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手指 “从我这里爬到你腰间。”
[我害怕你, 你陌生而神奇。]-
程巷总共去洗手间也没多久,几分钟的事。
跑回来坐到桌边,面对骆言, 更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她只得咳了一声零帧起手,唉今晚怎么有这么多需要零帧起手的时候:“其实我的意思是, 你是一个特别好的朋友。”
说完又添了句:“特别好。”
骆言笑了,端起酒杯来喝了口。
放回桌面, 才说:“我们都还没开始认真接触呢,你就把我给否了。”
“诶, 我, ”程巷简直不知该怎么说,只得又重复一遍:“我是真觉得你特别好。”
骆言靠在椅背上看她:“问题就出在这里对吧?我太好了, 所以不是能牵动你情绪的那个人。”
戴了繁复手链的掌根撑住下颌:“我真的有一点好奇, 你看起来是脾气这么好的姑娘,你会觉得谁特别坏啊?”
其实骆言这句话是半开玩笑说的。
程巷心里却忽地一跳。
莫名其妙的感觉。
会为谁牵动很多很多的情绪呢?
会为谁在雨天举着伞旋转一圈,又静下来发着呆看水珠一点点从伞面滑落下来呢?
会为谁躺在治疗床上拔牙, 眼泪忽而从眼角滚落、却一点也不是因为疼呢?
会……有这样一个人吗?
她只是对着骆言笑笑。
骆言:“怎么这么傻乎乎的啊?”
“啊?”
“明明没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对吧, 聪明一点的话,倒是先跟我接触接触啊。”骆言挑着唇。
“诶, ”程巷笑着挠挠头:“是哦,我从小吧其实就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骆言问:“我们走了吧?”
唉程巷又愧疚起来。
于是问骆言:“你要不要再吃点什么啊?我让服务员把小食单拿来吧?要不你点些蜜瓜火腿什么的, 我请你。”
骆言又笑了。
程巷也觉得自己挺傻的。
但骆言刚开始对她表示好感呢,她就把人给拒了。她也不知还有什么更灵巧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好意思。
两人走出酒吧。
骆言问:“会有这样一个人么?”
“什么?”
“让你觉得很坏的、那样一个人。”
程巷对着那晚当空的月, 张了张嘴、又合上,像吞了口清冷的月光,在她胃里搅扰。
“我也, ”她轻轻的说:“不知道哇。”
这两人走出去的时候,易渝在吧台后吃瓜:“诶诶诶她俩走了,是不是已经成了啊!”
“陶老师你今晚是不是眼睛不舒服啊?我怎么觉得你老在瞪我。”
陶天然指节叩叩吧台,又要一杯酒。
“你别顾着喝酒,你说她俩成没成啊?”
“没有。”
“你怎么知道?我觉得很有希望啊!”
陶天然起身,扫码付款,拎起自己的Bolide往酒吧外走去。
“你怎么这就走了啊?你刚点一杯酒呢,你倒是跟我一起聊聊八卦再走啊!”
程巷回到家,洗过澡,披着毛巾盘腿坐在自己床上。
她每次想学电视剧里的女主角,用毛巾很漂亮的把自己头发包起来,但每次都失败。
她压低后颈望着自己手机。
通讯录里,新增了「TTR」这个选项。
点进微信,跟通讯录关联,在「新的朋友」一栏,跳出了陶天然的微信号,提示她要不要加陶天然为好友。
程巷对着那小小头像仔细看了看。
什么都没有,就是一片白,跟一片雪原似的。
简直像个假号。
这,程巷盘着腿坐在床上琢磨,她到底要不要加陶天然呢。
程巷就是觉得,陶天然这个人挺特别的,像她的名字“天然”一样。不是程巷生活里会出现的人,跟充满青椒肉丝味道的写字楼、人挤人的公交车、四合院里的破花盆离得很远很远。
正当程巷犹豫其间,手机闪出一条新的提示。
陶天然申请添加她为好友!
程巷下意识扯过毛巾往旁边一丢,手机也跟着丢在一旁,趴进自己的肘弯里,腿向上扬着踢了两下。
马主任在外面嘭嘭拍门:“小巷!你是不是又没吹干头发?年纪大了要得偏头疼的我跟你讲。”
“来了。”程巷深呼吸一口气,从床上坐起来。
拉开门,去马主任房里拿吹风机。
马主任跟在她身后,拍一下她被发尾润湿的睡衣:“你说说你,这么大一孩子了,没心没肺的,你说以后谁能看上你?”
程巷突然回头。
“嗬,你那么看着我干嘛?”马主任一挑眉:“难道有人看上你啦?”
程巷心里想,至少有人对我有好感,哼。
马主任说着自己又笑:“就算有人看上你,你知不知道怎么办啊?我怎么觉得你二十多岁了,还跟没开窍似的。你说说,你能喜欢谁啊?”
“那不好说。”程巷趿着拖鞋往里屋走:“您闺女我眼界高着呢。”
第二天下班,程巷去找秦子荞。
秦子荞:“你这什么脸色?”
“我跟律师姐姐说啦。”程巷今天没坐电脑椅,抱着靠枕,虾米一样蜷在沙发上。
“说什么了?”
“说她是一个特别好的朋友。”程巷又强调一遍:“特别好。”
秦子荞斜眼睨着她。
“干嘛?”
“可以啊巷子。”秦子荞短促的哼笑一声:“你的人生都解锁发‘好人卡’成就了。”
程巷从沙发坐起来,将靠枕往秦子荞那边一丢:“你嘲笑我!”
秦子荞抬起手臂一格挡,跟个武侠高手似的,靠枕扑的掉下去。
嘴里问:“那后来呢?律师姐姐没给你发信息啦?”
“嗯哼。”
“什么感觉?”
“其实吧,”程巷捂了捂自己的心口:“还有点小失落。”
“你这人!”秦子荞斜她一眼:“就是欠儿欠儿的。”
“真的呀。”程巷道:“我是在你面前,才实话实说的,是有点小空虚小失落嘛。”
两人一齐笑了。
程巷伸直腿,望着自己的脚。她今天穿一双分脚趾的袜子,脚趾来回来去的动着。
秦子荞:“你怎么不问我了?”
“什么?”
“从高中开始,但凡你发现身边有人谈恋爱了,就会叹口气,问我说你怎么就从不对任何人心动呢?然后开始怀疑自己有什么问题。”
“是的。”程巷严肃点点头:“还有你,你也从来没对人心动,我怀疑你也有点问题。”
“去你的。”
“哈!”
“这次反而不问我了?不拉着我不停的问,你以后到底会对一个什么样的人动心?”
程巷眨两下眼,将靠枕捞起来,再度抱进怀里。
“我会知道的吧?”
“什么?”
“如果有一天我真遇上那么个人的话,我会知道的吧?”
秦子荞望着程巷,一双眼渐渐的眯了起来。
“程巷。”
“干嘛突然喊我大名!吓我一跳。”
“你,是不是有情况?”
“哈——?”程巷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没有。我能有什么情况?”
她一直没通过陶天然的微信好友申请。
连自己都说不上为什么。总觉得,那是一个离她生活太远太远的人了。
远得几乎不真切。
这几天,昆浦。
设计师在会议室抱紧自己的胳膊:“是不是倒春寒来了?”
“嘶,我也觉得冷。”易渝马上唤过助理:“去看看暖气是不是坏了,能修么?不能就换新的。”
“大老板,咱这写字楼是中央空调……”
“那就把整栋楼都给我换咯!”
唯陶天然一人冷着脸坐在一边,手里握着万宝龙钢笔,又放下,将手机捞进手里。
点开微信看了眼。
静静的,没有任何通过她好友申请的消息。
开完会后陶天然叫住易渝:“我把你微信删了。”
“你什么?”
“你重新??x?添加我试试。”
“噢。”易渝对陶天然发送好友申请:“为什么啊?”
“测试下我手机有没有问题。”陶天然低头点进微信,然后捏着手机走了。
易渝在她身后跳着脚喊:“喂!你倒是把我加回来啊!”
加完班后,这一天,程巷在办公室吃午饭。
在办公室吃外卖就有这点不好,走廊里的青椒肉丝味太浓,吃什么都像在吃青椒肉丝。
程巷捏着手机,打算找部热播剧来看。习惯性点进微信,看见陶天然的好友申请。
她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手指一点,通过了。
诶!这这这,通过微信好友申请怎么没有撤回选项啊?
程巷手忙脚乱。她们几个同事一起点的是小炒,有人叫她:“巷子你再不吃,肉都被她们抢光了。”
“嗯嗯,吃着呢。”程巷视线根本没往饭盒里落。
同事问:“手机有那么好看?”
“就,随便看看。”
现在,她和陶天然是微信好友了。
陶天然的头像就是一片白,名字就是简简单单的“陶天然”。
程巷点进她的朋友圈。
也不知陶天然是没对她开放权限,还是压根不发朋友圈,空白一片。
看起来更像一个假号了。
正咬着筷尖琢磨呢,突然陶天然给她发过来一条微信。
嗯?这么快就发现她通过了?
陶天然发来的是一个地址链接,问:【是不是在你们公司附近?】
程巷公司附近窄巷众多,像张蜘蛛网。有些店,是真挺不好找的。
陶天然老往她们公司附近跑干嘛?
不过这一片,倒的确很多文艺的小店。
程巷看了眼,拿起手机摁语音键小声回复:“嗯,是。你要去这里吗?”
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干嘛莫名其妙的发语音。
点击撤回,站起来走到打印机边:“诶刘姐,咱打印机没纸啦?”
“噢用完啦,我在网上买了,还没送到呢。”
“那成吧。”
程巷回到办公桌边,抽了张纸巾,打开一支水性笔,埋头画起来。
陶天然握着手机。
程巷给她回了两条消息。
第一条语音,声音小小的软软的,随即撤回。
第二条是一张照片。准确的说,是程巷手绘的一张“地图”。
不知为何是拿一张纸巾画的,黑色水性笔落在纸巾上,着墨深浅不一,显得那“地图”有份笨拙的可爱。
但画得很细,一一标明了一路花店、便利店、水果店的位置。
按这张“地图”,陶天然应该是很容易找到的。
助理敲门,探入头来:“陶老师,大老板找你。”
陶天然走进易渝的办公室。
“今儿去不去酒吧啊?”易渝站起来勾她的肩,又被她摘下去。
易渝一撇嘴:“我坐你的车过去呗,我的车送去修了。”
“你不是还有其他车?”
“那些牌照太高调了。”
“车怎么坏了?”
“嗨,我那车的漆不是说无论怎么刮都刮不花么,我最近收了块金刚钻,我就想着要是拿金刚钻在车漆上刮一下……”
陶天然听明白了。
两个字——手欠。
她转身往办公室外走:“我今晚不去酒吧。”
“诶怎么我一要搭你的车你就不去了?不去等你的小老鼠啦?”
“不是小老鼠是花枝鼠。”陶天然回眸:“能等到的那是兔子,看来花枝鼠是等不到的。”
程巷工作越烦,就越想摸鱼。
她悄悄查了查陶天然发来的那地址。
发现是一家小剧场。
名叫「梧桐」,很文艺的那种。小小一方舞台大约也就五平,总共三排座椅,半弧形将舞台围起来。
陶天然居然要去这里?
“小程呐!”
唉老板又来了。
程巷一直忙到八点半才下班,马主任给她发语音:“回不回来吃饭呐?”
程巷摁着语音发送键,还是那句:“有什么菜?”
“番茄炒蛋,京酱肉丝。不过我跟你说,肉丝儿没多少了。”
程巷想了想:“得,我还是回吧。”
下楼,还是想去买瓶酸奶垫垫肚子。
不知为什么,习惯性往路边一瞥——那辆宾利居然真的停在那里。
陶天然倚靠在车边。
程巷抿了下唇,走过去:“怎么了,没找着啊?”
月光下,陶天然垂眸看她:“嗯。”
“我还以为我地图画得够清楚了呢。”程巷咧嘴一笑。
陶天然的眼神落在她微皱起来的鼻尖:“可能我,有点笨。”
哇——程巷简直很难形容那一刻心里的感觉。
一个一脸聪明样的人,说自己笨,谁能明白那种反差?
程巷伸手拨弄一下帆布包上挂的小熊:“那要不,我带你走过去吧?”
“不会耽误你时间吗?”
“不会不会,不远。”
“那,谢谢。”
“走这边。”
程巷领着陶天然往前走去。
哎,冲动了啊巷子。程巷身为一个热心肠,第一次对自己提出带路感到有些后悔,毕竟两人走在一起真是没什么话题。
于是程巷装模作样的问:“你要去的这地方,是什么店啊?”
“是一家小剧场。”
“剧场?演话剧的么?”
“会演一些先锋话剧。不过今晚,是一场朗诵会。”
哇这么文艺的。
程巷点点头。两人一路往前走,又无话了。
只剩月光浓浓淡淡。脚步浅浅深深。
走过24小时便利店。走过灯光暖黄的咖啡店。走过正在打烊的花店,路边扔着打蔫的玫瑰,有一种颓靡的浪漫。
程巷不知为何,突然想到高中下晚自习的时候。
那时候骑着自行车一路回家,也会路过很多这样的窄巷。
那时候,也是这样的夜,这样的静。她想象着自己,将来会遇见怎样的一个人。
程巷一路将陶天然引到小剧场门口:“就是这里了。”
陶天然点点头:“谢谢。”
程巷舔舔唇,好像真没什么可说的了。于是她扬手冲陶天然挥挥:“那我走啦。”
她背着包往前走,一直走到一盏路灯下。
“小巷。”陶天然的声线自背后响起。
她回眸。
陶天然轻薄的身形略倚在剧场门口的灰砖墙上,直到这时才开口问:“要一起进去看看么?”
像临时起意。
像毫无蓄谋。
******
程巷眨了眨眼。
顿了两秒,才问:“门票贵么?”
话一出口,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陶天然唇角不可察觉的拎了拎,又放平:“买一瓶三十五块的啤酒就好。”
“哦哦。”程巷背着帆布包朝陶天然走过去。
陶天然看着她。
“不进去吗?”程巷微仰起脸看陶天然,咧嘴一笑。陶天然头顶也有一盏路灯,光线铺在她眼尾的小痣上。
“噢。”陶天然伸手一推那扇木门,等程巷走进去后,她才跟进去。
程巷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门口一方小木桌,看起来很年轻的一个女生坐在那里。陶天然走过去:“两张酒票。”
程巷站在她身后,赶忙掏出手机:“我自己来自己来。”
陶天然也没说什么,两人各自扫码付了三十五块钱。
两人一起往里走,程巷发现没人给她们酒。
陶天然解释:“酒柜在里面,待会儿自己去选。”
“哦哦。”程巷点头:“你常来这里?”
“倒也不算常来。”
“看你对这里很熟的样子。”
嗯,是有一点熟。
以前有一次,陶天然打开程巷的电脑找一份文件,无意点进一个隐藏文件夹,原以为会不小心看见小电影什么的。
结果跳出来的,是一份Excel表。
表格里列着一些店,大多是程巷公司附近那些文艺的小店。其后被程巷用不同颜色的字体标注着——情人节去,愚人节去,劳动节去。
虽然陶天然也不明白为什么劳动节要去微型水族馆。
她略略扫一眼,记下了其中的一些店名,然后关了文档。
其实那些店,后来她们也没去过。
有些时候是因为她或程巷要加班,抽不开身。有些时候是她带程巷去了一些高档餐厅,吃牛排或者吃蜗牛。
程巷开心得有点腼腆。规规矩矩坐在铺白桌布的桌前,掖着唇角,指尖摸一摸面前银光闪闪的刀叉。
现在陶天然把它们翻出来,带着程巷过来。
领着人到酒柜前,问:“喝什么?”
“随便选么?”程巷视线在酒柜两层逡巡。
“对。”
程巷看起来很乖,有些拿不定注意。
陶天然建议她:“喝朝日。”
“为什么?”程巷想起陶天然给她的那瓶酸奶:“因为度数低么?”
陶天然俯身往她凑近了点,温凉的气息打在她颈侧:“因为贵。”
程巷忽地笑了。
脖子边好痒,痒得??x?她想抬手去摸,又堪堪忍住。
对负责酒柜的小姐姐说:“要朝日。”
陶天然则要了一瓶燕京,反差这么大的。
两人到观众席落座。
黑柚木的长条形座椅,程巷问:“随便坐么?”
“对。”
程巷落座,陶天然在她身边坐下。
不远不近的距离,属于晃动一下膝盖,不会撞到对方的腿。
可又不大远,陶天然在这样的距离同她说话,会微微压低声。
程巷开口:“对了今晚朗诵什么啊?”
估计是雪莱、狄金森什么的。
呃,程巷觉得自己有点文盲。
结果陶天然说:“时间。”
“时间?”
“嗯,围绕这个主题的诗就行。”
“噢。”程巷捏着啤酒瓶点点头。有意思。
口袋里手机突然一震,惊得她一哆嗦。
摸出来点开看,发现是马主任发来一条长达59秒的语音。
她避开陶天然视线,将手机藏到右侧腿边,点击「语音转换文字」。
马主任从邻居家的猫要生了说到让她回家的时候带一瓶酱油,话题与话题之间,那可以说是毫无关联。
程巷偷偷打字回复:【那个妈,我不回来吃晚饭了。】
马主任秒回,又是一条长达59秒的语音。
程巷下意识想捂耳朵,好似耳畔已响起马主任高亢的音调:“说好回来又不回来,你知不知道屋里暖气这么足,菜不放冰箱很容易坏掉的?你这小孩儿到底怎么回事?没调儿呢!”
程巷打字回复:【我明儿给你买两瓶酱油,一瓶生抽一瓶老抽,行不行?】
收起手机,恢复正襟危坐,又变成现代都市里一枚文艺女青年。
人来得三三两两,坐得并不密。
活动准时开始,主持人登台说了简单的开场白后,台下众人依次上台。
程巷握着啤酒瓶,时不时抿一口。
她第一次来这样的活动,除了在每一人结束朗诵时鼓掌,也不知该不该和看电影一样,在精彩桥段侧过身、悄声对陶天然点评两句。
陶天然也没说话。
直至主持人上台问:“今晚还有报名朗诵的吗?”
陶天然站了起来。
程巷惊了。
主持人笑道:“请。”
陶天然曲下腰来,将垂落的黑发勾回耳后,对程巷低语道:“帮我看着我的啤酒,嗯?”
程巷发现了,她很喜欢说“嗯”。
各种声调的。各种语气的。
她的燕京被递到了程巷手里,带着她手指微微的温度。
她勾下腰来的语调像同小朋友说话。其实这话说得莫名,啤酒放在长凳上就好,难道还有人来偷不成?
陶天然一走,程巷的左边就空了一块。
小小一方舞台,一张暗红皮质的高脚吧椅,一束介于象牙黄和杏仁白之间的灯光射落下来。
陶天然坐进那束光里。
她的白衬衫永远硬挺,勾勒出笔直的肩线,那张脸却又长得很单薄清隽。她左脚的细高跟鞋踩在吧椅上,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处。
她扶了扶立麦,小剧场的音箱没那么好,发出一声尖锐的“呲”音。
她低低开口:
“我真的想吻你
我看见你的唇像一颗草莓
我猜它一定又红又甜
一想到要吻你,我的心在跳
我害怕你,你陌生而神奇
你也不敢看我的眼
你背对我是一挂黑发
我的手欲伸又止,像只胆小的小动物
从我这里爬到你腰间,这段短短的距离
用了我整整一百年。”
那首诗不长,陶天然走下台来,坐回程巷身边。程巷发现好多人在偷偷看她,她却只对着程巷伸出手:“我的啤酒,它还好吗?”
不好,程巷心想,你的啤酒不太好。
它的酒气熏着我,有点烈,让我望着灯光下的你,有点晕。
陶天然是最末一个登台朗诵的,活动结束,两人一起走出酒吧。有年轻的女孩子朝陶天然跑过来,没说话先就红了脸,问陶天然,可不可以加她一个联系方式,下次小剧场有活动可以约着一起。
程巷也说不上什么心态,一躲三尺远。
远远听见陶天然对那姑娘说:“不好意思,不太方便。”
礼貌,却冷淡的语气。
然后走到她身边来,问:“你躲什么?”
“啊?哈哈哈哈,我这不是怕影响你么。”
陶天然反而问:“我没影响你么?”
“嗯?”
“你不是每周要加一个姐姐的微信?”
哟,挤兑她。
程巷笑着摇摇头:“没有啦。”
两人在路灯下慢慢走着。程巷问:“为什么会上台念诗啊?”
“很意外么?”
“有一点。”程巷点头:“你这样的人,看起来不太像。”
陶天然顿了顿,方道:“因为我这个人,不太会说话。大约就只有,多读一些诗。”
她的视线在路灯下,落到程巷浓密的睫,纤长的指尖抬了抬,又克制的垂落回去。
程巷侧颊边痒痒的,这才发现自己的一缕碎发垂了下来。
她自己理好碎发,瞥一眼陶天然冷白的手指,忽然想起陶天然方才在灯光下念诗的模样。
那把清寒的嗓音,压出低哑的絮语:
“我的手欲伸又止,像只胆小的小动物。”——
作者有话说:注:本章的诗句出自王海桑《我是你流浪过的一个地方》。
第57章 微妙 第二次肌肤接触。
[在我还不能识别心动的时候,
我把面对你的感觉称之为“紧张”。]-
程巷随陶天然一路走回公司楼下,陶天然的宾利就停在路边。
程巷心跳有点快,刚刚一瓶朝日的酒精在体内作祟。她手垂在牛仔裤边, 心想这要是陶天然开口要送她回家的话该怎么办,路上得多尬啊。
两人一路走来已沉默很久, 陶天然一张脸长得太冷清,她一个这么话痨的人都没辙。
陶天然掏出车钥匙远远的解了锁, 两束车灯在暗夜里亮起,果然问她:“我叫了代驾。你怎么走?”
“哦, 现在已经错过末班公交了, 不过还能搭地铁,我往前走走就到地铁站。”
陶天然又是很淡的一压下颌:“那, 再见。”
……又想多了嘞巷子!
程巷吞回已到嘴边的“不用不用不用送我了”, 一扬手:“再见。”
背着帆布包快步往前跑去。
刚开始跑得很急,好似在逃开什么。
跑了一段,地铁站就在眼前了, 步调反而慢下来。这时间已经没什么人了, 一盏挑高的路灯似在俯瞰人间,这时节已有醒眠的小虫开始撞击灯罩。
一个婆婆拿着塑料油布, 在地铁站的一株梨树边,收那些落下的梨花。
空气里有了暖暖的味道, 程巷说不上为什么心情忽然轻盈起来,走到路灯下的时候张开双臂转了个圈,挂着小熊的帆布包拍在她的格纹外套上。
继而才发现自己在笑, 抬手揉了揉嘴角。
坐地铁回家,马主任在屋里绣十字绣,听见她动静, 披着外套出来打她的肩:“作死哦!说了回来吃饭又不回来。”
程巷跳着躲开:“妈你不要学爸的海城话,怪腔怪调的。”
“为什么突然又不回来吃啦?”
“就,”程巷也不知自己为什么突然说假话:“走到电梯口了老板突然喊我回去加班。”
“就说你们那小破公司不行,五险一金都不给买,你早点考公才是正经。”
“诶,再说再说。”
马主任说着忽然凑近:“你喝酒啦?”
程巷猛又一躲:“哪儿的话?我加班还喝酒,老板不把我开啦?”
“不说了我洗澡去了啊。”她背着包就往自己卧室钻。
马主任跟在她身后:“我让你考公的事你上点心,听着没?”
第二天,程巷拎着煎饼果子去办公室。
一走进,陡然看见一大捧玫瑰。
有人围在一个女同事身边:“谈恋爱啦,恭喜恭喜呀!”
程巷放下煎饼果子,跟着同事们一起笑道:“恭喜啦!”
“哎呀。”女同事有些害羞:“有什么可恭喜的,请你们吃饭啦。”
说假话是要遭报应的,程巷昨天骗马主任说被老板拎回去加班,今晚果然就被老板留下来加班。
比加班更惨的是什么呢?是其他同事都走了,老板独独把你留了下来。
哈哈哈哈。程巷简直气笑了。
加班到八点过,她也懒得正经去吃饭,周围的煲仔饭牛肉面什么的早都吃腻了,索性钻入便利店买了个饭团,又去冷藏柜拿酸奶时,手指一拐,说不上什么心态,没拿青提口味,拿了个莫名其妙的草莓口味。
回到办公室,走廊外的青椒肉丝味竟还没散尽。办公室的大灯已经关了,只她办公??x?桌上燃一盏暖黄的小灯。
她坐到电脑椅上,脚跟撑着地半旋一圈,撕开饭团时塑料纸哗哗作响。她咬一大口,心想要是昨晚没跟马主任撒谎的话,会不会今晚就不用加班了。
可为什么要跟马主任撒谎?
程巷捏着半个饭团,用嘴把险些散落下来的米粒含住,一边点开手机微信,陶天然静静躺在通讯录里,被她将备注改为了「TTR」。
说不清楚的心态,陶天然的事她没跟马主任说,甚至也没跟秦子荞说,就连备注也只隐晦的写成「TTR」。
好似这是她日常生活之外的隐秘。
一个离她生活很远的人。她一个人的秘密。
那时她完全没想跟陶天然之间有什么发展,甚至在看到女同事的大捧玫瑰时,也没在脑中联想起陶天然。
陶天然就像,就像日常不会去的高档餐厅。
偶尔去一次,很兴奋,带着莫名的紧张,收起日常沙发摊歪七扭八的形态,故作矜持的正襟危坐。可心里又很清楚,不会常去,因为距离遥遥。
而且去一次要做很久的心理建设,怕露怯。
陶天然跟先前的骆言也不一样。
她只是静静躺在程巷的通讯录里,从不主动给程巷发一些有的没的。
程巷当然也不会主动找她,只是当程巷又要觉得生活里没她才是常态时,她又冒了出来。
上次发过来一个地址,这次发过来一张图。
是她拍的照片。两张「梧桐」小剧场的话剧票。
这一次演出的剧,名字叫《海潮》。
程巷点击照片,放大,可以看到她大理石灰的办公桌,也带到墨灰地毯的一角,一看就很高级的样子。再放大一点,可以看到两张票旁边,放着一支钢笔。
看不出牌子,只觉得墨色流光。
程巷突然发现,自己还不知御姐是做什么工作的。只是这办公室,一看就收入不菲,和她这过道里堆满纸盒的写字楼,那可太不一样了。
陶天然只是拍了两张票发过来,没说话。
程巷抿抿唇,没回。
过了十分钟拿起来看,陶天然还没说话。
过了一小时拿起来看,陶天然还没说话。
程巷用齿尖磨着自己的唇,什么意思啊这人?
将手机丢到一边。陶天然不说话,她也就不说话呗。
一直到下班,同事们卡着点背包走人:“巷子你还不走啊?”
程巷磨磨蹭蹭的收拾着包:“嗯嗯这就走。”
同事半开玩笑:“再不走的话小心老板出来逮你加班。”
程巷腾地一下拎了包站起来:“走了走了走了,等等我。”
和同事一起走去等电梯,脑子里想着陶天然发过来的那两张票。
是今晚八点开始的一出先锋话剧。
可是陶天然,还真就一下午都没再发来一句话。
程巷跟同事一起下楼,又跟同事挥手道别,往路边瞥一眼,那里并没停一辆很招摇的宾利。
掉转头往公交车站走,脑子里盘算着要不要买点小零食,手机在帆布包里震起来。
程巷看也没看的接起:“喂。”
她固定的交际圈挺窄的,会给她打电话的就三种人——马主任,秦子荞,和各种贷款广告。
“喂。”手机里一道净澈的声线传来,铺开在夕阳下。
程巷猛一下站住脚步。正是晚高峰的时候,以至于后面的人来不及止步撞在她背上,嘀咕着抱怨她一声:“有毛病啊。”
程巷赶紧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电话里的人轻轻拎起一声:“嗯?”
程巷压低声:“没跟你说话啦。”
短促的气声,好似陶天然在那端不可捉摸的一声笑。
陶天然那样的人会笑么?可程巷的确看她笑过的,看得人发呆。
陶天然这人十分奇妙。
她会静静躺在程巷的通讯录里,又会在程巷快要习惯没有她的时候突然冒头出来。两人相处的时候她其实不怎么说话,却又会突然的打过一个电话来。
谁会给半熟不熟的人突然打电话啊?都是发微信好吧。
打来电话,她又不说话了。程巷凝神听了听,那边有鸣笛声,听起来她在开车。
她不说话,程巷也不说话,站在地铁站口,望着那卖鸡蛋汉堡的小摊。
直到她说:“我在过来你公司的路上。”
程巷指尖拨一拨帆布包上的小熊:“哦。”
“晚高峰,有一点堵。”
程巷又应一声:“哦。”
她站在地铁口有点挡路,于是往边上走,站在地铁站口的灌木带旁。
陶天然问:“所以今晚要一起看话剧吗?”
程巷又发现陶天然这人和其他人不一样。她不会迂回的问你有没有事,她会开门见山的说事情。
你可以接受。也可以拒绝。
程巷想了想,问:“你朋友有事去不了吗?”
那边沉默数秒,陶天然轻轻的:“我没有约其他人。”
“那,”程巷又扯了扯帆布包上的线头:“我把票钱给你吧。”
陶天然好似看了眼导航:“我还有十分钟到。你下班了?”
“啊,嗯。”
“等我一下下?”
“……好。”
程巷挂了电话想,为什么陶天然说出的每一句话,语调并不强烈,却让人不知怎么拒绝她。
程巷走回公司楼下,想了想,钻进便利店,买了瓶酸奶,在靠落地窗的那一排座椅里,拣了个空座坐下。
她喜欢吃酸奶里脆生生的青提,磕在齿间,好似会欢快的跳一下。
她喜欢青提。喜欢跳跳糖。喜欢烟花。喜欢碰碰车。
她坐在窗边的圆凳上晃着脚,时而垂眸看一眼手机。正正好好的十分钟后,那辆冰川白的宾利滑停在了路边。
程巷一时没出去。
陶天然拉开车门绕了过来。她好似总不怕冷,穿轻薄的长款风衣,长及脚踝,罩住里面成套的燕羽灰西装,配一双细高跟鞋。
暮色铺陈下来,看不清她的脸,只觉得纤细的脚踝白皙得过分。
她站在这片写字楼并不明亮的霓虹下,左右看了看,掏出口袋里的手机,贴近耳边。
程巷在心里默默的数:三,二,一。
躺在便利店长条桌的手机应声震了起来。程巷等了等才摁下接听,陶天然清寒得过分的声线响起:“喂。”
是时,程巷左手边的眼镜男正在狂敲电脑键盘改一份PPT。
右手边的妹子正在吃一碗酸辣豚骨味的杯装泡面。
程巷吸了吸鼻子,说:“喂。”
“你在哪里?”陶天然问。
“我在啊……”程巷轻轻的笑起来:“你等一等哦。”
她挂断电话,拎起还没吸完的半瓶酸奶走出便利店,刚开始步调很慢,但看见站在宾利边的陶天然,还是觉得这样不太好,加快了步调跑过去。
陶天然远远望着程巷向她跑来。
暮色如雾下在她身边,她细软的栗色中长发很轻盈,霓虹变成她身后有些虚幻的布景,她脸上总是带着浅浅的笑,连跑起来的时候也是,左颊靠下的位置一颗小小的梨涡。
她今日穿一件藏青色的卫衣,两条白色的帽绳随着她步调,在她胸前一跳一跳。
生动的,鲜活的,充满旺盛生命力的。
陶天然将一口气从胸腔里轻轻放出来,眼底有难抑的酸意。
她并不是什么容易动情的人。
可是,足够好了。看着程巷在暮色下鲜活跑向她的这一幕,真的已经足够好了。
她轻轻的调匀了呼吸,看着程巷跑到她面前,肩上的帆布包晃了两晃,笑着跟她说:“嗨。”
哈哈哈哈,学陶天然的土味开场白。
陶天然垂眸,看一眼程巷指间拎的酸奶瓶。
诶糟了,程巷心想,她都忘了给陶天然带一瓶酸奶,虽然吧她也不懂这么高冷的御姐为什么和她喝同款酸奶。
其实陶天然以前还真的会喝这款酸奶。
因为程巷喜欢,总是买很多放在家里的冰箱。她偶尔会拿一瓶来喝,刚开始觉得甜,后来也就习惯了。
程巷把手里的酸奶瓶往身后藏了藏,先是问:“话剧票多少钱?”
陶天然好似想了想,问:“不然你请我吃饭?刚好话剧还有一小时才开场。”
呃,程巷有点猝不及防。
陶天然这样的人,在她们公司附近有什么可吃的啊?
她问:“你想吃什么?”
陶天然:“麻辣烫。”
程巷:“……啊?”
这这这这么一高冷御姐,又喝青提酸奶又吃麻辣烫?
程巷想了想:“要不去吃沙拉?我们公司附近有一家,我听同事说,还凑合。”
同事没有说还凑合,同事的原话是:一盘菜叶子加三片牛肉,收我七十八,死贵!
但她觉得,这样的调性适合御姐一点吧?
陶天然问:“你??x?喜欢吃沙拉还是麻辣烫?”
“麻辣烫。”程巷笑了,抬起手来揉揉鼻尖:“我最喜欢吃的就是麻辣烫。”
不知为什么,陶天然在路灯下那样看着她,她就不想说假话。
陶天然点点头:“那就吃麻辣烫。”
程巷忽然高兴起来:“你真想吃麻辣烫啊?巧了么这不是,我告诉你,我们公司附近还真有一家特好吃。”
陶天然点头,轻轻的说:“是吗,这么巧。”
“是啊。”程巷咧嘴笑着:“我们之间巧合的事还真多哦。”
她引着陶天然:“走这边。”
七点过,写字楼陆续有上班族走出来,纷纷往她们这边看。准确的说不是看她俩,而是看她身边的陶天然。
程巷问:“你怎么会想吃麻辣烫啊?以前吃过吗?”
陶天然:“吃过的。”
还真吃过啊?这令程巷有点意外:“什么时候?”
陶天然只是“嗯”了声:“曾经。”
……聊天终结者啊这是。
霓虹映在灰色的水泥地面上,好似雨后氤氲开的波纹。程巷指指前面的一间红顶帐篷:“就这家。”
陶天然问:“你常来?”
程巷咧开嘴:“其实没有。公司附近我最爱吃的就是这家,我反而不会常来,我平时都吃刀削面煲仔饭什么的。这家我就是,比如心情特别不好的时候,加班加得想死的时候,才会来。我总是觉得,要是我老吃老吃,会不会就觉得它反而没那么好吃了。”
陶天然静静听她说完,忽道:“不会的。”
“嗯?”
“真正喜欢的话,相处得再久,也不会生厌的。”陶天然顿了顿又添一句:“说不定正相反。”
诶?程巷有点懵,这姐突然玩什么哲理啊?
吃顿麻辣烫还吃出人生哲理来了……精英都这样吗?
红帐篷外挂一张半透明的帘子,程巷撩开放陶天然进去,跟她解释:“就是天冷的时候挂,气温再回升一点就该撤掉了,夏天的时候坐在这里有穿堂风,再喝一个玻瓶可口可乐,注意啊一定得是可口可乐,那叫一个爽。”
麻辣烫小摊边上三三俩俩坐着上班族,都回头看陶天然。
程巷怕陶天然不自在,眼尾瞥一瞥陶天然,她倒是一脸淡定。
程巷拖开一个矮矮的塑料小板凳:“你坐这。”
十分具有主人翁意识,跟陶天然到她家做客似的。
自己也拖了张小板凳,悄悄挑唇笑了笑。陶天然肯定没发现,这家小摊的塑料凳上有印花,小猫小狗小兔子,其中小狗的脸有点黄,小兔子的嘴有点尖,就数小猫的最好看。
她给陶天然挑了张小猫的,给自己也挑了张小猫的,嘿嘿。
陶天然一拂风衣下摆坐下了,程巷都怕她那贵得要死的风衣垂地上。方形分成小格小格的锅子里咕嘟嘟煮着丸子魔芋香菇。
陶天然忽然略凑近程巷身边,压低声说了句:“小猫。”
程巷正刮一次性筷子毛刺的手忽然一顿。
陶天然……注意到了啊。
她点点头咧嘴笑道:“对,小猫。”
很奇妙,这里坐了一帐篷的人,她们好似在说只有两人懂的密语。
老板娘热情招呼程巷:“闺女,好久没来了啊?”
“诶大妈。”程巷一挑唇,左颊边浅浅那枚梨涡又冒出来:“您帮我烫两瓶豆奶,烫热一点,这天儿还凉对吧?您再给我烫两碗粉,细粉丝啊不要红薯粉……”
说着话头一顿,问陶天然:“你吃主食的吧?你这么瘦,别是网上说那什么特流行的,生酮?是叫这么个名儿吧。”
陶天然说:“我要吃。”
“那就好那就好。”程巷悄悄凑近陶天然:“我跟大妈关系好,她偷偷告诉我要吃细粉丝不能吃红薯粉,好些红薯粉里加了胶,对身体不好的。”
她又坐直了招呼陶天然:“你别吃丸子啊那些,淀粉特多,我很爱吃嘿嘿,但我估计你吃不惯。你就拿那种,香菇啊金针菇啊什么,萝卜和藕也可以,这家洗得很干净,吃了不会拉肚子。”
“诶你等等,我倒碗开水把你的碗烫烫。”
她很自然的拿过陶天然面前的不锈钢碗,倒入开水晃了晃,洒在一旁的水泥地上。
陶天然的目光柔和下来。
她以前跟程巷去过很多的麻辣烫店,但没来过程巷公司附近的这一家,因为程巷老说,约会谁去公司附近啊,跟无偿加班似的。可现在,凡是程巷去过的地方,她都想去一去。
程巷每到一家麻辣烫店,都会像这样小蜜蜂一般的忙活。
陶天然忽然问:“对别人也这样么?”
“什么?”程巷正在烫自己的碗。
“跟其他人一起吃麻辣烫的时候,也这么照顾人。”
程巷怔了怔,忽然一弯唇:“跟你说哦,我其实很少带人吃麻辣烫的,因为我自己喜欢吃嘛,就好像我一个人的秘密基地一样。”
陶天然的唇很轻巧的挑了挑,旋即放平。
程巷把刮好毛刺的筷子平放到她碗上时,悄悄看她一眼,正对上她的目光。
心跳忽地抢一拍。
不知是因为帐篷的暖红顶,又或者铁锅里熏出的蒸汽,让陶天然这一刻的视线显得很柔和,柔和到温柔的地步。并且程巷看向她的时候,她并没有避开视线,就那样望着程巷。
程巷摸摸鼻尖,忽然觉得有些热,拎起桌上的酸奶吸了口。
这一口吸得有点大,酸奶见了低,吸管里发出嚯嚯的声音,尬死。
程巷赶紧把酸奶瓶放回桌面,听陶天然问她:“还要么?”
“不要不要不要。”程巷连连摆手:“我不是想喝酸奶,我就是,没事做。”
陶天然问:“跟我待在一起很无聊?”
她清冽的声线压低的时候,怎么听着还有点儿委屈,不显山不露水,很小的一点点,刮在人的心脏上。
“不是不是不是。”程巷觉得自己跟个复读机似的:“我就是,唉直说吧,跟你在一起有点紧张。”
陶天然没问她为什么紧张,陶天然只是很轻的又笑了笑。
笑什么啊……程巷手掌悄悄摊开,在牛仔裤的膝头摩两摩,觉得自己掌心都出汗了。
她跟陶天然说:“你要是想吃肉的话,你要不,要不吃那火腿肠,没那么假,而且也不是之前闹出过食品安全的那牌子。”
陶天然:“好。”
“你不能吃辣吧?你别放那辣椒油啊,那个特辣。你放那麻酱,不过你也别放太多,会腻。”
陶天然:“好。”
……好什么好。
程巷后知后觉,自己的话是不是有点多啊?可是没办法,她是居委会主任的女儿,她就喜欢操心,这是家族遗传。
吃完她去扫码结账,陶天然先出去了。她走出去一看,发现陶天然站在便利店里买香口胶。
精英啊,就是讲究!
陶天然走出来,看见站在帐篷外的她,一边拆香口胶的包装一边迈步过来,问她:“要么?”
“要。”
程巷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办公室那位开始恋爱的女同事,某天说:“吃完饭后猛吃香口胶,就说明这个人想跟你接吻啊!”
诶……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陶天然抽出一条香口胶递她,她摊开掌心,陶天然轻轻的放进来,纤白指尖刮过她掌纹,旋即撤开。
好凉。
那是程巷继握手之后、跟她很微妙的第二次肌肤接触。
依然那么凉。凉得人想要问她:“你冷不冷?”凉得让人觉得她的手,应该被很温暖的掌心握一握。
但程巷只是问:“你冷不冷?”
陶天然看她一眼,拆开香口胶的银铂纸包装喂进嘴里。凉凉的薄荷味传来,程巷比她稍矮一头,加上她穿高跟鞋,于是程巷站在她面前,闻着她带薄荷味的清润吐息。
还有她一晃、一晃的、白皙而精致的下巴。
然后听陶天然说:“有一点。”
第58章 陶天然问 “要来我家么?”
[希望下一次,
你不再懂树的哀伤。]-
啊?程巷有点懵了。
一般问人冷不冷,人家都会客气的说“不冷不冷挺好的”吧?这,你要是觉得冷的话, 你穿那么少干嘛啊?
“哈哈哈。”程巷说:“这天儿吧是还有点冷哈,我穿这么多我都觉得有点冷。”
体贴了啊巷子, 多会感同身受,多会提供情绪价值!
陶天然轻蜷了蜷手指, 不说话了。
两人一起往剧场的方向走。
程巷找话题来聊:“这家剧场的名字叫「梧桐」,我还挺喜欢的。”
陶天然:“为什么?”
她提问的语气有一点怪, 好似对答案胸有成竹。
程巷忽然沉默。
陶天然轻轻的看她一眼。
程巷有些泄气??x?的道:“你对我的答案, 不好奇啊。”
唉她这么话痨的人,别人怎么能对她的话不好奇呢。
陶天然很配合的调整了一下语气:“为什么?”
哇, 程巷又开心了。
她扇了扇浓密的睫:“因为我住在老胡同的四合院里, 百花胡同你听说过吗?以前那种老四合院里都有一些违章搭的小屋啊棚子啊什么的,我的卧室也算违章建筑吧,围着一棵梧桐树建的, 我妈说那棵树上百年了, 砍了可惜,有时候我一抬脚, 脚都会踢在树干上,疼死。诶对了你是哪儿人?”
话一出口又后悔, 居委会大妈属性又冒出来了嘿!
连连摆手解释:“我不是打探你隐私啊,就是我妈她是居委会主任,习惯了, 你不想说可以不回答。”
陶天然问:“我不像邶城人么?”
“那肯定不是啊。”程巷笑了:“你讲话都没儿化音的。”
陶天然说:“港岛。”
哇,程巷惊了。
对她们这个年代的小孩儿来说,从小长大经历了TVB和港片最后的繁荣, 港岛靓女就是洋气、飒爽、madam范儿,有一种天然滤镜。
这么看,眼前的陶天然还真像,不过讲话没什么口音。
陶天然忽然又道:“不过我没打算再回港岛。”
“啊?”
“我会留在邶城。未来的工作、生活,都是。”
“噢……”
程巷其实有点莫名其妙。突然说什么未来规划啊?
她没过脑子的蹦了句:“你是港岛人的话肯定没见过那种老式四合院吧,不是景点那种啊,就是那种有点破的民宅。你肯定更没见过屋子里长树的。”
说着乐起来:“赶明儿领你上我卧室看看去。”
妈哟,程巷又想咬自己舌头了。
她在说什么谁来救救她?
她不仅说要领陶天然去她家,还说要领陶天然去她卧室!可她这不是话赶话说到这儿了么?
“那个,不是这意思……”诶她也不是这么没有边界感的人,她面对陶天然真的紧张。
“不欢迎我去你家?”
诶当然更不是这个意思了。程巷忽然很小的跺了一下脚,陶天然浅浅的笑了。
“逗我啊?”程巷反应过来:“我发现哈,你跟想象中还挺不一样的。”
“嗯?”
“就是我发现你,还挺喜欢笑的。”
陶天然顿了两秒:“其实没有。”
程巷又微微一怔。
这御姐……有点犯规啊。平平常常一句话,怎么被她说得那么撩?
这句话可以解读为:我平时也没那么喜欢笑。
只是跟你在一起的时候。
但这也可能只是过度解读。御姐可能只是在说:我没有喜欢笑,你想多了。
两人一起走进剧场,陶天然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票。程巷垂眸,注意到她右手尾指一直戴着枚小小的尾戒。
简简单单一枚素圈,还挺好看。当然,主要是人家手好看,又细又长。
程巷忽然想:戴尾戒是什么意思来着?
她有点忘了。
剧场里瞧见,这场不再卖酒,人倒是比上一场多了许多。大家坐在三排半弧形的长椅上,簇拥住小小一方舞台。
这出名为《海潮》的剧,演的是两个女孩子。
程巷从前在学校,也听过三班的谁谁和五班的谁谁在一起,也是两个女孩子。她没经历过,去“Afterglow”是头一遭,当然也没看见什么,就是很多女孩子坐在一起聊天,喝着酒,很静谧、也很美好。
等、等等……
陶天然也去“Afterglow”?这意味着……?
程巷在暗下去的灯光中,扭头看了一眼陶天然。
她发现她从没想过陶天然和谁在一起的模样,无论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陶天然太淡漠也太干净了,就像她的名字“天然”一样,好似应该孤孑的存在于世间。
陶天然低声道:“看我做什么?看剧。”
“噢。”程巷小小声的应,转头看向舞台。
两个女孩子从高中开始相识,萌生淡淡暧昧情愫,却被其中一人的家长发现,转学去了外地。后来大学毕业后两人再重逢,海边的两人都穿白裙,沐在月光下,其中一人很轻的吻了吻对方的侧颊。
其实两人都已有了各自的生活,全无可能了。那样轻的一吻,好似对无限怅然的青春时代的告别。
周围有轻轻的啜泣声。
程巷扭头看了眼,呃,她发现好多人都哭了。
陶天然看她一眼,发现她没有要哭的感觉,只是眨巴眨巴眼、望着周围啜泣的那些人。
陶天然默默将握在掌心的纸巾揣回了口袋里。
剧结束以后,主演很真诚的鞠躬九十度谢幕,程巷跟着用力拍巴掌。
随着人潮走出剧场,陶天然走得很慢,渐渐拖在了所有人后面。
程巷想了想,也没问为什么,只是随她一起慢慢的走。
其他散场的人离开后,周遭静下来。陶天然仰头看一眼路边:“这是梧桐吗?”
程巷跟着看了看:“是。”
想着刚才她莫名叫陶天然去她卧室,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对程巷这么个话痨来说,这种让话题掉在地上的情况,其实挺少的。
是陶天然自己又道:“你跟我想的也不一样。”
“怎么?”
“我以为你会哭。”
“噢,你说刚才那剧啊。”程巷皱皱鼻尖笑了:“我觉得还挺好的,但我平时看这种文艺的剧不多,我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好啊。但是吧我也没想哭,看到那么多人哭还挺意外的,可能我……”
程巷反思了一下:“没喜欢过什么人?所以没那么大触动?”
陶天然静了两秒,忽然问:“从没喜欢过什么人?”
“嗯。”程巷点点头:“从来没有。”
陶天然好似又很轻的拎了下唇角:“为什么?”
“为什么?”程巷跟着她重复一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高中的时候不是很多人都开始早恋么,我和我闺蜜,她是一宅女,喜欢看末世小说那种,而且她还喜欢种小葱哈哈哈哈。诶扯远了,总之吧就我俩,好像从来也没觉得哪个男生帅啊哪个女生漂亮啊什么的。”
“可能就是,”程巷偏了偏头:“没遇到?”
陶天然点点头。
路很窄,她的影子半折映在墙上。随着她点头,一晃一晃。
程巷顿时觉得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不少。毕竟从学生时代开始,要是能一起聊感情问题,那就说明这两人关系还可以对吧。
程巷大着胆子问:“你呢?”
“我怎么。”
“有没有遇到过喜欢的人,之类的。”
陶天然顿了许久,说:“会遇到的。”
程巷乐了:“你怎么知道?你会预见未来啊?”
想不到陶天然点点头:“嗯。”
程巷更乐了:“那你也给我算算,我会遇到么?有时候我都想,我是不是一辈子都会这么母单下去了。”
陶天然轻轻的睨她一眼:“希望你会。”
程巷的心跳又抢一拍。
陶天然的语调很克制,可陶天然说——希望她会。
好像她将要心动的那个人,正在来的路上。
******
程巷随陶天然走到停车处,这次没等陶天然再问她,主动一挥手跟陶天然说:“那我先走啦拜拜。”
乘地铁回家,洗了澡,马主任在外面嘭嘭拍门:“小巷!你吹干头发没有?”
程巷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钻出门。
马主任跟在她身后絮叨:“就知道你又偷懒!”
吹干头发,程巷重新爬回床上,捡起刚刚丢开的手机。她正在小某书上搜今晚上演的剧,还挺多人发观后感的。
演出过程中不让拍照,大多拍的是演员谢幕的时候,黑暗的舞台上一束射灯文艺打落,看起来像一帧电影截图,又或是一张明信片。
程巷突然抱着手机,在床上滚了一圈,双脚乱蹬一阵。
然后爬起来盘腿坐着。
剧照上女主演白裙下的脚腕白生生的,让她想起陶天然西裤下纤白的脚踝。
喔对了,一个人戴尾戒是什么意思来着?
她又低头去查。
搜索结果跳出来——哦是想保持单身的意思啊。
程巷捏着手机在掌心里敲了敲,发了一阵呆。
不知为什么,每每见完陶天然以后,她都有种体会过“仙履奇缘”童话的感觉。
水晶马车变回南瓜。车夫变回吱吱叫的小老鼠。
手机里安然躺着今晚《海潮》的剧照,好似这一夜留在她身边做纪念的一只水晶鞋。
心里却清楚:这样神奇的一夜,不会再有了。
每一次见陶天然,心里都??x?有种这是最后一次见陶天然的感觉。
也是。港岛、有钱、大美女,对从小在胡同里长大、甚至没出过国的程巷来说,这实在是一个太过遥远的人吧。
这个人平时安安静静躺在程巷的通讯录里,不出声。
只是每每在程巷快要忘记她的时候,突然冒出头来。
这一次发来的又是一张照片,拍的还是两张票。
还有她发来的一条信息:【这一次,也没有约其他朋友。】
这……程巷想,怎么总找她一起看啊?
捧着手机想了两分钟,敲字回复:【还是请你吃麻辣烫?】
陶天然回:【我明晚要加班,时间可能来不及,剧场门口见?】
这人真奇怪。
程巷想,看起来很忙的样子,偏偏又热衷看这些小众话剧。这么忙的话,这话剧是非看不可吗?
有钱人的放松方式,搞不懂。
第二天一大早,马主任揉着惺忪睡眼进厨房的时候,依稀看见个人影,吓一大跳,就要操起一旁的擀面杖。
程巷拖着懒音:“妈,是我。”
“你这么一大早起来干嘛?”
“哦,就,睡不着了。”
马主任趿着拖鞋走进厨房一看:“你捣鼓什么呢?”
“没什么,就做点三明治。”
“三明治?”马主任挑起眉毛:“你不是爱吃炸韭菜盒子么?什么时候爱吃三明治了?”
“韭菜盒子多大味儿啊。”
“有味儿又怎么了?”
“没怎么没怎么。”程巷拿保鲜膜将三明治包起来,准备找刀切。
“看你那笨手笨脚的样儿,我来吧。”
“别动!”
“你这孩子突然那么大声干什么!”马主任捂着胸口倒退一步:“吓我一跳。”
“哎我就是说,我都做完了,你别上手了。”程巷切了三明治,找了个饭盒仔仔细细装起来,又装进饭盒袋里,拎着往外走:“我走了啊,上班该迟到了。”
“天天让你带饭你都不肯带,嫌麻烦,今天怎么又肯带了?”
程巷没答,背上帆布包拎着饭盒袋飞出门。
她手脚细细的影子映在胡同的朝阳光下,身后是振翅的鸽群。
中午跟同事一起下楼吃了煲仔饭,晚上下班前五分钟,老板从办公室里探出头来叫她:“小程呐。”
程巷不知全天下的老板是否都一样,最爱在中午快吃饭和晚上快下班的时候叫人。
硬着头皮站起来:“老板什么事?”
“上次桑尼娜上线以后,不少玩家投诉说不符合人设,你临时加班改一改啊。”
程巷心中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什么时候要?”
老板诧异瞄她一眼:“我现在找你,当然是今晚要了。”
“明天一早给不行么?”
老板又瞟她一眼:“小程呐,现在大环境这样子,你知道工作不好找的吧?”
知道知道,烦死了。
程巷懒得跟他废话,回到工位拿起手绘板。
边画边看一眼时间。
今晚的剧是八点半开始,陶天然拍来的票根上写着「沉浸式戏剧」,她都不知那是什么意思。
想查,又怀着不想提前打开一份礼物的心情,没有去查。
陶天然今晚也加班,她们约好在剧场门口见。程巷算着时间,她走过去大概花二十分钟,也就是说最晚八点,她应该要从公司出发。
时间应该来得及。
七点半的时候,她改好稿子给老板发过去。老板已经下班去灯红酒绿了,剩她一人在办公室苦战。
等了五分钟,老板没回。
老实说,她平时挺怂的,属于能避开老板绝不跟老板主动讲一句话的那种。这时候却一个电话打过去:“老板,稿子您看了么?”
老板听上去在KTV呢,周围一阵鬼哭狼嚎。
老板慢条斯理的说:“等等啊——”
等个头啊等。
终于老板说:“这是不是还不如第一稿呢?”
程巷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老板:“你再画个不一样点的版本,给我对比下。”
程巷直接把电话挂了。打开手绘板,埋头作画。
到八点十五分的时候,她存图,给老板发过去,果然等到老板一句:【用回第一稿。】
她直接电脑关机,背着包拎着饭盒袋跑出办公室。
往「梧桐」剧场的方向一路飞奔,手机捏在手里,时而抬起看看时间。
转过最后一个转角的时候,看见一个纤纤的影子立在剧场门口。
那时已经八点二十九分了,其他观众都已入场。
程巷一口气不停的跑过去,把右手里的饭盒袋递到左手拎着,飞快的跑过去轻轻一拉陶天然的手腕:“走。”
陶天然略略一怔。
小鸟般的女孩快速向她跑来,带起一阵春日夜里的暖风,程巷不用香水,只是扬起的发丝间有葡萄柚的洗发水香气,细而暖的指尖贴住陶天然冷淡跳动的脉搏。
牵着她,往剧场里而去。
******
一路冲到检票口,程巷放开陶天然:“不、不好意思啊,我怕迟到她们就不让进场了。”
“前十五分钟还可以进场的。”
“这、这样啊。”程巷抬手擦了擦额。她觉得自己出汗了,抬手一擦又没有,只是细软的刘海跑得有点乱,她用手指梳着理了理。
但她们是压着开场到的,检完票往里走,剧场里已经暗了下来。
程巷有点慌,发现所有观众并不像上次一样坐着,而是都站着,围住小小一方舞台。
她问陶天然:“那个。”
“嗯?”
“什么叫沉浸式话剧啊?”哎好丢脸,早知道还是提前查一查了。
陶天然略略凑近:“就是你看完她们这一段表演,接下来的情节怎么走,会有A和B两个选项,你按自己的想法选一个。再看下一段表演,依然有A和B两个选项,以此类推,直到最终结局。”
“哦哦。”程巷觉得还挺有意思。
她们要在黑暗中走近舞台,程巷没留神脚下差点一绊。
“小心。”陶天然扶她一把,因刚刚略偏着身子同她说话,西装蹭在她的牛仔外套上,发出轻轻的窸窣声。
压着程巷小声说“谢谢”的音调,陶天然的手指顿了顿,才撤开。
看完第一段演出,人群开始往A和B两个出口移动。
剧组做得用心,不局限于剧场,附近的居民楼、餐厅、梧桐树下,都变作她们装扮过的布景,演员引着观众移动过去,就可以上演一段剧情。
程巷小声问陶天然:“你选什么?”
“A。你呢?”
啊有点遗憾,程巷说:“我选B。”
“那我们分开走。”
“好。”
程巷第一次体验这种沉浸式话剧,心里遗憾的感觉很快被新奇的体验盖过。
BBBA,她在心里记了一下自己的选择路径。
最后的大结局,其实只有两个,要么回到剧场,要么在梧桐树下。也就是说,有一些人会殊途同归。
程巷想了想,选择了梧桐树下的B结局。
她到的算晚,梧桐树下的布景边,已围了不少观众。
她走上前去,站在观众外围,心里忽地一跳。
看见了。
她看见陶天然纤细高挑的身型,站在前排角落里。她也说不上为什么这件事,忽然让她这样高兴起来。
她并没有叫陶天然,只是静静看着最后结局的剧情上演。忽然,前排的陶天然回过头来。
正当梧桐树下的女主角说出那句台词:“你曾问我,爱能让我们走多远。”
“我不知道爱能让我们走多远。我只会希望,爱让我们殊途同归。”
陶天然静静回过头来,越过人群、越过灯光、越过飘落的梧桐树叶,看向了程巷。
剧演完后,观众有序退场,兴奋讨论着刚才的剧情。
程巷本来也叽叽喳喳有挺多话想说,但脑子里想着陶天然刚刚看向她的那一眼,又只是沉默着走到陶天然面前。
陶天然垂眸看她,轻声问:“怎么了?”
“呃说不上来,就是这次的剧还让我挺有感触的。”
“为什么?”
“怎么说呢,就是,人生会有很多种不同的选择对吧,要怎么选才能跟一个人一直走到最后呢。”
文艺了啊巷子,升华了啊巷子。
可正当程巷说出这么一句的时候,“咕——”,她的肚子,十分不给面子的,叫了。
因为四周已经无人了,这响亮的一声,被她自己和陶天然听了清清楚楚。
程巷以拔刀的速度抬起自己的手,捂住肚子,脸腾地一下子就红了。
陶天然又浅浅的笑了:“没吃晚饭?”
“呃,其实我今晚也加班来着。”程巷捂着胃,忽然有点恼羞成怒:“都怪老板非要让我改一个??x?人物,我是游戏公司里设计人物的你知道吧?”
“老板全然不顾人设,让我改了无数稿,我心里骂他怎么回事啊?这是一个人物诶,在游戏世界里是真实存在的,有自己的情节自己的信仰自己的荣光,外貌哪能随便改来改去那么ooc啊?”
程巷越说越愤慨。
要不是老板突然让她加班,她也不会没空吃晚饭。要不是她没空吃晚饭,她肚子也不会丢人的叫出来。
气死她了!
她问陶天然:“你吃晚饭了么?”
“没有。”
“那,你的肚子怎么不叫呢?”
陶天然顿了顿说:“要不,你问问它。”
程巷斜着眼瞟着路面:“其实我这里有三明治,要吃么?”
“好啊。”
陶天然扫视一圈,指指路边一张长椅:“坐那儿?”
两人一起走过去。
巨大的梧桐树冠,像头顶撑开的一把巨大的伞。程巷一边拉开饭盒袋的拉链,一边仰头看了眼:“我卧室顶上的梧桐树,也这么大,我有时就想象它是撑在我头上的一把伞,不过屋顶挡住了看不见。嘿嘿,原来是这种感觉。”
陶天然忽然问:“你会觉得树很忧伤么?”
程巷觉得奇怪:“树为什么忧伤?”
陶天然摇摇头:“我乱说的。”
程巷把一只透明的玻璃饭盒拿出来。到这时,她又有点后悔了。
她的饭盒袋不够好看,灰色的有粉色三角的花纹。玻璃饭盒用久了,盒盖那一圈塑胶微微发黄。
还有她的三明治,用保鲜膜包了切的。不像小某书上有些精致的博主,会拿那种很好看的纸张来包。
陶天然问她:“自己做的?”
“嗯。”程巷摸摸自己的鼻尖:“本来做了打算跟同事一起当晚饭的,谁想到根本没来得及吃。没变质啊你放心,我一直放公司冰箱里来着。”
虽然吧她们公司的冰箱不怎么好闻,堆满了饭盒,还有其他同事放的泡菜。程巷就尽量把三明治往角落里藏。
陶天然:“分给哪个同事?”
程巷一怔。
这是什么清奇的问题……分给哪个同事是重点么?
她没准备这一题啊。
“呃,就,谁有空分给谁呗……”
陶天然将一口气从胸腔里放出来,从程巷的饭盒里拿起一块三明治。
扭头,看向程巷:“这个周末。”
“嗯?”程巷咬着三明治看向她。
“要来我家么?”陶天然问。
“咳咳咳咳咳……”三明治直接呛进了程巷的气管。
第59章 访客 手指揉过程巷的唇角。
[如果有天我真的跟你生气, 你就完蛋了。
你会像拿一把旧钥匙,对着一面厚墙,
发现这里既没有门、也没有窗。
我是说真的哦!不是吓唬你, 哼。]-
程巷抬起手背抵住自己的唇,微睁圆了眼看向陶天然。
陶天然一张脸沐在月光下仍是淡淡的:“我是想, 如果以后要去你家看梧桐树的话,还是礼尚往来比较好。”
程巷:“那个, 你……”
“我是不是坏人?”
程巷在心里想,你可能就是坏人。
陶天然不说话了, 默默吃掉了那块三明治, 转向程巷:“你的三明治里为什么会加豆芽?”
“啊?就,你不觉得脆脆的, 还挺好吃。”
“我不爱吃豆芽。”
其实这句话说得有点怪, 不是指责,不是抱怨,只是有一点点委屈。柔柔的很自然, 好像她们以后会一起吃很多很多顿饭一样。
程巷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 很轻的点一头,抿住唇角:“嗯, 记住了。”
低下头去,脚尖在地面来回轻轻的蹭着。
“如果你怀疑我是坏人的话, 看看。”
程巷小幅度的撩起眼皮,以为陶天然递来的是一张名片。
结果,陶天然递来的是一张身份证。
程巷:……
这人怎么回事啊?
不过, 这还是程巷第一次看港岛的身份证呢。
是有点洋气哈。
领头写着她的名字「陶天然」,下面是一行小小的英文「TO,Tin Yin」, 一张证件照和她本人一样清隽。
程巷想想自己身份证上的大头照,有点不好意思了。
视线往下移,锁定在生日的那一行,然后一脸震惊的,抬起头来看陶天然。
陶天然:“?”
程巷的嘴夸张的张成“O”型:“你居然是跟我同年的啊?”
陶天然:……
她并住两根手指摁了下太阳穴:“我看起来是有多老?”
程巷笑着摆手:“不是不是,就是吧你看起来挺成熟,我以为你比我大来着。不过你是比我大哈。”
她又低头看一看陶天然的生日:“大八个月。”
“哦,所以我是姐姐。”
不知为何,她每每用那把清寒的声线说“姐姐”时,程巷的脖根就有点红。
“噗。”程巷又晃了两下脚,忽然就笑出了声。
“怎么?”陶天然将身份证收起来。
“一般人会掏张名片出来吧,你怎么会掏张身份证啊。”
“名片可以作假吧?”
程巷愣了下——也是哦,她以前怎么没想到?
陶天然瞟她一眼:“你以前,相信过别人的名片?”
“……没有。”程巷不知自己为什么说假话,没提骆言这一茬。
“身份证都看过了,要来吗?”
“呃,那个,再看吧。我还不知道周末加不加班。”
陶天然抿一下唇,站起来:“那,我们走了?”
“嗯,好。”
但程巷坐着没动。
陶天然站在她面前垂眸看她。
尴尬了啊巷子!程巷扯出一个尬笑,仰起脸来看陶天然:“不好意思啊,我腿麻了……”
陶天然轻轻的:“嗯。”
她并没有拉程巷起来,她只是双手抄在风衣口袋里,站在程巷面前。看程巷埋着头,慢吞吞将饭盒收进袋子。
她身后是春日草木葳蕤的香气,有那么一两片长得不牢的梧桐叶子坠下来,连同着不知什么花的点点粉白花瓣。
程巷低着头,感到陶天然的目光映在她后颈上。
不知坐了多久,程巷轻晃了一下腿,感到没那么麻了。站起来又轻轻跺了两下。
陶天然问:“能走么?”
“可以了。”
两人一起慢慢往路边走去。
陶天然每次都把车停在程巷公司楼下,因为路边画了停车位。程巷跟她挥手说“拜拜”,她只是矜持的一点头。
拉开车门,开车走了。
这人什么意思啊?
程巷回到家,又在自己床上滚一圈。双手托腮趴着,两只细细的脚跷起来,来回来去的晃。
陶天然的作派,跟骆言很不一样。
她不会有事没事找程巷聊天。
她只是静静躺在程巷的好友列表里,很偶尔的蹦出来,像是给自己找了个看戏搭子。
但是。
她会邀程巷去她家。会给程巷看自己的身份证。会告诉程巷自己不爱吃豆芽。
到底什么意思啊?
程巷把脸埋进双臂之间,两只脚又一阵乱晃。
周二到周四,两人都没联系。
直到周五晚上,程巷收到陶天然发来的信息:【明天下午两点,好不好?】
程巷当时正在秦子荞家,盘腿坐在电脑椅上吃薯片。
看一眼手机,把手机倒扣在腿上,也不回复,问秦子荞:“就你看的那小说,讲什么呢?”
秦子荞瞟她一眼:“你什么时候对末世小说感兴趣了?”
“就听听呗,现在天灾人祸那么多,学习一下经验。”
另一边,昆浦会议室里。
设计师们刚刚加班开完季度主题设计会,鱼贯而出的时候,易渝叫住陶天然:“陶老师。”
陶天然回眸。
“你在等谁的消息么?”易渝贼眉鼠眼的冲她挑挑眉。
陶天然:?
“你以前开会的时候可从来不看手机,但你刚刚开会的时候,可看了三次。”易渝夸张的比了个手势:“三次啊陶老师!”
“嗯。”
“嗯是什么意思?”
“嗯的意思就是,我是看了。”
陶天然往会议室外走去。
易渝震惊了,追上去一把攥住她手腕:“你在等谁消息?”
陶天然拎开她的手:“我有义务告诉你么?”
易渝财大气粗的说:“三万!”
陶天然想了想:“以后吧。以后有机会的话。”
易渝又震惊了:这一次陶天然竟然没怼她的“三万”,还说以后有机会就告诉她!这得是多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啊!
“你不能现在就告诉我吗?”她在陶天然身后跳着脚:“你这样说我今晚都睡不着了喂!”
离开公司,陶天然坐进自己的宾利。
捞起手机看了眼,程巷还没回复。
她将车开出地库,一路微抿着唇。
等一个红灯时,纤指无意识的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着。
手机震了下,陶天然立刻垂眸去看,是某个APP发消息来提示她,她关注的国外艺术家画作有上新。
陶天然划动关??x?闭了那条消息,绿灯,她面无表情的点油门起步。
开到一半,手机又在中控台震了两下。
陶天然睫毛轻翕了下,没立刻低头去看,凝视着前车的牌照。
那两条微信应该是程巷回复她的。
为什么回了两条?
陶天然想,说有空的话,一条就好了。像程巷那样的性格,大约是发一条说自己没空,又不好意思,再发一条解释自己为什么没空?
直到下一个红灯,她才好似不经意的把手机握在手里,点开那条新微信。
小巷:【好啊,明天见。】
小巷:【一鹿狂奔.jpg】
陶天然将手机放回中控台,指尖触一下音乐APP,车厢里开始放一首旖旎的老歌。
声线暗沉的女歌手唱:
“Thought I could keep myself from feeling this way,
I guess that was my first mistake……”
陶天然的肩膀轻轻放松下来,才发现自己方才有多紧张。
******
马主任周六买菜回来的时候,发现程巷蹲在自家院子里。
“小巷,你对着那破花盆看什么呢?”
程巷仰起一张雪白的小脸来:“妈,你说这破花盆会不会是乾隆时期的古董?”
马主任拎着龙须菜去摸她的额:“你没发烧吧?”
程巷躲开她妈的手,站起来,叹口气:“唉,咱家怎么就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古董呢。”
她下午要去陶天然家做客啊。
她去程副主任常去的花鸟市场逛了一圈,有些毛茸茸的多肉植物模样还算好看,价钱也还行。可她想想陶天然那张冷澈的脸,又想象不出陶天然料理植物的样子。
下午两点,程巷拎着一兜橘子和花生,站在了别墅区的小区门口。
在保安处做个人信息登记,保安拿着遥控器替她开门。
她有点懵:“不用给业主打个电话么?你们这安保有点水啊。”
“嘿小姑娘怎么说话呢?业主提前打过电话啦。”
“噢。”程巷蜷起舌尖,抵一抵齿后。
一路往里走,这还是程巷第一次来这么高档的小区呢。
这姐姐到底是干什么的啊这么有钱?
绿树荫蔽,中央一个欧式仿古的小温泉,铺红砖,挑高的路灯白日没开,看起来也像一轮旧月亮。
程巷站在陶天然家门前,摁响门铃。
等着拖鞋脚步声响起时,她一直轻轻抿着唇。
这种感觉挺怪的。
她在心里默默的数,算上偶遇和相约见面,陶天然和她到现在为止,一共见了七次面。
现在年轻人交际圈都挺窄,她除了公司和家,日常也就去去秦子荞家。她其实没想到,自己会偶然认识一个新朋友。
还是一个完全超出她生活范畴的人。
她现在,还站在人家的家门口。家诶!这么私密的地方!怎么想怎么魔幻。
陶天然拉开了门。
程巷僵硬的扬起左手:“嗨。”
陶天然侧身让开门口:“请进。”
本以为陶天然假日会穿得休闲些,可她并没有,仍是一件白衬衫,只是材质没那么硬挺,没穿西裤,配一条米灰色的棉麻长裤。
利落又好看。
程巷看一眼她给拿的客用拖鞋,全新的。
“你家,不常有客人来啊?”
“嗯?”陶天然直起腰来:“对。”
程巷换了鞋,把手里拎的袋子递给陶天然。
陶天然看了眼。
“是橘子和花生。”程巷突然有些脸热,自己先笑了:“特老派是吧?嗨,都怪我妈。”
程巷觉得自己社会经验还是不足,比如跟老板吃饭的时候,她都不知敬酒时酒杯不能高过老板的酒杯。
于是向社会经验极为丰富的马主任请教,去一个半生不熟的朋友家做客,应该买些什么。
“你就买点水果和花生瓜子什么的呗。”马主任嗑着瓜子说:“你买得太贵重了人家还有负担,还要给你回礼。诶你去谁家啊?”
“不去谁家。我就是假设,假设懂吧?”
现在看来,一兜橘子和花生太不衬陶天然这小别墅了。
是叠墅,很清雅的装修,一点点东南亚风情,白纱外是个精巧的露台花园。一层空间通透,一架木楼梯蜿蜒而上,房间应该都在二层。
这,还是程巷第一次看人住别墅,有些局促的站着。
陶天然招呼她:“坐啊,这么拘束做什么?”
程巷:……
她第一次来啊!她不该拘束么?
陶天然进厨房翻找,程巷听着她一阵叮铃桄榔的,忍不住跟过去:“你找什么?”
“果盘。”陶天然说:“把你买的橘子装起来。”
她问程巷:“果盘在哪呢?”
程巷睁圆了眼:“你问我啊?”
陶天然轻轻的笑了:“我平时,嗯,有点忙。都是阿姨在收拾。”
程巷跟着笑了:“看出来了。要不,我帮你找吧。”
她进厨房跟陶天然一起找。还真就,没找到。
她吁出一口气:“别讲究了,就那么用袋子装着吧。”
“也行。”
“咱下午干嘛啊?”程巷就怕尴尬,帆布包里带了大富翁、塔罗牌和一副扑克。
结果陶天然说:“做、饭。”
“啊?”程巷傻了,指指自己鼻尖:“我做饭给你吃啊?那,也行吧,你家有菜么?”
这姐还挺不客气的嘿。
想不到陶天然说:“我做。”
程巷更傻了:“你?你刚才连果盘都找不着。”
“这两者之间有因果关系么?”
“虽然没有但是,”程巷:“我不礼貌的问一问哈,像你,平时进厨房么?”
陶天然顿了顿:“不进。”
这次程巷真笑了:“你要是想在家吃饭,还是我来做吧。我妈做饭挺好,还是教了我几个菜的。你家有什么菜啊?或者我们出去买点?”
陶天然固执的说:“我做。”
“不是,你这,为什么突然想自己做菜啊?”
陶天然看她一眼,说:“就是想了。”
“那,我怎么帮你?”
陶天然拎起纤细的食指,在空中划了个半圈。
程巷的眼珠子随着她划圈的方向转了一圈,然后抬手指着自己的鼻尖:“我,出去啊?”
陶天然点点头。
程巷乐了:好好好,她倒要看看这位连厨房都不进的御姐,能做出个什么花儿来。
她自己转去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指尖摸了摸,哟这质感,头层小牛皮的吧?
程巷也不知头层小牛皮什么质感,她就是听说特贵。
春和景明,落地窗边半透的白纱帘随微风扬起又落下,外面一个L字型的小花园里,一丛早开的蔷薇刚刚冒头。
程巷晃了晃自己的脚跟。
拿起手机,想跟秦子荞八卦:【你猜我现在在哪?】
想了想,又把手机放下了。
趿上拖鞋,蹬蹬蹬去了厨房。
陶天然面对流理台、背对门口站着,分明听见她脚步,一时却没回头。
程巷犹豫了一下。
她发现她其实没正经叫过陶天然。
都是两人见面的时候扬手说声“嗨”,之后有什么话题,就自然而然的进展下去了。
这,怎么称呼啊。
陶姐?天然姐?程巷想着就有点想乐,怎么那么像卖保险的啊。
不过既然知道两人同岁,再用尊称,不太合适吧。
她又犹豫了下,轻轻的唤:“陶天然。”
陶天然一手摁着流理台,微低着后颈,从程巷的视角,只看她一截白皙的脊骨。
多久了呢。
多久没听到程巷沓沓的拖鞋声在这屋子里响起,没听到程巷叫她的名字了呢。
陶天然摁着流理台缓了缓情绪,才转过身来。
看到程巷站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走过去。
“再叫一次。”她眸眼淡淡的说。
程巷瞥一眼她手中握着的西厨餐刀。妈、妈哟……自己直呼她大名是不是不尊重了。
“陶、陶姐?”
陶天然睨她一眼。
程巷咧开嘴,不开她玩笑了,用细细的声音轻轻唤她的名字:“陶天然。”
陶天然微阖了阖眼,又张开。
那一刻,很奇妙的,身后半开的窗送来微热的春风,有一种晒过太阳的、裹着草木香的暖融融的气息,陶天然站在她面前,嘴里有凉凉的薄荷香口胶味道。
程巷忽然又想起那句话——
这说明,眼前的这个人,想与你接吻。
******
陶天然问:“怎么又进来了?”
“哦。”程巷也说不清自己为何微微向后退了小半步:“我就是想问你,我能看看你书架上的书么?不方便就算啦,我就自己玩会儿手机,嘿嘿。”
“随便看。”
程巷又趿着拖鞋蹬蹬蹬出去了。
不是她有多爱看书啊,主要这位御姐家南洋风情里又带点侘寂,连台电视都没有。
程巷背着手在书架前兜了圈。
她还暗暗揣了个小心思——说不定看看书架,就能推断出御姐是干什么工作的呢?毕竟人家没说,她??x?主动问吧,那还挺不礼貌的。
可是,程巷暗自嘶了声,书架上的书很杂,从《原子物理学》到《品读中国:风物与人文》。这,总不能是个物理学家或者社会学家吧?
大学教授?
有这么年轻的大学教授吗?
程巷直起腰,望向厨房的眼神就变得肃然起敬了。
她怕拿太深奥的书看不懂,想了想,抽了本诗集,坐回沙发上。
翻开来,发现陶天然在里面嵌着枚书签,竟是一片梧桐叶。
有点浪漫。
程巷视线落在那页诗文上,心里突地一跳。
巧了么这不是,那一页上竟然有她的名字。
那首现代诗里写:
「小巷,
又弯又长,
没有门,没有窗,
我拿把旧钥匙,
敲着厚厚的墙。」
程巷愣了愣,手指一松,书页自动哗啦啦阖上,她扭头望向窗外的春光,在她年轻的、二十五岁的心里,第一次出现了某种淡淡的怅然。
想起那晚看名为《海潮》的话剧,好多人都哭了。她只是眨巴眨巴眼,望着那些哭了的女孩子。
因为她二十五岁的贫瘠人生里从未喜欢过什么人,所以少了很多的怅然。
她把诗集轻轻放在沙发上,双手拖腮发了一阵呆。
突然感伤什么啊巷子?
视线聚焦在茶几那兜橘子上,眼尾又往厨房瞄了瞄。
老去找陶天然也不大好,显得她特事儿。她买来的橘子,吃一个,没关系吧。
她摸了个最小的橘子出来,剥皮,塞进嘴,嚼巴嚼巴。
视线又偏落在旁边那兜花生上。
摸了三颗出来,剥壳,丢进嘴,嚼巴嚼巴。
很难说心里这种忽然涌现的怅然是怎么回事,怅然到她必须吃点东西、或者做点什么欢快的事才能缓解。
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好像隐隐有种感觉,喜欢一个人的情绪,比起尖叫、疯笑、狂跑,其实更接近一种淡淡的怅然。
陶天然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发现程巷靠着沙发睡着了。
睡得很乖,甚至因为她沙发上的靠垫整整齐齐排布着,而没抱着一个靠垫,就那样仰躺着,像小动物露出肚皮。
陶天然走近一步。
看到程巷的嘴角,沾了片小小红色的花生衣子。
陶天然刚刚洗过手,天生就低的体温,此时手指更是发凉。她抬手,凑近唇边呵了呵,她站在程巷面前,影子就投落在程巷身上,像一张毯子,盖住程巷。
陶天然轻轻对着程巷伸出手去。
却没想到,程巷忽然醒了。
她醒转过来时会轻轻“嗯”一声,突然发现陶天然站在她面前,气息微一抖,身子倒是没动。
两人就维持着那个姿势。
陶天然轻声说:“你嘴角沾东西了。”
“哦。”程巷眨了眨眼:“哪里。”
嘴角,还能是哪啊,程巷心想,妈呀,那陶天然岂不是要碰到她的嘴唇了。
陶天然克制的将手退回去,抬起来点了点自己的唇:“这里。”
程巷抬手擦了擦,问陶天然:“擦掉了么?”
陶天然没有回答。
只是重新伸手过来,拇指在她刚刚自己擦过的唇上,轻轻一揉。
微凉的,带着水的清冽味道。
“好了,过来吃饭吧。”陶天然转身往餐厅走去。
程巷坐在沙发上,并不确定她自己刚刚有没有擦掉唇角的东西。陶天然伸过手来,是为了帮她擦,还是……
******
两人坐到餐桌边。
程巷很给面子的先“哇”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会做西餐。”
“可是你看起来,不像喜欢西餐的样子。”
“西餐就,偶尔吃吃还可以吧。”程巷笑道:“我是中餐胃。”
三道菜,一个汤。糖醋小排,木须肉,果仁菠菜,外加番茄蛋汤。
看起来挺像模像样的。
程巷:“我不礼貌的确认一下哈。”
“嗯。”
“这该不会是你第一次做菜吧?”
陶天然压压下颌。
“我这么荣幸的吗?”程巷拈起筷子:“那,尝尝?”
陶天然做了个“请”的手势。
程巷夹了块小排送进嘴,齿间顿了顿,然后继续咬咬咬。
这,她从小自诩为一个情商还可以的人。毕竟她妈是居委会主任对吧,做起心理工作来那是一套一套的。
但,现在她绞尽脑汁的,想着陶天然做饭的手艺该怎么夸。
也不能说没熟。就是肉质吧,差点儿意思。调味吧,差点儿意思。火候吧,差点儿意思。
综合起来,就十分的一言难尽。
最后她实在忍不住开口:“那个,方便问一下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么?”
陶天然:“你感兴趣?”
“我就是想知道,”程巷小小声:“到底做什么工作,手上功夫能这么差啊?”——
作者有话说:注:本章中诗句为顾城《小巷》。
第60章 霓虹 陶天然说:“你都可以敢。”……
[第一次学走路,
第一次吃雪糕,
第一次玩蹦极,
第一次喜欢你。
这是我的人生中, 令我手忙脚乱的那些事。]-
陶天然将手搁在桌上,食指先在桌面轻轻一敲, 手指蜷起来握了握。
然后才问:“你很好奇?”
这话问的……程巷也不知为何自己要说:“啊不不不我不好奇。”
心脏跳动起来,像怀揣着一个怅然的秘密。陶天然就是她的秘密。
陶天然又瞥她一眼, 自己夹起一块小排,咬了一口, 顿了顿, 又把小排放下了。
程巷问:“你不吃么?”
陶天然:“其实我不太饿。”
噗。程巷笑了。
她弯着眉眼说:“要不我教你吧,这道菜我做得还行。”
“不。”
“啊?”
“不用。”
嚯, 还傲娇上了。是不是这种精英都挺傲啊?不服输的劲儿。
程巷说:“不会等我走以后, 你买二十斤小排每晚偷偷在家练习吧?”
陶天然顿住,眨了一下眼。
程巷:……
不、不会还真被她说中了吧。
陶天然给自己倒了杯白葡萄酒,又起身给程巷拿了瓶酸奶。
“喂, ”程巷抗议:“我能喝酒啊。”
陶天然只是耸了下肩。
“你别光喝酒了, 对胃多不好啊。”程巷又开始居委会主任上身,絮絮叨叨的:“你吃这木须肉吧, 这个还凑合。或者吃果仁菠菜,哦对了你的菠菜焯过水吧?菠菜一定要焯水啊不然有草酸。”
陶天然只是淡淡拎着细颈的白葡萄酒杯。
程巷突然抬眸, 看着她:“嘿嘿。”
陶天然:“……?”
“你是港岛人,那你能不能讲句粤语啊?”程巷星星眼:“哎我知道这要求挺傻的,就跟小时候过年有亲戚来家里、我妈非要我诗朗诵一样。不过我还不认识港岛人呢, 你知道我听人说粤语,都是小时候在港片里,觉得哇——好有味道!”
陶天然将酒杯放回桌面, 轻转了下:“我不喜欢讲粤语。”
“啊为什么?”
“我跟家人的关系,不算亲近。”
“哦这样啊。”程巷愣了愣:“对不起啊。”
“嗯?”陶天然撩起眼皮:“为什么对不起?”
“就,没想让你不开心。”
“没有不开心。”陶天然淡淡的摇头:“我很少回港岛,他们也不怎么能影响我。”
“噢。”程巷摸摸鼻尖。
陶天然说:“其实我今天,挺开心的。”
“啊,这,看不出来啊。”
“嗯?”
“你也不笑什么的。”
陶天然顿了顿,说:“我装淡定的。”
程巷笑了。
一顿饭吃完后,程巷自告奋勇帮忙洗碗,陶天然竟也没拦着。
还真让客人洗碗?
虽然程巷刚刚提出洗碗是真心实意的,但拿着洗碗巾在流水下冲洗碗碟时,还是忍不住小小嘀咕道:“这姐怎么回事啊?”
说着自己又弯了弯唇。
洗完碗告辞,她又提出要把垃圾帮陶天然拎出去,又交代陶天然:“你晚上吃点零食吧?一看你就不爱吃薯片饼干什么的,你吃点巧克力、杏干什么的也行,你晚饭吃太少啦。”
“嗯。”陶天然送她到门口。
她拎着垃圾袋回眸,挥挥手:“那我走啦。”
陶天然倚着门边的木廊,没穿外套,只那件轻薄的白衬衫配棉麻裤,松松的抱着双臂,叫程巷:“小巷。”
程巷心里一跳,以为她要约下次再见什么的。
但她开口:“粤语也不是不能讲。”
“嗯?你要讲什么?”
薄暮时分,天边一片橘粉,陶天然倚在木廊边,晚风轻轻拂乱她的发丝。她低低的开口:“傻女。”
******
程巷像发射鹌鹑一样快步冲出了陶天然家的小区。
一出小区门,立刻掏出手机给秦子荞打电话:“喂。”
“喂。”秦子荞听起来懒洋洋的:“干嘛?”
程巷将声线压得极低,一手掩唇:“我好像,遇到杀猪盘了!”
******
等程??x?巷坐到秦子荞家电脑椅上咔咔炫薯片的时候,仍是一脸严肃。
秦子荞:“你是说,你跟上次出现在你家胡同口的御姐,还真认识了?”
“嗯。”程巷一脸严肃的点头:“这事说来话长。简而言之就是,咱俩上次一起去酒吧,她也在。”
秦子荞:“那你当时怎么不告诉我?”
程巷哽了下:“我那不是,还没觉得杀猪盘盯上我了么。”
秦子荞:“继续说。”
程巷:“然后又在我公司楼下偶遇了两次,一来二去的,就认识了嘛,还约着去看了两场话剧。”
“怎么约?”
“啊?”
“你们互相留联系方式了?”
“嗯。”程巷摸摸鼻尖:“加了微信。”
“她提的?”
程巷又摸摸鼻尖:“……其实吧是我提的。”
“你提的?那她还杀猪盘?”
程巷急了:“那是她……”
她本来想说“那是她勾引我”!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心想人家怎么勾引她了。
陶天然甚至跟骆言都不一样,从没跟她聊些有的没的。
她觉得陶天然抹一下她的唇是勾引她。她觉得陶天然用粤语酥得要死的说一句“傻女”是勾引她。她觉得一起看沉浸式话剧时、陶天然就那样站在树下也是勾引她。
会不会是她想多了啊?
唉,程巷叹了口气,薯片放到一边,抽张纸巾擦了手,叫秦子荞:“丢个靠枕给我抱着。”
秦子荞问:“那她是做什么的?”
“我没敢追问啊。”程巷抱着靠枕又叹口气:“我之前还想她是不是大学教授。现在看来,是卖保险的吧。”
秦子荞发出灵魂一问:“你看起来也不像有闲钱买保险啊。”
程巷瞪她一眼:“那她就是泰国园区的,想骗我过去打电话。”
“不是,”秦子荞把末世小说都放下了:“你为什么觉得人家是杀猪盘啊?”
“不然她为什么要跟我走近啊?”程巷叫唤起来,掰着手指头跟秦子荞数:“她,住别墅、看起来特有钱、身材跟模特似的、长得还特好看。”
秦子荞插一句:“到底有多好看?翻她朋友圈给我看看。”
“她不发朋友圈。”程巷想了想:“你知道以前有个港风女星,演过小龙女的,感觉跟那差不多,五官再薄一点。”
“嚯。”
“是真的啊你别不信。你说就这么一人,难道她,看上我了?哈哈哈哈哈。”程巷说着自己都笑起来。
“你下次见她的时候,偷拍给我看看。”
程巷是在一周后收到陶天然微信的。
陶天然发了一家麻辣烫店的地址给她,还那样,发过来又不说话了。
直到下班,程巷收到她微信:【要不要一起去?】
程巷是想拒绝的。
她想不通陶天然为什么要接近她,心里十分没底。
但第一,人家上次请她吃饭了,还是亲手做的。第二,她肩负着给秦子荞偷拍的重任。
于是说:【那我请你吧。】
下班后,陶天然开车到程巷的公司附近,程巷站在路边等。
宾利滑停在路边。
程巷走过去,陶天然降下车窗来:“上车吧。”
“要开车过去吗?”
“嗯,我查过了,那附近有停车场。”
“噢。”
程巷上车,还是第一次坐宾利这么豪的车。悄悄环视一圈,陶天然这车里可以说十分性冷淡,完全不像有些女生的车有毛绒绒装饰,甚至连后视镜都没挂个平安符什么的。
“怎么了?”
“喔,我就是看,你这车也没挂个平安符什么的。”
“嗯。”陶天然点点头:“没找着合适的。”
程巷发现陶天然习惯单手开车,特酷。
车开到麻辣烫店,这次不是红帐篷,而有一个小小的门脸。
两人走进去,连老板娘都对着陶天然多看了眼。
唉程巷就说嘛,像陶天然这样的人,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可不就是很奇怪吗?
这家麻辣烫店不是大锅煮好,而是自己拿个小塑料筐去挑想吃的菜,再交给老板去煮。
陶天然高挑的身型站在蔬菜冷藏柜前,纤细的指尖去拿那些竹签。
又看一眼身后的程巷,往侧边退半步:“我是不是挡着你了。”
嘿,不就是个子高一点又穿了高跟鞋么!程巷一撇嘴。
站到陶天然身边,程巷一瞥塑料筐:“巧了。”
“怎么?”
“你刚好没拿丝瓜什么的。”程巷咧嘴:“我不爱吃丝瓜,嘿嘿。”
陶天然点一下头:“知道。”
程巷奇怪瞟她一眼,把这句“知道”默认理解为“知道了”。
选完蔬菜,陶天然把另个小塑料筐递到程巷手里:“肉的部分你来挑吧。”
“为什么?”
“看起来你比较爱吃肉。”
这……程巷接过塑料筐,一边问陶天然:“你有没有忌口啊?”
一回眸,发现陶天然站在她身后,手掌打横,正从她的头顶,平移到自己的鼻梁下。
“什么意思啊!”程巷一躲:“不就是个子没你高吗!”
陶天然拎起唇角,笑了。
两人选完菜交给老板娘,程巷跟过去叮嘱:“别放辣啊麻酱也别放太多。”
回到桌边坐下,陶天然正给两瓶豆奶里插吸管。
程巷坐到她对面,先是仰起后颈看了看顶灯。
“?”陶天然问:“怎么了。”
“没怎么。”程巷摇摇头:“我就是觉得,这样的光落在你脸上,好像一幅画啊。”
说着抿抿唇:“那个,我能偷拍你一张么?”
陶天然拎了拎眉尾,那两粒生动的小痣就跟着跃动:“你都告诉我了,那还叫偷拍么?”
程巷弯唇:“那如果真是偷拍的话,总归也不太好对吧。”
陶天然点点头:“那拍吧。”
程巷掏出手机。
还有点小紧张是怎么回事。
手略一抖,老实说,那张照片拍得有点糊。沾着点油污的白墙映衬下,陶天然变成了宣纸上一个绰约的影子。
她微压着下颌摆弄豆奶瓶里的吸管,白炽的灯光铺在她脸上。
程巷也不好意思重拍,手机藏在桌下,悄悄给秦子荞发了过去。
秦子荞就回了四个字:【是杀猪盘。】
确信无疑的语气。
唉程巷在心里小小的叹口气,她就说吧。
收起手机,望着陶天然,呆呆的吸了下鼻子,试探性的问:“那个,我还没买过保险。”
陶天然扬起下巴来:“?”
“你有什么推荐的吗?”程巷想,她这算不算钓鱼啊。
“我是很早以前在港岛买的重疾险和储蓄险,内地这边我没有研究。如果你需要的话……”
程巷连连摆手打断:“不不不我不需要。”
不、不是卖保险的啊?
陶天然就看着程巷坐在她对面咬吸管,略有些惆怅的样子。
麻辣烫端了上来,程巷又开始烫碗刮筷子的一阵忙活。
陶天然在她对面起了个话头:“我要开始休假了。”
“年假吗?”
“嗯。”
“这么好,能休多久?”
“一周。”
“哇,羡慕羡慕,我还从来没休过年假呢。”
程巷她们公司,不仅五险一金没交全,每年年假只有三天不说还是个幌子,至少程巷入职这么久以来,还从没休过。
“那要不要试着请假看看?”
“呃,我估计有点难,我们老板这人吧有点鸡贼,你知道我们工作时间如果去上厕所的话,他有时候会掐着手机看时间的,吓死。”程巷吐吐舌:“而且吧我也没什么硬要休年假的理由,我生活其实还挺单调的,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国呢。”
“要一起去旅行吗?”陶天然突然道。
“啊?”程巷傻了。
“如果你能请到年假,我也正好休假的话。”
“去、去哪啊?”
陶天然斟酌了下。
现阶段程巷肯定不愿意由她分担费用,考虑到程巷的收入水平要能负担的话。
陶天然偏了偏头:“泰国?”
程巷倏然睁大了双眼。
陶天然:“……?”
“那个我我我其实我刚才也说了,我们老板挺鸡贼的,特别特别鸡贼,年假是肯定请不到的。而且你别看我这人话多,其实我嘴挺笨的哈。”程巷觉得自己现在笑起来跟哭似的:“我不擅长打电话。”
陶天然:“………………?”
“那个麻辣烫快凉了,赶紧吃吧!”
吃完以后,程巷扫码结账,背上自己的包飞快的遁了。
一转过巷口,立马掏出手机来给秦子荞打电话:“破案了啊荞子!”
“怎么?”
“真是杀猪盘!”程巷快哭了:“她她她叫我一起去泰国!”
马主任跟老姐妹跳完广场舞,又聊了好久的八卦才回家,看见程巷在屋里正襟危坐:“哟,今儿没回房去捣鼓你那漫画?”
“妈。”程巷一脸严肃的说:“你们居委会最近有没有搞提高安全意??x?识的宣传?”
“那肯定有啊。”马主任掰着手指头跟她数:“电动车充电起火、夺命只需100秒,安全使用天然气、防火防患于未然……”
程巷对马主任竖起一只手掌。
她现在听不得“天然”这两个字,听得她脑仁疼,“天然气”的“天然”也不行。
“不只是这些,还有电诈啊电诈。”程巷把小桌拍得嘭嘭响:“电诈的安全知识宣传了吗?”
“那必须的啊!”马主任念起标语来如数家珍:“遇事冷静多求证,涉及出境要小心。”
“嗯嗯。”程巷一脸严肃的点点头,背着手站起来。
回到卧室,抱着枕头往床上一滚。
可吓死她了啊!她还去过陶天然家呢!
她是怎么被盯上的啊?就因为她话痨么?
她就说这么好的事怎么可能发生在她身上,她一个从小买方便面都没中过“再来一包”的人。
程巷第二天照常去上班,遇见同事就叮嘱:“谨防诈骗啊,最近的电诈吓死人!”
周五中午,陶天然给她发了条微信,问她去不去看晚上的一场话剧。
程巷回复:【这个,这话剧的题材我不是很感兴趣。】
想过要不要将陶天然拉黑,掏出手机来看了看又还是没有。
周二,陶天然挑了另一场话剧发给程巷。
程巷回:【其实我最近挺忙的,天天加班,头发都一把一把掉,那个,你就不用约我了。】
陶天然握着手机微蹙了一下眉。
掌心里手机又震,陶天然的眉心一动,垂眸去看。
程巷给她发来一张淘宝购买防脱洗发水的截图。
陶天然:……
将手机放到一边,才发现易渝抱着双臂正看着她笑。
陶天然问:“你到底待在我办公室干嘛?”
“我无聊啊。”易渝的嘴角都快咧到太阳穴了:“不是,你的脸色怎么那么精彩?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
陶天然睨她一眼。
“毕竟你这么座冰山,居然还有裂开口子的时候。”易渝敲着她办公桌:“我可好奇死了。”
陶天然索性暂且放下钢笔,抱起双臂靠住椅背:“你觉得,我是招人喜欢的类型吗?”
易渝毫不犹豫的答:“不是。”
“我还没说是哪个层面的喜欢。”
“哪个层面都不是。你这人吧,乍一看特冷,仔细一看吧,比乍一看还冷。要说做朋友,我缺你这一个朋友吗?要说谈恋爱,反正我要是谈恋爱的话我肯定不找你。”
“为什么?”
易渝捂住胸口:“你这种渣女,会伤我心的。”
陶天然微拧着眉。
“不是那种渣啊。”易渝摆摆手:“而是说,你这人太冷了,像一颗宝石,平常人哪有信心能撬动你啊。长时间一颗心耗在你这里,会伤心的。”
“那什么类型招人喜欢?”
易渝想也不想的答:“肯定是温柔的啊。”
陶天然回到家,提笔画了一会儿设计稿,觉得有些难以集中精神。
这种情况在她身上很罕见,索性放下笔,打开投影,随手点开一部很老的电影,《初恋五十次》。
“第一眼就喜欢的东西,再看到依然很喜欢。
第一眼就爱上的人,再相遇依旧会爱上。”
陶天然蜷在沙发上,动了动西裤包裹的纤长的腿,忽然对这句话没了把握。
次日下班,程巷跟同事一起下楼,突然就往同事身后躲,嘴里小小声一句:“有没有搞错。”
同事不明就里:“你欠网贷啦?追债的人堵上门啦?”
追债的人没有堵上门。
站在程巷办公楼下的人,是陶天然。
同事也看到陶天然了,毕竟陶天然一身西装配细高跟鞋,站在这老旧的办公楼下实在太招眼。程巷用气声问:“她看到我了吗?”
“呃好像看到了,你虽然躲在我后面,但你的腿和屁股露出来了。”
唉,程巷直起腰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程巷跟同事说:“你们先走吧。”
自己往陶天然那边走去。
同事还在身后小声问:“那是谁啊巷子?”
程巷没回头的摆摆手,意思是以后再说。
程巷走到陶天然面前,陶天然垂眸看着她,然后,挑唇,居然温柔的冲她笑了一下。
哇!程巷第一次觉得冰山脸笑起来这么可怕!
程巷笑起来还是像哭:“你、你怎么来了?”
“下午在附近办事。”
“找、找我有什么事吗?”
陶天然望了眼一步三回头的程巷同事,问:“你们刚才本来要去哪?”
“吃牛奶绵绵冰。”
“那,”陶天然抬手将黑发挽回耳后,又牵出一个温柔的笑:“要去吗?”
“不不不去了吧,我突然觉得胃有点疼。”程巷抬手捂住自己的肚子:“唉哟。”
突然发现自己捂的位置有点高,又往下挪一寸:“唉哟哟。”
陶天然看着她。
程巷将自己的手放下来,叹了一口气。
陶天然轻声问:“你是在躲我吗?”
她那样高挑的个子,踩着高跟鞋站在写字楼的霓虹下,这句话却问得有些脆弱。
问得程巷都有点不忍心了,抬眸看着她墨色的眼睛:“唉实话跟你说了吧,我不擅长打电话。”
陶天然眉心又缓缓拧出一个“?”
程巷:“你把我骗去泰国也是没用的,我达不到什么业绩,会拖你后腿的。”
陶天然沉默半晌,忽地,笑了。
“不是。”程巷有点急了:“你看没看那电影啊?《孤注一掷》,有一阵特火,我妈她们街道办的人还发了票组织大家一起去看呢。我就是说啊,大家现在防范意识都挺高的你明白吧?”
她们身边是写字楼里鱼贯而出的人群,陶天然避开行人时略一侧身,手里拎的Bolide轻轻碰在程巷的腿上。
她低声问:“你不会真是这么想的吧,嗯?”
最后一个尾音拎起来。
程巷在霓虹中低下头去,露出毛茸茸的后颈:“不然我还能怎么想。”
陶天然重复一遍她的话:“你还能怎么想。”
程巷脚尖在铺了假大理石的地面上蹭一蹭,嘀咕道:“我还敢怎么想。”
陶天然静了两秒,说:“你都可以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