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紧随着劳伦小姐,史密斯太太也举起了手,通红着脸忐忑道:“还有我。”
洁希亚听见后面的此起彼伏的声音,表情很平静。
既能够实现理想, 又不必生活窘迫,这样的机会太诱人了, 没人能够抗拒。
等到最后一个人结束报名, 一直没说话的奥黛丽突然问:“洁希亚夫人, 那你呢?你愿意加入吗?”
洁希亚看向伊莎贝尔,摇头道:“我精力不济,恐怕对公爵夫人来说不算有价值。”
奥黛丽眼神暗了暗, 又看向特蕾莎。
后者接收到她的眼神,很快撇开头,冷笑:“洁希亚不去,我去干什么?再说了,我龟缩在这个小房子度过一辈子挺好的。”
所有人愣住, 纷纷低下头。
这番话无疑表明了立场,洁希亚如果不加入, 那就等于她们要脱离承知社,去往新的地方。
大家都受过洁希亚的恩惠, 可以说,没有她, 就没有今天的这些人。
有几位女士眼眶通红,心里的天平开始摇摆, 眼看就要后悔,却看见洁希亚站起身。
她环顾众人,叹了口气道:“各位女士,你们不必为离开承知社感到愧疚,老实说,公爵夫人的计划很好,这样的机会太难得了。我找不出理由反驳,更不想劝阻你们追求更好的生活。”
“以上这些话都是出自真心,我希望你们毫无顾忌地去追求理想。”
洁希亚深吸一口气,回过头看向伊莎贝尔,“但是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她们遇到了麻烦,或是对你来说失去了价值,请把她们送回来。”
人群里,不知是谁哭出了声。
特蕾莎紧抿唇角,脸色难看。
伊莎贝尔微笑对洁希亚颔首,认真道:“请放心,我会对她们负责到底,无论遇到什么境况。”
“不过……”她顿了顿,“我并不想因为自己的介入,而让承知社分崩离析,能问一问您为什么不愿意加入吗?”
洁希亚扫了眼特蕾莎,后者意会,将所有人带了出去。
室内只剩下诺曼姐妹和洁希亚。
“我和特蕾莎的身份特殊,如果只有她们成为你的员工,那只是很简单的商业活动。”洁希亚说,“一旦我们也在,等你发展壮大,那些暗中窥伺的教会爪牙,也许就会以此为把柄。”
她深吸一口气,眼底暗含深意:“我不想连累我的社员,也不想连累你。”
伊莎贝尔若有所思。
奥黛丽和她说过,特蕾莎是圣匹斯堡跑出来的修女,而洁希亚有一个参与反抗起义的丈夫。
“能问问,您的丈夫是?”
洁希亚盯着伊莎贝尔,轻笑:“新任的斯宾塞夫人恐怕还没来得及了解你的家庭。”
“我的丈夫是索伦侯爵,路德维希上将的战友。”
“路德维希上将?我丈夫的父亲,那位路德维希·斯宾塞?”伊莎贝尔微眯眼,脑中很快划过细微的灵光。
“是的,大名鼎鼎的帝国双壁之一。”洁希亚平静道,“年轻时,他和我的丈夫一同出使赫斯兰,并在那里游学三年。期间,我和索伦相识并订下婚约,和他们一起回到锡兰。”
赫斯兰是人文启蒙的摇篮,年轻的锡兰贵族在那里学习了许多先进的思想,还认识了志同道合的伴侣。回到锡兰面对种种落后的局面,想要改变现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伊莎贝尔沉思片刻:“当年和索伦侯爵一起参与起义的,还有路德维希是吗?”
“你说反了,领导起义的才是路德维希。”洁希亚眸光微沉,“你现在是查尔维斯的主人,应该知道斯宾塞的辖区,是没有教会控制的。这并不是偶然,而是因为路德维希当年已经把汉克郡的主教赶走了。”
伊莎贝尔垂眸聆听。
“你们太小了,还不知道当年的教会势力有多么庞大。”洁希亚说,“西里尔十三岁登上伽蓝神殿王座,他是目前为止最受崇敬的教皇,神职人员称他是圣曜真神赐福人间。的确,就是从那时候起,教会开始蓬勃发展。”
“他们掌握了技术,成立教会学校,只有神职人员和高级贵族能够入学,从方方面面垄断农业、商业甚至是思想。”
“当教会成为金字塔尖,所有人都想爬上去,蛀虫越来越多,底层的压力越来越大,甚至挤压到了贵族的生存空间。”伊莎贝尔淡淡道,“所以由路德维希牵头发动起义?”
“是的,我的丈夫原本主张非暴力反抗,可他连续向议院递交提案,都石沉大海。”洁希亚说,“路德维希是军人,又握有兵权。他从赫斯兰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教会安排在地方的武装力量全都瓦解。”
伊莎贝尔陷入沉思:“如果我是教会,我就会联合其他几位选帝侯,许以利益,给斯宾塞一个教训。”
“没错,可惜路德维希不仅是个军人,还是个出色的政治家。”洁希亚轻笑,“你可以猜猜他用什么办法让教会妥协了?”
伊莎贝尔眸光微动,听见洁希亚语气复杂道:“谁也不知道他怎么出现在圣匹斯堡,总之,那天路德维希活捉了西里尔,用人质逼迫伽蓝神殿签订法案,让渡教会权力。这才有了今天看似祥和的局面。”
“那年路德维希还很年轻,西里尔也很年轻,帝国上将绑架了教皇,听说还顺手绑了个寄养在伽蓝神殿的公主,一直逃到赫斯兰,甩脱追兵后才放人。”
洁希亚:“听起来是粗暴的斗争,但是这恰恰是对教会最有用的措施。”
伊莎贝尔沉默许久,抬头道:“因为西里尔才是圣曜教会的核心。所以,为什么路德维希没有直接杀了他?”
洁希亚看着她,忽然笑了:“那样一来,战争就无法避免。”
伊莎贝尔垂眸,忽然觉得自己对路德维希的猜测,不够全面。
古往今来,博弈无非就是那么几种手段。
教会有钱有权,还能用思想统治一切,唯一薄弱的是兵,武装力量不是商业经济,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他们,尤其是握有兵权的王室以及各位贵族。
所以,他们必须和王权保持平衡,和大贵族们瓜分利益,一边私底下偷偷以各种名目养兵。
那些以招募传教士为由头的告示散发在田间地头,吃不起饭的人当然都想加入。
一面是越来越膨胀的顶层,一面是负担越来越重,备受压迫的底层。一面是利益受损的中层小贵族。放任矛盾变形,迟早要爆发真正的战争。
可是历史就是这样,谁也无法从中吸取教训,身在其中时,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蹈覆辙。
或许,最顶端发号施令的人能够预料将来的这一天,可是对他而言,战争不过是输赢的游戏,意味着又一轮的瓜分利益。又哪里想过,历史的车轮压过,多少生命沦为尘埃。
当然,他应该更没有猜到,揭竿起义的人竟然是路德维希。
路德维希·斯宾塞,七大选帝侯之一的大贵族,无可辩驳的既得利益者。金字塔再怎么畸形,也没有压迫到他的身上。可偏偏是这样一个人反了。
洁希亚忽然问:“你是不是认为,路德维希是为贵族利益而战?”
伊莎贝尔:“应该是当时的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是的,甚至很多贵族都期待着这一天,你知道的,除了底层的百姓,没人害怕战争。他们都想浑水摸鱼,跟着路德维希打垮教会,分食利益。”洁希亚嗤笑,“可惜没人料到,路德维希的确逼着西里尔切下了蛋糕,却是递给底层的泥腿子。那条法案里桩桩件件,都是给他们求活路。”
“可是这也铺垫了路德维希的死路。”伊莎贝尔面带思索,“他没有为贵族争夺更多的利益,却又狠狠得罪了教会。如果我是西里尔,只要我活着回去,我就会联合所有不甘心的贵族报复他。”
“是的,萨克森家族就是这么崛起的,不过这样的局面是路德维希预料到的。”洁希亚道,“我的丈夫一直追随路德维希,也有许多人追随着教会的代言者。那些年发生很多斗争。不过都仅限于贵族之间,并没有爆发大规模的战役。”
“现在知道这些事的人很少,他们都把那场掩埋在历史里的和平革命,当作是路德维希个人争权夺利的象征。”洁希亚叹了口气。
一旁的奥黛丽忽然红了眼眶:“这样做值得吗?他肯定很委屈吧?”
洁希亚轻笑:“五年前,赫斯兰发生内斗,新国王突然对锡兰宣战,我在索伦跟随路德维希上战场前,也问过他这句话,这样值得吗?”
“从和平革命之后开始,没人知道你们极力避免战争,为平民争取利益的功劳。这么多年,整个锡兰都在明里暗里削减斯宾塞以及追随者的势力,甚至败坏你们的名声。现在你还要为它出征,谁知道那是不是陷阱?”
“后来事实证明,那的确是场阴谋。”洁希亚说,“我的丈夫倒在后方,他一直从事文职,投身地下组织的工作,却被人出卖,死后还判处叛国罪。而路德维希和弗兰德里克公爵尸骨无存,斯宾塞彻底被架空。”
“迟来的报复,终究还是降临。”洁希亚苦笑,“所以你说值得吗?我也不知道。”
“我只是记得索伦给我转达路德维希的话,他说,他并不觉得自己拥有多么高尚的品德,只是人活着,总要有为之坚守的某些东西。”
伊莎贝尔眸光微顿,想起翻阅斯宾塞家族历史时,玛格丽特当年的经历。
还是萨瑟兰公爵夫人的玛格丽特,是被领地所有的百姓托举起来的领袖,请封女爵被驳斥,也是他们联名抗议,这才有了第一位斯宾塞家族的开端。
又想起慰问查尔维斯佃农的时候,那些老人感激的话语。伊莎贝尔仿佛能猜到,和平革命前的路德维希,也许在农场的田野上站了很久。
他看着满脸风霜交不起税的老人跪地求饶,看着孩子饿得哇哇大哭,看着不远处的神职人员穿着名贵的丝绸,喝令着属下押送穷人服役。看着幼小的乞丐对着教堂神像祈求,希望可以吃顿饱饭,却被慈悲的神父狠狠殴打。
高高在上的神明只是冷眼看着,没有显灵,于是路德维希踏上了去伽蓝神殿的路。
夕阳落下,天色渐晚。
洁希亚疲惫起身:“好了,你们请回吧。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索伦死后,我就来了肯特郡。但是该知道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建造新航路不容易,别给自己添麻烦了。”
她说着就要走,却被伊莎贝尔叫住。
“洁希亚夫人。”夕阳落在墨绿色裙子上,为她镀上一层金光,“我并不觉得这是麻烦。”
“承知社不能永远停留在昏暗的小巷里,等社员们入职,我会为它改头换面,让它成为一所真正的女子学校。”伊莎贝尔又拿出一份新的策划书,“这才是我来这里的最终目标。”
“可是……你难道不害怕被教会关注吗?”
伊莎贝尔和奥黛丽对视一眼,指着妹妹道:“我已经出动了我的王牌对抗他们,还怕你们那点小麻烦吗?”
她将策划书放在桌上,优雅颔首:“洁希亚夫人,希望你慎重考虑我的提议,告辞了。”
伊莎贝尔带着奥黛丽离开,踏出门时,奥黛丽突然顿住脚步:“姐姐,你等等,我再和洁希亚夫人说句话。”
伊莎贝尔等在门外,看着妹妹飞速跑回去,凑在洁希亚夫人耳边嘀咕,又很快跑回来,问她说了什么,她就摆摆手敷衍过去。
伊莎贝尔轻笑,没再追问,叫了马车离开。
身后,洁希亚夫人想起奥黛丽的话,忍不住发笑。
她无比认真地向自己解释:“我的姐妹是个很好的人,你别看她把自己说得那么坏,其实她的心肠很软,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说完,水蓝色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洁希亚:“所以……您一定和其他人说,千万别误会她,别记恨她,也别生气,好吗?”
洁希亚夫人先是觉得好笑,而后内心被那双澄澈的眼睛打动。
奥黛丽也许没有完全听明白这场谈话在说什么,那些利益和斗争离她太远了。可她只知道,自己的姐姐被别人当作是很坏很狡诈的人,所以她迫不及待想解释这一点。
洁希亚叹了口气,默默在策划书上签了字。
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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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伴随着话音落地,两个工人推着一台铁制机器走了出来——机器比普通纺织机矮些,机身侧面装着一层细密的铜网,顶部有个弧形的梭子轨道,阳光下,黄铜零件闪着冷光。
奥黛丽走到机器旁, 停下脚步, “各位看到的这台机器, 就是我设计的。”
她的声音清澈明亮,台下瞬间安静了几秒,随即又响起更大的议论声。
“噢!真是滑稽!你是说一个女人还能设计机器?”
“瞧瞧, 那可是怀特太太, 恐怕是她丈夫把数据塞给她, 让她来装样子!”
“就是, 女人连纺锤都用不利索,还能设计纺织机?”
嘈杂的氛围里, 站回后台的赫尔曼脸上很难看,刚想开口, 伊莎贝尔的声音响起:“相信她,她可以解决。”
似乎映证姐姐的话, 台前,奥黛丽攥了攥手, 神情坦荡,假装没有听见这些质疑。
她走到机器侧面,指着那层铜网:“各位请看,这是亚麻纤维过滤装置。过去染色时,靛蓝染料里的粗纤维会随废水排出,不仅污染河道,还会堵塞机器。现在这层铜网能截留粗纤维,同时让染料通过,废水排放量减少六成,机器的清洁周期也能从三天延长到七天。”
奥黛丽显然做足了功夫,一口气将设计思路解释得清清楚楚。
进入了状态,她又指向顶部的轨道:“这里用了梭子联动凸轮结构,普通纺织机的梭子需要人工推动,每分钟只能走十二次,而这个凸轮结构能让梭子自动联动,每分钟走十七次,产量自然提高四成。”
人群里,率先质疑的比奇先生冷笑一声:“说得倒好听,谁知道你的数据是不是造假?模拟实验做一百次,不如真机器转一次!”
奥黛丽抬眼,目光清亮:“的确,您说得很对,实验再怎么精准,都不如真机器开动一次。”
说完,她拍了拍手,向侧后方退了两步,“各位请看——”
幕布缓缓拉开,偌大的厂房呈现在众人眼前,怀特工厂工人整装待命。
查尔斯上前两步,礼貌颔首:“如各位所见,这台机器上周已经在第三车间投产。现在,我们可以现场演示纺纱。”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自信,“愿意起身观看实际运转,还请劳驾移步楼下;不愿意去的,也可以留在这里,等待实验数据。”
台下的议论声渐渐小了,莫尔第一个举起手,立刻站起来:“我去!我倒要看看这机器是不是真有这么神奇!”
“我也去!”
“还有我!”
……
布鲁森神情凝重,比奇咬着牙也举起手:“我也得去瞧瞧!”
跟着站起来的工厂主上前观看机器实验。
轰隆隆的运转声响彻厂房,工人井然有序开始进入制作。有专门的人员负责给观众展示耗材数据,全流程透明化。
索菲娅坐在席间,岿然不动,看向奥黛丽的眼底却闪过一丝深意。
她原本以为是那位老对手公爵夫人在耍花样,可是现在看来,怀特家还真搞出了名堂。
另一位诺曼小姐,也是个天才?
人群里,奥黛丽站在机器旁讲解,尚且不知道索菲娅的注视。二楼纵观全场的伊莎贝尔却没有错过这一幕。
“那个女人又在酝酿什么诡计?”海因里希皱眉冷哼。
伊莎贝尔挑眉:“你也看出来了?”
海因里希睨着她,哼哼:“你们两个想耍心眼前的表情一模一样。”
伊莎贝尔轻笑,没料到是这个理由。她敷衍地赞赏:“斯宾塞先生真细心。”
冰蓝色的眼睛划过笑意,“如果一个人提前预判了对方的计谋。最后的结果可就说不准了。”
楼下,索菲娅敏锐地察觉了目光,二人的视线交汇。
伊莎贝尔微微颔首,坦然地打了个招呼,再次看向场中央的奥黛丽。
试运行结束后,所有工厂主亲眼见证了结果,质疑的声音彻底消失。
再难以置信也不得不信,怀特工厂真的研究出了改良机器!主设计师还是个女人!
奥黛丽站在机器旁,看着台下涌动的人群,镇定开口:“各位还有什么疑问吗?”
阳光透过厂房明亮的玻璃窗,落在她的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一层自信的气场——这台机器,不仅是突破教会技术垄断的武器,更是她证明自己的底气。
有人试探地提出了几个技术问题,奥黛丽一一回答。
突然,比奇先生举起手道:“怀特太太,不是我们不信你,但是你一个女人,怎么就突然研究出了改良机器,不如这样,我们派几个研究员,留在这里收集更多的实验数据,如果属实,那么我们就相信你。”
此话一出,众人眼神产生微妙变化。
赫尔曼眯眼,手指摩挲着银质手杖,似乎预备着用它砸开比奇丑陋的脑袋。
二楼,伊莎贝尔眼神沉了下去。
海因里希讽笑:“真有趣。让研究员收集更多数据?他怎么不直接说想来当小偷?”
公爵先生向来有话直说,从不委屈自己。
他没有压低声音,明晃晃地扯开比奇的遮羞布,将对方的龌龊心思暴露在众人眼底。
奥黛丽感受到家人们的关心,飞快冲他们眨眨眼,而后扬起下巴面对观众道:“比奇先生,我们该展示的部分已经到此为止,如果还是不信,你大可不必与我们合作。”
“同样的话,也告诉各位,信任是基石,如果不相信眼前的一切,那么现在就可以离开。如果想要合作,那就按照合同来。前十名合作商附赠保修服务,由我们的员工上门调试。合作满一年,无偿赠送机械图纸。”
“什么?赠送图纸?也就是说……你们不对技术保密?!”
这个消息如惊雷炸响!
在场都是老商人了,他们一听就明白,怀特工厂这是不着急赚钱,想先利用改良机器打开市场,把它推广得遍地开花!
莫尔暗暗叹服,这招真是高明!也真是够大方!
改良机器成果有目共睹,既能提高产量又能减少污染,不仅压低成本还能变相解决工人厂房环境问题,改善舆论。几乎整个哈市的工厂主都对此有需求。
以前教会全面垄断技术,所有人的机器只能从机械教会旗下的工厂采购。普通商人既没有制造能力,也没有研究的土壤,只能依赖于教会,老老实实交赎罪金。
现在不同了,怀特家出品更高端的机器,不仅价格实惠,一年后还无偿分享技术!
这相当于带着所有商人一起对抗教会垄断!只要他们都不用教会的机器,那么垄断不攻自破。
当然,赫尔曼绝不是个吃亏的商人。
只要市场打开,大家意识到不必依赖教会,那么作为先行者,怀特工厂仍然能受益。
毕竟,一年的合作期里足够天才诺曼设计师升级换代好几轮,他们依然走在时代前列,不怕没有订单。
所以,目前的怀特工厂必须将格局放大,先圈地,再赚钱!
品读出这层意思,所有商人都激动起来。
只要不是个傻子,这会儿都得争抢着和怀特合作!
以莫尔先生为首的商人争先恐后报名,端坐在人群中的索菲娅突然轻笑,摇晃着羽毛扇道:“诸位别太着急。”
她柔和的声线使得众人安静下来。
“首先要当然恭喜怀特工厂,拥有了一位天才工程师。”索菲娅微笑着向奥黛丽颔首,顿了顿,“不过,我可要提醒各位,教会手里的核心技术,可不止一台改良纺织机。”
索菲娅的目光扫过人群,勾起唇角:“大到铁路制造、矿井的抽水机,小到工坊齿轮组,大家还是再仔细算算,自己要用到多少教会的技术?”
“今天,你们固然可以为了台纺织机倒向怀特家,可是来日……”索菲娅轻笑,眼底滑过讥讽的光芒,“机械教会要是收回其他技术授权,你们的作坊、工厂,打算停摆生锈吗?”
绵里藏针的威胁,像盆冷水浇在众人头上!
刚有些松动的议论声瞬间沉了下去。
莫尔先生攥紧的拳头又松了松,莫尔太太凑过来低声说:“噢,真糟糕,我们还是再想想吧。”
是啊,不是所有人商人都靠着纺织机生存,教会的垄断是方方面面的。最重要的是,索菲娅这番话很明确表明,只要是投靠怀特的,都会被教会列入黑名单。
怀特家的大腿还不算特别粗壮,谁敢在这个时候彻底得罪教会?
眼看室内气氛再次凝滞,索菲娅眼底滑过笑意。
早在来之前,她就已经设想好了对策。能让商人摇摆的,永远都是利益。
她心里的笑容越来越盛,就在这时,楼梯口突然传来脚步声。
伊莎贝尔提着裙摆从阴影里走出来,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迎着索菲娅的目光,她微笑:“索菲娅姑妈,我想你误会了。”
索菲娅笑容渐收。
“谁说我们只掌握了纺织机技术?”伊莎贝尔轻笑着,一边抬手朝侧门示意。
众人只见六七个穿着工装的女人推着机器走了进来。
为首的女人一身黑衣,胸前别着银质的工程师徽章,头发一丝不苟,正是洁希亚夫人。
她身后跟着特雷莎,一身利落的短外套,手里捧着图纸夹。
紧接着,是留着齐耳短发的劳伦小姐,推着一台带着金属螺旋桨模型的装置。
……
在诸多惊讶的目光下,承知社的女性成员们上台站定。
伊莎贝尔声音清亮,盯着索菲娅缓缓道:“大家应该没有忘记,我们今天召开的,是机械交流会。”
“我们带来的,不仅是最先进的纺织机,还有各类前沿设计。”
她从洁希亚夫人开始,一一介绍:“工程师洁希亚·罗什福尔,她改良了蒸汽传动系统,能把煤炭消耗降低三成。”
“工程师特蕾莎,改良纺织机的另一位的功臣,此次还带来了新型恒温装置,能够让染色的色差率降到千分之三。”
“劳伦小姐……”
劳伦上前一步,主动将手中的船舶图纸铺在展示架上:“我设计的可变螺距螺旋桨,能根据船舶载重调整桨叶角度。过去货船空载时螺旋桨会空转浪费蒸汽,现在调整角度后,每海里能节省两磅煤炭。”
伊莎贝尔适时接话道:“上周,我们已经在港口货船试装,实验证明,桨叶用的是高锰钢,比铸铁耐磨三倍。”
此后,各个社员分别介绍自己的成品。
抱着看热闹心态的众商人渐渐认真起来。
这可不再是针对纺织业的创新,台上的成果几乎涉及各行各业。
最重要的是,这足够代表她们的研究能力!
一旦这些又好又便宜的东西实现量产,谁也不会再想给教会支付高额税费。
敏锐的商人洞察先机,纷纷上台寻找各自感兴趣的设计。
船舶商人走到劳伦小姐身边,指着追问。劳伦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个黄铜模型,手指拨动螺旋桨帮忙解答,表现十分专业。
场面自发地形成了真正的机械交流会。
就在特蕾莎给客户做了一个小型实验成功后,人群彻底沸腾了,原本抱着怀疑态度的商人们挤到机器旁,有的摸着凉凉的散热片,有的翻看着船舶图纸,嘴里不停发出惊叹。
索菲娅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伊莎贝尔没有理会她的目光,等众人安静下来,再次上台道:“以上的设计成果,各位有目共睹。在这里,借着机械交流会,我要宣布一件事。”
“诸位所看到的这些优秀工程师,都是我诺曼实业公司的正式员工。而今天,也是诺曼实业公司的开业仪式。”伊莎贝尔颔首,“欢迎各位报名合作。”
话音刚落,比奇先生立刻跳出来,语气带着不屑,“女人抛头露面开公司?真是可笑!”
“女人就该在家缝衣服、带孩子!搞机械?开公司?简直不成体统!您是贵族女性,更应该恪守礼仪才对!”仗着索菲娅撑腰,这人壮着胆子提高声音。
“就是!”布鲁森的拥趸附和,“这些机器指不定是男工程师设计的,让她们来装样子罢了!”
伊莎贝尔冷笑一声,走到那工厂主面前:“装样子?她们的成果就摆在眼前,你的工厂今年又有什么新发明?霸占妻子成就的比比皆是,谦虚大方到将名利让给女性的,那可真是比圣曜真神头顶的明珠还罕见啊。”
工厂主涨红了脸,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女人发明了东西你生什么气?气你头脑愚笨想不出来?还是气你身边没有将成果供你扬名的好妻子?”伊莎贝尔语气平静,“说话之前,注意风度,自诩绅士,嘴脸倒像个强盗。”
工厂主:“我……我……”
台下有人开始鼓掌,海因里希松开了攥紧的拳头,唇角微勾。
“说得好!”公爵先生懒洋洋喝彩。
莫尔朝身边的人点头:“管她是男是女,能让工厂赚钱的技术,就是好技术!要是诺曼实业愿意授权,我第一个跟怀特家合作!”
索菲娅微眯眼。
目光扫过台上,落在特蕾莎身上,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这个人倒是眼熟,她看了许久,终于想起来了。
索菲娅突然笑道:“真是了不起的姑娘们,祝贺你们。”
“可是,诺曼小姐。”索菲娅看向伊莎贝尔,“如果我没记错,特雷莎小姐,早年是圣匹斯堡修道院的修女吧?”
众人一静,特蕾莎和洁希亚飞速对了对眼神。
索菲娅接着说:“教会的专利条例明文规定,修道院人员接触的技术专利,三年内不得用于非教会授权的产业。”
她声音轻缓,眼神却像毒舌锁定猎物:“而特蕾莎女士现在拿出的恒温装置,该不会是偷了教会的专利吧?”——
作者有话说:一会儿还有一章,爆炒中!
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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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卡洛琳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厂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走到台前, 先是朝奥黛丽眨了眨眼,然后转向伊莎贝尔,伸出手:“公爵夫人, 我是卡洛琳·伯克利,赫斯兰的船运商, 很高兴见到你。”
“幸会, 卡洛琳小姐。”
卡洛琳摘掉帽子:“我刚才在门外听了各位工程师的作品讲解,说实话,比那些只会守着老技术的男工程师强多了。”
她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嘲讽。
“我名下有五艘货船,现在就想跟诺曼实业签合同, 把所有船的螺旋桨都换成劳伦小姐设计的可变螺距螺旋。另外, 我在赫斯兰还有两家集体工厂, 特雷莎小姐的恒温装置, 我也想立刻引进。”
这话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水里,台下瞬间炸开了锅。
“赫斯兰的商人?”有熟悉海运的商人很快想到了什么, “难道是那家新兴的集体商业公司?”
有人醍醐灌顶,有人还一头雾水。
卡洛琳在众人的议论声中礼貌颔首,平静道:“也许这里还有人不认识我,请允许我做个自我介绍。”
“我所代表的伯克利海运商贸公司, 是一家集体经济组织。这个名字大家没听说过,但是我们的事迹, 你们应该有所耳闻。”卡洛琳慢条斯理地展开一张报纸。
熟悉的头版头条上,油墨字印刷着新闻内容,正是赫斯兰那起轰轰烈烈的工人运动。
也正是经由这根导火索,战火蔓延到了锡兰,在座的所有人,都被卷入风波之中。
“原来是你发起的工人运动!”有人醒悟。
连查尔斯都忍不住诧异, 和雇主先生对了个眼神。
怀特工厂那次的抗议行动里,布鲁森派出了一个红头发瘦高男伪装成赫斯兰的工人领袖煽风点火,被赫尔曼揭穿。
但是根据秘密线报,的确有个赫斯兰人来到哈登菲尔德领导运动。
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是老熟人,卡洛琳!
没等他们反应,卡洛琳继续道:“是的,不仅工人运动是由我发起,我还带着他们开辟三条海岸通商线,成立了集体经济组织。”
她缓缓抽出一张支票,眼带嘲讽:“你们看不上的底层工人,联合在一起,却创造了足以吞并你们的财富。”
说着,将支票递给伊莎贝尔,“这是伯克利商贸付给诺曼实业的定金,请尽快定好合同,谢谢。”
话音落下,会场里的吸气声此起彼伏。
先前众人只当是来个有钱的合作者,此刻才惊觉对方的分量。
集体组织?真是闻所未闻!就像怀特家发明了新技术但公之于众一样,都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慷慨。
而恰恰因为这样,才不难解释,为什么卡洛琳能成为工人领袖。她可不光在喊口号,而是真正带领大家致富!
这也意味着,她不仅有钱,更握着工人阶层的话语权!
卡洛琳这个突如其来的砝码砸下去,天平立刻朝怀特家歪斜——现在可不光是怀特和布鲁森两家的争端。
索菲娅的教会威胁论固然可怕,但仔细想想,诺曼实业这帮工程师已经拥有打破垄断的技术,真倒戈也不见得会怎么样。
莫尔先生已经认清形势,立刻跟在卡洛琳身后开始报名。
对于怀特阵营的人来说,有了领头羊就好办了,只要怀特不倒,他们就跟着吃肉喝汤!
另一边,索菲娅的脸色沉了下去。
活跃的比奇先生此刻也没有说话的兴趣。
所有人被这位来自赫斯兰的不速之客弄得脑子一团乱麻!
现在最纠结的已经不是怀特阵营,反而是这群跟着布鲁森的人!
以比奇为首的小工厂主,陷在罢工风波里脱不开身,现在知道工人背后有庞大的组织撑腰,这几乎给了他们一个恐怖的信号——只要不妥协,也许就看不到结束的那一天。
他们现在全靠着布鲁森的救济支撑着,布鲁森也不是个多么大方的人,资金总有见底的时候,借款也得还。
布鲁森身后站着索菲娅,以及索菲娅带来的大量钱款。所以之前他们还愿意赌一把,可是现在卡洛琳代表的工人组织已经跟怀特强强联手了,这还怎么玩?
傻子都知道赶紧投降啊!
比奇悄悄抬眼看向索菲娅,见她脸色发白,嘴唇动了动,却还是没敢开口。
下一秒,身后不知是谁先举了手:“我愿意加入合作!”
比奇:“?!”
迎着布鲁森威胁的目光,一部分小工厂主硬着头皮站起来:“还有我!”
像是传染一样,接二连三的人举起手:“我也报名。”
一大波人涌到登记台前,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彻底压过了最初的犹豫。
比奇瞪大眼睛,立刻跳起来:“我我我!加我一个!”
布鲁森:“比奇!想想你的立场!”
比奇眼神飘飞,“理查德,你知道的,绝对的利益面前,不存在立场。”
说着脚底抹油,挤人群里:“我!给比奇公司报名!”
他挤进队伍前列,刚露出谄媚的笑,就对上奥黛丽的眼睛。
她微笑,抽走比奇面前的报名纸:“抱歉,我们不欢迎窃贼。”
“不不不,怀特太太,听我解释……那都是布鲁森指使的,我没有……”
奥黛丽冷哼,偏过头不理他。
对于这种人,诺曼小姐可不会施舍宽容!
不等比奇辩解,保镖强势地将他拖走。
随后半小时,席间众人都涌向台上,场面如火如荼。
索菲娅始终坐在原地,脸色已经逐渐冰冷。
她很清楚,这局彻底输了。
她料到伊莎贝尔一定会有救场的方法,可是怎么能猜到天降一个莫名其妙的工人领袖,还带着足额的金钱? !
难道是圣曜真神非要保佑这个无信仰的女人?
太可笑了。
索菲娅狠狠闭上眼。
身边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还要坐在这里观赏自己的失败吗?姑妈。”
索菲娅没有睁眼,她的下颌线绷得死紧,脸色一点点沉成墨色。
布鲁森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她可怕的神情,欲言又止。
索菲娅知道他要说什么。
带领着阵营商人以及教会势力向对手施压,都是需要钱的。布鲁森家维持自己度过工人运动就已经不容易,这些供给已经掏空了他的钱包。
如果还要继续下去,必须要索菲娅的支持。
索菲娅有钱,她利用埃德蒙卷走了半个斯宾塞家。布鲁森是她在肯特郡的钱袋子,索菲娅不能任由他倒下,现在轮到她掏钱救场了。
按照现在的形势,只要填补了布鲁森家的窟窿,虽然伤了元气,但好歹还能支撑下去。
算是个保本买卖。
可是……保本买卖?谁稀罕保这个本?
索菲娅从牙关里发出冷笑。
她缓缓睁眼,看向伊莎贝尔:“只要不下赌桌,谁都有翻盘的机会。”
她倏然起身往外走去,布鲁森赶紧跟上。
伊莎贝尔的视线追随她走远。
她的手指规律地敲击桌面,眼底一派轻松淡然。
想翻盘?做梦去吧-
布鲁森家。
自从那场交流会结束后,几乎大半个布鲁森阵营的商人倒戈。
局势已经很明了,同意工人条件是大势所趋,布鲁森也不例外。接连一个礼拜,老布鲁森都在料理这个烂摊子。
报纸骂他是黑心资本家,迫不得已才妥协。工人出于愤怒,提出更高的条件才愿意复工。底下几家小商人跟着催款要缴纳赎罪金……
输家的痛苦就在于赔了夫人又折兵!
钱没赚到,名声也没了,还欠下一屁股债!未来怀特家掌握技术占领市场,布鲁森这边是肉眼可见地没有发展潜力!前途一片黑暗!
反观对面,报纸连登几天头版头条,报道怀特公司技术进展,又宣布哪几家公司开展了新合作。
甚至还有人把赫尔曼评为年度良心商人!
赫尔曼?良心? !这两个词能联系到一起吗?
老布鲁森气得烟斗都掉了,人也快中风了!
这天晚上,老头疲惫地推开书房门,看向窗边的索菲娅。
当年,他把孙女嫁进布伦瑞克伯爵府,以为是无上光荣。对着这家人卑躬屈膝,恭敬无比。
此刻,他可一点儿讨好的心情都没有,直截了当道:“撑不住了,布鲁森家族快破产了。”
索菲娅回过头:“你想说什么?”
“给怀特施压这件事,是我们共同的决策,我不会推卸在你身上。可是,布鲁森家族已经到了撑不下去的时候,你必须帮我。”布鲁森沉声道,“我当年帮你捞了多少钱,那些钱的来历,你我心知肚明。我不贪心,只要你拿出一半,以后我还会是你的钱袋子。”
索菲娅沉默片刻,飞快道:“好啊。”
布鲁森愣了下,没料到她答应得这么干脆。
“你当年帮了我这么多,丽萨肚子里还怀着我的孙子,我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布鲁森家族倒下去。”索菲娅和颜悦色,眼底透着关切。
布鲁森眼睛发亮:“您……您说的是真的吗?”
话音未落,门被推开,丽萨欣喜地走进来,“爷爷!我就说母亲不会见死不救!”
她摸了摸肚子,掉下几滴眼泪,感激地握着索菲娅的手:“谢谢您,母亲,我就知道这个好消息能让您心软!”
亚当摇着轮椅进来,神情却并不像妻子那么激动。
他眼带审视,看向索菲娅。
以他对母亲的了解,她不可能做出这么仁慈的事情。
索菲娅丝毫不在意儿子的目光,就像看待一个没有生命的工具。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儿子的确是好用的工具。
刚出生时就助她成为伯爵夫人、又因为聪明却残疾收获老伯爵的怜惜,连带着索菲娅这个母亲地位也更稳固。后来长大袭爵,索菲娅顺理成章接过儿子的权柄,又帮他娶了拥有大笔嫁妆的商人女儿。
她几乎将亚当的作用发挥到极致。
亚当看着母亲,渐渐明白了什么。
他徒劳地动了动嘴唇,试图说些话,至少劝阻她别对自己的妻子那么残忍,哪怕她是个商人的女儿。
“母亲,丽萨是我的妻子,还怀着我的孩子,你的孙子。”
丽萨爷孙俩还没明白亚当说这话的意思。
可是索菲娅的目光却渐渐冷了下去,虽然脸上还挂着微笑。
“是的,我当然疼爱丽萨。”她慈爱地摸了摸丽萨的肚子,却用轻描淡写地口吻说出残酷的话,“所以我才决定拯救布鲁森家,为此,我愿意投入资金,并暂代理查德的管事之权,让你们祖孙都可以好好休息,这不好吗?”
话音落下,理查德和丽萨的脸色白了。
烟斗掉在地上,理查德胸膛起伏激烈,老头颤抖着手:“你……你这个狠毒的女人!原来你想趁机吞掉布鲁森家族,你想彻底把我们掌握在手里!你……”
丽萨扶着爷爷,茫然地看着索菲娅,“母亲……你怎么能这么做?”
索菲娅慢条斯理地整理鬓发,“不是你主动邀请我来肯特郡吗?亲爱的。”
她微笑:“我们是一家人,何必分得那么清楚。只有我好了,布鲁森家才能好啊。”
丽萨满眼是泪,浑身发冷。
他们干的都是什么蠢事啊!索菲娅就是条毒蛇!
早该想到的,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买卖?以为上嫁是荣耀,实际上,这副家业早被别人惦记!他们还在引狼入室!
丽萨只觉得天旋地转,痛呼一声往后倒去。
“丽萨!”
亚当惊呼,整个人下意识扑上前,却忘了腿脚不便利,跌落在地,所幸接住了丽萨,没让她摔倒。
理查德顾不得愤怒,忙赶着叫医生。
兵荒马乱间,索菲娅却只对着理查德笑道:“好好考虑,你很清楚,只有这条路可以走。”
理查德顿住脚步,含恨离开。
亚当匍匐在地上,仰头看着逆光之下的母亲。仿佛回到年幼时,他偷偷学习走路想给母亲惊喜,结果摔倒在地,她也是如此冷漠地看着他。
似乎在看一个不守规矩,私自逃出牢笼的犯人。
头脑灵活,但行动受限,亚当觉得自己这一生就像个傀儡,永远清醒地痛苦着。
最绝望的一刻,是他知道,自己竟然还在祈求那份母爱。
假如他不是亲生的,也许那份痛苦能稍稍减轻。可是,相似的眉眼和同样敏锐的心智,无一不在证明自己的血脉来源于她。
丽萨无意识发出痛苦的呻吟,亚当立刻回神,低垂的头颅遮住深沉的眼神。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撞在玻璃上,发出轻响。
看着丽萨苍白的脸,亚当突然觉得,从前和母亲还维系着的链接,是时候断开了。
第76章
温斯顿庄园。
温暖的室内,奥黛丽拉着卡洛琳的手,眼睛亮亮的,“请和我说说你的经历,亲爱的。你无法想象我对海的另一边多么好奇。”
全家人包括查尔斯,都围坐在客厅里, 等待卡洛琳讲述她的奇遇。
她的头发变短了, 皮肤也因为海上的风吹日晒变成小麦色, 但是那双眼睛却比从前明亮许多。
“老实说,关于你喜爱的冒险故事,我想你的丈夫应该比我了解得更多。”卡洛琳眨眨眼,俏皮地调侃,看向赫尔曼的眼神就像一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没有暧昧的痕迹。
赫尔曼接过奥黛丽手中的帕比,看着卡洛琳漫不经心道:“我想她不是好奇冒险故事,而是更好奇你。”
奥黛丽:“呃……”
赫尔曼又睨着妻子,不咸不淡道:“否则怎么没听见有人找我讲故事,也不关心我是不是去过更远的海岸。”
“噢,查尔斯,空气里好像飘着酸味,你闻见了吗?”卡洛琳看向老伙计。
查尔斯配合地吸了吸鼻子,煞有介事:“像是厨娘打翻了苹果醋, 源头就在身边。”
奥黛丽信以为真,和听得懂人话的小狗帕比同步耸了耸鼻子:“有吗?在哪呢?”
伊莎贝尔含笑捏了捏妹妹的脸, 海因里希懒洋洋靠在沙发里,牢牢占据妻子的左肩,故意长叹一口气:“有些人啊……唉,没救了。”
奥黛丽瞪大眼睛, 立刻就要跟海因里希吵起来。坐在二人中间的伊莎贝尔熟练地堵住耳朵。
葛丽泰赶紧劝架,拉走奥黛丽:“噢,别再开贝拉的玩笑了,快听听卡洛琳的故事吧。”
赫尔曼跟着起身坐在奥黛丽身边,还不忘拎起帕比。像是早就等着把妻子调离伊莎贝尔身边。
卡洛琳默默关注着他们的小动作,和查尔斯相视一笑。
一个是现任下属,一个是曾经的下属,他们两个人当然发现了老上司的变化。别的不说,脸皮反正是变厚了。当然,心机还是一样深沉,只不过现在那点手段全放太太身上了。
“说起来,去赫斯兰的路上的确遇到几件惊险的事。”卡洛琳满足奥黛丽的好奇心,讲了几件遇到海盗以及暴雨天化险为夷的故事。
“噢,难以置信!你受伤了吗?”奥黛丽听完忍不住拍了拍胸口压惊,眼睛里满是关切。
“有点小伤,但是坚强的意志让我挺住了。”卡洛琳神情轻松地调侃,可是任谁也能猜到,她一定吃了很多苦。
看见大家都很爱听故事,卡洛琳便事无巨细讲了她的经历,从看见底层工人受欺压,到发现商机,以及后续联合所有人开辟新的贸易等等。
这下不仅奥黛丽和葛丽泰听得如痴如醉,连另外几位见多识广的人物也在认真聆听。
海因里希关注赫斯兰的局势,赫尔曼对卡洛琳的集体公司模式感兴趣,伊莎贝尔询问了卡洛琳工人运动相关。
几个人一直聊到夕阳西下。
葛丽泰热情地留卡洛琳用晚餐,并邀请她在温斯顿庄园度过这个圣曜节。
当然,这也是所有人的意愿。
晚餐时,伊莎贝尔和海因里希照例换上晚礼服,奥黛丽也难以改变这个习惯。
卡洛琳看见两位衣着华丽的女士步入餐厅,不由得想起第一次看见奥黛丽的情形。
那时她心有不甘,极力克制着对她的羡慕,将扭曲的情绪借由锋利的话语宣泄出来。
而此刻,她却发自内心地赞叹道:“分外美丽的女士们。”
奥黛丽笑着迎上前,水蓝色的眼睛倒映着卡洛琳的脸,拎着裙子屈膝颔首:“谢谢。”
“不,是我要谢谢你。”卡洛琳忽然道。
奥黛丽一愣,很快莞尔:“不,卡洛琳,你要谢你自己,是你勇敢地迈出了那一步。”
“可如果没有你的帮助,也许我会一直沉浸在莫须有的竞争里,错过本该属于自己的风景。”卡洛琳微笑,递上早就准备好的支票:“这是你当时给我的本金。”
奥黛丽接过支票,还没说话,卡洛琳又拿出一份文件:“这是利息。”
“利息?”奥黛丽翻阅文件,大吃一惊,“噢?这是伯克利公司的股份?不,卡洛琳,这已经大大超过感谢的范畴,我不能收。”
卡洛琳耸肩:“我不喜欢陷入无谓的推来送往,怎样衡量回报的尺度,是我决定的。”
奥黛丽被迫收下贵重的谢礼,她看向身后正在往这边走来的伊莎贝尔,眼神无措。
伊莎贝尔已经听见她们的谈话,接过文件看了一会儿,开口道:“卡洛琳小姐,你无偿赠与的股份太重了,这几乎是将半个公司送人。我们不能收。”
卡洛琳摆摆手,并不想解释太多。
“这样吧。”伊莎贝尔沉吟片刻,“我用诺曼实业的股份跟你置换,你拥有诺曼股份的同时,伯克利公司的股份也由我的名字持有。”
卡洛琳顿了顿,思考片刻:“以你的名字?奥黛丽·诺曼?”
伊莎贝尔隐晦地扫了眼妹妹,自然道:“放心,我会再签署协议转赠给伊莎贝尔,怎么样?”
两家公司本就决定合作,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相当于强强联手,联系得更加紧密。
虽然背离了卡洛琳的赠予初衷,但看着两位诺曼小姐坚决的眼神,还是点头同意了。
“好,但是我的分红还是要剥离一部分给伊莎贝尔小姐。”卡洛琳挑眉,顿了顿,看着奥黛丽,“听着,别着急拒绝,如果你认可我这个朋友,就接受它。你也许不明白,那一天对于我的意义。”
奥黛丽微怔,鼻子发酸,“噢,亲爱的卡洛琳。”
她送上一个拥抱。
伊莎贝尔含笑举杯敬卡洛琳道:“很了不起的女士,为你的成就感到高兴。”
奥黛丽握住卡洛琳的手,摸了摸掌心粗糙的茧子,低声道:“是的,真为你骄傲,卡洛琳。”
卡洛琳扯开一抹笑,沉默片刻才看向伊莎贝尔:“实际上,你应该还不知道,很久之前,我对你的姐妹做过一些不好的事情,现在想想仍然感到羞愧。”
奥黛丽:“可是我一点儿也没受伤害。你不用放在心上。”
伊莎贝尔和卡洛琳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那是因为你足够善良,所以愿意原谅我。”卡洛琳眼眸深邃,笑容复杂,“而我不能仗着你的善良,假装自己对你造成的伤害并不存在。”
奥黛丽怔然,只觉得有暖流包裹心房。
“我……我都忘记了。”她看了眼姐姐,小心翼翼地撒谎。
伊莎贝尔当然不会拆穿妹妹,她只是含笑看着卡洛琳:“世上多的是装聋作哑、不敢坦诚的人。也感谢你足够善良,所以才会想要在今天弥补错误。”
“伤害就是伤害,时过境迁,只能说尽力弥补。”卡洛琳微笑看着奥黛丽,“不过别担心,我并不是刻意索取你原谅的意思,尽管你总是很擅长原谅别人。可是……我却真心地希望,你能抛弃这项优点。”
“这也算优点吗?”奥黛丽下意识看向姐姐,有点茫然。
伊莎贝尔揉了揉妹妹的头,没有解释。她看向卡洛琳:“你做出弥补的举动,代表你完成反思,解决了属于自己的功课。至于恢复伤口、或者要不要改变,那是贝拉的功课,你不需要为她操心。”卡洛琳有些不解:“你不希望她心肠更硬一点?”
“心肠硬固然很可贵。”伊莎贝尔轻笑,眸光带着深意,“自私自利、不择手段等等,这些在我看来都是中性词,都不过是一个人在绝境里做出的选择,所以我不做评判。可是……我见过太多这样的人,包括我自己。所以并不觉得多么值得称道。”
奥黛丽投以不赞成的眼神:“你乱说,你没有。”
“好,我没有,我只是说必要的情况下。”伊莎贝尔耸耸肩,一边轻笑着对卡洛琳道,“所以你看到了,有一个道德标兵在身边压制,我也很难做个坏蛋。”
卡洛琳沉默片刻,笑了起来:“我懂了,你希望她仍然做一个柔软的人。就像成为沙漠里的沙子并不特别,成为绿洲才难能可贵。”
是经过风霜洗礼,仍然没有被黄沙同化,保持着盎然生机的绿洲。
伊莎贝尔微笑,没有说话。
管家提醒晚餐即将开始,几人一起入座。
赫尔曼和海因里希连襟俩坐在一起。倒不是说他们自愿,只是成熟的丈夫总是很有眼力劲,明知道今晚两位女士都要陪伴客人,当然懂事地让开位置。
对面照例欢声笑语,这边却只有刀叉碰撞的声音。
海因里希喝了口葡萄酒,睨着赫尔曼,难得开口道:“想什么呢?”
刚才女士们的谈话有零星几句落入男士的耳中,海因里希没仔细听,反正他的太太绝对是英明智慧说话富有哲理全场第一就对了!
于是到现在才注意到,身边的连襟自从那时起就陷入沉默。
“没什么。”赫尔曼敷衍回答。
海因里希冷哼,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不说就算了,本来看在连襟关系的份上,我还能指点你两句。”
要是放在以前,赫尔曼肯定不屑搭理这句话。
虽然他自己在恋爱方面算不上高手,但是公爵又好得到哪里去?谁看不出来海因里希被那女人驯得服服帖帖!
又沉默许久,赫尔曼闷头喝了两杯香槟。
因为那场谈话,他后知后觉,自己心里的愧疚。
如果说卡洛琳对奥黛丽造成了伤害,那么他又好得到哪里去呢?
可是更令人觉得不是滋味的,是奥黛丽那么轻松地说出原谅。
赫尔曼叹了口气,看向对面满脸高兴的奥黛丽,心里和卡洛琳竟有相同的感受。
既希望她原谅自己,又希望她不要原谅。
良久,他忽然看向海因里希:“如果我做了对不起太太的事情,怎么弥补才好?”
“你对不起伊莎贝尔?哪方面?”海因里希先是诧异。
赫尔曼深吸一口气,一时不知从哪里说起:“我……”
“好了别说了。”海因里希目光渐渐鄙夷,最后高傲地抬起下巴:“抱歉,在得罪太太这方面我没有经验,毕竟我可是个再称职不过的丈夫。”
“……”赫尔曼面无表情盯着得意洋洋的连襟,怀疑自己脑抽了才来问他。 -
晚餐风波后,大家各自找活动消食。
卡洛琳去花圃里散步。
冬天的百叶蔷薇陷入沉睡,粉色花海仿佛还在昨天。
她看着那天和奥黛丽一起坐过的秋千,思绪翻涌。
卡洛琳其实隐瞒部分经历。比如她亲手杀过海盗、遇到危险时,也曾权衡利弊,做出过维护自己利益的事情。
她相信伊莎贝尔或是赫尔曼都听出了善意的隐瞒。
太阳出来,阴影就会消失。他们应该也能理解,站在美好的人身边,就会不自觉地收敛内心的阴暗。
夜风呼啸,吹乱卡洛琳的短发。
她看见花圃里建起一座温室,里面精心培育着冬天罕见的金盏菊。
那是伊莎贝尔带来的种子,再经由赫尔曼安排人专门打理,才种出这么一小块花海。
善良也是需要养育的,奥黛丽就是温室里的金盏菊,是被很多双手托举着长大的孩子。所以才能那么肆无忌惮地释放善意。
卡洛琳又想起当初内心滋生的阴暗,她曾为此感到无比痛苦。
甚至偶尔会想,如果把金盏菊的种子扔进贫瘠的土壤,也开不出那么美丽的花吧!
可是随着时间推移,她变了。
也忘了是哪天开始,好像是赚到了第一桶金,又好像是开始教贫民窟的工人识字……
渐渐的,随着阅历的丰富,卡洛琳见到了更宽广的世界,经历过生与死的考验,偶然回首往事,发觉那片阴影消失了。
她不再羡慕那朵金盏菊。
百叶蔷薇的种子跟随卡洛琳漂洋过海,洒在赫斯兰的土地,开出属于自己的花。
“卡洛琳!外面很冷!进来玩牌!”
身后传来熟悉的呼喊。
卡洛琳回过头,温暖的灯光里,她看见奥黛丽在招手,身后站着一大家子,一起看向她。
百叶蔷薇走遍大地,在哪都能安家。
曾经她抓住那根救命稻草,强行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后来她离开庄园,随遇而安,已经不再执着追求所谓的归宿。
可是此刻,她看着这一幕,忽然生出回家的错觉。
第77章
圣曜节终于在所有人的期盼中到来。
从清晨开始,温斯顿庄园众人就忙得团团转。
仆人们的身影在走廊与大厅里织成忙碌的网,有人踮脚往松枝上挂金箔星星,有人蹲在地毯上给满屋子小怀特们系红绒蝴蝶结。小猫黛西调皮地甩着尾巴,差点把旁边托盘里的姜饼撞翻,女仆赶紧笑着扶住。
葛丽泰嗔怪地亲了亲小猫, “噢, 你这个小淘气。”
露西正好推着礼服架子经过,眨眨眼:“库珀夫人,我想小怀特们也为今天感到高兴。”
伊莎贝尔带来的艾米丽已经换好节日服装,手里端着首饰托盘往楼上走,一边喜气洋洋道:“当然,沾贵府的光,我也领到了节日津贴,毫无疑问今年我们会度过一个完美的圣曜节。”
“好姑娘们,真是嘴甜!”葛丽泰笑呵呵, “快去看看你们各自的诺曼小姐是否需要帮助,已经快到出发慰问村民的时间了。”
两个女仆同时颔首行礼:“好的,夫人。”
自从解决了索菲娅的麻烦,庄园这边大获全胜。赫尔曼在金钱方面并不小气,伊莎贝尔更是大方,两对夫妇分别给所有人发了丰厚的奖金,包括家里的小狗小猫都分到了新衣服。
所以这一年的圣曜节,连厨房的炉火都比往常暖几分,忙碌中透着喜气。
起居室里,赫尔曼和海因里希已经装扮一新。
银头发先生打扮得很简单,今天只穿着新做的黑色礼服,外套深色大衣,闪亮的宝石袖扣是奥黛丽的小巧思。
而公爵先生则讲究得多,他在外貌方面向来是有点好胜心的。不仅狼尾碎发精心打理过,从丝绸衬衫到外套以及长靴,都按照色系搭配,领结也特意选择了和伊莎贝尔的裙子同样的颜色。
本就出色的外貌经过这么一捯饬,可以登报参与选美比赛。
海因里希显然帅而自知,从更衣室走出来就一路昂首挺胸,自信的气势扑面而来。
赫尔曼看不惯这种做派,竖起报纸挡住脸,面无表情翻了个白眼。
海因里希才懒得管连襟怎么想,他刻意地站到伊莎贝尔的身后,咳嗽两声。
艾米丽正在给伊莎贝尔戴头饰,化妆镜里倒映出海因里希的脸。
艾米丽挑眉,咬住嘴唇道:“噢,夫人,公爵先生今天看起来很精神。”
伊莎贝尔轻笑,回过头打量海因里希。
海因里希立刻扬起下巴,整了整领结。
“嗯,还是同款领结,真不错。”伊莎贝尔歪着头,很给面子地夸赞,“那款蓝宝石袖扣也很好看,和亚特兰蒂斯皇冠出自同一个设计师的吗?”
海因里希得意扬眉,很快意识到不够稳重,咳嗽两声,维持着平稳嗓音:“是的,正巧只带了这一颗。随手一挑就这么合适,噢,真是没办法。”
“哇哦,很棒的巧合。”伊莎贝尔没有戳穿海因里希偷偷带了一整箱配饰,将鼓励进行到底,“今天你完美得无可挑剔。”
海因里希这下彻底高兴了,哼哼着挤开艾米丽,亲自给伊莎贝尔戴耳环,趁人不注意,偷偷凑近,点了点自己的脸。
伊莎贝尔忍不住笑出声,在他脸上亲了亲。
男人嘛,肯花心思就很好,而且她很中意海因里希的外表,所以不介意配合他的幼稚手段。
正抱着帕比给它换装的奥黛丽从里间走了出来,看见这一幕,和丈夫一起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心机男!
“让一让!”奥黛丽挤开海因里希,将小狗塞进他怀里,自己帮姐姐戴上冬青元素的胸针,高兴道:“这是我找设计师统一订做的,全家都有,女士是胸针,男士是领饰。看看,漂亮吗?”
伊莎贝尔看向镜子。
佩戴冬青饰品是圣曜节习俗,而这枚胸针却很特别。它的主体由新鲜冬青枝叶编织而成,叶片保持自然卷曲状态,浆果饱满有光泽。但是底部装饰了金色丝带,上面还绣着每个人的名字,既美观又独特。
赫尔曼也被分到了一个,奥黛丽细心帮他扣在领子上,满意地打量:“嗯!真完美!”
日光下,银头发先生面孔俊美,颇为华丽的装饰佩戴在他的身上,也不显得突兀。
其他人的都交由葛丽泰夫人发放了,奥黛丽手上只剩最后一个,她看了眼抱着小狗玩的海因里希,很是不情愿,“喏,给你。”
海因里希嫌弃地接着,皱眉道:“这和我的衣服不搭。”
“谁管你搭不搭,最好你别戴。”奥黛丽哼哼,挽着姐姐满意地看向镜子,“反正我们三个都有。”
海因里希嗤笑,手上扯开领结换上冬青领饰品,一边嘴上也没闲着:“赫尔曼,你最好找个机会让你太太提高审美,这么花哨的元素做袖扣还差不多,顶着这个领饰出去别人以为我们是查理马戏团的。”
奥黛丽:“不戴还我!”
“嘁,不是看在我太太的份上,谁稀罕。”
……
伊莎贝尔闭了闭眼,赫尔曼坐回沙发看报纸。
“好了,女士们先生们,到了出发的时间了。”伊莎贝尔敲了敲桌子。
露西适时走进来:“马车已经备好,慰问的物资也装上车了。请问各位可以了吗?”
“辛苦了露西,我们准备好了。”伊莎贝尔微笑,看向剩下三人,语气不容置疑,“现在,走。”
伊莎贝尔率先出门,奥黛丽紧随其后,两位连襟在末尾。
虽然人后争吵不断,各有各的矛盾,但是出现人前时,四个人都十分和谐体面。
马车停在门口,海因里希伸出胳膊,送伊莎贝尔上去。赫尔曼带着奥黛丽坐上另一辆车。
迎着肯特郡的冬日暖阳,两对夫妇向村西而去。
圣曜节这天,富裕人家慰问周边贫苦村民是惯例,这次公爵夫妇莅临,无论是场面还是资助物资的丰厚程度,都超过了以往的水平。
当然,在某些人看来,这只是虚伪贵族邀名的手段。怕报纸乱写,奥黛丽还为此担心过。伊莎贝尔不以为意,只是对妹妹道:“就算是邀名又怎么样?只要村民实打实受益,这样的虚伪手段当然越多越好,最好能让那些富人都来效仿。”
显然,村民们比那些高谈阔论的评论家们更务实,慰问马车所到之处,感激声不断。
两对夫妇带来的不仅是物资,还顺便向他们发出了招工邀请。怀特实业和诺曼实业,以及最新加盟的伯克利海运商贸都需要人手。只要能通过面试,就能获得一份薪酬和福利都很优渥的工作。
对于村民而言,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这意味着大家可以把脚从泥土里拔出来,走出去,遇到灾年不必祈求圣灵赐福,因为有制度保护着他们。
马车一路西行,顺着太阳的行动轨迹,一路散播希望的种子。
直到停在一处小房子外,奥黛丽率先下车,担忧地对姐姐道:“就是这里。”
房子里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和男女的对话。
“咳咳咳……有马车的动静,是不是来客人了?去看看吧,萝丝,也许是你的朋友。”
“今天是圣曜节,谁还会来看望我呢?”萝丝带着哭腔,“我只想陪着你,至少还能拥有最后一个节日的回忆。”
小乞丐波利不愿看见这么沉重的情景,他推开窗户,看见门口的马车,愣了好一会儿才喊道:“凯文、萝丝!真的有人来了!快看!”
没等他的话说完,一行人就已经踏进昏暗的小房子。
“怀特先生、怀特太太?”萝丝惊讶,又看向伊莎贝尔等人,“这是……”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赶紧起身颔首:“公爵先生、公爵夫人。”
伊莎贝尔:“不用行礼。”
她温和地扶起萝丝,并不浪费时间寒暄,径直往床边的凯文走去。
“不,夫人,我病得很重……请你们不要靠近我咳咳咳!”雀斑青年虚弱得只剩一把骨头。
波利却突然蹿上前:“求你们救救凯文好吗?先生太太们。”
凯文:“波利!咳咳咳回来!”
他咳嗽得厉害,帕子上沾着鲜血,神情无奈地看着伊莎贝尔:“抱歉,公爵夫人,波利太关心了我了,我的病已经没救了,请你们不要浪费钱和物资,留给有需要的人吧。”
萝丝捂着嘴哭出声。
伊莎贝尔并没有回答,她招了招手,让艾米丽将准备好的药箱拿来,“海因,过来帮我,挑出你上次喝过的药草,还记得吗?”
公爵先生哼哼:“我记忆力恰好很不错,女士。”
夫妇俩旁若无人地开始鼓捣箱子。
凯文不明所以,奥黛丽看着姐姐的动作,松了一口气,微笑道:“放心,公爵夫人是来帮你治病的。”
萝丝哭声止住,波利高兴地跳起来:“真的吗?可是镇上最好的医生都说凯文没救了!”
海因里希一边挑拣药草,挑眉道:“那是因为全锡兰最好的医生没来。”
“别听斯宾塞吹牛,我没那么厉害,也并不一定对所有疑难杂症都了如指掌。”伊莎贝尔轻笑,在凯文一家再次黯淡的神情里,话锋一转:“但棉尘肺还难不倒我,这本来就不是绝症。”
用如此笃定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简直像一束光照进绝望的小屋。
萝丝痛哭出声,和凯文抱在一起。这次是喜悦的泪水。
奥黛丽长松了一口气,忍不住跟着抹了抹眼泪。
姐姐的到来,不仅是拯救这一家人,更为无数面临同样绝境的人带来希望,也解决了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执念。
凯文颤抖着嗓子,再次问:“公爵夫人,我真的能痊愈吗?像从前那样健康。”
“健康程度我不敢保证,但性命一定能保住。”伊莎贝尔并没有为了安慰人就说出不切实际的话,她写好药方,又让艾米丽将挑好的药草分别打包,递给萝丝,“按照我所写的方式,给病人服用。此外我还会安排医生从墨伦维克过来帮你治病,两种方法同时进行,你的丈夫还能陪你度过很多圣曜节。”
奥黛丽:“是的,你还得带着萝丝一起来温斯顿庄园参加舞会呢!”
凯文怔然,旋即和萝丝一起感激点头,语无伦次:“噢!谢谢!谢谢您,谢谢你们这些善心人!我不知道该怎么表示感谢了!我……”
“好好恢复,尽可能地恢复健康就是最好的报答。”奥黛丽笑道。
“有空的话再将你的治病方式传播出去。”伊莎贝尔收拾药箱。
“记得别忘了给我们诺曼医生扬名。”海因里希淡淡补充。
小屋沉重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一定做到!”凯文和萝丝相视一笑。
波利跳起来喊:“我现在就去!”
职业小乞丐有十分灵通的小渠道,对于宣传某人的丰功伟绩再擅长不过了!奥黛丽第一次上街就给他六次钱这件事就是这么传播出去的,于是后来每次出门,怀特太太的脑门就写着“人傻钱多”的标志,总被孩子们围得水泄不通。
当然,此刻的奥黛丽还不知道波利做的好事,她正为转悲为喜的故事结局而高兴得红了眼眶。
赫尔曼一直没进屋,他只是静静站在门边看着妻子。
看她为那些不相关的人牵肠挂肚,为他们的悲惨而难过,又为他们的幸运而开心。
此前,他也曾为凯文一家、或是其他工人们付出了可观的物质,但他也必须承认,自己做不到真情实感地关心。
可是此时此刻,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杖,鬼使神差地往前走了一步,踏进这个昏暗的房间。
凯文看见赫尔曼,下意识放低了声音,这不仅是他的本能,也是所有哈登菲尔德的工人们,看见老板的本能。
“怀特先生……”
奥黛丽回头看赫尔曼,有些意外:“怎么了?你等急了吗?我们很快就好了。”
她耐心解释,以为赫尔曼不耐烦。
海因里希冷哼:“架子别太大,先生。”
他挺了挺胸膛,朝伊莎贝尔挑眉,手脚麻利帮她收拾药箱。非常明显地拉踩连襟,似乎在明示:瞧瞧,你的丈夫贵为公爵都不摆架子,再看看他,切!
伊莎贝尔轻笑摇头,看向赫尔曼的眼神却带着深意。她看得出来,这个男人身上发生些许变化。
赫尔曼当然懒得回应无聊的拉踩,他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件:“如果你后续无法完全恢复,怀特公司会保证你的生活。”
凯文和萝丝对视一眼:“怀特先生,您之前给的足够多了,我们不能要!”
赫尔曼并不掰扯,“我成立了治疗棉尘肺的慈善基金,这不止是帮助你。”
听见这话,奥黛丽也惊讶了起来:“你什么时候办的?”
赫尔曼看着妻子,只是勾了勾唇角:“忘了,也许是某个你为此哭泣的夜晚?”
说着又掏出一张请柬,递给萝丝:“今晚温斯顿庄园会举办舞会,有空可以去,但最好是保证健康的情况下。”
凯文和萝丝对视一眼,不可置信:“您……邀请我们?”
赫尔曼面不改色,简单道:“上次参与篝火晚会的所有人。”
“所有人?”这次是奥黛丽发出惊讶的抽气声,她盯着那张请柬,又看向赫尔曼,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人,“赫尔曼,我没听错吧,你在邀请村民和我们一起过节对吗?”
赫尔曼睨着她,故意挑眉:“如果你介意,我可以收回请柬。”
“当然不!”奥黛丽高兴地抱住赫尔曼的手臂,眼睛亮晶晶,“天哪!今晚肯定热闹极了!你怎么这么好啊!赫尔曼!”
赫尔曼任由妻子晃来晃去,眼底滑过轻笑。
海因里希挑剔地点评:“嗯,这才是个像样的丈夫。”
“好了,模范丈夫,请帮我把药箱提起来。”伊莎贝尔微笑向凯文一家告别,“虽然期待今晚的相见,但我想凯文最好还是先卧床。”
萝丝和凯文不无遗憾,但是仍然高兴更多:“是的,身体更要紧,提前祝福四位恩人圣曜节快乐。”
“圣曜节快乐!”奥黛丽高兴地挥手,出门时又看向赫尔曼,试探道:“即便错失这一次的舞会,我想将来还有更多的机会,在温斯顿庄园见到凯文和其他人,对吗?”
赫尔曼轻笑,将妻子送上马车,对她期待的眼神视而不见。
直到奥黛丽着急地摇晃着他,拉长声音:“赫尔曼,你说是不是?你快回答我。”
赫尔曼看着车外的小屋,和村庄的袅袅炊烟,深灰色眼睛里的冰雪消融。
“如果你希望的话,我想答案是肯定的。”
下一刻,那双水蓝色的眼睛果然盈满笑意,惊喜的欢呼充斥车厢。
赫尔曼静静地注视着她的愉悦,暖洋洋的氛围同样包裹着他。
他品尝到了无与伦比的、关于幸福的味道。
同一时刻,查尔斯带领着仆人们给村民分发请柬。
“村里每户都有,下午会有仆人来接大家,欢迎各位光临——温斯顿庄园。”
村民们接到请帖时,几乎没人敢相信。
佃农的儿子攥着请帖,指节都泛白:“去庄园的宴会厅?”
要知道,上次奥黛丽和赫尔曼结婚时,村民能在庄园外的草坪上吃席都是荣幸,而宴会厅的门,他们连看都没敢多看!
可是此刻,查尔斯却无比郑重地送上请柬,尊敬地行礼:“是的,你们是晚会的贵宾,诚挚期待你们的到来。”——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也是幸福感满满的过年!包饺砸! (不是)
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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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看来我们不应该去打扰他们。”
二楼露台, 奥黛丽趴在栏杆上看姐姐,难得愿意给予姐夫一点儿宽容。
赫尔曼顺着她的目光往下,面容沉静。
雪夜里, 他们旁观了一场直率的表白。
看着奥黛丽捧着脸乐呵呵地笑,银头发先生无意识地摩挲手指。
宴会厅的舞曲换成轻柔的华尔兹,奥黛丽随着旋律摇头晃脑。
酒精让她的脸蛋红扑扑, 水蓝色的眼睛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亮晶晶。
“赫尔曼。”正想说话, 一阵冷风吹来,奥黛丽缩了缩脖子。
赫尔曼没说话,转身走进屋子, 很快拿了围巾来给奥黛丽戴上。
“要说什么?”他问。
奥黛丽打了酒嗝, 摇晃几步, 向后倒进赫尔曼的怀里。
赫尔曼低头看她,她也不闪不避,就这么望着对方。
“喝醉了?我问你刚刚想说什么?”赫尔曼单手搂住她,怕她滑下去。
奥黛丽却伸出胳膊牢牢抱住他的腰,脑袋埋在他的脖颈里,声音闷闷的,带着笑意:“嗝……我是想说……嗝,你的腰好细啊。”
“……”赫尔曼确定,她是真醉了。
“回去休息吗?”赫尔曼问。
奥黛丽摇摇头, 头发搔得赫尔曼的下巴有点痒。
“不回。”奥黛丽顿了顿,又抬起头露出笑容, “赫尔曼。”
他挑眉,垂眸看她:“又怎么了?”
奥黛丽摇摇头。
醉鬼总是没什么逻辑。
赫尔曼轻笑,就这么任由她一来一回地喊,直到这个无聊的问答进行了五分钟。
奥黛丽这次埋头的时间久了, 她忽然说:“赫尔曼。”
以为又是无意识地互换,赫尔曼正要回答,却听见她说:“我觉得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赫尔曼眸光微动,“哪里不一样?”
她打了个嗝,眉头皱起来,似乎有些苦恼要怎么说。
“你将股份分给我,我知道……你保证了我的利益。我觉得你好像……愿意把同情心分给别人了。你还愿意理解村民和工人们,你变得柔软而仁慈。”
雪花在栏杆外飘落,赫尔曼沉默许久。
“我没你说的那么伟大,贝拉。”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微哑。
奥黛丽抬头看着他。
赫尔曼望进那双澄澈的眼睛里,缓缓道:“我还是没法完全认同你说的那些,我只是……在模仿你。”
奥黛丽:“模仿我?”
“是的,模仿你的柔软,模仿你的慈悲。”赫尔曼扯开一丝笑,“试图以你的视角,看看这个世界有什么不同。”
酒精让奥黛丽的脑子转得有些慢,她停顿片刻,忽然笑了起来:“可是你为什么愿意模仿呢?!”
她语气里的兴奋是在赫尔曼意料之外的。
他以为奥黛丽会关注为什么一个人的同情心都需要模拟。
而她却总是另辟蹊径,发掘不一样的视角。
就像此刻,奥黛丽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连声音都放缓了,神情却充满希冀。
她小心地问:“是因为……你喜欢我吗?”
赫尔曼微怔。
“因为喜欢我,因为你爱我,所以才愿意站在我的立场,体谅我在乎的人?”奥黛丽盯着他,“愿意模拟我的情感、我的视角、爱我所爱,珍视我所珍视的一切?是这样吗?”
赫尔曼沉默了很久,雪片落在他的发梢,他却像没察觉。
这个女孩总是如此善良真诚,就像刚才那场表白里的海因里希,会将自己的直白的情感奉上,毫不掩饰。
赫尔曼却想,如此真挚的表达似乎是一种特权,而他好像很难轻易做到。
他想起过去的自己——习惯算计,连对奥黛丽的喜欢,都下意识掺着“以退为进”的手段。
装柔弱、博同情,那些阴暗的占有欲藏在温柔的假面下。
直到那天他听见卡洛琳向奥黛丽道歉。
是的,太阳出现时,阴影连头都不敢冒。
她不需要聪慧到一眼识破算计,也不需要揣度人心,陷入拉扯。她只需要站在那里,就让他的内心隐隐作痛——为曾经的阴暗的手段,即便命名为爱与占有。
可阴暗就是阴暗,伪装就是伪装。
从前,赫尔曼毫不避讳这些东西,相反,这是他赖以为生的武器。
可此刻看着奥黛丽清澈的眼睛,他想缴械投降,将所有的伪装通通丢弃。
雪还在下,顺着微风飘落。
赫尔曼伸出手,为奥黛丽拂去头顶的雪花。
良久,他慢慢开口:“是的,因为喜欢你,我爱你,所以试图成为你。”
奥黛丽怔然。
“而在此之前,我也爱你。可是我所有的举动、话语、乃至于情感里……都带着算计。”他坦然,声音里没了过去的防备。
奥黛丽想起落水之后的那场争吵,赫尔曼就坦白过自己的阴暗。
赫尔曼却像猜到她想什么,轻笑道:“我会利用你的善良,强硬地将你的心拉过来,我知道暴露出部分的阴暗,你不会讨厌我,反而会心生怜惜。”
“包括现在,就像刚才说的那样,我没法完全共情那些工人,这么做,只是觉得你会开心。”赫尔曼深灰色的眼睛像哈登菲尔德的雾,“我什至知道,即便这样你仍然不会责怪我。因为你大概也是喜欢我的,至少能原谅我不痛不痒的算计。”
他像个可怕的读心机器,用平淡的话语将所有的推演结果说了出来。
“但现在……”他忽然轻叹了口气,眸光带着无奈的笑,像个束手就擒的俘虏,“我不想藏匿任何东西,至少在太阳照到的地方。”
奥黛丽眼底浮现水光,很快低头擦去。
“我不是个好人,有些恶劣的本性难以改变。”赫尔曼抚摸着她的脸,“可我希望面对你的时候,永远坦荡真实,即便是丑陋的那一面。”
他轻吻她的指尖,银灰色的头发垂落,被风吹得轻轻扬起。
奥黛丽呆呆地望着赫尔曼,感受发丝骚动她的手指。
蓦然想起第一次送赫尔曼礼物的时候,她帮他束发,触感也是如此顺滑,令人贪恋。
以为妻子喝醉了,赫尔曼唇角微勾,并不介意这番剖心之言,是否被她记住。
正准备带她回去,可是一双手突然抱住他的腰。
赫尔曼微顿。
奥黛丽的脸贴在他温热的礼服上,蹭了又蹭,带着无限的依赖。
“醉了不能吹太久的风,我带你回去。”赫尔曼抱着妻子。
胸前传来狡黠的笑声,奥黛丽突然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清明,哪有半点醉态。
“被骗了吧,我没醉。”
赫尔曼缓缓挑眉,轻笑:“所以呢?”
“所以……”奥黛丽水蓝色的眼睛盯着他,“你又怎么知道,我是不是也算计了你呢?”
她顿了顿,垂下眸,语气意味不明:“我也许也隐瞒了你非常重要的事情。”
赫尔曼还真的仔细回想了一遍。
他忍不住笑:“我并不觉得你的演技能够蒙骗我。虽然一开始我的确揣测你是伪装的天真。”
奥黛丽扬起下巴,掩饰一闪而过的情绪,骄傲地笑:“可我就是用我的天真,将你算计成功了不是吗?”
赫尔曼微愣,很快反应了过来。
“就像今天晚上,如果不是我装醉,内敛的怀特先生怎么会将心事这么明白地告诉我呢?”奥黛丽得意地笑,认真看着丈夫,“承认吧,我知道你会用行动落实自己的改变,可是我偶尔也想听到你的心声。”
“先生,我用自己的真心换到你的真心。坦诚又怎么不算是一种手段?”奥黛丽微笑,轻声说,“我很擅长使用这把武器,就像你的伪装那样。”
赫尔曼沉默了许久,他难以描述此刻的情感。
诺曼小姐骄傲地展示了她的法宝——一颗跳动的心脏、和一个无与伦比的美丽灵魂。
他们都在算计彼此的爱,现在终于画了等号。
赫尔曼深吸一口气,手臂收紧,将她裹在怀里。
漫天大雪还在落,楼下,伊莎贝尔和海因里希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
他们面带微笑注视着露台上的夫妇。
海因里希用外套帮妻子挡风,一边懒洋洋喊:“噢,真是幸福。”
奥黛丽倏然抬起头,对上姐姐的眼神,立刻兴奋地晃着赫尔曼:“我也想去雪地里跳舞!还想去玩雪!”
赫尔曼牵着她的手走下露台,踏进厚厚的雪地里。
宴会厅的乐声恰好飘过来,是他们婚礼时跳的那支月下曲。
赫尔曼握住她的手,带着她慢慢起舞,雪片落在他们的发间、肩头,像撒了层碎钻,美丽动人。
跳着跳着,奥黛丽笑着朝姐姐招手,“亲爱的!快来和我一起!”
“如你所愿,尽管我有些累了。”伊莎贝尔轻笑,拉着海因里希走过来,两对人变成了四人共舞。
宴会厅的乐曲变成活泼的调子,奥黛丽一边在雪地里转圈,一边大笑着,突然甩开赫尔曼,和伊莎贝尔手跳起洛森郡的乡村舞蹈。
笑声落在雪地里,海因里希和赫尔曼对视一眼。
“噢,别跟我说两个男人要一起跳踢踏舞?”
赫尔曼默契地避开:“这也不是我的意愿。”
“哈哈哈哈!”奥黛丽忍不住大笑,顺手揪住一个雪团向两个男人砸去,“来打雪仗吧,我们在家里还会堆雪人呢。”
伊莎贝尔立刻躲远,假装没有听见这句话。
要知道,奥黛丽是个打雪仗高手,她可从来不参与挨打游戏。一般吃亏的都是傻乎乎的艾米丽和卢卡斯小姐。
海因里希被雪团砸中,显然知道卷毛丫头是故意的,立刻就捏起雪团准备攻击,却被赫尔曼又砸了一下。
“你也动手是吧,正好,我和你比划比划。”海因里希眯起眼,气势汹汹。
赫尔曼扔掉手套,话不多说又是一个雪团。
奥黛丽大笑,从背后偷袭。
“来啊,我们两个打你一个!”
伊莎贝尔自顾自在旁边堆起雪人,偶尔观赏另一边的战局。
在武斗方面海因里希很有优势,以一敌二还游刃有余。
当然,他的主要劲敌是诺曼庄园打雪仗高手奥黛丽,赫尔曼只是陪着妻子,时不时放点冷枪。
几个颇有身份地位的人弄得满头满脸的雪,完全颠覆了从前的形象。
宴会厅的门突然被推开,以查尔斯卡洛琳为首的满厅的宾客,不知什么时候都涌到门口,正好看见这一幕。
三人看见他们,赶紧甩掉脑袋上的雪,只有伊莎贝尔从容优雅地站起身,为雪人插上一根胡萝卜做鼻子。
“噢,哪里来的三个圣曜老头?”查尔斯怪叫。
“还差几辆驯鹿马车,就更像了。”卡洛琳接话。
葛丽泰笑着喊:“我们的礼物呢,神使先生、神使女士?”
闻言,众人都大笑起来。
“我们也去雪地里玩吧!”波利兴奋道。
“好主意!”
“我也去!”
众人涌向雪地,有的参与进雪仗游戏,还大胆地招呼:“公爵先生,我跟你一队吧。”
海因里希傲然抬下巴:“来吧,欢迎加入。”
查尔斯斗志满满,拍着赫尔曼的肩:“忠诚的雇主先生,我永远追随你,杀!”
“……”赫尔曼扫视老头,“你还是去对面吧。”
“冲!查尔斯!”奥黛丽已经发号施令。
查尔斯假装没听见雇主的嫌弃,勇猛地冲向对面,“遵命女士!”
雪球在空中砸成粉末,笑声和尖叫响彻温斯顿庄园。
“走,我们去看看公爵夫人堆的雪人!”洁希亚带着特蕾莎走近伊莎贝尔,“噢,真是可爱,我想还能为它画个好看的眼睛。”
“请随意。”伊莎贝尔抖抖披风上的雪,微笑起身。
穿过热闹的人群,她缓缓登上台阶,站在高处眺望。
宴会上空飘扬着乐团的演奏曲,战火纷飞间,有人在雪地里跳舞,有人拉着手围成一圈唱歌,有人结伴堆雪人。
雪还在下,却一点都不冷,到处洋溢着欢快的气息。
“铛——”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零点钟声突然敲响。
所有人停住动作,笑声欢呼声归于沉寂,他们齐齐看向庄园大厅,座钟的方向。
台阶上,伊莎贝尔已经和葛丽泰吩咐仆人将挂满礼物的装扮树抬出来。
“各位——”葛丽泰微笑看向众人,在他们期盼的目光下,缓缓道:“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奥黛丽率先挥手,向姐姐跑去。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
祝福声此起彼伏,乐团奏响新年曲,每个人分别交换礼物,彼此送上真挚的祝福。
伊莎贝尔也随意抽取了一个墨绿色礼盒。
海因里希忽然凑近,高深莫测地盯着她拆开。
伊莎贝尔眸光微动,晃了晃:“你送的?”
海因里希哼哼:“拆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伊莎贝尔轻笑,顺手打开。
这家伙故意选择她喜欢的礼盒颜色,制造巧合。
“合格的丈夫总是擅长猜测妻子的喜好。”海因里希眸光暗含得意,正要继续说,却看见伊莎贝尔从盒子里拿出一个小模型。
“等等?这不是我的!”海因里希皱眉,还要说话,就被奥黛丽挤开,兴奋的声音吵得耳朵快聋了。
“噢!真是巧合!你抽到了我准备的礼物!亲爱的。”奥黛丽抱住姐姐。
海因里希咬牙切齿:“这是你送的?那我的呢?”
奥黛丽还没说话,只听见熟悉的冷淡嗓音响起。
“在我这。”赫尔曼面无表情,打开他手里的礼盒,里面是一条项链,“所以……”
他缓缓看向奥黛丽,“我准备的又去哪了?”
奥黛丽后知后觉,举起同样的墨绿色盒子打开——里面是和那条蓝宝石项链配套的耳坠,她一眼就认出来,高兴地看向伊莎贝尔:“是你送的!”
伊莎贝尔莞尔:“是的,我特意挑选墨绿色,我认为你应该认出来了我们的暗号。”
奥黛丽会心一笑。
姐妹俩从小就会选择同样的颜色,以便能抽到彼此的礼物。
然而,公爵先生偷偷看见伊莎贝尔准备了这个颜色的礼盒,于是效仿,希望对方抽到自己礼物的同时,他还能获得妻子的那个。那边,银头发先生犯了同样的错误。
海因里希维持着冷漠的脸,看向自己手上的盒子。
打开,是一块精美的怀表,目前市面上最精密的那款。
心思不正最终阴差阳错互换礼物的两个男人,彼此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嫌弃。
奥黛丽咬住嘴唇憋笑,还是举起礼盒喊:“新年快乐,我亲爱的家人们。”
伊莎贝尔微笑,举起礼盒碰了碰:“新年快乐。”
海因里希和赫尔曼无奈地拿起盒子,同样碰在一起:“新年快乐。”
“砰!”
葛丽泰准备的新年烟花适时点燃,照亮夜空。
大大的新年快乐布满天空,照耀着每一个人脸上的笑容。
伊莎贝尔望着天空,眸光温和:“新的一年……”
“永远坚定,永远快乐。”奥黛丽微笑,默契地双手握住,闭眼祈祷,“祝愿所有人,平安顺利,度过一年又一年。”
温斯顿庄园的圣曜节,在漫天风雪与满园欢腾里,画下了最圆满的句号——
作者有话说: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 (虽然有点早哈哈哈哈)
大家也要平安顺利,度过一年又一年噢!
第80章
“当啷——”
布鲁森庄园书房,瓷杯骤然砸在地上四分五裂,碎片溅到索菲娅的身上,她却垂着头,一动不动。
格兰芬大主教面色阴沉,身后跟着两个黑袍教徒,正是上次机械协会的头领。
“圣曜节已经结束, 修缮教堂迫在眉睫, 你现在跟我说,赎罪金连一半都没有凑齐?!”
索菲娅紧抿着唇,任由手背伤口渗出血珠,仍然维持着谦和的语气。
“主教大人, 肯特郡的形势您应该听说过了。现在怀特家族联合半数以上的公司打破技术垄断, 很难再从他们身上索取赎罪金。”
格兰芬走进两步,盯着索菲娅冷笑,“他们给不了,那就你给。”
索菲娅衣袖下的指尖攥紧。
“索菲娅,别忘了教会为什么帮你,你无能,败给对手那是你的事。”格兰芬抬高下巴,眼底滑过深意,“总之,我再宽限你一个月,一个月后钱到不了教会账户,你知道是什么下场。”
室内气氛陡然冷凝,只剩壁炉柴火的噼啪声。
这话像重锤砸在索菲娅的心上,几乎要调动全身的忍耐力,才能维持表情的平和。
索菲娅咬紧牙关,微笑看向主教,颔首:“是,大人。一个月后,我一定筹齐钱款。”
格兰芬冷哼一声,带着教徒转身离开。
厚重的门被关上时,压迫感才散了些。
走廊里,丽萨推着亚当慢慢出来,两人看着大主教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这才转头看向书房。
没关紧的房门透出一条缝,亚当抬眼看向母亲。
房间里,索菲娅仍然维持着垂头的姿势,她半张脸埋在阴影里,下颌线紧绷,似乎在思考什么。
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索菲娅能从伊莎贝尔手底下逃生,看似靠得是菲利普,实际上,是依靠的教会。
菲利普外表老实憨厚,实则心眼一点也不少,他愿意娶贝琪,是因为索菲娅身后有伽蓝神殿的关系。
女王正值盛年,谁也不知道她还要执政多久。菲利普以及他身后的父族,也并不觉得女王对这个“第一继承人”有格外的青睐。
王权之争,多的是意外,上过断头台的国王都有四五个。要想为自己争取更多的筹码,菲利普就必须拉拢教会为他背书,最好能一举将他推上王储之位。
而索菲娅适时出现,把女儿贝琪作为工具,在教会和菲利普之间架起姻亲的桥梁。菲利普保住索菲娅,就是保住自己。
当然,索菲娅的筹码不是白来的,她和教会建立的紧密联系,也是通过利益置换。
最初,北部工业区的发展还没有现在这么繁盛,市场受限制,教会赚到的也少。毕竟任何行业都需要注入活水,才能让钱流动起来,把蛋糕越做越大。
而当时的龙头布鲁森家族,就是索菲娅的利用对象。布鲁森要名头,索菲娅要钱,于是她再次用同样的手段进行博弈。
这一边和布鲁森家族联姻,用亚当的贵族身份换取金钱;另一边再把钱上缴教会,从教会那边得到宽松的政策,让布鲁森同时拥有贵族和教会的背书,吸纳更多的小工厂主发展。
布鲁森赚到了钱,又把教会的技术推广给了更多的工厂主,工厂主赚到了钱,吸纳了更多投机者齐聚北部,某种程度上说,哈登菲尔德能成为财富中心,离不开这段时期的发展。
教会因此名利双收,地位稳步提高,当然愿意继续让索菲娅成为代言人。索菲娅有教会做靠山,既能控制布鲁森,又能拥有和菲利普谈判的砝码。
这个环节里的所有人,都因为索菲娅紧密联系在一起。稳定的时候大家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一旦像现在这样,某一环突然出现裂缝,就会迎来崩塌的结局。
走廊想起脚步声,老布鲁森匆匆赶来,脸色灰败,没有往日的精神。他扫了眼门口的孙女和孙女婿,没有搭理,径直敲了敲书房的门。
“教会催得这么紧,你还不把钱掏出来,恢复工厂运转?”老布鲁森语气生硬,把批款的文件扔在桌上,“现在开工,好歹能补一半的缺口,另一半你再凭着以前的交情,和主教商量,往后再补上。”
索菲娅睨了眼文件,没说话。
布鲁森脸色铁青,深吸一口气:“现在你已经是布鲁森家的主人,眼睁睁看着它垮下去,你在教会面前还有筹码吗?”
这些产业是老头的心血,即便现在迫于形势送给索菲娅,但他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业彻底败落。
索菲娅终于动了,她走到沙发边坐下,拿起帕子擦了擦手背上的血痕,一边将那份文件缓缓撕碎。
布鲁森:“?!”
门外的丽萨气血上涌,和亚当对视。
“你那些破工厂没必要开了。”索菲娅嗓音冷淡,随手将碎纸漫天一扬。
“你说什么?破工厂?”布鲁森冷笑,“你忘了这些破工厂给你赚了多少钱!”
“现在时间紧迫,我仅剩的资金,不能浪费在这里。”
“呵,你难道还真想一个月内连本带利把钱赚回来,天底下没有这样暴利的事情,除非去赌钱!”
“对,就是赌。”索菲娅眼也不抬,黝黑瞳孔里毫不掩饰戾气,一字一顿,提高声音,“听着,我就是要赌!”
布鲁森被那道可怕的眼神震慑住。
一瞬间,他觉得索菲娅是个疯子。
“我来肯特郡以后,真是输得够彻底的。”索菲娅扯开一丝笑,美艳的脸覆盖着半边阴影,“赚回那点赎罪金,再回去跟格兰芬那个老混蛋卑躬屈膝,重新从一条狗做起,就够了吗?!”
她低声笑了起来,“不够,当然不够啊……”
“要赌就得赌一把大的,要嬴就必须彻底翻盘。”索菲娅眼底压抑着疯狂,声音却带着诡异的甜腻,“一路走来,不都是这样吗?以小博大,我从来没输过……”
布鲁森下意识后退两步,心底无端地发冷。
“你想怎么做?”他谨慎发问。
索菲娅重新坐了回去,整个人像重新把画皮贴回脸上的艳鬼,恢复从前的柔和,她抬眼,缓缓吐出单词:“海运。”
海运? !
布鲁森一怔,连带着门口的夫妇也愣住了。
“你想效仿那天机械会上的赫斯兰红发丫头?”布鲁森很快冷笑道,“现在航路贸易早就饱和了,你还以为能有暴利?”
索菲娅轻笑,慢条斯理道:“如果是新航路呢?”
布鲁森再次愣住,这一次他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能赚到暴利的新航路只有两种办法,一种是像某伦布那样撞大运发现新大陆。
布鲁森并不觉得索菲娅疯狂到要去探索新大陆,所以只能是第二种。
“你想开辟远东航线?”他听见自己声音沉重,“索菲娅,我敬佩你的眼光,是的,这的确是最有可能牟取暴利的路子,可是聪明人不止你一个,你以为别人不想吃这块蛋糕吗?他们不吃,是因为吃不到!”
索菲娅缓缓抬眼,神色冷了下去。
那眼神令布鲁森背后发寒,可老头仍然倔强地与她对视。
“理查德,你认为自己还有资格质疑我的决定吗?”索菲娅演都不演,居高临下地看着布鲁森,“去办,别让我说第二次。”
布鲁森张了张嘴,最终只泄了气,垂着头退出了书房。
门外,亚当看着老头颓丧的背影,停顿许久。
索菲娅当然知道自己的儿子一直守在那里,可是却没有给予眼神的意思。
亚当熟悉这样的母亲。
在外会戴上各种假面,或是热情或是温和,穿梭在名利场中。
回到家,面对已经利用完毕的工具,不会施舍半点儿情绪,哪怕是发怒。
索菲娅这样的人是没时间愤怒的。
她所有的心力都铺在攀登的路上,就像此刻。
“我们走吧。”门外,丽萨拍了拍丈夫的肩。
亚当沉默片刻,温和地回握妻子的手:“好。”
夫妻俩回到卧室,丽萨帮丈夫按摩膝盖,神情却恍惚。
亚当看着妻子的侧脸,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个圣曜节,布鲁森家族过得愁云惨淡,面对丰盛的晚餐,全家人的脸上都没有笑容。
冷漠可怕的婆母彻底成为了布鲁森产业的主人,今天又目睹爷爷的受挫,丽萨心里怎么会不难受。
他们夫妇因为利益而结合,如果亚当有半点不好,那么丽萨可以顺理成章地将脾气发在丈夫身上。可是这么多年以来,他偏偏是个温柔至极的好人。
事实上,除了不良于行,丽萨挑不出亚当的任何缺点。
良久,丽萨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般呢喃:“如果你的腿能好起来,那该多好。”
亚当微怔。
丽萨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赶紧抬眸:“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没关系,即便是这个意思,也没关系。”亚当抚摸着妻子的头,“和我在一起,你受了很多委屈。”
丽萨低头,轻笑:“不是的,我本来就贪图你的贵族身份,还仗着伯爵夫人的名头耀武扬威。我是个虚荣的女人,任何选择都有两面性,既然嫁给你,当然接受一切,你并不亏欠我什么。”
“如果你没有残疾,恐怕以你在墨伦维克的受欢迎程度,堪比那位斯宾塞公爵了。”丽萨苦笑,“那么也轮不到我们布鲁森家和你母亲做交易。”
“所以,我说希望你能好起来,是想着也许那样的话,你……”丽萨顿了顿,挣扎片刻还是选择坦诚,“你能代替你的母亲成为伯爵府真正的主人,我和爷爷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亚当垂眸。
“我又能继续仗着你的名头耀武扬威。”丽萨又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转移话题,“好了,圣曜节过后又是社交季,我估计这次不会有人再邀请我们家了。”
她这么说着,但是还是吩咐女仆将邀请函送过来一一查看。
毕竟是大家族,还是有人邀请的,只是都是些无意义的场合,丽萨很快就忽略。直到拆开最后一封,她顿了顿:“嗯?莫尔太太的信件?”
床边看书的亚当微顿,不动声色地抬眼。
“呵,莫尔代表了怀特那边,平时又没有交集,肯定是想把我们拉过去看笑话!”丽萨语气愤愤,正要扔掉邀请函,一只手却拦住了她。
亚当推着轮椅出现在妻子身后,接过那张邀请函。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亚当盯着“莫尔家族敬邀”几个花体字看了许久。
和母亲如出一辙的黝黑瞳孔里,倒映着深意。
“这场社交舞会,我们去吧。”
丽萨愣住——
作者有话说:配角剧情铺垫哈,今晚少点,索菲娅下线倒计时。
9.10号23点。
抱歉今晚写声明到这个点,还没开始做饭。
长篇大论版直接挂wb和地瓜了,这里简要版(虽然也不简要)回应:
1.我没有融梗抄袭,也没有利用ai或其他的工具进行写作,在其他平台看到相关讨论,很害怕不回应会造成麻烦。
2.我从没有对任何读者进行过恶意攻击,从2022年第一本文到现在,我都可以这么说,哪怕对面骂我。
第一章鉴抄评论【现已删除】是我唯一硬气骂回去过的,也就是说,除了【非付费且涉及鉴抄鉴融梗】的人以外,我不会对其他读者口出恶言,尤其是正版读者,哪怕你们认为我有这方面争议,我也绝对会认真解释清楚,我不希望我最珍视的人对我有误解。
3.我的回应也许用力过猛,看起来小题大做,
有时候太认真反而会让人觉得斤斤计较。讨厌我的人也不会因此喜欢我,甚至会找到更多的角度攻击。
这些我都明白,可我还是选择把这些事情说清楚。
因为我用文中的那个方法,代入我的主角去思考。如果是她们会怎么做呢?
我想,如果我做不到成熟淡定稳重、可以对一切争议视而不见。那么我就不应该装作云淡风轻,不如坦荡承认自己的敏感、小心翼翼、以及对原则的在乎。
裸辞后一意孤行开了这本压箱底的梗,本来已经打算坐冷板凳,但是意外收获很多人的喜欢。
不夸张的说,我的前路都被你们照亮了。
正版读者是我的衣食父母,你们在我这里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这绝对不是假话。
我后来回复的评论越来越少,并不是不尊重,而是有些害怕,怕自己哪句话没说对就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总之,对于你们提出的任何意见或批评我都尊重并认真对待。
也就是说——
【正版读者】可以骑在我头上拉屎(不是),骂剧情骂文笔都没关系,事关鉴抄这类,我也会认真解释,这是我的责任,别有心理负担。我除了啰嗦其他的都很好的,状态也还不错,可以承受的。
【非正版或非付费读者】在前面骂剧情骂一切我也无所谓,反正也管不过来,躺平。但虚假臆测引导其他人我会礼貌回应。
但是,【非正版又还涉及鉴抄这类】我就失去礼貌直接飞踢(啊哒!)虽然还是删了……唉,我真的会有负担,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成为保护自己的盾牌,而非做那个不擅长攻击的矛。
呼,写完了,舒服多了,请大家放心,该说的全都在这里了。以后不会再有任何长篇大论,码字去啦!
祝大家阅读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