的双眼。
好不容易按老板的要求改好,她气闷闷的走出办公室,捏起手机一看??x?,已经晚上十点了。
等电梯时蔫头搭脑的,完全没了平时的劲头。累是一方面,还有就是,她内心对自己挺不满意的。
为什么自己的人生总在一步步退让呢。
她从小就喜欢画漫画,从小学开始就在作业本上画四格,只有秦子荞一个读者。高考时想考美术专业,马主任死活不同意,她自己也心虚,觉得考美术专业的话以后能养活自己吗?
最后还是上了个综合类大学。
上大学以后还是放不下,大三时开始自己学CG,学手绘,学建模。临毕业时陷入找不到工作的恐慌,被马主任诱导着考公。
准备了一段时间考公,觉得还是做不到违背自己的心意,想着当全职漫画家养不活自己,于是进入一家游戏公司成为了原画师。
现在工作眼看着没什么前途,马主任又开始催她考公。
程巷撇撇嘴,觉得自己不能总这么纠结。
就像她总拿不定主意吃番茄炒蛋还是番茄蛋汤一样。这性格吧,真挺不好的。
下楼,走进路边的便利店,想买一瓶酸奶醒醒神。
货架上摆着原味黄桃味草莓味,就是没有她想买的青提味。
真的气死。可这就是人生对吧?
程巷空着手走出便利店,公交车已经收班,她打算绕远路去坐地铁,这样公司报销的打车费她就能省下来,周末跟秦子荞一起去吃顿好的。
刚走到公司楼下,瞥见路边停着一辆宾利。
她们这不是什么高端商务区,她老板不过开一辆凯迪拉克。这么辆流光的豪车停在路边,漂亮流畅的弧线,挺招眼的。
程巷多看了眼。
比豪车更招眼的,是倚靠在豪车上的人。
很高挑的个子,肯定超过了一米七,很瘦,模特一般的身材,石墨灰大衣的前襟敞着,露出里面的白衬衫和铅灰窄腿西裤,踩一双细高跟鞋,脚踝是露着的。
就那样倚着几百万的豪车,单手抄在大衣口袋里,在吸……一瓶五块钱的酸奶。
程巷又看了眼。
她对那圆形小瓶子可太熟悉了,瓶身上的贴纸泛一点青,正是她原本想买的青提味酸奶。
被这人买走了啊!
程巷气忿忿的再看一眼。
这一看不打紧,随着她越走越近,咦,这人看起来怎么好像是……
好像是她在她家胡同口看过的那个御姐呢?
不过她也不确定,毕竟她就从人家身边匆匆跑过,盯着人的脸看挺不礼貌的,她就那么一瞥,说实话,连对方的五官细节,她都不算看得特别清楚。
是不是的,好像跟她也没什么关系。
她背着帆布包继续往前走,想不到豪车边的御姐开口了:“嗨。”
哇,声音好好听!
不是想象中适合御姐的那一把暗沉嗓子,而是很清,清而冽,好像山涧净澈无鱼的雪水,就那样自然流淌。
程巷往左边看看,又往右边看看,指指自己的鼻子:“叫我?”
又往御姐手里的酸奶多看一眼。
诶你知不知道御姐喝这么卡通的酸奶其实挺不搭的。你说你要是没买,把这最后一瓶留给我多好,程巷舔舔唇。
可御姐好像完全没洞察到她的心理活动,吸空了那瓶酸奶,吸管擦着瓶底发出嘶嘶的声音,接着把酸奶瓶往垃圾桶一扔,踩着高跟鞋走到程巷面前来。
程巷摸摸自己的鼻尖,忽然就有点紧张。
“嗯,叫你。”
就这么一句,程巷不知为何又摸了下自己的鼻尖:“哦,有事吗?”
马主任身为居委会主任,从小就跟程巷散播安全知识,比如走在路上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说话什么的。
不过眼前这位,看起来不像坏人吧?这么豪的车,来打劫她,还不够成本的呢。
御姐问:“请问这附近是不是有家纹身店?”
程巷怔了下:“嗯。”
主要面前这位,看起来也不像会去纹身的样子啊。
她的视线在御姐身上兜了圈,第一次认认真真看清人家的长相。
皮肤是一种雕塑般的白,几乎可以称得上苍白,可在她身上一点不见病态,只觉得“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她淡素的神情令她看起来像一片冰原,上面不开花,只有眼角眉梢的两枚墨色小痣,像撒落冰面的墨点,在书写清隽的诗篇。
细眉,眼皮薄,鼻梁英挺,唇形也薄,好看得不像现实中会遇到的人。
御姐问:“那,请问那家纹身店怎么走?”
“说起来还有点复杂。”程巷想了想该怎么表述,因为她们这片办公区特乱,一楼是一大片底商,卖盖浇饭的卖拌面的卖油炸土豆的,再往里走,不止是办公区,开舞蹈教室的、开纹身店的、开健身房的,什么都有。
“你顺着这条路往里走,走到那家红色招牌的便利店,左拐,一直走,有家烤鱼店,你再在那里右拐,走到头,诶等等其实没到头,快到头时左边有一条小路,你继续走,一百米左右吧,然后应该抬头就能看见。”
程巷十分怀疑:“能记住吗?”
要不是她已经在这一片上班好久了,她肯定得晕。
御姐清清淡淡的一点头:“差不多吧。”
程巷微妙的抿了下唇。
按理说呢,也不算远,就是七弯八绕的不好找,她领着人家过去一趟也没什么。但是呢,她又想起马主任语重心长的交代,别跟陌生人说话什么的。
又一抿唇,把“要不还是我带你过去吧”这句话吞了回去。
御姐看她一眼,道谢,踩着高跟鞋自己走了。
程巷就背着帆布包往地铁站走,看一眼御姐停在路边的豪车,这儿能不能停啊?不会被交警贴条吧?她从小就挺爱操心的。
走近一看,豪车停在白线划出的框内,一个告示牌写每晚八点到早七点可以停车。
哦那没事了。
程巷刚准备继续走往地铁站,又看到挡风玻璃上放着什么。
她凑近看了眼。
应该是商户塞的宣传单,一家名为“Afterglow”的酒吧即将开业,头一周打七折。
这跟程巷的生活没什么关系,她背着包继续走去坐地铁。
回到家,加班这么久累得要死,扔下帆布包瘫倒在床上吁出一口气,眼皮耷拉望着那棵梧桐树。
就那样摆烂了一会儿,还是唉声叹气的挣扎着爬起来,继续画她的漫画。
她每晚给自己规定了进度,要是因为这种无意义的加班完不成,她得更气。
画到一半舔舔嘴唇,想起今晚没喝到的那杯酸奶。
不是,那么大一御姐喝什么卡通酸奶啊?程巷小小的撇了下嘴。
第二天一早去上班,程巷没买煎饼果子当早餐,钻进便利店去买饭团,顺便看了眼冷藏柜。
哟,她的青提味酸奶补货了。
她拎了瓶去柜台结账:“饭团加热,还有这个酸奶一起算,谢谢。”
吸着酸奶往办公室走,收到秦子荞的微信:【你今早怎么没给我发你的早饭?】
【哦,就,饭团啊。】
【就吃一个饭团?】
【还有酸奶。】程巷说不上为什么,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一走近自己工位,看到老板又坐在那里,程巷先就叹了口气。
“小程呐。”
“诶,老板。”
“你这人物改过之后,看起来怎么还不如第一稿呢?”
程巷一口血差点没喷出来。
“你还是用回第一稿吧,在第一稿的基础上重新改。”
“……往哪个方向改?”
“你问我?我要是知道怎么改我还花钱雇你干嘛?你就自己试吧,试到我满意为止。”
程巷胸腔里憋了一口气。
连续加班一周,终于让尼桑娜这个人物过了稿。
揉着发酸的后颈,程巷站在灭了一半的煲仔饭灯牌下,掏出手机,给秦子荞发了条微信:【酒吧去么?】
秦子荞想也没想的回:【不去。】
【为什么?】
【在家看末世小说它不香么?】
【荞子同学,初中人家打游戏,你在看末世小说,高中人家早恋,你在看末世小说,毕业后人家去酒吧玩,你还在看末世小说。】
【难道你不是?永远窝在家画漫画。】
【所以咱得出去见见市面啊,我还没去过酒吧呢。】
【干嘛一定想去?】
【就是,加班加烦了。】辞职的想法蠢蠢欲动,心里憋闷得要死。
【咱也不知道该去哪家酒吧啊。】
【我知道一家,刚开业,打七折。】
【远吗?远我可不去。】
【不远,应该就在我公司附近。】
程巷掏出手机,搜索“Afterglow”,一搜愣了——这,也不在她公司附近啊,怎么发传单发到这里来了?
她把橙色软件的链接给秦子荞甩过去:【看,酷吧?】
【人均那么高。】
【所以不趁开业打七折,肯定去不起。】
秦子荞被她说服:【那行吧。】
【我现在坐公交过去,咱酒吧门口见?】
【行,??x?我给小葱浇完水,就从我家出发。】
程巷又甩过去一个ok的表情包:【那应该是我先到,等你哟。】——
作者有话说:手动感谢【起名麻烦】、【Coherence】小天使的深水!热烈比心~
加上今天这一章大家都看懂了吗?[狗头叼玫瑰]也可以翻翻评论区,挺多解释的~
避免烧脑总结版:
TTR一次次穿越回程巷两次车祸之间的那段时间,是不带有记忆的,她是每一次都认出了程巷,每一次都在程巷第二次遭遇车祸时奋不顾身冲了过去。终于有一次她成功挽救了两人的生命,打破时间闭环,程巷第一次车祸也因此被避免,时间倒流。
因为这千分之一的改变,两人过往的生命轨迹也发生了部分改变。两人没有成为高中同学,程巷不曾认识TTR,当然也不曾爱上过TTR。
不想烧脑的同学们理解到这里就可以了。感谢评论区【扶光】、【59724689】等各位小天使的理论补充,为了便于大家理解我也在文里融入了部分解释~
咱这毕竟还是一篇感情为主的文,所以写到这里,接下来的剧情应该很明显了吧~
让我们一起大声说,接下来的剧情就是TTR——(你们补充~[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
第53章 后知后觉 “你从酒吧走时是不是生气了……
[有时忍不住略矫情的想:
如果有天失去所有记忆的话, 你还会认出我吗?]-
秦子荞到酒吧门口的时候,左看右看,没看见程巷, 于是给她发微信:【人呢?】
程巷给她发了条语音:【你往左看。】
秦子荞往左扭头,发现程巷藏在一棵树下, 冲她招手:“这里这里。”
秦子荞走过去:“干嘛呢你?”
“你看进这酒吧的这些人。”程巷远远的一指:“像不像来拍MV的?”
秦子荞看了眼。
“我是在想,”程巷道:“我们是不是该先回家换身衣服, 可是。”
秦子荞接话:“衣柜里也没有潮到能进这酒吧的衣服。”
两人一齐笑了。
“走走走。”程巷一拽秦子荞:“进去看看,管他的, 反正也没人认识咱俩。”
那是程巷生平第一次进酒吧。
她紧紧拽着秦子荞。秦子荞低声道:“你拽我干嘛?我也没来过啊。”
“你脸比较臭, 看起来有气势一点。”
“……喂!”
程巷和秦子荞此生干过最出格的事,就是高二躲在教学楼的角落, 偷偷学人抽烟, 差点没给呛个半死。
程巷拿着燃了一半的烟,一脸不解的问秦子荞:“你说这玩意儿到底有什么好抽的?吃旺仔棒棒冰它不香吗?”
此时程巷坐在酒吧最角落的那张桌子,压低了声音问秦子荞:“你觉得这酒吧像什么?”
“什么意思?”
“我觉得, 像盘丝洞。”
“啊?不像吧。”秦子荞疑惑一抬头。这酒吧虽然名为“Afterglow”, 却是黑白金属的废墟工业风,射灯冷白而克制。与童年记忆中西游记的盘丝洞相去甚远。
“我是说, ”程巷摸摸鼻头:“好多女妖精。”
“噗。”
“真的,你有没有发现这里都是女孩子?”
“嗯, 还真是。”
“这里该不会是……”
“Les吧。”
程巷吓得一拍秦子荞:“你就这么说出来啦!”
“?”秦子荞抚着自己的小臂:“有什么不能说的。”
“诶……我也说不上来。”
程巷就是觉得,跟自己以前的生活差距太大。
以前她的生活,是教室课桌抽屉里的漫画书、是早自习偷偷吃的炸酱面、是跟同事上完厕所以后偷偷躲在青椒肉丝味的走廊聊天。
简而言之, 连“坏”都“坏”不起劲来。
这酒吧怎么说……就是和她总窝在家里画漫画的日常相比,有点太、太刺激了。
她悄悄掀起眼皮环视四周,一个身量高挑留着埃及艳后发型的成熟女人, 恰与她视线相撞,对她挑唇一笑。
“啊呀……”程巷的脖根就红了,慌里慌张的低下头去。
又不甘心,偷偷撩起眼皮再看一眼,那女人还在看着她笑,一拉身旁友人的手臂,笑望着她的方向在私语些什么。
程巷有些泄气,叫秦子荞:“我好像被人笑话土了。”
“别管啦,反正进来开开眼就走了。”
“以后不来了?”
“还来干嘛?”秦子荞对着身旁扬扬下巴:“你是么?”
这,程巷还真的从没想过。
以前学校里倒是有学姐学妹透过她想要认识秦子荞,因为秦子荞酷酷的一张脸,公主切,左耳耳骨戴耳扣,不了解的时候真的还蛮能唬人的。
程巷问秦子荞要不要加微信,她叫程巷:“你帮我回绝一下。”
“为什么是我?”
“因为我内向。”
这……程巷只好去跟那些学姐学妹说:“秦子荞吧只对这世界上的三样东西感兴趣。”
“哪三样?”学姐学妹们星星眼,好像打算投其所好。
程巷掰着手指头数:“喂卡皮巴拉、种小葱、看那种很硬科幻的末世小说。”
“……”
渐渐的,没人再想来认识秦子荞了。
秦子荞松了一口气。倒是程巷十分苦恼:“我怎么就没有呢?”
“什么?”
“感兴趣的、想要认识的人。”
直到现下坐在酒吧里,程巷好像第一次对“性向”这件事有了实感。但秦子荞问她是不是,这怎么说,她也没喜欢过什么人,也没想象过跟女生在一起的样子。
要不,现在想?
可是……想谁啊?
程巷双手交叠搁于吧台上,左右拇指互相拨弄一下,忽地想起那道倚在宾利上的颀长身影。
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可不知道人家是不是啊!就是……怎么说,气场很强,清冷而凌厉,凌厉和锋利却又是不一样的,锋利是往外放,凌厉是往内收,藏在内敛的外表下,跟人说话的时候,只是不经意掀一掀冷薄的眼皮。
好看得要死。
如果是跟她在一起的话……
哈哈哈哈,程巷又想笑,什么玩意儿啊?认都不认识。
这时服务生拿着酒单过来了:“女士,请问喝点什么?”
程巷拿过酒单看了眼,装出一副淡定模样,先给秦子荞递了个眼色。
秦子荞垂眸一瞟:一杯酒大概在130块到150块之间。
这完全超过程巷的心理预期了,她估计一杯酒七八十,打个七折,她还能承受。
她跟秦子荞互相递眼神,那意思是:走了不?
秦子荞回她一个眼神:走了吧,你假装接电话。
这时服务生又开口:“女士,不需要的话我把酒单拿走了,我们店开业期间不设低消。”
不是,什么意思?
看不起她!
那时程巷刚工作不算久,口袋里是真没钱。人一旦没钱的时候,最怕折面子,尤其她这种胡同里长大的姑娘。
她慢吞吞拿着酒单:“谁说我不需要?这不是挑着呢吗。”
眼神慢慢划过130的那一纵,然后,点了两杯150的。
秦子荞在桌下踢了她一脚。
服务员拿着酒单走开以后,程巷跟秦子荞说:“你没听她说那话?点我们呢!”
秦子荞叹了口气:“我先去上个洗手间。”
“多上会儿。”
“……?”
“一杯酒一百五呢,打完七折也齁贵的,多利用下这里的公共设施。”
秦子荞白她一眼,笑了。
程巷也笑。她们俩从小长到大就是这样,又土又怂的。
秦子荞去洗手间以后,程巷坐在挑高的吧台边,脚踩着黑漆吧椅的横梁,觉得这重工业风的吧椅有点硌屁股。
两杯酒送上来,她点的那杯「爱在午夜降临前」是一片渐变的蓝紫,不知是否撒落金箔在酒夜里,点点沉浮宛若星辰。秦子荞的那一杯名叫「梵高」,是一大片热烈的橘粉,加很多的冰块。
程巷掏出手机。
这酒不一定好喝,但一定好看。来这么贵的店里那是为了喝酒吗?那时为了拍照发朋友圈的!
她把酒杯转来转去,找各种角度拍了百十来张。
收起手机,秦子荞还没回来。
还真是在好好利用厕所啊……
程巷舔舔唇,其实她有点渴,但不知这酒吧要白水会不会单收费。她有些想喝一口酒,又想着还是等秦子荞回来再一起喝。
百无聊赖的往四周望去——现在她有点底气往周围打量了,毕竟她点酒了,一百五一杯呢!
这一看不打紧。
程巷愣了,赶紧垂下眼皮。
指尖先就在自己的杯壁上拨弄了下,沁出的水珠染在她指腹上,凉凉的。
她好像看见那御姐了。
她不确定是不是啊,毕竟酒吧灯光挺暗的,她对人家长相也未见得完??x?全相熟。但她觉得很有可能是,因为那人穿一件白衬衫,坐着也显得纤长高挑,肩背薄,清隽的五官没笑意,远远望过去,不像画,像诗。
不像她和秦子荞坐在角落里一张吧台边,御姐坐在酒吧的主吧台边,调酒师看起来跟她相熟,正同她说话。她虚虚握着台面的一杯酒,眼睫半垂,也不知有没有好好听。
有没有这么巧啊,程巷想。
不过人家肯定没看到她,她当然也没想上前打招呼。一面之缘的事,认识都不算认识,疯了吧。
她埋着头,反复拿指尖来回刮擦着酒杯杯壁,心想秦子荞怎么还不回来。
一阵很轻的脚步声,有人立在了她面前。
肯定不是秦子荞,程巷对从小一起长大的老友步调太熟悉了。
不知为什么,她觉得是那御姐。
因为一道薄薄的影子罩在吧台上,周遭有很清幽的香味。那种香味怎么说,像你去攀雪山,周遭有刚破冰的春日溪水,顺着不生绿苔的雪道潺潺流下来。
“嗨。”响起的声线也是冽的。
程巷抬起头来:“啊?”
她不社恐,一点也不。只是不知为何舌尖顶了顶齿后。
她没有说“这么巧”,因为她甚至不确定御姐是不是因为认出她而走过来。也许御姐根本没认出她,只是因为这一屋子都是潮人,唯独她一人脱了厚厚的面包羽绒服搭在身边,穿一件蓝紫色的过季运动卫衣,左胸前一个勾,洗得旧了稍稍有一点起球。
总不会想问她这件卫衣在哪里买吧哈哈哈哈。
是御姐先开口说:“这么巧。”
程巷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咧嘴笑了:这开场白,该说不说,有点土哈。
御姐:“一个人?”
哈哈哈哈,更土了。
“不是,跟我朋友一起。她去洗手间了,还去了挺久。”
御姐用视线点点她对面的空座椅:“我能先坐会儿吗?”
“啊?哦,你坐。”可为什么要坐?
御姐垂眸看了眼她手中的杯子:“喝的酒吗?”
这话问的,来酒吧不喝酒喝什么?AD钙奶么?
也不是这色儿啊。
程巷:“对。”
“平时喝么?”
“和朋友一起偶尔喝啤酒,不经常。”
御姐轻扬了扬下巴:“你点的这酒,度数挺高的。”
“啊?”程巷愣了愣:“是吗……”
“这酒吧里没有度数不高的酒。”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想换也换不了啊。
程巷冲御姐扬了扬唇:“那就凑合喝呗,一杯,也不至于怎么样吧。”
“也可以不喝酒。”
“那喝什么?”刚才酒单上也没看见果汁什么的。
“喝酸奶?”
“哈哈哈哈。”程巷笑了:“你真幽默。”
御姐一抬手,将一个卡通酸奶的小圆罐放到吧台上。
是程巷平时最爱的那一款卡通酸奶,程巷遇见她的那一天、她靠在宾利上吸的青提味。
御姐蜷起指节在吧台轻轻一敲:“你朋友应该快回来了,我先过去了。”
“啊?哦。”程巷将唇边的一句“再见”吞回去,两人应该没什么再见的机会了吧。
御姐走了,又带起一阵冷香。
这……到底坐这儿干嘛来了?
远远的,程巷望见秦子荞从洗手间的方向走来。
说不上出于什么心态,她忽一伸手,拿过桌面的酸奶和吸管,塞进了自己的帆布包里。
秦子荞走回桌边:“这酒吧真火,洗手间排队好久。”
“啊是吗。”
“你干嘛呢?”
“拍照。”程巷努嘴示意那两杯酒:“好看吧?”
“再好看也不值一百五啊,有钱人的钱真好骗。”秦子荞攀回吧椅坐下:“刚才没什么事吧?”
“能有什么事?”
“也是,总不会有人跟你搭讪什么的。”秦子荞逗她。
“哈哈。”程巷摸摸鼻尖:“哈哈哈。”
程巷从小到大,跟秦子荞没有过秘密。
可这一次,说不上为什么,她暂且没提御姐的事。
“尝尝?”秦子荞端起酒杯。
“那我数一、二、三。”
“玩什么仪式感啦。”
“拜托,一百五一杯诶!”
酒液吞进嘴,呛得嗓子眼里有些辣。
程巷忍住咳,故作深沉的说:“这就是人生的味道。”
“噗。”秦子荞冷着脸笑出声:“人生什么味道?”
“一片贫瘠的味道。”程巷耸耸肩。
喝了两口,程巷问:“就这么干喝啊?”
往四周环视一眼。
发现有不少人的确就那么喝酒。也有人配坚果和火腿哈密瓜。
秦子荞瞥见桌上有二维码:“应该可以扫码点单,你扫扫看。”
程巷扫出来一看,那么小一盘坚果八十块,吓死。
算了算了,她拎起酒杯跟秦子荞碰了碰:“就干喝。”
另一侧。
陶天然回到吧台边,一手撑着下颌,另一手没再拎着酒杯,在坚果盘里抓三两颗杏仁,握在掌心里,看着吧台里的易渝摇雪克壶。
易渝忽将雪克壶一放:“我算知道你为什么撺掇我开这酒吧了!”
“嗯?”陶天然略为懒散的撩起眼皮。
易渝指着陶天然:“你就是看我手里闲得慌!与其我在公司抛钻石玩,还不如我来酒吧摇雪克壶玩!”
陶天然睨她一眼。
“不过你呢,美人儿?”易渝忽地凑近:“你天天晚上往这儿一坐,就你这身段这颜值,我的生意倒好。但你,你之前不是天天加班的吗?”
易渝一眯眼:“最近是不是工作量不饱和?”
陶天然说她:“资本家论调。”
“不过你都连续来了一周了,天天来天天来,你也不是什么爱热闹的人呐。”易渝抱起一只手臂,架住另手拇指抵着下巴:“你来干嘛?等人?”
陶天然本来一直垂眸凝视着杯中酒,此时抬眸:“我等谁?”
“这,”易渝嘶了一声,指腹摩挲着下巴,放眼往酒吧环视一圈:“我看看啊……我觉得这儿看起来不像有你喜欢的类型啊。”
纵然她这酒吧的装修切中时下潮流,来这里的姑娘们个个蜂腰鹤腿妆容精致,看得易渝满意得眯起眼睛来。
但这,不是别人,这是陶天然陶老师。
她不是高岭之花,她这片冰原上寸草不生。她是埋藏在数万米地质结构以下的宝石,不为人间所动。
易渝的视线最后落在唯二两个穿卫衣素面朝天的姑娘身上,其中一个公主切发型脸特臭,至于另一个,怎么说,像只小动物。
细细眉眼,一说话就笑,眼下堆出两条卧蚕,看着特喜庆。
“噗。”易渝说:“你不会是在等她吧?”
陶天然循着易渝视线往那边望了眼,顿了顿,才慢慢把视线牵回来,瞟了易渝一眼。
“哈哈哈。”易渝连连摆手:“我开玩笑的。诶诶。”
她又叫陶天然:“你看。”
“怎么了?”陶天然抬手撩了撩自己垂落肩头的黑长直发:“你是不是太关注她了一点?”
“关注她的可不止我。”易渝乐了:“我是叫你看,有人去跟她搭讪了。嘿现在大家是不是都喜欢这种可爱的啊?”
陶天然撩头发的手一顿,垂落回来,握住吧台的酒杯。
“你还别说。”易渝还看着那边的动静:“那姑娘吧,乍一看长得挺普。仔细一看吧……”
“不普了?”陶天然问。
“不普啊!小乖小乖的。”易渝一挑唇:“诶你看不看啊,搭讪的都邀那俩姑娘坐到自己那桌去了。”
“咚”。
易渝肩一抖:“你突然把酒杯放这么重干嘛?吓我一跳。”
“哦。”陶天然没什么表情的说:“手滑。”
******
方才,程巷她们的桌边有人走过来:“你们好。”
程巷一抬眸,走过来的是一个束马尾的女人,白衬衫,挽到手肘处,穿得简约,但戴很繁复的耳骨扣和耳钉,左腕上层层叠叠的手串。
她脸上没妆,看起来很有格调,又不像那些潮人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程巷:“啊你好。”
“第一次来么?”
程巷老实的说:“是。”
女人笑了:“看你们不像常来的样子。”又抬手指指另一桌:“我和朋友也是第一次来,要不要拼个桌?”
程巷悄悄瞟秦子荞一眼。
秦子荞那眼神的意思是:看你。
于是程巷点头:“好啊。”
两人站起来,随女人到另一桌落座,一来程巷就后悔了——这儿坐个大佬,气场大得吓死人。
和刚才那御姐一样,也是黑长直。但五官不似御姐一般薄削,鹅蛋脸,有种古典的温润感,那这样柔润的长相反而更衬出她的冷感。
白衬衫女人指指自己:“我叫Emilia 。”又指指大佬:“其实这是我老板,Giselle,刚回国没多久。”
难怪呢,程巷想,气场就是不一样哈,往这儿一坐,跟??x?视察民情似的。
“呃,”程巷挠了挠头:“我没有英文名啊,我叫程巷。”
她用眼尾点点秦子荞。
“我也没有。”秦子荞冷着张脸说:“我养的动物倒是有。”
“叫什么?”白衬衫女人笑问。
“卡皮巴拉。”
噗。程巷在一旁差点没笑出声,这不就是水豚的英文音译么。但秦子荞养的水豚真叫这个,还有另外一只叫美丽,也不知一只水豚为什么会叫“美丽”这种名字。
白衬衫女人问程巷:“程巷是你的真名?”
“是啊。”
“叫这么宏大的名字啊。”
“诶,听起来像大官那个丞相是吧?其实不是啊,”程巷摆摆手:“是小巷的巷。就是巷子,胡同,这名字其实挺小的,但我妈也担心过,这名字的谐音听起来是不是太大了啊,我小时候她就特怕我生病啊什么的,怕名字取大了不好养活,我长这么大了出门,她还老怕我遇车祸呢。”
程巷是个话痨,一说就絮絮叨叨。
“好吧,那不说英文名,我叫骆言。”白衬衫女人指指自己,又道:“不过我老板可能不太方便……”
倒是那位坐在角落里的大佬主动开口:“乔之霁。”
“喔,你好你好。”程巷赶紧点头。
“坐啊。”骆言招呼:“我老板刚回国不久,出来随便看看,因为我们的行业,需要对社会面有个基础了解。你们别拘束啊,她不会问什么问题,你们聊你们自己的就好。”
又将桌面的果盘和坚果推至她们面前:“随意点。”
哇,有免费坚果可以吃。
程巷又拿眼尾去瞟秦子荞。
秦子荞在桌下轻轻踢她一脚,她抿着唇角乐。
她能是为了一盘免费坚果吗?她就这点出息吗?她明明就是为了观察不同年龄不同身份的习惯动作好不好,她画漫画用得上的。
她问骆言:“你们是什么行业的啊?”
骆言笑道:“真的没来过酒吧,对吧?”
“嗯?”
“其实,”骆言温和的道:“最好不要说自己的真名,也不要暴露太多个人信息。”
“噢是吗,”程巷咧嘴:“不好意思啊。”
她们胡同里长大的小孩儿就这样,有时边界感的确有点弱,尤其她妈马主任还是位过于热心的居委会主任。
“没事。”
四人——啊不,三人聊了会儿,程巷看看时间也不早了,便和秦子荞一同起身告辞。
路过中央的主吧台边,程巷瞟了眼,发现御姐已经不在那里了。
什么时候走的?程巷也没注意到。
走出酒吧,身后有人追出来:“程巷。”
程巷回眸,是骆言。
骆言捏着手机向她走近:“方便加个微信吗?”
啊?程巷有点懵,习惯性又看秦子荞一眼。
骆言笑了:“对陌生人是要防备,但我们都交换真名了对吧?”她伸手进牛仔裤兜摸出名片夹,取出一张递给程巷:“正式自我介绍一下,邶城间时律师事务所律师,骆言。”
“啊。”程巷赶紧接过。
看看人家这名片做的,还有烫金。
程巷的掌心贴着牛仔裤摩了摩:“那个,不好意思,我没有名片。”
就她那青椒肉丝味写字楼里的小破公司。
“没关系。”骆言笑道:“所以我说,加个微信。”
“那好吧。”程巷将手机掏出来,摸一下鼻尖,扫码加上了骆言。
“那,我先进去找我老板。”骆言看一眼程巷的微信头像,唇边挑起浅笑,往酒吧里走去。
剩下程巷在酒吧门口站两秒,小心翼翼的戳一下秦子荞:“你说。”
“什么?”
“这算不算搭讪啊……”程巷难以置信的指指自己:“搭讪?我啊?”
“虽然我很想说不是。”秦子荞蹙眉:“但我觉得,好像,是的。”
“呃啊……”
连小小的骄矜和得意都没有,就是意外,太意外了。
另一边,陶天然接到易渝的电话。易渝道:“我后知后觉的发现。”
“嗯。”
“你从酒吧走的时候是不是生气了?”
陶天然将红酒浅浅倒入醒酒器里,穿月白色长袖长裤的丝缎睡衣,坐直了腰靠在沙发背上:“我为什么生气?”
“我哪儿知道你为什么生气。就是我看你那张脸,感觉。”
“你看我这张脸,能感觉得出来?”
“哈哈,哈哈哈。那是不应该感觉得出来哈,反正你一张脸永远都那么冷,挂了挂了。”
挂断电话,陶天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重新靠回沙发。
回想起从酒吧离开时,最后瞥向程巷那桌的一眼。程巷在跟一个穿白衬衫的陌生女人聊天,并且……
笑得可真开心哪——
作者有话说:手动感谢【Coherence】小天使的深水!比心!
担心现在的小巷不是以前的小巷的同学们,你们别急~
这还没完呢[狗头叼玫瑰]
主要特特啊追妻这一段它有点香啊~我能不写么!我不能![狗头]
大家七夕快乐哟[狗头叼玫瑰]
第54章 视线 “是送给我,还是还给我?”……
[你的双瞳似夜空,
当你的视线望过来,我坐在了一片月明里。]-
去酒吧这种事,对程巷来说是偶一为之。
毕竟一杯酒一百五, 就算打完七折,也挺贵的呢。
被工作烦得要死, 逃去酒吧散散心后,仍要回到烦人的日常里来, 拎一个煎饼果子赶去写字楼打卡。
并且因为买了一杯很贵的酒,她今早的煎饼果子都没加里脊肉, 素的。
工作到中午, 伸个懒腰,揉着发酸的后颈。
发现微信里躺着一条新信息, 来自骆言。
没有文字, 是一张照片,拍她办公桌上一盆狼尾蕨。
程巷齿尖摩着下唇,琢磨了下, 回复:【可爱。】
骆言:【挺麻烦的, 不好养活。】
程巷:【怎么说?】
骆言:【要不停给它叶片喷水,不然很容易就蔫了。】
程巷:【那你不如养合果芋, 妥妥的懒人植物。】
骆言:【你很懂。】
程巷:【没有没有,我是四合院里长大的, 从小院子里乱七八糟的植物多,养顺手了。】
这一周以来,骆言都是这样, 每天中午或下班,有一搭没一搭跟程巷聊两句。
周末,程巷躺在秦子荞家的电脑椅上咬指甲。
“怎么了嘛?”秦子荞问。
“我就是, ”程巷从电脑椅坐起来,抓过旁边一袋奶糖口味的薯片:“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你知道吧?”
她从小到大都普,特普。
学校里从来没人追她,从中学开始的各种粉红泡泡也跟她无缘,她从来都埋头一门心思画漫画。
想不到,去一个很潮很潮的酒吧,居然认识了一个姐姐。
程巷又不傻。谁现在闲得无聊每天跟你说闲话。
她塞一片薯片进嘴,咔嚓咔嚓。一双圆眼望着秦子荞,眨巴眨巴。
“程巷。”
“吓死我了你能不能别叫我大名。”
“你要是再把薯片屑掉我电脑椅上,你下次就去动物园帮我给卡皮巴拉洗澡。”
“我待会儿会收拾干净的啦。”程巷先抽张纸巾擦了擦,一双眼又望着秦子荞。
秦子荞抓了个靠枕抱在怀里:“你什么感觉?”
“说不清。”程巷又开始咬指甲。
“别咬了。”
说实话,程巷的心情有点复杂。
首先,她下班后穿着卫衣素颜没化妆去酒吧,居然有个长得很好看的律师姐姐跟她搭讪。等她回过神来,要说心里一点小小的虚荣心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哎程巷自己也有点说不清。
每次骆言给她发信息的时候,她有点开心,又好像没有那么开心。有时候捏着手机靠在青椒肉丝味的走廊里站半天,想着该怎么回合适。
周一程巷上班,中午吃饭的时候同事问:“巷子我们今天一起点酸辣粉,你要不要拼单?”
“要要要。”程巷凑过去:“帮我多点一包醋。”
公司附近这家酸辣粉是正宗川渝口味,辣得要死。
程巷用齿尖咬开小包的醋,嘟嘟嘟倒进去,溅了一滴到手背上,她伸手抹了。从红油里捞起一筷红薯粉,一边吹着气晾凉,一边瞥了眼手机。
骆言今天不知是不是在忙,没有给她发信息。
她埋头将红薯粉吸进嘴,还是烫得挑了挑眉。心里好像微妙的,松了一小口气。
晚上加班到八点,这实在是个很尴尬的时间。
马主任发语音问她:“回不回来吃饭啊?”
程巷正从写字楼里走出来,摁住语音发送键:“还剩什么菜?”
“白菜烩圆子。你爸把白菜都吃了,给你留了好多圆子。”
“那回吧。”程巷继续摁着语音键,将手机屁股抵在唇边:“公司附近的饭都吃腻了,我先去买瓶酸奶垫垫肚子。”
钻??x?进便利店,扫一眼冷藏柜。
不知为何,看到那卡通小圆瓶的青提口味酸奶时,心里莫名一跳。
程巷抿了抿唇,拎了一瓶去柜台结账。
“今天加一块多一瓶,要吗?”
“啊要要要。”这种便宜程巷不可能不占。
转身回冷藏柜又拎了瓶,多扫一块钱结账。
走出便利店,程巷纠结的毛病又犯了。看一眼瓶身的保质期,到今天就截止。
唉,她从来都爱占这种小便宜。多花一块钱多一瓶酸奶,其实她今天又喝不掉,带回家,马主任和程副主任又都不爱喝。
一边吸着酸奶一边拎着多余的一瓶,程巷往公交车站的方向走。
这时节天色是变幻很快的。早几天加完班出来,天已擦黑,今日已过八点,夕阳却还堪堪剩个尾巴,大片橘粉暖金的光洒落下来,照得人睫毛柔柔的一片。
程巷扫眼一看,路边停着那辆很招眼的宾利。
程巷的睫毛一翕,很轻的反复咬着吸管,悄悄往四周望一圈,没看见那御姐。
程巷的睫毛又一翕,继续不停步的往公交车站走。正当这时,御姐拉开门从车里下来,手里握着手机贴在耳旁,看上去方才停在路边,是在打电话。
这是程巷第一次在白日里见她。
诚然这也不是白日,而是黄昏。程巷曾以为她是适合夜色的,即便瞧不清她五官,她冷冽的感觉也应和了清幽的月光。
此时在黄昏见她,又觉得她也许更适合黄昏。她似月光本身,将一片温钝的光线割开一条口子,领着清冽的月色从里面钻出来,身后跟着一个清寂的夜。
程巷装作没看见她,咬着吸管往公交车站的方向走。
她还在继续打电话,今日穿一件茧白的短款西装,配同色系的窄脚西裤,配高跟鞋。程巷埋着头假装专注走路却也能瞥见,周围路过的人都在悄悄看她。
这样的人,不该出现在她们这样的写字楼外。
程巷垂眸盯着自己的鼻尖。若是御姐继续打电话,两人也就这样隔着三两个人,擦肩而过。
偏偏快要走近时,御姐挂断电话,垂眸扫一眼屏幕,将手机收了起来。
她再度抬眸的时候,程巷觉得她无限随意的往四周一扫,扫到了自己的额头。
呃,程巷虽然很E,但她觉得以她和这御姐的熟悉程度吧,御姐应该假装没看见她,不然简直比电梯里碰上半生不熟的同事还尴尬。
“好巧。”一道澈冽声线响起。
程巷先是肩一缩,感到四周所有人都向她望过来。
她眼神继续盯在鼻尖上,很缓慢的往上抬,先是点在陶天然清隽的下颌上,顿一顿,继续往上抬。
视线里映入陶天然清清淡淡的一张脸,看上去比她自然得多。
程巷将咬得扁扁的吸管从嘴里放出来,咧嘴笑道:“好巧。”
开场白怎么还是这么土哈哈哈哈。
陶天然点点头,也没多说什么,继续往前走去。
程巷顺着她背影瞥一眼,发现她好像是往上次纹身店的方向走去。
本来这事这样也就完了。
但程巷顺着自己的方向走了两步,忽然扭头,追着她背影的方向跑过去。
本来叫她一声就好。
可是怎么叫?遇见两次了,她们却从没问过怎么称呼对方,好像默认不会再有下一次遇见,好像遇见只是偶然。
叫“哎”?叫“喂”?都太不礼貌了吧。
于是程巷拎着瓶酸奶跑得飞快,跑到快接近她背影时,又放慢脚步,假装若无其事的快走过去。
走到她身边,她没察觉。程巷咬咬牙,又绕到她面前去。
这下御姐看到程巷了,略微有些诧然的样子,先是往四周望了望,像是确认程巷不是来找其他人的。
接着才问:“有事?”
这时程巷已经有点后悔了。觉得自己来得太突兀。
但来都来了。
程巷用舌尖推了推后齿,问:“你纹身了么?”
“什么?”
“你是去那家纹身店么?”程巷指指身后:“就是你上次找我问路的那家。”
“哦,是。”御姐点一下头。
“你已经纹身了?”
“还没。”
程巷松一口气:“那别纹。”
御姐微拎了拎眉尾,好似为她的直言不讳又有些讶然。
“我的意思是,我觉得你不太适合纹身。”程巷压低声:“而且说实话吧,那家店的口碑不大行,他们的技术,你应该看不上。”
御姐的唇角很快的往上一挑,在程巷还没辨识出那是不是一个笑意的时候,唇角已安然的回归了原位。
“谢谢。”她说。
“啊?不客气不客气。”程巷莫名有点尴尬,觉得自己是不是挡了人家的生意:“那我先走了啊。”
“等等。”
“嗯?”
“你走这边是吧?我一起。”
“啊……哦。”
对喔,御姐的车停在路边,可不正是跟她一个方向么。
但这……
程巷发誓自己真的是个话痨。以前初中的时候有个特别安静内向的女孩跟她同桌,她愣是花两周就开始带着人家跟她一起在课堂上讲小话。
女孩的妈妈找来学校时,她差点吓死。结果女孩妈妈握着她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跟她说,谢谢她侃好了自己女儿的适应障碍,现在女儿开朗多了也乐意说话了,哭得程巷一愣一愣。
这好像是第一次的,她走在一个人身边,却不知该说点什么。
一定是御姐气场太强的锅。
她双手背在身后,指腹摩挲着酸奶瓶略带锯齿的瓶盖,视线往下垂,望着自己的鞋尖与御姐的高跟鞋保持一致。
就这么……跟她一起走回路边了哦?她说不纹身,御姐真的就不纹身了?
转念一想,御姐上次找来就没有纹,想必自己心里也纠结吧。
“为什么说我不适合纹身?”御姐的声音忽然想起。
程巷脑子里正乱七八糟想着刚才那些,脱口而出:“因为你长得太干净了。”
“什么叫长得干净?”
这要怎么说。
程巷在心里想,因为你像冰原,像宣纸,像等待着书写清丽诗文的信笺。程巷总觉得,她眼角眉尾那两粒墨色的小痣就是最好妆点了,其他一切都是冗余。
可这些话若是说出口,显得太过了,毕竟她俩又不熟。
于是程巷说:“网上不都这么说么?夸美女长得干净。”
御姐瞥她一眼,不说话了。
程巷在心里琢磨了下:“那个。”
“嗯。”
“要不要喝酸奶?我刚才在便利店花一块钱多买一瓶,买完才发现保质期就到今天,自己根本喝不掉。”程巷将酸奶从背后递出来。
话一出口就有点后悔。
这话说的。眼前这御姐,看起来像捡一块钱便宜的人么?显得人家要处理她的废弃物似的。
刚想说“算了算了”把手往回收。
御姐的视线停在她细白的手指上:“是送给我,还是还给我?”
“嗯?”
“我上次在酒吧不是给了你一瓶酸奶么。”御姐抬起纤睫,看向她:“你这是还我的,还是想送给我?”
程巷有点懵。
这有差么?
“如果是送我的,我就收下。如果是还我的……”御姐留出一个停顿,她看上去这般漠然的一个人,却因这一小小的停顿,程巷忽觉得有什么气息在二人之间流淌。她接着说:“那我就不要了。”
“哦,送你的送你的。”
御姐接过酸奶,又说一次:“谢谢。”
“不客气不客气。”程巷觉得自己今晚怎么跟滴滴司机似的,对着对讲机,什么话都要说两遍。
御姐的宾利就停在路边,她一边掏出车钥匙远远的解锁,一边问程巷:“你是要去哪?”
“公交车站。”程巷心说你可千万别提出送我,这一路我已很不知道跟你说什么话了。
结果御姐压压下颌:“那,再见。”
程巷:……
想多了啊巷子。
她回一声“再见”,便往前走去。走出一段路后,又开始快速的往前跑。一路跑到公交车站,刚好她要搭乘的线路驶来,她跳上去。
不似晚高峰拥挤,却也没有空座。她拉着吊环对窗外站着,夜色是一种动态的流淌,她伸手将五彩斑斓的条纹围巾扯松。
春天是真的到了,毛线围巾显得太热了。
这一次偶遇,还是和以前一样,程巷想。她们谁都没问对方的名字,也没留对方的联系方式,好像她们再不会遇见一样。
******
次日中午,同事们约着点一家新开张的杭州小笼包。
触发了程巷的联想,她问:“要不吃生煎包吧?生煎包吃不吃?”
“想吃小笼包,这家刚开业在搞活动。”
可程巷就这样,平时还好,一旦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吃不到就感觉抓心挠肝。她忽然想念生煎包脆脆的底壳,于是一个人??x?捏着手机下楼。
坐在五平米的逼仄小店里,她点一笼生煎,还有一碗免费送的汤。
手机响起时,她正咬破一只生煎的皮子,滚烫的汁液溅出来,她赶紧一吸,又觉得烫到了自己的上牙膛,用舌尖去舔的时候,捞过手机看一眼。
是骆言发来的:【午饭吃的什么?】
程巷用舌尖抵着自己烫到的上颚,忽然想到高中时听前座的两个女生聊天,说如果有人发信信问你“在干嘛”和“吃的什么”,那一定是对你有意思,说着两人一齐笑起来。
程巷抿一抿唇。
拍一张眼前的生煎包照片,点进对话框,又一抿唇,将照片删掉了。
她忽然莫名其妙的想:这要是那位清冷御姐发给她的信息,她会是怎样一种心情呢?
诶,不知道哇,毕竟御姐也没给她发过不是?
*******
秦子荞对又摊到自家电脑椅上咔咔吃薯片的程巷分外无语。
她问:“你最近不是在搞暧昧吗?为什么这么闲。”
程巷一下子从电脑椅坐起来,两条细细的腿踩到地上:“你觉得这算搞暧昧吗?”
“我哪知道。”
“其实只是每天发几条微信,发些有的没的。”
秦子荞掰着手指头数:“每天、发几条、有的没的。”
程巷眨巴眨巴眼,叹了口气:“哎。”
“叹气干嘛?”
程巷抽张纸巾擦净了手,摁在椅沿,脚跟点地轻一旋:“我要是说我觉得有点负担,你会不会觉得我在臭显摆?”
“你觉得有负担啊?”
“嗯,怎么说呢……”
“排斥骆言?”
“也不是说排斥。拜托,一个律师,精英,长得好看,主动加了我微信诶。”
“那就是不排斥?”
“Hmmm……”程巷叫秦子荞:“丢个靠垫给我。”
秦子荞丢一个过去,程巷接了抱在怀里,将脸埋进去嗯嗯啊啊一阵。
秦子荞问:“你便秘啊?”
“去你的。”程巷忽然扬起头来说:“要不我别跟骆言发微信了吧?”
“为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我觉得有点负担啊。”
“可,你弄清楚自己的想法了吗?还有,你确定人家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程巷眨了一下眼:“我……不确定啊。我,也没经验啊。”
她问秦子荞:“你觉得呐?”
“我,”秦子荞:“只有被卡皮巴拉咬裤脚的经验。”
程巷叹一口气。
难就难在这里,她俩都小白。
按程巷的揣摩,大家都是成年人,要说一个人有事没事每天给你发几条微信、什么意思都没有,不太会吧?可就像秦子荞说的,人家也没表示什么,她会不会是想多了?
程巷又叹一口气,问秦子荞:“怎么办呐?”
秦子荞抓起沙发上的末世小说:“我哪儿知道。”
怪就怪学生时代的感情生活一片空白,丝毫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
程巷指尖绕着靠垫上的须须:“你说我上学的时候,怎么就没喜欢过什么人呢?”
“班里就那些人,对吧,没感觉就是没感觉。”
程巷忽而笑道:“诶你记得么,高二的时候,不是大家都扎堆谈恋爱么。那时候我还想,这班里班外的我怎么一个都没感觉呢,要是来个特好看的转学生就好了。”
“我们高二时本来是要来个转学生来着。”程巷手肘支在靠垫上,一手托腮:“听说还是港岛来的,后来怎么突然又没转来呢?”
“扯远了。”
“哦哦,对。”
可是话题牵回骆言身上,两个丝毫没经验的小学鸡,也讨论不出什么结果。
程巷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日子又这样过去一周,程巷只是在每次钻进便利店时,看到冷藏柜上的青提口味酸奶,心里就突地跳一下。
她忽然莫名其妙的想:怎么每次遇到御姐,都有这酸奶的事。
她现在看到这青提味的酸奶就不好了。
周五中午,程巷中午终于跟同事们吃上那家杭州小笼包的外卖,据说味道很不错。
咬下一口,她傻眼了:“包子还有茄子馅的?”
“好吃吧?不油,特清香。”
清香不清香她不知道,因为,她讨厌吃茄子啊!
她也不乐意吃丝瓜,觉得口感软乎乎湿哒哒的。
程巷在“继续吃完”和“重点一份外卖”之间纠结了一秒,果断选择了前者。毕竟这份外卖拼团价也要十三块九,不少钱呢。
程巷便是在蹙着眉咬半只茄子包子时,收到骆言微信:
【晚上有没有空?】
程巷在心里默默屏住一口气。
她最怕别人问她有没有空。比如老板,比如同事,有事你能不能直接说事啊?你不说有什么事我怎么知道我有没有空!
程巷单手捏着手机打字:【咋啦?】
【要不要去上次那家酒吧?】
【和你老板啊?】程巷想起上次那个气场很大的大佬,程巷这么E的人在她面前都害怕。她有一个很特别的名字叫乔之霁,程巷只听一次就记住了。
骆言笑了,她转为用语音发过来,笑出盈盈的气音:【不,她太忙,就咱俩吧。】
程巷想了想,敲字回复:【那行。】
******
程巷觉得吧,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
她得再见骆言一面,理清自己的感觉,也探明骆言的态度。
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不是?
但首先,那家名为“Afterglow”的酒吧已过了打折时间,一杯酒不打折的价格,是一百五。
其次,按骆言的生活品质,少说还得点盘坚果,她肯定得AA不能占人便宜。
程巷又叹一口气,负担,真的有点负担。
一想到那潮人聚集的酒吧,程巷本来考虑要不要下班后先回家换身衣服。但转念一想,也没什么特意打扮的必要吧,还是歇了。
于是下班后,她直接从公司乘公交过去。
骆言发来语音信息:“我临下班的时候有个会,你可能需要稍等我一会儿?”
“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程巷一手拉着公交吊环,一叠声的回:“你慢慢来。”
到酒吧门口,暮色已淡,夜色初初冒头。
程巷本可以进酒吧去等,但一想到这满室潮人,她有点心虚,就决定还是站在门口等。
夜色如下雾,正是开始往酒吧进人的时候。程巷瞥一眼那些腿长两米穿得潮潮的美女,背着自己的帆布包往门边角落挪了挪,手指拨弄下挂在帆布包上的小熊。
觉得自己,有点土。
骆言要晚到这件事她一点儿不介意,只是当她漫无目的往四周望时,眸光一凝——
她看到御姐了。
御姐正往酒吧里走。不像其他人都是跟伴侣一起或朋友成群,她只身一人,也不是刻意打扮过来酒吧玩的装束,看起来像是下班直接过来的。
很硬挺的白衬衫,套一件暮云灰的西装外套,前襟随意敞着。西裤总是利落的窄脚款,细高跟鞋上露出一截纤白的脚踝,早春三月的天,不怕冷似的。
隔得远远的其实看不清她五官,只看到她眼角眉梢的两粒墨色小痣,在闪烁的城市霓虹下,一跳、一跳。
程巷说不上为什么,又往角落的黑暗里躲了躲。但是妈哟,御姐的视线淡淡扫过来,一不小心,看见她了……
程巷嗓子眼里痒了下,忽然在心里数了数——
一、二、三……这好像是她第四次偶遇御姐了吧?
不是都说偶遇一个人三次便是有缘吗?那偶遇四次,算啥啊?
第55章 怎么回事 忽然想哭的感觉。
[现代诗里写:
“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 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程巷有点意外。
虽然在这间酒吧再次偶遇御姐,看上去也合理,毕竟她俩就只在公司楼下和酒吧偶遇过。
但这御姐, 总不可能天天来酒吧吧?她一来,御姐也来, 这这这也太巧了点。
程巷反复轻咬着唇角,打招呼?不打招呼?
哎还是别打了吧, 她一个超级E人在御姐身边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且御姐吧气场太冷,她递给程巷一瓶随身携带的酸奶不用冷藏都是冰的。
哈哈哈哈, 程巷为自己莫名其妙的玩笑在心底发笑。
御姐是看见她了吧?还是只是视线恰好往这边扫了扫啊?程巷默默地, 背着她的帆布包,往灯光幽暗处挪了挪。
御姐淡淡抽回视线, 倒也没往她这边来, 拎着包往酒吧里走去。
程巷松一口气,那应该是没看见她吧。
陶天然走进酒吧,易渝正抬着只雪克壶猛摇, 一看她“嗬”了一声。
“你还真是每天来啊。我真要怀疑你是来等人的了。”
陶天然不说话, 蜷起指节轻叩一下吧台,要了一杯酒。
“守株待兔呗?”易渝八卦的凑近一只耳朵来:“待的是哪只小白兔, 你告儿我听听。??x?”
“不是小白兔。”陶天然拎起酒杯喝了一口:“是花枝鼠。”
“哈哈哈哈,看来酒吧是让人放松哈, 陶老师都会开玩笑了。”
陶天然回想起刚在酒吧门口看到的程巷。
温度渐渐回升,她没再穿面包款式的羽绒服。改穿一件格纹衬衫款的厚外套,里面一件连帽衫。一双雪地靴显得牛仔裤里的双腿很细, 中长的栗色软发垂在肩头,一双圆圆的眼望着四周,偶尔吸气的时候, 会皱一皱鼻梁。
从前秦子荞曾说,程巷看起来像一只花枝鼠。
陶天然搜了搜花枝鼠长什么样,一看还真是像。
警惕的。却又好奇的。随时准备拥抱这个世界的。
“诶诶诶。”易渝突然叫陶天然:“你看你看,上次那个穿卫衣的姑娘,素面朝天看着真不像会来酒吧的,她居然又来了嘿。”
陶天然喝一口酒,将垂落的长发拨回耳后去。
“我该不该去问问她成年没有?别是偷跑来的吧。”
“成年了。”一直沉默的陶天然忽然开口道。
“你怎么知道?你认识人家啊?”
“现在还不算认识。”
如果易渝不是一门心思看八卦的话,她会注意到陶天然在“不算认识”前加了个定语——“现在还”。
易渝看着那边直乐:“上次跟她搭讪那姐们儿也来了嘿。你说她们俩是不是有戏啊?”
陶天然不讲话,指尖敲着酒杯。
“你说她俩要是成了的话,我开这酒吧算不算红娘啊?这算不算我攒的功德啊?你说我送她俩一张酒吧的终身七折会员卡怎么样?”
易渝越说越兴奋,觉得自己颇有生意头脑,忽然一扭头,才发现陶天然正面无表情的盯着她。
“……”易渝抬手捂住胸口:“吓我一跳。你瞪我干嘛?”
“我瞪你了吗?”
“你没……瞪我吗?”易渝也拿不准了。
默了一阵,陶天然忽然问:“她俩干嘛呢?”
“谁俩?”
陶天然掀起眼皮瞟她一眼。
“哦哦,你说我刚看八卦的那俩位。你自己看不完了吗?一回头的事儿,就在你左后方。”
“我不想看。”陶天然说。
“你不想看你干嘛要问?你到底是感兴趣还是不感兴趣?”
陶天然静静看着易渝。
易渝双手护在胸前:“我怎么觉得,你又在瞪我。又是我的错觉吗?”
陶天然舌尖抵抵齿后:“我闲的,随口问问,行吗?”
“你还有闲的时候?”易渝往那方向瞟了眼:“俩人点了两杯酒,一盘坚果。然后现在那姑娘在说些什么,可高兴了,眼睛弯弯的,唉哟看着真的有点乖。”
“看着可高兴了?”陶天然又将眼皮抬起来。
“是啊,讲什么呢这么可乐,我都想听听。”
程巷是在给骆言讲自己上次洗澡摔骨折的事。
“我家那淋浴头,不怎么聚焦,有时候水压不稳就会乱喷。我当时正洗头呢,泡沫糊我眼睛上,一不留神,水就喷我耳朵眼里了。”
“我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看网上有人说,单脚跳能让耳朵眼里的水出来。比如你右耳进水吧,你就左脚单脚跳。我就左脚踩着拖鞋咔咔跳,结果,你猜——”
这还猜什么猜啊,程巷弯着眼睛笑。
“我脚底一滑,骨折了呗!哈哈哈哈不瞒你说那还是我人生第一次骨折呢,打了俩月石膏,石膏上都被我邀请各种人画满了,我本来想珍藏在家里的,结果……”
她压低声:“不瞒你说,其实拆下来的石膏,有点臭,我妈非给扔了。”
骆言扬唇。
第一次在酒吧遇见程巷,她觉得这姑娘很有意思,一双圆眼滴溜溜的,像在随时打量这个世界。后来听程巷说话,发现她真话痨,怎么说,让她一个工作强度这么大的人,挺放松的。
程巷望着骆言对她柔和了眉眼。
在心里骂自己:你干什么呢程巷?怎么一说话就这么絮叨!
你今天花了小两百块钱,是来跟骆言聊闲天的么?
她望着骆言,翕了翕唇。
唉这话怎么说呢。总不能零帧起手问人家是不是对她有意思吧。
她斟酌了一下,问:“当律师,不忙么?”
“嗯?”
“哦,就是看你每天有空跟我闲聊几句。”
骆言笑了:“其实当律师,是很忙的。”
妈呀……
这,怎么接话啊?
骆言:“我能问个问题么?”
“嗯嗯你问。”
“你喜欢什么样的类型?”
“……啊?”
“这,其实我不知道。”程巷镇定下来,认真道:“我觉得当我遇到那个人的时候,我会知道的吧。”
骆言看着她的神色,抿了一口酒:“你的意思是?”
程巷的脸都快烧起来了。
她觉得话说到这里她必须要直说了。她很紧张,唉这种感觉就像一个总考满分的学霸,来找总考两分的她做朋友,她还给人拒了似的。
这时易渝敲着吧台叫陶天然:“你真不看啊可精彩了。那姑娘表情特认真,也不知在说什么,你说她总不会是表白了吧?天呐如果是真的我就给那桌送瓶香槟。”
“诶你是不是又在瞪我?”
陶天然第一次扭过头去。
程巷一张小小巧巧的脸沐在壁灯下,的确一脸认真。
陶天然放下酒杯站起来。
“诶你干嘛去?”
陶天然不置一言的,径直去了洗手间。
从隔间出来,她洗净双手,纤长的手指拎了拎自己的衬衫领子。洗手间灯光打得极暗,她的一张脸映在盥洗镜里,五官显出特有的薄削。
陶天然忽然想:人的喜欢是会变的吗?
她记得以前程巷遇见她的时候,那时候年级里都在传:“她被陶天然给美晕啦——”
事实固然不是如此。
可陶天然记得程巷第一次透过教室窗口望向她时,那倏然略微睁大的瞳。
陶天然记得那是一节语文课。
夏末初秋未散的暑气,配着老师写板书过分规律的粉笔声,满教室的人昏昏欲睡。唯独一个面容小巧的姑娘,单手托腮百无聊赖的望着窗外,视线大约无意义落在滤过光斑的梧桐。
然后第一个望见了随班主任走来的她。
那双小动物一样的眼,微微就睁圆了。
不久之后,陶天然在学校里就有个小尾巴。
“陶天然你记不记得英语课要交一篇作文的?”
“陶天然你要不要我借你橡皮?”第一次遇到主动要把橡皮借人的。
“陶天然你坐我后面,是不是看到我头发分叉了啊?”程巷拽着自己不长的发尾,神情看上去颇为苦恼:“你说我头发都剪这么短了,怎么还分叉呢?我就没继承我妈,我妈的头发又黑又多,她说是因为从小用皂角洗头。”
“嘿陶天然你是港岛人,你有没有听过用皂角洗头这回事的?”
陶天然从回忆里抽离出来,视线落在镜中自己的一双眼。
人有可能在忘却所有的记忆后,不再对同一个人感到心动么?
陶天然以前是有把握的,就如同她在无数次的循环中,都认出了程巷、发现自己深爱着程巷。
只是这时,她第一次的,心里忽然有点没底。
冷着张面孔推门出去,决心要走向程巷的桌边,却险些迎面撞上一个人。还未看清,便听到细细一声“对不起”。
陶天然撩起纤长的睫。
从前高二时遇到,她总在想程巷这人长大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她有些想象不到,那样话痨的、干净到有些傻气的一个人,变成社会人会是什么模样。
后来她发现,程巷长大以后,其实也就和高中时一个样。
个子可能长高了一厘米,面孔还是小小巧巧的,眼睛好像不似十几岁时那么圆,变得略狭长一点点,配上稍微脱离了婴儿肥的下巴,整体看上去成熟一点了。
可是一笑起来,眼下还是堆起细细卧蚕,眸眼弯弯的。
此刻程巷站在她面前,倒是没有笑。方才随着她推门,往后退开一大步,一双瞳略略睁圆,也不知是被她突然开门吓的,还是……
单单因为遇见了她。
酒吧的灯光仿废弃金属风,头顶涂黑漆的钢架吊下几枚射灯来,洒得不均匀,一处浓、一处暗。陶天然在炽烈的光线中稍稍眯起眼睛来。
她喝了酒,身上有幽微的酒气。
程巷就那样愣愣看着她,虚虚张着唇。
陶天然的视线落在她凝了光斑的唇瓣上,心里忽然就有点烦躁。
她应该跟程巷说话的,应该要程巷的联系方式。可她想到程巷刚刚坐在骆言对面,笑起来的??x?模样,抿了抿唇,忽然就什么都不想说。
她踩着高跟鞋往前走去。
程巷站在原地,轻咬着自己的下唇。
她从前觉得御姐就是冷,漠然无衷的一张脸。想不到御姐在射灯下微微眯眼的样子,还挺诱。
陶天然突然调转回头的时候,没想到程巷正跟在她身后。
大约没想到她会突然回头,吓得又往后退了一步,一双眼又略略睁圆。
陶天然被灯光一晃,又眯了眯眼。
妈哟……程巷呆了,放开自己的下唇突然问:“要不要加个微信啊?”
话一出口,程巷顿时就后悔了。
冲动了啊巷子,偶遇四次就算熟人了么?咋会突然开口要人家微信啊?
她这么突兀的要微信,人家肯定不给啊。试想想,人家一件衬衫抵她一个月工资的社会精英,突然被她莫名其妙的要微信,人家为什么要给?人家很闲吗?
程巷又往后退了小小的半步,双手在身后背起来:“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不久前在网上看到一个说法,说连续偶遇三次的人就是有缘,注定会认识的,我就想到你了嘛。”
“我就是说,咱都偶遇四次了,要不要加一下联系方式。没什么别的意思啊,”程巷又把双手放开来,在身前连连摆着:“别误会,你可千万别误会。”
陶天然问:“你想过我?”
“嗯?”
“你刚才说,你在网上看到那个说法后,想到了我。”陶天然:“所以,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想过我?”
呃,这是什么抓重点的能力。
程巷点点头:“……想过啊。”
陶天然压压下颌,似在思考。
然后,扬起下巴来:“你很喜欢加人微信?”
“啊?”程巷又傻了。
“今天和你一起来酒吧的那位,是你上次来这酒吧认识的吧。”陶天然大约觉得灯光太炽,又微眯了眯眼:“你也加她微信了对吧?”
“对。”程巷不明就里的点点头。
“哦。”陶天然跟着点头:“所以每来酒吧一次,就加一个姐姐的微信。”
妈哟……程巷说不上为什么听她用清冽无比的嗓音说“姐姐”二字时,心跳又漏一拍。
陶天然望着她继续说:“亏我还以为你很乖,上次还给你一瓶酸奶。”
程巷又把双手背了起来。
陶天然就那样望着她。其实陶天然是个很自傲的人,不在于她对自己才华、容貌、家世的自得,而在于她对这世界其实并不真正在意。
但此时,微妙的不安在蚕食心脏。
程巷低头站了一会儿,忽然抬眸说了一句话:“你给我,我就喝了啊,回家路上就喝了。”
陶天然微一怔,突然没防备的笑了。
多久没笑过了呢。
她突然想起无数次循环以前的那个雨夜,她望着程巷的背影匆匆跑在高速公路的应急通道边,再过不久,就要有一辆货车越过绿化带朝程巷撞来。
可是程巷现在好端端站在她面前,说着日常的可爱的一句话。
陶天然没打算这么早在程巷面前笑的,可她的笑意被程巷一句话没防备的撞了出来。她抬手抵了抵自己的唇,流光的眼底仍有笑意。
程巷呆呆看着她。
她轻咳一声,放下手,问:“好喝吗?”
“其实我怀疑吧,”程巷小小声:“会不会有点变质了。”
“嗯?”
“因为你给我以后,我不是没喝嘛,毕竟我已经和朋友点了酒了。这酒吧的酒,挺贵的,那我也不能浪费对吧。我就把酸奶给带回去了。”
“噢。”
“然后晚上我回家,喝了酒我觉得有点渴,把酸奶从包里翻出来,我就喝了嘛。”程巷说着皱了皱鼻子:“你说是不是酸奶在包里捂太久了啊?我喝第一口就觉得味道有点怪。”
陶天然煞有介事的点点头:“有可能。”
又问:“然后呢?”
“然后我,还是喝了啊。”
陶天然声音轻轻的:“为什么?”
……什么叫为什么?
“那扔了,多可惜啊。”
“为什么可惜?”
……因为浪费了食物啊!
程巷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陶天然站在她面前,她们身侧偶有要去洗手间的女孩子路过,陶天然朝她的方向略略侧身,带起一阵天然的冷香。
程巷小声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陶天然站定了,眼神斜斜的瞥过来:“你也每周问一个姐姐叫什么名字?”
程巷笑了。
她面对陶天然的时候忽然就没那么紧张了。她挠挠头翘着唇角说:“嗨,其实没有想这样的。”
陶天然又问:“上周,还是这周?”
“嗯?”
“上周没有想问名字,还是这周?”
这时有人从洗手间出来,路过程巷身后往酒吧走,程巷没看到,陶天然挑起纤指,很轻的牵一牵她衣角,旋即放开,动作快得再自然不过。
程巷抿了一下唇:“那你,告不告诉我啊?”
陶天然踩着高跟鞋大约站得累了,倚住身后一根略斑驳的金属圆柱:“你想知道?”
舌尖顶顶上颚,留出一个微妙的停顿:“要不,你猜猜看?”
“我猜啊?”程巷咧嘴笑了:“小花,狗剩,二蛋……”
御姐挑了挑眉。
“给个提示,是句戏文。”
“京戏吗?”程巷脑子里过着“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一类的唱词,觉得还挺适合御姐。
御姐轻摇摇头:“昆戏,听过吗?”
“啊听过的,我爸是南方人来着。”喂程巷,根本不熟的人,自报什么家门啊。
“嗯。”御姐不讲话了,等着程巷自己想。
程巷偏头想了想,难道是“解道多情情尽处,月中无树影无波”?
毕竟眼前人的面孔太清寒,也许这样泠寂的诗句才能配她。
可是程巷开口,声音无限放轻:“可知我常一生儿爱好是天然。”
灯光晃了两晃,有路过人的影子投落在御姐脸上。
神情凝住,像被灯光拖回很久很久以前。
程巷心里漫过微妙的涌动,连自己都说不清怎么一回事。
不知过去多久,也许两秒钟,也许很多年,足以地壳变化,钻石蕴化,沧海桑田。
御姐对程巷递出纤纤的指尖:“嗯,我叫陶天然。”
程巷额间几乎沁出细细的汗来,心脏咚咚地跳了起来。
为什么心里那样笃定呢?笃定眼前人的名字,就应该是清清浅浅的那两个字——“天然”。
程巷想不出还有什么样的名字更适合她了。又或者说,想不出还有哪一张脸更适配这个名字了。
她竟是要同程巷握手,这个动作太商务了吧?程巷她们那小破写字楼是不发名片也不握手的,愣了愣,背在身后的手擦了擦掌心。
才伸出来,很轻的、也浅的握了握。
陶天然轻轻包裹住程巷的指尖,没有立即松手。
好凉。
程巷想,握在手里是冷月般的触感。
陶天然问:“你的名字呢?”
“哦,我叫程巷。”程巷刚要解释不是当大官的那个“丞相”。
陶天然点点头:“嗯,小巷。”
程巷一怔。
通常人即便知道她的名字是“窄巷”的巷,也往往叫她巷子,更顺口。
可眼前的陶天然说——“小巷”。
好像这两个字,被她的一双薄唇不知多少次的说出口。
有声的,无声的。雪里的,雨里的。
心里那股不知如何描述的微妙的感觉,又漫了起来。
鼻尖酸酸的,忽然想哭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程巷觉得简直莫名其妙,努力压下那股情绪,让自己笑着问:“你怎么知道我小名叫小巷?我爸妈亲戚都这么叫我,不过同学朋友一般叫我巷子的比较多。”
“是啊。”陶天然点点头:“我怎么知道的呢?”
程巷抬手摸摸鼻尖:“那个,我要回座位去了。”
“哦。”陶天然抿了抿唇角,下巴往上抬:“有人在等你。”
……这话怎么听起来有点怪?
不过也没毛病,骆言是在等她。她说要先来上个洗手间,就是为了想想怎么把话跟骆言说清楚。
于是点点头:“嗯。”
……等一下,她为什么觉得陶天然瞪了她一眼?
是她的错觉吗?
陶天然转身,往酒吧里走去。
程巷在她身后:“那个。”
陶天然回眸。
“我们不加微信啊?”
陶天然开口:“159。”
程巷怔了下,才反应过来她在报手机号码。
将自己手机掏出来,指尖去触数字键。
陶天然报完11位数,叫她:“打给我?”
“哦,好。”程巷给她回拨过去。
陶天然掏出手机,??x?垂眸看了眼,怎么也没保存她的手机号呢?跟她说一声“再见”,一个人先走了。
程巷想:是要待会儿再存她的手机号么?也不知道,陶天然会怎样存她的名字?
是规规矩矩的“程巷”?是图方便单独一个“巷”字?又或者像她方才同程巷握手一样、颇为商务的存为“小程”?
噗。
程巷心想,跟房产中介似的。
她望着手机屏幕那一串十一位的数字,刚抬手打了个“陶”字。
又删除,改为输入“TTR”三个字母,保存,手机放回口袋,快速往自己桌边跑去。
很奇怪啊,打什么首字母,掩人耳目似的。
好像,这变成了她的一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