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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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看见伊莎贝尔驱马靠近, 起始点的萨克森男士们响起口哨声。
“嘿!杰克!记得发扬绅士精神!让一让女士!”萨克森公爵叮嘱儿子,眼底的轻视不言而喻。
“好的,父亲!”公爵儿子, 年轻的萨克森少爷坐在马上冲伊莎贝尔摘帽,眨眨眼, “放心, 诺曼小姐, 斯宾塞家族不懂得怜香惜玉,我们萨克森可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说完,周围一圈萨克森们都爆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
“我以为赛马只凭成绩说话, 原来萨克森家是靠嘴皮子。”
伊莎贝尔目不斜视, 驱使布莱克挤开两位男士, 径直占据最中间的位置。
被挤开的萨克森少爷吹了个口哨,回头观察海因里希在很远之外,于是扫视着伊莎贝尔,压低声音道:“那就准备享受失败吧女士,虽然我很欣赏有勇气的美人。”
发令官伸手示意准备,所有人神情肃穆,连观众席都安静了下来。
伊莎贝尔躬身贴近马背, 直视前方。
耳边传来萨克森少爷的轻笑:“斯宾塞如果不适合你,欢迎随时来锡兰北部,萨克森之家。”
发令官倒数:“三、二……”
在“一”落地前一秒,萨克森少爷听见来自身旁的嗤笑。
“抱歉,比起海因里希,我更不喜欢……手、下、败、将。”
下一刻,发令枪响,黑色骏马率先冲了出去!
成排的马蹄踏出滚滚烟尘,不过数秒的时间,胶着的尘雾里分出先后——浑身漆黑唯有银白马饰在夕阳下闪闪发光的布莱克,一马当先!载着浅绿色的身影冲出重围,狠狠将一众男士甩在身后!
萨克森脸色剧变,立刻狠扬马鞭,怒喝:“追!”
呼呼风声如利刃刮过脸颊,伊莎贝尔听见身后轰隆的马蹄声,唇边划过轻蔑的笑。
萨克森的枣红色骏马也是重重厮杀里选出的上等货色,在转弯之时,奋力扬蹄,挤开布莱克超过一个身位!
伊莎贝尔迅速勒紧缰绳,避开碰撞!
娴熟的控马之术立刻让众人明白,她绝不是毫无胜算的新手!
早在查尔维斯狩猎盛宴时,她看见海因里希纵马驰骋,心头便生出这股欲|望——毫无顾忌地、痛快坦荡地飞驰!
直到甩开束缚坐上马背,伊莎贝尔仿佛找回了曾经的时光!
前世,身为许莉莎,她获得了让大部分羡慕的、关于世俗意义上的荣誉与成功,而这样的快乐总是无法持续太久。
像攀登一座又一座的高峰,只有登顶那一刻,成就感无与伦比,此后回归平淡。
在诊断出绝症时,她甚至没有对这个世间的留恋。干脆地签下放弃药物治疗的同意书,第二天订了环球旅行的票。
许莉莎一度觉得,人生就是一场旅行,命运是高维造物主的剧本,何必执着生命的长度?
就像她落地是孤儿,因为出众的外貌和头脑被一对教授夫妇收养。二老很有修养,但只是将对亡女的感情寄托在养女身上,却又因养女生性冷淡而失望,一家三口过得相敬如宾。
或许是天性凉薄的好处,这并不会令许莉莎感到难过。事实上,她几乎不会难过。
作为故事的体验者甚至是旁观者,许莉莎对发生的一切都有尊重其存在的宿命论。
漂亮的履历,可观的财富,受人追捧的声名、所谓闪着光的人生也不过是注定的剧情。
她以为自己会永远如此,直到抵达生命的终点。
可是,在北疆看到日出的那一天,她用还能奔跑的身体纵马疾驰,初升的朝阳落在眼睫,瞳孔里倒映着清晨的薄雾,耳边是牛羊在悠然地哞哞叫……
那一刻,她感觉到身体里血液沸腾的声音。是某种被她忽视良久的、名为生命的呼唤。
她骑着马奔跑了一天,从朝阳初升到夕阳漫天,似乎经历了一场人生的起落。
日头落了,她的生命也即将画上句号。命运在这个节点,赐予她最后的温柔。
微风拂过指尖,告诉她,这世上不止有一重接一重的高峰亟待攀登,还有辽阔无垠的原野,那里有风的自由,青草的香味,你可以肆意飞驰,或是躺在草地上看牛羊吃一整天的草。
她闭上眼,胸膛的空洞被填满。
风吹草低,牛犊在山坡吃草,许莉莎微笑地与世界道别。
再睁开眼,伊莎贝尔在家人的期待中降生,母亲淡蓝色的眼睛里盈满温柔与爱意。
身体里淡漠的情感难以改变,只是在成为伊莎贝尔的那一刻,她似乎听见许莉莎告诉自己,别回头,去体验吧。
去体验等待一朵花的盛放;看着卷毛小孩慢慢长大,跟在屁股后叫姐姐;满屋子鸡飞狗跳,她躺在庭院晒太阳。书盖着眼睛,风吹动金盏菊,这一切都是关于生命的体验。
包括现在——
夕阳炽烈,马蹄飞驰出残影,狂风吹乱端庄的发髻。
伊莎贝尔随手扔掉发间的珍珠王冠,满头金发随风飘扬。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却倒映着快活的笑。
这是她的人生游戏,唯自由与快乐至上,为此,她会竭尽全力!
“布莱克,现在……”
她夹紧马腹,躬身俯首,盯着前方的背影,“超越他!”
像是被战意驱动,布莱克撒开四蹄,势如破竹!
萨克森少爷和众男士被甩出一个身位!
浅绿色的身影姿态飒爽,飞驰如电,耀眼的金发牵动全场的心神——所有人都为眼前这一幕讶然!
甚至有人举起手掌,却忘了拍,呆呆地张着嘴:“上帝啊……”
场地边缘,海因里希看着场上越众而出的那道身影,久久没有回神。
此刻,不会有人注意他长久的注视,因为没人能从金发姑娘身上移开目光。
本该开在花园里的百合,在战场盛开,美丽得惊心动魄!
比飒爽姿态更耀眼的是她脸上的神情,似乎明晃晃地昭告天下,她对胜利势在必得!
观众席,众人哗然,而后陷入诡异的沉默。
“永恒圣曜真主啊,是我出现幻觉了吗?!”有人惊掉下巴,不停地画着十字,甚至把完整的祝祷词都念了出来,祈求真主让自己清醒过来,至少告诉他不是一个女人赢得了比赛!
路易莎喃喃自语,眼睛瞪圆:“奥黛丽这可真是大出风头了!”
埃莉诺皱眉看着飘扬的绿色裙子,面色复杂:“我尽量不让老夫人知道她的孙媳妇跨坐在马背上,甚至穿得破破烂烂。”
萨克森太太与一众拥趸惊得连表情都忘记管理,“这怎么可能!杰克怎么会输?!”
更多的是如莉莉丝这样从惊诧到兴奋,不由得喝彩的:“太棒了!诺曼小姐太棒了!!”
年轻的贵族女士们大多会骑马,但繁琐的规矩为她们的双腿设置重重镣铐。
不能跨坐,不能疾行,要穿着优雅,要端庄美丽。勒紧的束胸让她们连呼吸都艰难。
美其名曰骑马,实际上和戴上花环、象征胜利的黇鹿没什么不同,都只是狩猎盛宴的点缀。
男人们的游戏里,似乎从没有看见过女人的身影,直到此刻——
破碎的绿裙子在空中猎猎而舞,金发飘扬,英姿勃发!
如此的惊世骇俗,又是如此充满生机!
原来跨坐在马背上勇往直前的样子是那么美!
莉莉丝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她情不自禁看向身边呆滞的同伴们,被那道疾驰如电的身影吸引的人不止自己!
碎掉的镣铐,也不止一副。
不知是谁站起身,大声喊:“诺曼小姐!第一!”
莉莉丝挣脱母亲的手臂,跟着站起身喊:“奥黛丽·诺曼!第一!”
接二连三,不断有人高呼,很快喝彩声连成一片,“第一!第一!第一!”
这段插曲很短暂,贵族小姐们的自由总是有限,哪怕只是一声喝彩,不过几分钟,就被各自长辈制止。
可场上的人似乎已经听到了她们的呐喊。连带着布莱克气势磅礴,再次甩开枣红色骏马!
那一刻,萨克森少爷听见隔壁传来一声轻笑。
“享受失败吧,萨克森先生,但愿绅士不会哭鼻子。”冰蓝色的眼睛充满嘲讽,“不过我会发扬女士精神,为你递上擦眼泪的手帕。”
话音随着迅捷的身影擦肩而过,杰克看着远去的金发女人,脑子几乎空白——
被她轻松超越的那一刻,萨克森少爷的牙齿快被咬碎!
刚才撂下的狠话似乎变成一记耳光,狠狠扇在自己脸上! !
一个柔弱得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居然嬴了他? !
他可是萨克森家族继承人!锡兰公国未来选帝侯! !
奇耻大辱!
这会令整个萨克森家族蒙羞,更会让他再也抬不起头!
终点近在眼前,如果再不采取行动,结果将毫无悬念!
带着倒刺的马鞭狠狠甩下!惊马仰天嘶鸣!
那一刻,他眸光滑过阴狠,转弯的前一秒,猛然斜冲向前方的黑马——
“噢!不!”
观众席哗然。
视野纵观全场,他们最能明白此刻的情形!
如果黑马被撞倒,以现在疾驰的速度,马背上的人一定会被掀出去!那可不再是比赛的输赢,而是关乎性命了!
萨克森位于视野盲区,伊莎贝尔没有看见身后飞奔而来的骏马,但本能地察觉危险将至!
在听到嘶鸣声的那一刻,身后的冲击带来空气流速的变化!
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伊莎贝尔几乎是立刻勒紧缰绳,控制布莱克避开身后的冲撞!
可是!来不及!
马速太快,即便布莱克已经足够灵敏,但也难以遏制拐弯的势头!
身后,枣红马横冲直撞而来!马背鲜血淋漓,瞳孔如它主人一般染上疯狂的红色!
即将撞上的那一秒,时间仿佛被拉长,空气紧张到停滞——
观众席上,路易莎瞪大眼睛,捂着嘴:“不——”
埃莉诺在胸前画十字。
贝琪闭上眼睛不敢看。
莉莉丝倏然起身,手指发着抖。
索菲娅忘记呼吸,死死抓着折扇。
高台上,连女王都皱紧眉头!
就在所有人默认悲剧到来的那一刻,忽然,一支利箭破空而出,裹挟着惊人的锐气,直冲赛场——
众人目瞪口呆,几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路边,亲眼目睹一切的裁判久久没有回神。
那一幕发生在电光火石间,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身旁用于装饰的弓箭就被一双细白的手夺了过去,又以极其敏捷地速度瞄准身后的疯马!
场中央,夕阳斜照。
狂风裹挟着旷野的湿气扑面而来,吹得金发飞扬,而冰蓝色眼睛里却战意盎然,即便锋利的弓弦划伤掌心,她似乎也没有感觉疼痛!
逆光之下,伊莎贝尔以极其惊险的姿势夹着马腹,目光锐利,双手弯弓搭箭,如神话传说中的女武神——
一箭穿云!
“咻!”
几乎来不及看清,利箭直射马腹,枣红色骏马轰然倒地,连带着马上的萨克森少爷!
与此同时,另一支来自相反方向的箭擦着杰克的脸钉入泥土中,溅起一道血线!
如果说刚才只为她的骑术感到惊讶,那么此刻,这一手力挽狂澜的反应力,让所有懂行的人心服口服! !
不顾众人的惊诧,伊莎贝尔目光平静,扔下弓箭直冲终点,回眸那一秒,她没有理会手段肮脏的失败者,只看向远处的男人。
那里,海因里希同时放下弓箭,二人视线短暂相交。
黑马一骑绝尘,发令官用低沉的腔调向所有人宣布——来自斯宾塞家的诺曼小姐,获胜!
长久的沉寂后,观众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一部分还沉浸在刚才惊恐的情形中,一部分惊讶于居然是一个女人夺冠!
“噢!杰克!”观众席,萨克森太太顾不得关心成败,她目眦欲裂,被人拦着才没冲上去!
萨克森公爵惊魂未定,喘了口气,才看向赛场边缘,仍然手持弓箭高大男人。
他看得一清二楚!
那女人的一箭射中的是马!但海因里希这一箭是冲着他儿子的命来的! !
只差了一寸!那支箭就不是擦过杰克·萨克森的脸!而是贯穿他的脑袋! !
萨克森公爵手指发着抖,后怕得没缓过神。下一秒,就见海因里希打了个响哨,随手招来一匹白马,直奔赛场而去。
那里,摔倒的杰克·萨克森鼻青脸肿,却因为是始作俑者,没有突如其来的冲撞,性命无碍!
他刚想起身,一抬头就被一记重拳砸得鼻血狂飙!
“噢!你疯了吗海因?!”
“住手!”
“停下!”
陆续抵达终点的萨克森众人大叫着围拢上前。
海因里希冷笑,揪着杰克一拳接一拳。
满座皆惊!
萨克森公爵咆哮上前:“海因里希·斯宾塞!放开我儿子!当着女王的面!你想闹出人命吗?!”
萨克森众人团团围上前,与此同时,海因里希的身边也围满了斯宾塞家族众人,虎视眈眈看着对面。
男人眼神桀骜,把杰克打成一团烂泥才抬起头,唇边划过讽笑。
“老萨克森,你得庆幸这是在女王面前,否则……”他顿了顿,轻笑,“我会要了他的命。”
萨克森公爵打了个寒战,对上那双幽深黑眸,他知道这话是真的!
海因里希·斯宾塞就是个名副其实的疯子! !惹上疯子就相当于被鬣狗盯上,不撕扯下一块肉绝不会松口!
萨克森公爵咬牙忍怒,挥手让人把儿子抬下去。
萨克森太太哭得撕心裂肺,嚎叫地要女王给个公道。
侍从官围随着女王走下高台,众人纷纷行礼。
萨克森公爵:“女王陛下!斯宾塞家实在欺人太甚!杰克几乎被海因里希打死!我要求以锡兰公国律法惩处他!”
萨克森众人纷纷响应,斯宾塞家也不甘示弱,埃德蒙不忿道:“陛下!是杰克使绊子在先!凭什么惩处我们斯宾塞家!”
两拨人吵了起来。
当事人海因里希却神态自如,丝毫没有把人揍成猪头的愧疚感。
女王没有立刻回答,她早就听人报告了事情的始末。
“海因,你的陈述呢?”
海因里希平静道:“告我故意伤害可以,在此之前,先给蓄意谋杀我未婚妻的杰米·萨克森上绞刑。”
“你!海因里希!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蓄意谋杀?!”
“在场这么多双眼睛,包括女王的,都不会诬陷你们。”海因里希缓缓摸出腰间的火器,靠近萨克森公爵,压低声音,“再敢狡辩,必要的时候我会亲自执法,不信,你尽管试试!”
他眼底闪烁着疯狂的笑意,听过种种传闻的萨克森公爵深吸一口气,还是压住怒火。
不和疯子讲道理,是正常人的行事准则。
毕竟你不敢赌他的枪里有没有子弹!
女王沉吟片刻,忽然看向不远处,被人忽略的冠军女士。
“你的诉求呢?”
众人看向伊莎贝尔。
伊莎贝尔已经停在外围很久了,见所有人的视线聚焦在自己身上,她不慌不忙下马,颔首给女王行礼:“我嬴了,希望萨克森公爵一家别忘了愿赌服输,给我以及斯宾塞家族道歉。”
“道歉?!你们斯宾塞行事霸道,还想我道歉?”萨克森公爵嚷嚷。
话音未落,只听“砰”地一声枪响!
“天哪?!发生了什么?!”众人吓得发出惊叫!
萨克森公爵更是瞪大眼睛,下意识举起手,僵硬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那匹被杰克·萨克森的鞭子抽得血肉模糊的枣红骏马倒在血泊里,停止痛苦的抽搐,安详闭眼。
布莱克哀鸣一声,凑上前蹭了蹭同类。
迎着海因里希的目光,伊莎贝尔淡定将火器插回他的腰间,仿佛刚才利落开枪的人不是她。
“人各有命,马亦然。”伊莎贝尔抚摸着布莱克的鬃毛,“也许对它而言,痛快结束生命是比被愚蠢的主人折磨致死更好的结局。我会好好安葬它。”
布莱克眨了眨湿润的眼睛,蹭了蹭伊莎贝尔的掌心。
萨克森颤抖着嘴唇,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他可不认为这个女人是在对马说话,她分明是指桑骂槐!借此威胁萨克森全家!
海因里希面对萨克森仇视的目光,并不想辩解,反倒默认似的站在未婚妻身后。两个人活像戏剧里的反派角色,让人恨得牙根痒痒。
他眉目冷峻,一字一顿道:“是的,要怪只能怪它有一位,不遵守规则、且不信守承诺的主人。”
萨克森脸色涨红: “你……你们!”
好啊!太嚣张了!一个动手揍他儿子!一个直接杀了萨克森家的马,把他们的脸面狠狠往地上踩!
这对夫妇太嚣张了!
萨克森还想说什么,抬头却对上女王冰冷的眼神,瞬间从怒火中抽身。
斯宾塞家虽然嚣张,但这次是自家理亏,场上所有人都不会站他们一边。
萨克森虽然与斯宾塞积怨已久,但斗争归斗争,作为选帝侯,很多时候不能闹得太难看。
输了不可怕,要是因为不肯低头闹出更多丑闻,只怕接下来墨伦维克一整年的谈资都是萨克森家。
想至此,萨克森公爵咬紧牙关,和萨克森众人一齐鞠躬。
“好,诺曼小姐,我们愿赌服输,向你致歉。”
斯宾塞家众人发出阵阵笑声,萨克森家脸色难看至极。
伊莎贝尔不疾不徐:“还有呢?”
萨克森公爵忍怒:“还有什么?!”
伊莎贝尔睨着被抬走的杰克,轻笑:“萨克森家族的男士在比赛中公然舞弊,按照规矩,应该怎么做?”
海因里希顺势接口:“向受害者道歉,并把这个不遵守规则的废物禁赛。”
“你们别欺人太甚?!受害者?!现在受害的是我儿子!而你未婚妻毫发无损!”
“你难道认为杰克对我手下留情了吗?萨克森公爵?”伊莎贝尔淡淡抬眸,面色冷然。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心知这位女士能活下来可不是靠杰克心慈手软,而是她自己本事大!
萨克森公爵语塞,还想找借口,只听一道严肃的女声响起。
“够了,萨克森公爵,别失了气度。”站在女王身边的第一秘书洛娜开口。
萨克森明白,这是女王的意思。
他深吸一口气,俯身向伊莎贝尔颔首:“我替杰克,向你致歉。每一位骑士都应该遵守诚信,我承诺,萨克森家族未来一年都不再参与任何一场狩猎比赛。”
墨伦维克社交圈就这么大,这意味着顶级权贵今天丢掉的脸,会成为首都未来整年的笑柄。
刚才志得意满的萨克森小伙们个个灰头土脸,恨不得把头埋进地底!
反观斯宾塞家族以埃德蒙为首的人,畅快之心溢于言表,比出风头的正主还高兴。
埃德蒙还想冷嘲热讽两句,而后被伊莎贝尔扫了一眼,似乎在说:我赢得的胜利,关你什么事?
一时间,他笑容僵住,眸光滑过愤恨。想了想,到底忍住。
当着女王的面,闹出这种争端毕竟不雅,菲利普公爵赶紧打圆场,两边都说了几句好话,又叫来医生给杰克诊治,矛盾就算翻篇了。
在场的家族都很体面,顺势揭开其他话题,场面再次和谐。
女王回到高台,看着准备牵马下场的伊莎贝尔,忽然示意侍卫官让大家安静。
众人以为女王要宣布大事,纷纷行注目礼。
只听她用和蔼的声音道:“诸位,我们还欠胜利者掌声。”
伊莎贝尔有些意外,脚步顿住。
有女王的号召,不知是谁率先鼓掌,而后连成一片,掌声雷动。
这一次,不再是属于小部分群体的喝彩,而是货真价实的胜利祝贺。
观众席,莉莉丝不顾母亲阻拦,激动得快把巴掌拍红。
路易莎沉默良久,还是敷衍地应和了两声。
索菲娅眸光带笑,和女儿对视一眼,为未来的斯宾塞公爵夫人喝彩。
埃莉诺看了眼高台上的女王,胸前画十字,再看向安然无恙的伊莎贝尔,终于松了口气。
海因里希不知在想什么,伫立良久,懒散地鼓了两声掌。
他看着那道亮眼的身影,眼前浮现她弯弓搭箭的画面。
来自不同方向,却同时射向目标的箭矢,就像他们两个人一样。
彼此道路不同,去往的终点却一致。
各自锐利,各自拥有毕露锋芒。
拿起弓箭前,他来不及思考。
即将射出那支箭时,他对上那双坚定的蓝眼睛,于是瞄准的方向偏移,擦着杰克的脸而过。
漫长而迅速的瞬间,他忽然明白,诺曼小姐是个能绝境反击的强者,即便没有援助之箭,胜利依然会属于她。
……
雷鸣般的掌声里,伊莎贝尔破碎的绿裙子随风摇曳,金发垂肩,脸庞笑容温和。
明明是不堪的模样,她却自信伸出双手,而后面对众人俯身鞠躬,坦然地接受胜利的祝贺。
再抬眸,冰蓝色的眼睛直视人群里高大的身影,与他对视。
她歪了歪头,眸中带笑,毫不掩饰眼底的挑衅。
用口型说:“我赢了。”
海因里希唇边无意识扬起笑,很快意识到什么,低头掩饰,又摆出冷酷的模样。
等那道视线移开,他才抬头——
夕阳彻底落下,她披着残红,发丝都带着光。
像极了初见那天,查尔维斯的狩猎盛宴上,他越过重重人群走向她。
将代表胜利的黇鹿送给未来公爵夫人。
此刻,她自己夺下了胜利,耀眼无比——
作者有话说:姐姐姐夫CP:对抗路夫妇日常!
第33章
波折丛生但还算圆满的盛会, 在欢呼声中落幕。
众人起身目送女王离开。
侍卫官开道,第一秘书洛娜陪伴左右。临走时,女王突然叫住秘书:“洛娜, 帮我把那位诺曼小姐请过来。”
洛娜微怔,很快照办。
伊莎贝尔来不及整理仪容,索性穿着破裙子,随手将头发挽成发髻,走到女王面前屈膝行礼。
“陛下,奥黛丽·诺曼向您问安。”
“请起身,不必多礼。”女王的声音响起。
伊莎贝尔抬眸。
女王出行, 身边的大小侍卫官很多。
之前,她只是人群里不起眼的预备役贵妇,能有资格远远地看着这位帝国统治者露面,已算殊荣。
甚至包括宴会厅弹琴,得到女王两句点评,就足以令众贵妇高看她一眼。
这些无不说明,超然的地位天然代表着权威。
此时此刻, 她离女王很近,这才真正看清帝国统治者的面孔。
塞拉菲娜·奥古斯特女王并不如想象中的威严冷酷, 瞳孔里盈满和蔼的笑。
“你的骑术很出众,奥黛丽。”
伊莎贝尔微笑:“听闻女王当年还是公主时, 也曾力压群雄夺得马术冠军,锡兰公国的女士都以您为表率。”
女王:“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伊莎贝尔不紧不慢:“我今天再次夺冠,就意味着这段历史延续至今,您的精神仍在。”
女王眼底滑过欣赏:“看来你还拥有非凡的口才与智慧。”
“再加上一点敢于表现的勇气。”伊莎贝尔挑眉,毫不畏缩地说俏皮话。
女王果然笑了起来。
身旁的第一秘书洛娜不由得侧目,重新审视这位出身不高, 但聪慧敏锐的女孩。
“再见,奥黛丽。”女王向伊莎贝尔伸手,是上位者表示友好的方式,“希望下次还能见识你更多的才华。”
“谢谢陛下。”伊莎贝尔轻吻女王手背,笑着说,“不过下次见面应该是您见证我与斯宾塞先生的婚礼。”
“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女王笑着点头,旋即带领众人离开。
这么一段很简短的插曲,在等级森严的贵族圈掀起不小的涟漪。
受到女王赏识的诺曼小姐、未来的斯宾塞公爵夫人,正式进入墨伦维克社交圈。
首都重地,云集全锡兰的顶级贵族,所有家族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现在,伊莎贝尔身边围满了恭维的贵妇,与最开始无人问津的画面截然不同。
莉莉丝带领着一众陌生的年轻小姐上前攀谈、辛西娅夫人热情洋溢,周到地为她们彼此介绍。
路易莎并不乐意锦上添花,翻着白眼离开。
霍华德太太捏着鼻子前来道贺,伊莎贝尔却像听不见,只和别人寒暄。
霍华德太太脸色铁青,正憋着火,好在索菲娅和贝琪适时赶到,免了她的尴尬。
伊莎贝尔一边和旁人说话,一边抬眸,和人群里的索菲娅对视。
打发完霍华德太太,索菲娅微笑上前:“亲爱的,请别误会。我为潘妮解围并非有意和你作对。”
伊莎贝尔轻笑:“当然,在交际方面姑妈显然比我高明,至少明天墨伦维克不会传出我跋扈傲慢的名声。”
“的确,在墨伦维克行走的女人们不得不注意一言一行。今天随意踩死的蚂蚁,来日或许就是拦路的大象。”索菲娅笑道:“我以为意气风发的小姐不会理解这份用心,你真是个聪明女孩。”
“人生不会永远一帆风顺,凡事留有余地也是为自己留退路。”伊莎贝尔颔首。
索菲娅莞尔:“噢,是这样没错。但姑妈可不想当一个爱说教的长辈,大道理还是留给埃莉诺讲。现在聊聊你的婚礼吧,好孩子。”
“承您的情。”
过多渲染善意会适得其反,索菲娅深谙其道。二人聊起别的趣事。
贝琪和菲利普夫妇也上前交谈,场面其乐融融。
看得出来,年轻夫妻俩相处和谐,新郎菲利普也很尊重他的岳母,并不因为索菲娅的身份而显露轻蔑。
这在墨伦维克的世界里,还真是个稀有品。
伊莎贝尔不着痕迹地判断众人,初步肯定索菲娅为女儿择婿的眼光。
抛开别的不提,索菲娅是伊莎贝尔很欣赏的那一类聊天对象。
聪明且富有情商,进退得宜又不乏风趣。
这种得体的姿态让她想起玛丽姨妈。二者身上都拥有同一种风度。
只是,玛丽姨妈更多的是凭借灵魂里的独特魅力与人交际,没有讨好感。
这并非说索菲娅没有魅力,相反,她甚至比玛丽更加令人如沐春风,只是太过舒适的相处一定是有人在其中让步。
大多数受益者不介意这一点,但不包括伊莎贝尔。
比起舒适而精巧的对话,她更喜欢真实但有瑕疵的人。
索菲娅无疑是个完美交际者,不过,伊莎贝尔不打算在她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应付两句,伊莎贝尔以更衣为由,牵着布莱克退出赛马场。
菲利普家的庄园坐落于墨伦维克北郊,占地虽然没有查尔维斯大,但胜在风景别致,闲时散步,很有一番趣味。
暮色降临,城堡里的晚宴已经开始,伊莎贝尔却牵着马远离人群。
晚风拂面,布莱克温驯地低头吃草。
伊莎贝尔干脆躺在草地上,双手枕在脑后看星星。
布莱克很有灵性,他是一匹刚成年的小马,赛场上烈如骄阳,平日却很乖巧。看见主人躺下,他着急地跑来,用鼻子拱来拱去,大眼睛眨啊眨,像是在问她怎么了。
伊莎贝尔忍不住发笑,布莱克的眼神让她想到奥黛丽,那双水蓝色的大眼睛也是这么纯澈。
“我没事,布莱克,请享用你的晚餐吧。”伊莎贝尔抚摸小马的发辫。
这个辫子也不知道是谁扎的,歪七扭八,很丑。
强迫症犯了,伊莎贝尔坐起身,给布莱克重新编辫子。
进行到一半,身后草地响起脚步声。
“谁允许你擅自动它的发型?”男人隔着一段距离,也躺在草坪上。
伊莎贝尔充耳不闻:“布莱克,你主人的审美堪忧,为你的形象着想,你不介意我帮你吧?”
布莱克一边吃着草,一边打了个响鼻,像是在回应。
“蠢死了!”
海因里希冷哼一声,捡起两根草扔向布莱克,小马嘴一张,嚼嚼嚼。
“你欠我的道歉呢?斯宾塞先生。”伊莎贝尔漫不经心道,“别以为我会忘记。”
“我答应你了吗?”海因里希揪着草薅一把,嗤笑,“至少我仍然不认为你和我结婚是明智的选择。”
“我有得选?”
“我给过你重新选的机会。”
“但我拒绝。”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火药味又开始弥漫。
双方陷入沉默,耳边唯有夏日夜晚的蝉鸣。
海因里希看着天上的星星,突然说:“你应该听说过吧,我是个疯子。”
伊莎贝尔侧眸,手上漫不经心地为布莱克编辫子,“听说过,传闻你被魔鬼附体,还杀了来祝祷的牧师,帮你驱邪的吉普赛女人就差把查尔维斯的秘辛传播到世界尽头。”
海因里希嗤笑一声,“如果我说传闻都是真的呢,你会怎么想?”
伊莎贝尔动作顿住,眸光微动,面上不动声色:“那我确实没想到,吉普赛女人真有驱邪的本事。”
海因里希没说话,只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的确杀了那个牧师。”
他顿了顿,眼瞳幽深:“你能接受未来的丈夫是个疯子?或许哪天犯了病,就会杀了自己的枕边人?”
有那么一瞬间,伊莎贝尔觉得他视线如跗骨之蛆,泛着凉意,诡异而病态。
再抬头,却分明还是那张冷峻的脸。
伊莎贝尔不着痕迹地垂眸,掩饰内心一闪而过的疑虑。
她向来敏锐。
到目前为止,无论海因里希再怎么表现出冷酷专横,行事底线还是维持在正人君子的范畴里,有些时候甚至严肃过头了。
哪怕是刚才暴怒之下痛揍小萨克森,放在热衷斗殴的雄性身上再正常不过,所以,伊莎贝尔从没有将海因里希和传闻中的疯子划上等号。
可就在刚才,第六感敲响警钟,提示她这个人身上有一闪而过的阴鸷气息,哪怕只有数秒。
被那样的目光注视,就像被毒蛇暗中窥伺。它悄悄缠上四肢,密密麻麻的恐怖瞬间蔓延四肢百骸。
这和平日里的海因里希截然不同,像硬币的两面。
伊莎贝尔不着痕迹地审视着男人,可那种异样却消失殆尽,像是错觉。
“害怕了?现在结束还来得及。”听见身边久久没有回应,海因里希头枕手臂,语气稀松平常。
伊莎贝尔静静与他对视,像在分辨他话里的真假,语气什么也没发现似的寡淡。
“害怕什么?传闻只是传闻。”她说,“还是那句话,一开始我没得选。既然选了,不管你是个疯子,还是个傻子,这条路我照走不误。”
“奥黛丽。”海因里希盯着她,良久,偏过头冷笑:“你把斯宾塞家族想得太简单,更把这条路想得太轻松。”
“那现在我有资格听到真相吗?”
伊莎贝尔编好辫子,顺势躺下。
风中吹来青草的香味,二人隔着不远的距离,同样枕着手臂望向夜空。
不知过了多久,伊莎贝尔听见隔壁传来声音。
“你所认为的斯宾塞家族是什么样的?”
伊莎贝尔突然想到安德鲁登门时的自我介绍,半开玩笑道:“神圣锡兰公国七大家族之首;祖先曾屡建奇功延续荣耀近三百年;常任七大选帝侯之一,包揽领地自治管辖权的斯宾塞?”
海因里希跟着笑了起来。
夜色掩盖了他眼底的情绪,让语气听起来很轻松,“是延续三百年没错,但已经没有了自治权。”
他顿了顿,“甚至没有兵权,没有赋税权,除了查尔维斯庄园以外,什么都没有,是个只剩名号的花架子。”
伊莎贝尔笑意渐收,夜风竟无端让人觉出寒凉。
斯宾塞没有了管辖权?
什么意思? !
伊莎贝尔并不是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相反,她是个极擅长收集信息的人。
关于斯宾塞家族,来之前她已经了解过。
从元勋玛格丽特袭爵开始,斯宾塞家族手握重兵三百年。正因为绝对的武力压制,七大选帝侯才永远有它一席之地。
萨克森作为北伐战争才起家的新兴势力,如今也不过一百五十年,虽然近年纷争不断,但论底蕴,还是比不过斯宾塞。
假如对方得知斯宾塞失去管辖权,像今天的这样的争端,他们还会让步吗?
如果这件事是秘密,那么谁才能剥夺斯宾塞的军权还能瞒天过海,维持各方势力的表面平衡? !
既然收回斯宾塞的权柄,又为什么还留着这个家族?为了确保七大选帝侯的和平?
那是谁有这样的动机和权柄?
一连串的疑问接踵而至,伊莎贝尔看向海因里希,眸光深沉。
他似乎猜到她心中所想,唇边滑过讽笑:“很难以置信?如果我再告诉你,从我祖父和父亲出事那天起,斯宾塞的权柄就已经消失了呢?”
伊莎贝尔很快反应过来:“他们的死难道不是意外?”
海因里希眼底翻滚着剧烈的情绪,他闭上眼。
“久经沙场的帝国双壁,怎么会对敌人的偷袭没有防备?”他深吸一口气,看着夜空,神色晦暗,“他们只会倒在自己人的手下。”
伊莎贝尔联想起斯宾塞家的权力斗争:“是你叔叔,埃德蒙的父亲乔伊斯?”
“他?”海因里希不加掩饰地嘲讽,“不过是想趁机上位,被我踢开的、有野心没能力的废物,和埃德蒙一样的蠢货。”
不是乔伊斯?
“那是?”伊莎贝尔眸光微动,看向海因里希。
夜空下,他眸色渐深,没有立刻回答。
蝉鸣忽寂,微风卷起枯枝枯叶,发出簌簌声响。
在伊莎贝尔看不见的角度里,他瞳孔泛红,手臂青筋暴起。
似乎想到某种不堪回首的往事,连血液都在颤抖。
那股嗜血的冲动再次涌上心头,蔓延四肢百骸……
仿佛又回到上战场的那天,他眼前血红一片。祖父和父亲的尸体烧成焦炭,从报废的车厢里抬出来。很快,侍卫押着一个女人来到他面前。
那个女人脸上疯癫的笑,海因里希至今忘不了。
她笑容狰狞,几乎趴到海因里希的脸上,那双与他相似的眼睛里满是阴鸷。
“海因,是我杀了路德维希!”她嗓音嘶哑,脸上在笑,眼睛却像在哭,神情诡异,“是我……杀了你父亲!”
在她身后,路德维希永远地闭上眼睛,那个沉默寡言但正直勇敢的男人再也不会醒来。
海因里希眼神空茫。
短暂的数秒后,枪声突然炸响,侍卫被夺走的火器从女人手中滑落。
众人惊呼声中,她倒在血泊里,胸前破开血洞,温热而刺目的红色汩汩流淌。
血液溅到他的脸上,甚至有一滴逃进黝黑的眼睛里,瞬间将视野染成猩红。
漫天血色间,女人奄奄一息却面容安详,嘴唇翕动,似乎说了什么。
他极力想听清,却什么也听不见。
……
感觉那股阴冷的气息再次席卷而来,伊莎贝尔皱眉看着垂眸的男人:“你怎么了?”
“海因里希?”
“海因?!”她重复几遍。
海因里希回过神,还没开口,就见伊莎贝尔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脸上。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夜晚分外响亮。
沉默再次蔓延。
“……?”
海因里希感受脸上火辣辣的疼痛,顶了顶腮帮,与伊莎贝尔四目相对。
伊莎贝尔扭了扭手腕,坦然道:“我看你好像昏倒了,叫醒你。”
“我在想事情。”海因里希语气很差。
“那你想到了吗?”伊莎贝尔淡定发问,一边打着嗡嗡乱飞的蚊子,“是谁有本事谋害斯宾塞家的掌权人?”
海因里希深吸一口气,平静道:“是我母亲。”
伊莎贝尔愣住,没想到他这么直接地说出答案。
海因里希的母亲不是普通人,她出身王室,是女王的亲妹妹,名唤乔治安娜·奥古斯特。
这是一位较为神秘的公主,外界对她知之甚少,根据流传出来的消息,听说是很温柔美丽的女士。
看海因里希刚才的神情,当年一定发生过无比惨烈的事情,才会导致后续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伊莎贝尔无意识地揪住野草绕圈,这是她陷入思考的动作。
所以,乔治安娜怎么会和杀人犯挂上钩?而且死者还是自己的丈夫?
忽然,海因里希平淡道:“你可以理解为,我母亲是个疯子,她为了自己的信仰,杀了我父亲。”
“信仰?你是说……”
伊莎贝尔思索这句话里包含的巨大信息。
锡兰公国以圣曜教会为本,唯一称得上信仰的,无非只有金字塔尖的那个人。
说实话,伊莎贝尔根本不信仰任何神明,所谓教会对她而言也不过是个吉祥物。
但对于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而言,信仰的力量几乎能撼动一切。
可是,自从三百年前护国战役后,圣曜教会势力早已独立于王权之外,二者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到底什么争端会导致乔治安娜杀害斯宾塞老公爵父子?教会与乔治安娜又有什么关系?斯宾塞家族妨碍了教会权力?
还是……真的只是像海因里希说的那样,他母亲是个疯子?以一己之力搅乱浑水,导致斯宾塞大权旁落?
不,如果只是这样,整件事就太过离奇了。
她忽然明白了那句话,斯宾塞家族比想象的要复杂,背后涉及的冲突,至少没有一开始预计的“兄弟阋墙”那么简单。
空气陷入沉静,连布莱克都停下了咀嚼的动作。
伊莎贝尔从思绪中抽离,静静看着闭眼的海因里希。
抛开那些复杂的算计,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杀了父亲,他的痛苦难以想象……
伊莎贝尔虽然想刨根问底,但看着此刻的他,还是作罢。
良久,却听见身边一声冷笑:“干什么?同情我?”
伊莎贝尔平静移开视线:“这算得了什么?世上比你苦的人很多。”
“这样就对了。”海因里希翻了个白眼,“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你嫁的是个有遗传精神病的疯子,家里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破事,准备好接受挑战吗?女士?”
伊莎贝尔垂眸,再次审视着海因里希的神情。哪怕是给自己贴上精神病的标签,这一刻他的状态仍旧坦然。
阳光下的阴影,似乎真的是自己的错觉。
但是……她从不会有错觉。
是痛苦记忆所带来的后遗症?仅仅只是关于母亲吗?
海因里希的身上也存在疑团,一连串的疑问涌上心头,却不是追问的时机。
伊莎贝尔重新收敛好神情,挑眉道:“我的答案从未更改,倒是你,这是不退婚的意思了?”
海因里希顿了顿,冷笑:“说到这个地步你还想来试试深浅,我拦得住你吗?”
“好,那就达成共识了。”伊莎贝尔面不改色,“另外,欠我的道歉呢?”
海因里希沉默。
伊莎贝尔嗤笑一声,拍了拍身上的草。
起身瞬间,夜风吹动她的金发,柔顺的发丝顺着风的方向扫过海因里希的脸。
夜色里,她忽然听见一道很低的声音:“抱歉。”
伊莎贝尔佯装听不见,“声音大点,你在说什么?”
海因里希倏然坐起身,冷哼:“我说,抱歉!听见了吗?”
伊莎贝尔挑眉,悠然转身。
“听见了,斯宾塞先生,希望下次你质疑我的时候,声音小一点。否则,你当时说话多么硬气,现在道歉就得多么狼狈。”
她牵着布莱克慢慢走向城堡。
身后有人起身跟上,三两步走到她前面,夺过缰绳。
“坐上去。”他语气很坏。
伊莎贝尔扫了眼凌乱的裙摆,依稀可见雪白的小腿露在外面,被蚊子咬了几个包。
她笑了笑,利落地上马。
月上中天,城堡里传来音乐声。
海因里希牵着布莱克漫步,扎着满脑袋辫子的小马载着他的未婚妻。
伊莎贝尔坐在马上,还能分出心神细看眼前的男人。
月光照着棱角分明的侧脸,他唇角紧抿,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冷酷表情。
说的话,做的事,倒没那么差劲。
“海因里希。”她忽然喊他名字。
“又干什么?”他头也不回。
“你认为我们不应该做夫妻,那我想有一种身份也许适合。”伊莎贝尔平静道。
海因里希眸光微顿,“什么?”
“搭档。”伊莎贝尔淡淡道,“做一对没有感情,但能够并肩战斗的搭档。”
海因里希没有说话。
夜风吹拂他的黑发,立体的五官以及象牙白的肤色在月光下赏心悦目,如同古典艺术家的雕塑作品。
离开旷野草地,城堡近在眼前,他们不再有看星星的自由。又要衣冠整洁,冠以公爵先生、公爵夫人的名号,奔赴没有硝烟的战场。
海因里希在查尔维斯长大,早就习惯了尔虞我诈。
二十几年的人生里,还是第一次有人和他说:要不要做搭档。
他凝视着马背上的伊莎贝尔,移开视线,冷哼:“随便。但愿你别拖我后腿,搭档小姐。”
伊莎贝尔淡定回敬:“同样的话送还给你,搭档先生。”
布莱克打了个响鼻,也参与谈话,被海因里希塞了一把嫩草堵住嘴,只好嚼嚼嚼。满脑袋小辫子随着晚风摇晃。
苍穹之下,夜幕笼罩。
两人一马共同走向灯火辉煌的城堡。
第34章
城堡内, 歌舞升平。
路易莎和菲利普夫妇说完话,发觉身边少了许多人。
诺曼小姐和海因里希从开场就不见人影,现在埃德蒙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路易莎找了醉酒的借口去休息室找人, 刚上楼梯转角,就听见有声音传来。
“今天的一切足以说明这个女人不同寻常, 为了避免意外, 请在婚礼前, 让她消失。”
“我明白。”这句来自埃德蒙。
路易莎眸光微顿,高跟鞋踩在地面的声响惊动谈话人。
在她登上最后的台阶时,只看见苍白纤细带有月牙红痕的手递过一只瓷瓶给埃德蒙,随后裙摆飘然而去。
显然是个女人。
“路易莎?”埃德蒙敏锐回头, 不动声色地拢住掌心。
路易莎扫了一眼:“又是她?”
埃德蒙目光躲闪:“是。”
“连我也要瞒吗,埃德蒙?”路易莎盯着他。
埃德蒙蹙眉, 上前抱住路易莎,亲吻她的发顶:“不, 亲爱的。我知道你厌恶这些事,所以……”
“是的,我厌恶以直白的手段解决纷争,所以上次我不同意你动手。”路易莎推开他,语气认真,“更重要的是,和她合作,是与虎谋皮。只怕到最后,你也成了她的垫脚石。”
埃德蒙垂眸:“别担心,路易莎,我明白我在做什么。”
“不!你不明白!”她顿了顿,抚摸着埃德蒙的脸,叹了口气,“埃德,你忘了求婚的时候怎么承诺我的吗?从前的罪孽就让它随风飘散吧,别和海因斗了。以后我们好好生活。”
埃德蒙脸色陡然阴沉,猛地推开路易莎的手。
“闭嘴!除非海因里希跪在我脚边求饶!否则……这辈子我都走不出那一天!”
路易莎被他眼底的暴怒骇住。
埃德蒙反复呼吸数次,才压制住情绪,重新握紧路易莎的手亲吻:“抱歉,亲爱的,我不该对你发脾气。我知道,这一路你帮了我很多。接下来的事都不用你插手,等我报了仇,我们就好好生活……”
路易莎被他揽进怀里,听着耳边的絮絮叨叨,眼睛里却没有了从前的神采。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当年那个幽默俊美的男人,逐渐被仇恨折磨得不人不鬼,连她也没法将他拖出那个泥沼,只能看着对方步步深陷。
路易莎闭上眼,泪水滑进他的衣领,悄无声息-
斯宾塞家族在墨伦维克的社交活动终于告一段落。
回到查尔维斯庄园的那天,薇奥莱特老夫人吩咐管家安德鲁准备了丰盛的晚餐。
“噢,菲利普府上可没几个好厨子,这是我预想到的。吃吧孩子们,派翠特厨娘发誓要大展身手,生怕你们在外面玩久了就忘记查尔维斯的好处。”薇奥莱特挑眉,举起酒杯。
伊莎贝尔微笑,举起酒杯:“敬派翠特厨娘。”
路易莎和埃德蒙:“敬查尔维斯。”
众人目光聚焦在没动静的海因里希身上。
薇奥莱特:“海因?”
桌面下,伊莎贝尔伸出左手,狠狠一掐。
正在进食的海因里希倏然坐直,杯盘碰撞发出当啷声响。
“……”
海因里希瞪着伊莎贝尔,后者不闪不避,甚至还冲他微笑。
“薇奥莱特女士正在和你说话。”
海因里希深呼吸,翻了个白眼,随意举起杯,“敬祖母。”
薇奥莱特这才满意地抿了口红酒。
晚餐时的闲聊即将结束,老夫人状似不经意问道:“这次菲利普的婚礼办得如何?”
众人沉默。
薇奥莱特向来讨厌私生女索菲娅,这个问题看似在问菲利普,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
伊莎贝尔当然不当出头鸟。
海因里希最烦聊天,更懒得应答。
就剩埃德蒙和路易莎。
埃德蒙本想顺着老太太的心思,贬两句布伦瑞克家。没想到路易莎先开口:“很盛大,女王亲临,大主教证婚,新郎新娘很般配。”
埃德蒙皱眉,疑惑地盯着妻子。
伊莎贝尔默不作声扫了眼夫妻俩。
薇奥莱特果然不高兴,冷哼道:“噢,那真是大场面。但愿新娘身上的珠宝别小家子气,尤其是头冠,听说布伦瑞克家可没继承什么好东西。”
“奶奶,贝琪当天戴的头冠是新定做的,价值不菲。”路易莎自顾自吃菜,丝毫不像往日那样顾及老夫人的情绪,更不顾丈夫的眼色,“索菲娅姑妈为了这桩婚礼可是花费不少心血。”
“新做的?”薇奥莱特像听见了什么笑话,白眼翻到天上,“恐怕在场的人要笑掉大牙了,任何有体面的贵族祖上都流传了几件叫得上名字的古董。堂堂公爵夫人的婚礼居然要用新头冠,呵!”
她笑完又叹了口气,挑眉:“唉,也不怪索菲娅,能傍上老布伦瑞克一个末流伯爵,已经是她最大的能耐了。”
按照惯例,路易莎这个时候就要捧场踩两句索菲娅。
可她却微笑道:“奶奶,和您预计的相反,在场的贵妇有不少都在向索菲娅姑妈打听那顶新头冠,现在这个年头,能用新的,谁还用旧的?”
薇奥莱特脸色沉了下去。
路易莎恍如未觉,看向伊莎贝尔:“你说对吗?即将成婚的新娘?”
伊莎贝尔丝滑颔首:“无论新的还是旧的,只要满怀亲人的祝福,都是好的。”
路易莎不在意她的回答,径直起身向薇奥莱特行礼告退。
埃德蒙慢半拍,赶紧追了出去。
薇奥莱特瞪着走远的二人,良久才不可置信地“哈”了一声,吩咐埃莉诺:“明天记得找家庭医生过来给路易莎看看吧,别是去一趟墨伦维克脑子摔坏了!”
埃莉诺:“……”
她隐晦地扫了眼伊莎贝尔,庆幸老夫人暂时不知道另一位孙媳妇在首都贡献的名场面。
席间陷入诡异的沉闷,伊莎贝尔佯装什么也没听见,海因里希还在坦然地进食。
薇奥莱特看向伊莎贝尔,抬高下巴:“奥黛丽,说说吧,你的婚礼珠宝不会也想要新做的吧?”
伊莎贝尔眸光微动,正要回答,却被海因里希打断:“您把准备好的送到她房间,先看了再做决定。”
薇奥莱特冷哼:“那可是我成婚的时候戴的,上面的累斯顿祖母绿放眼整个锡兰也找不到更好的!”
海因里希头也不抬:“但跟我结婚的又不是您,您再满意也没用,奶奶。”
“噢!乱说话的混小子!真庆幸你没忘记我是你祖母!”薇奥莱特满口抱怨,转头还是吩咐道,“埃莉诺,等珠宝运过来后,记得给未来公爵夫人过目。”
她加重了“公爵夫人”的读音。
埃莉诺颔首:“是,老夫人。”
薇奥莱特不悦地看着两个年轻人:“但愿你们身为贵族的审美还在。”
说着,她起身离席。
伊莎贝尔和海因里希也同时起身目送。
等老太太离开,海因里希瞥向伊莎贝尔:“还不走吗?大戏已经落幕了。”
“不着急,搭档先生。”伊莎贝尔挑眉,“听说之前路易莎结婚,也是由薇奥莱特夫人操办。事关斯宾塞家的脸面,想来不至于亏待我,你何必再驳斥老人家,让她不痛快。”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善解人意的孙媳妇?”海因里希翻个白眼,“别装了,你比谁都清楚,咬牙吃苦就会有吃不完的苦,像路易莎那样。”
伊莎贝尔果然笑了笑,脸上没有意外。
路易莎从前总以温驯的面貌示人,好处是能获得大多数人的喜爱,坏处是不再有立场反驳威严的祖母。
仆人倒是顺从于她,但她头顶却始终有座大佛,这也是路易莎始终没有掌控庄园的原因之一。
面具一旦戴上,再想摘下来就不容易。
人性总是如此,坏家伙偶尔表露善意就会叫人感激涕零,老好人一旦甩脸色就犯下重罪。
伊莎贝尔已经预料到,要想掌控庄园,必须成为说一不二的主人。
薇奥莱特虽然嘴上愿意放手,但她习惯强势,要想改变绝非一日之功,只能慢慢从细微处入手。
路易莎的老好人之路是行不通的,但这也并不表明伊莎贝尔决心当坏人。
好人与坏人之间还存在着聪明人。
人与人的认知都建立在小碰撞里。看似只是婚礼珠宝的抉择,但往往一步妥协,以后就步步妥协。珠宝珍贵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谁选择的。
海因里希如果不开口,伊莎贝尔也会用恰当的方式婉拒老夫人的意愿。
现在,未婚夫先生主动当坏人更好,伊莎贝尔乐得轻松。
毕竟,应付老夫人这种小事不值得她花费太多精力。
“搭档先生还真有搭档的自觉,已经学会为我分忧了。”伊莎贝尔坦率肯定,“谢谢。”
海因里希冷哼一声,对她的夸奖表示不屑,“别感谢太早,只是因为这场婚礼也属于我。除此之外,其他的事情别指望我插手太多。”
“任何事?”
“当然,任何。”海因里希语气冷酷。
“好吧。”伊莎贝尔像是根本不在意,无所谓地点点头,而后看着路易莎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你刚才注意到了吗?恩爱的夫妻联盟似乎有了裂缝。”
“?”
话题转移得猝不及防。
以为要迎来辩论赛的海因里希皱了皱眉,眼神古怪地盯着她。
他很高,即便弯下腰,也能俯视她。
墙上是水晶烛台映出的影子,身量纤细的女人完全被高大的男人背影笼罩其中。
伊莎贝尔不躲避他的靠近,“看着我做什么?”
冰蓝色的眼睛盯着他,距离近得能闻见她身上的玫瑰花露混合着刚才喝过的葡萄酒清香,似醉未醉。
“没什么。”海因里希率先直起身,偏开头,嗤笑道,“女士们对婚礼总是充满期待,并投以十分的重视。我以为你会更关心自己的婚礼,结果反倒对人家的事那么上心。”
“形式上的婚礼,很重要吗?”伊莎贝尔挑眉,顿了顿,“还是说你需要我演得更入戏一点?”
海因里希冷哼,迈开长腿离开:“不必,这样挺好,虽然我们是搭档,但我还是希望能够保持一定的距离。”
“真巧,我也这么认为。”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伊莎贝尔耸耸肩,径直上楼。 -
时隔多日,伊莎贝尔终于有时间阅读来自肯特郡的信。
正看到奥黛丽写她想要请婚礼画师,还邀请自己一起戴蓝宝石王冠时,门被敲响。
女仆伊迪斯和艾米丽联手将礼服架子推了进来。
“小姐,这是老夫人吩咐送来的衣服,婚礼当天的主纱还没做好,晚礼服和日常穿的已经在这里了。”
“嗯,辛苦了伊迪斯,先放着吧,我一会儿再试。”
“是……哈秋!哈秋!”伊迪斯突然连打几个喷嚏,颔首告退,“抱歉……”
留下艾米丽正在整理礼服,看着裙子精致的蕾丝花边,她赞叹不已:“小姐,这件紫色缎面礼裙的做工真棒!您穿了一定很惊艳!哈秋!哈秋!”
她也打了几个喷嚏,讪讪摸了摸鼻子:“就是熏香有些刺鼻,先放两天就好了。”
伊莎贝尔没在意,她正看着奥黛丽的信,忽然读到请画师和做蓝宝石头冠的事。
她垂眸轻笑,心想,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海因里希刚才帮她挡了老夫人一嘴,没答应用旧头冠,薇奥莱特松了口让她挑选,但可能只是给孙子台阶下,不一定愿意改变主意。
实际上,婚礼使用旧头冠无伤大雅,对贵族而言,有传承意义的珠宝反而更彰显底蕴。真要按照喜好选,伊莎贝尔根本不介意。
但是,她看得出来,这场婚礼珠宝的选择,恐怕还包含着薇奥莱特夫人对自己的试探。
如果连自己的婚礼都做不了主,谈什么管理庄园?
海因里希能挡住一时,挡不了一世。
此时此刻,这封来自肯特郡的信,恰好成为伊莎贝尔拒绝安排的理由。
奥黛丽希望能和姐姐戴同样的珠宝举行婚礼,到时候让画师记录留念。这对相隔甚远不知什么时候能重逢的姐妹俩来说,很有意义。
借着这个机会,伊莎贝尔不仅能满足妹妹的心愿,还能间接向老夫人表明自己的主见,拒绝得妥帖而有分寸。
思索到这里,伊莎贝尔的手指仍在无意识地摩挲纸张,没有停下。
其实,推翻旧方案并不难,难的是怎么施行新方案。
薇奥莱特夫人可不是个烂好人。
孙媳妇拒绝了她的安排,还想老太太百依百顺,帮她定做新头冠?那除非查尔维斯的太阳从西边出来。
仔细想想,恐怕薇奥莱特夫人最想看到的就是这个局面。
伊莎贝尔现在没有管理家事的权力,连多使唤几个仆人都很难,再加上她刚来汉克郡,人生地不熟,定制婚礼珠宝的流程繁琐,怎么来得及?
薇奥莱特就是料定这一点,所以面对海因里希的反驳也有恃无恐。
她把对待路易莎的方法也用在了伊莎贝尔身上,表达得隐晦,意思却明显:你们几个小孩要么乖乖听我的话,好好做二把手。要么,自己提出的问题自己去解决,解决得好,我不一定高看你,但要是没解决,还得照样回来听我的话。
揣测清楚老夫人的意思,伊莎贝尔轻勾唇角。
她可不是听话的人。
她自己有钱,缺的是顶级贵族圈的人脉和面子,但有未来公爵夫人的头衔,下点血本,加急做出来也不难。
不过……伊莎贝尔不喜欢用蛮横的方式解决问题。
就这么丁点大的事,还要费九牛二虎之力,实在是……太老实憨厚。
如果一根火柴就能引出熊熊烈火,何必要漫山遍野砍伐树木,那只会显得又累又狼狈,还让稳坐钓鱼台的老夫人看笑话。
想至此,伊莎贝尔眸光微动,看向桌边那本“查尔维斯八卦大全”。
费劲的事就交给有劲的人做吧。
搭档先生拌嘴时斗志昂扬,活力十足,让他去再合适不过,她要劳逸结合。
艾米丽蹭在伊莎贝尔身边看了奥黛丽的信,疑惑道:“小姐,你打算怎么换头冠?”
伊莎贝尔:“我想到一个好主意。”
艾米丽洗耳恭听。
伊莎贝尔莞尔:“你像上次一样,去树下求神。”
艾米丽瞪大眼睛:“您在开玩笑吗?!”
伊莎贝尔不说话,笑看着她。
艾米丽的眼神逐渐从震惊转为匪夷所思。
但出于对伊莎贝尔的无条件信任,艾米丽还是执行了这个离谱的指令,顺带把请画师的也说了。
当然,她不是真的去树下求神,而是像上次那样象征性地到处打听,最后再去湖边大树底下虔诚拜三拜。
本以为没结果,第二天,一名眼熟的男性拦住艾米丽。
男人身高腿长,穿着熨烫笔挺的西装三件套,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一副中产精英模样。
“艾米丽小姐,奉薇奥莱特老夫人的命令,蓝宝石头冠正在定制中,会赶在婚期前做好。还有,宫廷画师会在今天下午到达查尔维斯,请转告诺曼小姐。”
艾米丽不可置信,眼看男人说完就要走,赶紧问道:“田螺先生!您怎么称呼?……呃,不是我是说,先生你……”
男人皱了皱眉,洁癖似的躲开艾米丽的手,礼貌而疏离道:“维克托,公爵先生的助手。没什么事我就告退了。”
说罢,不等艾米丽回答就走了。
似乎帮公爵大人办理这种跑腿小事,令维克托先生很不耐。
艾米丽被惊喜砸得头昏,兴冲冲告知伊莎贝尔,说完自己也有点疑惑:“维克托先生说他是公爵的助手,是老夫人差遣他来的。老夫人这么好吗?直接就答应你了?”
伊莎贝尔垂眸看书,挑眉笑道:“谁知道呢,斯宾塞家还是好人多啊。”
她可不会拆穿嘴硬的田螺先生,男人们总有些莫名其妙的坚持和伪装。
伊莎贝尔悠闲地翻开一页纸。
没必要揣测他们的心思,能为自己所用就好。
第35章
另一边, 维克托赶去向雇主复命,想起艾米丽脱口而出的“田螺先生”,他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这种蠢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身为公爵的全能助手,维克托从小接受精英教育,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沦落到随时关注某个小女仆动态,以便随时帮她解决困难,还必须隐瞒幕后主使。
小到收集八卦整理成册,大到支出巨额资产定制莫名其妙的蓝宝石王冠……维克托现在一看到那个小女仆四处奔波打听就开始头疼。
看在丰厚薪水的份上,维克托整理好表情,敲响雇主的房门:“公爵先生, 您交代的已经办好了。”
海因里希正戴着面罩和教练击剑,闻言停下动作,随意将头发往后扒拉,甩了甩脸上的汗珠。
“你没说是我吩咐的吧?”
“没说,但据我对未来夫人的判断, 我不认为这能瞒住她。”
海因里希挥退教练,仰头喝了口水, “你是说她已经猜到了?”
维克托:“我想是的。”
海因里希脸色微变,冷哼一声:“毕竟是搭档关系, 我只是看在她还算有点能力的份上,帮忙解决点小麻烦。如果再换下一个, 说不定没她聪明。”
维克托端来干毛巾,不说话。
海因里希拿起毛巾擦汗,看着他:“你为什么不说话?”
维克托面无表情:“您不需要对我解释心路历程。”“我没解释!”海因里希哽住,嗤笑,“我只是不想让她对我产生别的想法!”
顿了顿,他又补上一句:“当然, 我也没有别的想法!”
维克托沉默片刻:“……哦。”
海因里希皱眉:“你什么表情?你也别乱想!”
维克托收好毛巾,又递上温水,情绪稳定:“先生,我没有乱想。”
海因里希拿起水杯。
“但您有没有想过,夫人如果猜到您在帮她,为什么又故意派女仆散播求助消息呢?一般来说,女士采取欲擒故纵的手段,只有一个原因……”
海因里希咕咚咕咚喝水,看向维克托,后者以解答专业合同的口吻严谨道:“她爱慕您。”
“噗!!”
维克托迅速闭上眼,但还是来不及,被喷个满头满脸。
“……”
海因里希咳得天昏地暗,象牙白的肤色泛起红色。
“你说什么?”
维克托漠然摘下眼镜,仔细擦拭,重新戴上:“我说,夫人喜欢您。”
海因里希已经缓过来,绷着脸冷酷道:“别乱说,维克托,查尔维斯需要女主人,但不代表我需要多余的感情纠缠。”
维克托不说话,虽然头发还在滴水,但一脸忠诚可靠。
“虽然不排除你说的可能性,可是……”海因里希无意识地摸到空水杯,仰头倒了倒,发现没水,又不经意地放回去,重新板着脸一本正经,“我会劝她别动这个心思!”
维克托看着雇主先生脸上可疑的红晕,很怀疑动心思的另有其人。
突然,海因里希不知道想到什么,冷笑摆手:“算了,她喜欢就喜欢吧,女人就是容易陷入罗曼蒂克幻想,只要我没有回应就会消停。”
维克托没有反驳雇主,“好吧,先生。”
客观上讲,抛开身份地位,斯宾塞先生拥有出众皮囊,从学生时代开始,就很受女性欢迎。
作为从小的伙伴,维克托见证了“克妻”之前的海因里希是如何应付异性的示好。
他时常疑惑,为什么姑娘们为了一张脸就能忽略雇主阁下糟糕的脾气。
冷酷、刚硬、固执……有时还很别扭,像只一言不发就呲牙凶人的藏獒。
维克托毫不留情地贴标签。
在诺曼女士到来之前,维克托很难想象会有异性能和海因里希和平共处。
从前那些可怜的姑娘们虽然开始会被脸吸引,但没有人敢真正走到他面前。
试想有只藏獒凶狠冷漠地盯着你,即便你一开始被毛发吸引,也很难克服恐惧走到面前摸摸他的头。
从这方面来说,维克托对诺曼女士心生敬佩。
心里腹诽一阵,面上却很专业,“那么先生,请问还需要执行暗中帮忙的任务吗?”
海因里希拧眉,“不用了。”
维克托松了口气,还没松到底,就听见雇主接着说,“你光明正大地帮吧!”
维克托翻白眼,但在海因里希回过头时立刻严肃颔首:“好的,先生。”
海因里希脸上的红还没褪下去,他随手抓起一本书,靠着书架投入阅读,“行了,你没事就退下吧!”
维克托看了两眼,欲言又止。
海因里希脑子里还回响着那句“她喜欢你”,满眼的字母像天书一样看不进去。发觉有道视线还落在自己身上,他脸上一冷,不耐道:“你怎么还不走?”
维克托面无表情:“……先生,您的书拿倒了。”
“……”
海因里希深吸一口气,赶紧把书倒过来。看了两行,又抬头盯着不动的维克托:“还有事?”
维克托眼神古怪,还是摇了摇头。
“有话就说!”
维克托扶了扶眼镜,沉吟片刻才道:“先生,为什么不试试呢?”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室内陷入沉默。
窗外凉风吹得书页翻动,海因里希的视线却顿住。
维克托也安静地看着雇主,目光平和。
虽然会在背地里每天吐槽八百次,但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还是让他忍不住问出这句话。
只有他知道,龇牙咧嘴的藏獒,也不总是冷酷而凶悍的。
前一秒毫不留情斩断女士的示好,背地里却会吩咐他把人家赠送的信物送回去,还得悄悄的。每当他问起缘由,藏獒又会开始吠叫,把这些主张推到他身上,好像生怕自己获得“好好先生”的荣誉。
后来,许多不明真相的小姐们移情别恋,维克托也因此度过了很受欢迎的学生时代,不过他清楚阶级差距。贵族小姐对自己的喜欢也带着一层滤镜,并不代表真的要携手一生。
真要是接受某位小姐的示好,他的饭碗就保不住了。
在维克托的人生准则里,为了爱情放弃钱,那是万万不行的。
也是因为这份清醒,这么多年来,海因里希最信任的助手就是他。
维克托明白,就像在选择助理的原则上,严格来说雇主先生并非是个多情的男人。
他很理性,却同时拥有一份奇怪的、在这个阶层罕见的赤忱。
正如他会明确拒绝那些女孩们,却又会为她们保留自尊。而这一切却不为彰显绅士风度,相反,他更希望表现得粗犷一些,最好谁也别来靠近。
作为一名冷静的藏獒观察者,维克托想起自己看过的一幅画——来自山林的猛虎细嗅蔷薇。
似乎很适合描述这样矛盾的情景。
藏獒先生很爱坐在湖边大树上看书,总是独自一个人。
很难相信,他拥有如此安静的爱好。
维克托有时候会想,藏獒的内心也许也拥有一朵蔷薇,只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出于助手兼伙伴的良心,他才问出这句话。
——有人愿意靠近你,为什么不试试接纳她呢?
没有人比维克托清楚,查尔维斯的藏獒从小到大,总是独自舔舐伤口。他固然坚强凶悍,并且习惯孤独,可维克托不觉得有人会喜欢一辈子这么活着。
风从窗外吹来,海因里希沉默很久,再次翻了一页,声音平静。
“我不想尝试。”
维克托沉默片刻:“你怕伤害她?”
海因里希没有回答,紧皱的眉头却表达了此刻不悦的内心。
“好的,先生,是我多嘴了。”维克托叹了口气,退出门之前说道:“记得吃药,书桌第二个抽屉里,还剩四颗,明天我去拿新的。”
海因里希一言不发,拉开抽屉吃了药。那股翻涌的情绪再次被压了下去,这时才感到些许轻松。
凉风拂面,窗外传来鸟叫声,很适合看书的天气里,海因里希却还是看不进去。
他怔了一会儿,抬头看见维克托还没走,堵着的情绪终于找到出口:“还有什么事?维克托,你今天的废话异常多。”
维克托面无表情颔首:“没事了,先生。”
他利落退出房间。
等海因里希重新调理好心情,盯着书越看越不对劲,翻到封面,赫然写着:《女仆缝补袜子的十个诀窍》。
沉默,良久的沉默。
“啪”地一声,书本狠狠合上!-
另一边,艾米丽正在和伊莎贝尔嘟囔,她上次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夹带私货,许愿要蓝宝石王冠的时候顺便要了本《女仆缝补袜子的十个诀窍》,结果田螺先生没有掉落。
“破了就买新的,不需要缝补。”
伊莎贝尔随口应答,身子却没动。
她打扮隆重,端坐在黄铜软垫沙发上,对面的宫廷画师正在为她画像。
画师蒂洛夫来头很大,听说为很多大人物画过像。田螺先生出手大方,不止承包婚礼当天的记录,还要他把日常也画了。
“夫人,请往左侧移动,您的左脸沐浴在阳光下很有神性,说句恭维的话,这会让我想起为教皇画像的那一天,也是这么美的光线。”
蒂洛夫是个典型的圣曜教徒,他曾是记录教皇登基礼的画师之一,这件事从他进门起,已经反复说了十八遍,可以想见若干年后葬入墓园,墓志铭一定会用加黑加粗的字体标注这段丰功伟绩,再将它带到天堂奉为美谈。
伊莎贝尔笑着往左挪动,突然听见“撕拉”一声。
艾米丽惊呼:“噢!上帝啊!”
只见紫色缎面礼服不小心被沙发脚压住,裙摆撕破很长一道口子。
蒂洛夫笑着打趣:“标准的圣教徒应该说噢!我的神圣永恒曜主。”
“呃……抱歉,我们民间都说得不标准。”艾米丽赶紧画十字颔首,一面小声嘟囔,“刚还说要学缝补呢,这就用到了!”
伊莎贝尔莞尔:“没关系,蒂洛夫先生快要画完了,一会儿换下来就好了。”
蒂洛夫一边为画收尾,一边笑着颔首:“是的,已经好了,请过目。”
画像上,身穿紫色宽裙摆礼服的少女面带笑容倚靠着沙发,夕阳洒在脸上,金发与蓝眼睛熠熠生辉,的确美得很有神性。
伊莎贝尔赞赏道:“画得真好。”
“只是如实画出夫人的模样……哈秋!哈秋!”蒂洛夫说着,突然打了几个喷嚏,只好笑着耸肩:“噢,抱歉,您礼服的熏香有些刺激,不过紫色非常衬您,和今天的夕阳相得益彰。”
伊莎贝尔眸光微动,看了眼自己的礼服,“多谢蒂洛夫先生的赞赏,艾米丽。”
艾米丽立刻拿出准备好的润笔费,蒂洛夫照例推辞几次,最后还是收下了。临走时冲伊莎贝尔颔首:“再见夫人,期待您的盛世婚礼,听说教皇会莅临证婚,那真是至高无上的荣耀,愿圣主庇佑您。”
又对艾米丽眨眨眼,画了个十字,“再见,不标准的圣教徒女士,希望下次向主惊叹要说……”
艾米丽从善如流,摊手:“噢,我的神圣永恒曜主!蒂洛夫先生,我想我再也不会忘记这句话了。”
蒂洛夫大笑着离开。
艾米丽关上门,正要向伊莎贝尔吐槽,就见她盯着画看,不知在想什么。
“小姐,怎么了?画有问题吗?”
伊莎贝尔的目光从画上的紫色礼服移到自己的身上,“你闻到香味了吗?”
艾米丽嗅了嗅:“有啊,一开始有点呛鼻,习惯就好了。”
伊莎贝尔眸光停顿数秒,立刻道:“帮我把衣服换下来,快!”
艾米丽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但看见伊莎贝尔的脸色,手里的动作就不敢停。
快速换下礼服,没等艾米丽问,伊莎贝尔语速飞快道:“把新送来的所有礼服交给维克托,让他找医生检测。记住,不能找别人,也不能惊动其他人,听明白了吗?”
艾米丽愣了数秒,很快点头,快速把衣橱里的新礼服藏在脏衣篓里带了出去。
窗台边,伊莎贝尔看着楼下的艾米丽跑远。
从夕阳西下等到夜幕降临,艾米丽终于回来。
一推开门,就见艾米丽的脸色煞白:“小姐……衣服有问题。”
果然。
伊莎贝尔心往下沉,却没有丝毫震惊。
“衣服上含有名为紫藤香的毒药,长久接触会导致人体出现伤寒病的症状,越到后期越厉害,有暴毙的风险。”艾米丽声音发着抖,“幸好你只穿了一小会儿,否则……”
她不敢想下去。
伊莎贝尔面容镇定,既然得出了结果,那就好办了。
自从发现路易莎和埃德蒙有隔阂开始,她就觉得不对劲。
看来,她在墨伦维克大出风头还是刺激到了暗处的敌人。
换位思考,如果自己是想要夺权的埃德蒙,最好的动手时机就是现在。
一旦婚礼结束,伊莎贝尔成为正式的公爵夫人,管家权交到她的手里,再想像今天这样下毒可就难了。
幸好她发觉香料不对劲,上次是这样,这次也是,看来在西方宅斗中他们这一招屡试不鲜。
只是……千算万算没料到她拥有来自神秘东方的灵魂。
调香什么的,最擅长了。
想清楚关键信息,伊莎贝尔叫来艾米丽吩咐道:“明天你再让维克托帮忙,查一查以前四位未婚妻的病历。”
艾米丽迟疑:“这么久远的事情,还能查到吗?”
伊莎贝尔摇头:“不确定,只能让他试一试。还有,你去问问伊迪斯,这些礼服在送来之前,经过谁的手?”
艾米丽严肃点头:“好。”
安排完目前能做的事情,伊莎贝尔上床休息,但久久没有睡着。
并非担惊受怕,反倒是隐隐有种兴奋感,想要迫不及待地和敌人斗一斗。 ——
作者有话说:海因里希:一本正经阅读《女仆缝补袜子的十个诀窍》jpg
伊莎贝尔:谢邀,人在庄园,未婚夫好像是个笨比怎么办?
第36章
第二天, 伊莎贝尔吩咐艾米丽约维克托在湖边见面。
那里人迹罕至,不会被人撞见。
伊莎贝尔和艾米丽到的时候,维克托已经等在大树下,看见公爵夫人,他立刻上前颔首行礼。
“夫人, 您让我调查四名公爵未婚妻的病历, 已经有结果了。”维克托递上一叠文件, 其中详尽记载了各种病案。
伊莎贝尔仔细翻看,不禁皱眉:“没有中毒或者风寒症状?”
“是的。”维克托神情也凝重起来,他顿了顿, 严肃道, “给那四位女士诊治的家庭医生已经为斯宾塞家服务多年, 但……”
“不排除他伪造病历的可能。”伊莎贝尔顺势接住他犹豫没说出口的话。
“是的。”维克托点头, “昨天在衣服中检测出紫藤香料的医生,是一直跟随公爵的军医,与庄园没有往来。”
伊莎贝尔赞赏道:“你很敏锐,维克托先生。”
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避开庄园的医生,去请军医, 没有打草惊蛇。
维克托冷静道:“谢谢您的赞赏,一切都是公爵……”
“公爵?”伊莎贝尔一边翻看着病历,漫不经心问,“你不是薇奥莱特夫人派来的吗?”
维克托愣住数秒, 极快地扫了树上一眼。
晴空万里,碧蓝的湖水倒映着微微摇曳的树影,以及树杈露出的一角衣摆。
树上的男人在心里冷哼。
幸亏他留了个心眼,没完全相信维克托的话!
看样子,未婚妻女士根本没猜到维克托是他派去帮忙的!那什么“爱慕他”“欲擒故纵”啊也是维克托胡说八道!
昨天收到艾米丽的求助,维克托就建议今天让雇主亲自亮相,反正都明牌了。
临到见面的时间,海因里希沉着脸想半天,还是不行!
未婚妻女士很可能对他产生了其他的想法,但是……他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现在她一出事,派个人帮忙就算了,这么上赶着不请自来,多么让人误会? !
于是,维克托一个没看住,雇主就上树了。
来不及劝说,远远就看见伊莎贝尔和艾米丽的身影,专业的助手先生只好一本正经地打掩护。
“呃,我是说……一切都是公爵老夫人的安排。”维克托面不改色。
“好的,辛苦你了维克托,也帮我感谢老夫人。”伊莎贝尔没有丝毫怀疑,点点头,“但这件事,还请你先保密,别告诉老夫人。”
维克托沉默两秒,突然也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
这么拙劣的借口,轻飘飘的像一层窗纱,真有人能忍住不去戳穿?
还是说未来公爵夫人不如他所料想的聪明?真没猜到内情?
那自己这份瞒上瞒下、到处跑腿、偶尔兼职情感分析师的田螺助手工作距离结束就遥遥无期了……
但是面上还是不动声色,颔首:“好的夫人,老夫人让我帮您的忙,往后自然都谨遵您的命令。”
“噢,我正要拜托维克托先生一件事。”伊莎贝尔微笑道,“还请您问一问斯宾塞先生,能否以他的名义联系前四位未婚妻的家族,我有要事和他们商量。您知道的,他很忙,我们时常碰不到面,而我目前并没有绕过庄园众人私下传信的资格。”
“这……”维克托推了推眼镜,干咳两声。
树上,海因里希想了想,皱眉:拒绝她!
突然,莫名掉落几个树果,正好砸在维克托脑袋上。
他立刻甩掉果子,正色道:“不能。”
伊莎贝尔挑眉。
“我是说,公爵恐怕不会答应。查尔维斯庄园对四位暴毙的未婚妻讳莫如深,对方家族也几乎与我们没有往来。”维克托毫无负担地抹黑雇主的形象,“众所周知,公爵先生向来不近人情、冷酷残暴、很不好打交道,即便您是他的未婚妻,他也不会为您破例做这件事的。”
树上,海因里希翻了个白眼,虽然明白维克托是在按照指令办事,但怎么感觉这小子想骂自己很久了!
伊莎贝尔眸光微动,笑了笑,没有生气的意思:“好吧,那我再想想其他办法。下次见,维克托先生。”
“告辞,夫人。”
维克托恭敬颔首,转身离开。
“艾米丽。”看着维克托走远,伊莎贝尔又看向身边的小女仆,“你昨天有问到礼服经谁的手了吗?”
艾米丽迟疑道:“伊迪斯说是埃莉诺交给她的,这批新礼服裙,都是老夫人约了常用的裁缝定制的,里面有斯宾塞全家的衣服。按理说很难有人动手脚。”
伊莎贝尔蹙眉,点头道:“衣服送到前,没有人知道薇奥莱特会挑哪件裙子给我。如果全都动手脚,误伤的范围不可控。所以,作案的人锁定在庄园内部。”
艾米丽眼睛一亮:“是这样没错。而且,医生说,紫藤香料是熏染上去的,不是随便触碰就能有用。如果按照过程时间推断,只有埃莉诺有作案机会。”
会是埃莉诺吗?
身为老夫人的女仆,她和自己有利益冲突吗?怎么会帮埃德蒙做事?
伊莎贝尔垂眸思索,在湖边缓缓踱步。
夏日湖边有飞鸟经过,湖水清澈如镜。微风拂过青草地,树叶被吹得簌簌作响。
树上,海因里希也因为这番话陷入沉思。
老夫人派埃莉诺分发礼服前,毒还没下。埃莉诺拿到礼服后,还要经过什么流程?
天边飞鸟划过湖面,像是熨烫整齐的布料被利刃割破。
倏然,二人同时灵光乍现!
“我明白了。”伊莎贝尔微笑,招手让艾米丽附耳过来,“你帮我做件事……”
树梢分叉的空隙里,看着伊莎贝尔信心十足的模样,海因里希眸光微动,心里哼笑一声。
“好的,我这就去!”艾米丽听完,忙不叠跑远。
伊莎贝尔目送小女仆离开,自己却没立刻走,反而靠着大树坐了下来。
到现在为止,事情差不多盘算清楚了。埃德蒙要在婚礼前杀她,现在她要做的就是掌握证据,不能打草惊蛇。之后再来一记狠狠的反击。
和初到查尔维斯那天一样,她面对着湖泊,远眺那座玛格丽特雕像,湖面倒映她的思索的神情。
头顶,海因里希盯着水面看了一会儿。
突然,一颗小石子投入湖水,溅起涟漪。
伊莎贝尔像那天一样抬眸:“谁?”
语气里的好奇多过惊讶。
“又见面了,未来公爵夫人。”刻意压低的音调,很快让伊莎贝尔想起那个名字。
她轻笑一声,自在地靠着大树,“亨里克?”
男人嗤笑:“还记得我,真是在下的荣幸。”
“毕竟我还没收到亨里克先生的威胁信。”
树上,海因里希暗暗挑眉,冷哼:“你麻烦缠身,不去解决问题,怎么有空在这里浪费时间?”
“噢,都被你听见了,糟糕。”
伊莎贝尔垂眸,看着湖面倒映出的一截雪白衣角,眼底滑过笑意,面上却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重要的一环没有解决,公爵先生不肯帮我。”
海因里希嗤笑:“别对你的丈夫抱有幻想,虽然他英明神武战功赫赫有数不尽的优点,但绝不是个听未婚妻的话、耳根子软的男人。”
伊莎贝尔托着腮,轻笑:“你怎么对公爵这么熟悉,亨里克?”
“请不要试图打听我的身份,我很神秘,也很神通广大。”海因里希靠着树干,懒散地揪住一把叶子玩。
其中一片树叶从指间悄然落下,随风飞舞,落在雪白的手掌心里。
树下,伊莎贝尔举起树叶,借着太阳的映射光线,细细观赏叶脉的纹路。
“那么,神通广大的亨里克先生,愿意帮我这个忙吗?”
树上,海因里希顿了顿,挑眉:“帮你写信给病亡的四位未婚妻的家族?”
“是的,我想你神出鬼没,应该有避开庄园邮差,把信件秘密送出去的能力。”伊莎贝尔漫不经心道,“对吗?亨里克。”
她又叫出这个名字,尾音懒洋洋,像是带着意味不明的笑。
海因里希冷哼一声:“公爵不帮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我也只是试试看,你我相逢有缘,如果愿意帮我,那算是朋友。之前的事,咱们两清。”
想起那场唐突的初见,海因里希沉默数秒。
他刚才之所以暗示维克托拒绝她,倒不是说真要袖手旁观。
在能力范围内,动动手指又不难,只是他不想未婚妻女士再产生别的念头。
现在正好,既然顶着“亨里克”的身份,就不用担心未婚妻误会“海因里希”了。
想至此,他哼了一声道:“好,我可以帮你。”
“谢了,信件我会派艾米丽给你,明天的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有劳了。”
伊莎贝尔随口说完,就躺在柔软的草地上,轻轻闭上眼。
最后的环节安排完毕,她结束思考。
今天天气很好,空气温暖而不闷热。
清风送来凉爽,大树遮出一片绿荫,挡住刺眼的阳光,真是适合补眠的时候。
伊莎贝尔将树叶盖在眼睛上,感受碧波荡漾和鸟叫蝉鸣。
她终于明白“亨里克”为什么爱来这里了。
华丽的城堡固然有柔软的床垫和奢华的装饰,其中却充斥着防不胜防的阴谋诡计。
即便这种程度的斗争,并没有耗费伊莎贝尔太多心神。
但对方毕竟是冲着自己命来的,大多数时候还是得绷紧一根弦,这就导致自从来了查尔维斯,她没有痛快地睡过一个好觉。
事实上,前后两世加起来,她最爱做的事情就是晒太阳和睡觉。
离开诺曼庄园后,这还是第一次捡起自己的爱好。
听见树下均匀的呼吸,海因里希探出头,只看见树叶遮住她的眼睛,淡蓝色裙摆盛开在绿色草地。
“你对陌生男人没有任何防备心吗?就这么睡着了?”他皱眉。
闭着眼的伊莎贝尔,声音懒洋洋:“这里是查尔维斯,我是公爵夫人,而你,是看过我换衣服也无法以此威胁我的亨里克先生,请问我需要担心什么?”
海因里希翻了白眼,冷声道:“看来我为人太过正直,让你误以为全天下的男人都这样!”
伊莎贝尔笑了一声,“是的,查尔维斯叫亨里克的有很多,这么正直的只有一个。”
海因里希皱眉,没说话。
听这意思,她去打听过这个名字。
静谧悄然流淌,微风卷过树梢,几片树叶被吹落,眼看落点是金发姑娘的脸,一只手刷地攥住叶子,阻拦它们的去向。
树下,伊莎贝尔浑然不知,似乎已经陷入沉眠。
海因里希忍了忍,还是没有打扰这片安静。
忽然,她的声音又响起,“你为什么叫亨里克?”
海因里希一愣,旋即嗤笑:“怎么?我们普通人当然拥有普通的名字,亨里克和汤姆、史密斯、杰克没什么不同。”
“你父亲为你取的?”
伊莎贝尔像是随口一问,海因里希却突兀地沉默。
他靠在树边,眺望远方的玛格丽特雕像,淡淡道:“我母亲取的。”
亨里克,和海因里希读音相似,写法也相似。很小的时候,他总是念错自己的名字,母亲就说,以后海因里希的小名就叫亨里克吧。
“像是不错的祝愿。”伊莎贝尔平静道。
海因里希顿了顿,无所谓地冷哼:“也许吧。”
亨里克听起来像普通人家的小孩,会拥有平凡却幸福的生活,也许在取名的那一刻,她的确拥有如此美好的祝愿。
但那不重要了。
海因里希垂眸,视线冰冷地扫过湖面。
等他将被勾起的复杂情绪再次吞下,金发姑娘已经睡着了。
这次是真的睡了,因为他下树走近的动静都没有吵醒她。
海因里希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眼带审视。
未婚妻小姐无疑是个擅于防备的聪明人,可是此刻,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全副武装”和“全然放松”的两种状态会矛盾地出现在她身上。
莫名想起维克托的那句话——为什么不试试呢?
海因里希无意识地攥紧手指,高大的背影挡住湖面凉风,卷曲的黑发垂落眼睫,眸光倒映着她的睡颜。
他在湖边坐下,背对着草坪,克制地保持数米距离,脊背却恰好遮住刺眼的阳光,让身后之人得以安睡。
海因里希望着远处发愣。
他有些理不清此刻的情绪。
听见维克托那句话,他起初是烦躁和震惊,在书房里翻了一天补袜子技巧,才终于平静。
得知她并没有猜到自己的身份,本该庆幸才是,却没有料想中的松了口气,反而多了一丝说不清的憋闷。
如果她不知道“亨里克”就是“海因里希”,为什么对“亨里克”如此信任?
如果她知道,又为什么装不知道?难道这段时间的帮助,让她误以为自己喜欢她?和他一样,不想对方越过雷池所以保持距离?
或者真的像维克托所说,她是因为喜欢他才欲擒故纵?
这个荒谬的结论又是怎么得出来的?就凭她知道“亨里克”就是“海因里希”但佯装不知这个举动吗?未免太儿戏!
他又不是没被人喜欢过的愣头青,异性对自己有没有好感难道也看不出来? !
可是如果她对自己没有好感,那又为什么坦然接受帮助,甚至无比信任……信任得躺在他眼皮子底下睡觉!
话说回来!她信任的究竟是“亨里克”还是“海因里希”? !明明公爵才是她的正牌未婚夫吧!怎么能对一个陌生男人报以同样的信任? !
等等……不对,两个人都是他!
钻这个牛角尖干什么? !
还有,他为什么纠结她喜欢哪个身份? !
莫名其妙!
猜测她毫不知情且对自己没有感情,难道不是应该大松一口气,立刻回去睡觉吗?
现在是在干什么?守着对方睡觉? !简直匪夷所思!
海因里希越想脸色越青,觉得自己的思绪比补袜子的线头还乱!昨天的书真是看对了!
再低头一瞧,手边的草都被薅秃了,露出干瘪的泥土。
“……”
将草堆扔掉,海因里希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如果书上告诉他,亲自补一百双袜子就能恢复正常,那么此刻的公爵先生会立刻答应。
可惜不能……
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想她知道,还是想她不知道!
说得更明白点,他分不清……是想她喜欢,还是不喜欢……
湖面泛起涟漪,他肃穆得如同湖心的雕像,又像守护在冥王殿前的地狱犬。
要试试吗?
又想起这句话。
他微抬眸,看向淡蓝色的丝绸裙摆。
那天,她也是穿着如此端庄华美的裙子,在赛马场上大放异彩。
狂风吹乱金发,她手持弯弓,一箭穿云。
视线游移到她的掌心,弓弦勒出的伤口还未痊愈,深红色的血痕贯穿手掌。
——太有杀伤力的东西,既能捍卫她,也能伤害她。
武器如此,人亦然。
海因里希沉默片刻,凉风吹拂,发热的头脑逐渐冷静,他缓缓收回伸出的手。
药瓶突然从口袋里掉出来,他捡起,从里面倒出最后两粒吞下。
空瓶被投掷进湖中,荡起一圈涟漪,旋即消失不见。连带着整个湖泊恢复古井无波的模样。
海因里希目光也逐渐清明。
神话故事里,地狱三头犬刻耳柏洛斯是守护冥界的灵兽,却也是嗜好杀戮的恶兽,没人知道它的四肢戴着镣铐,在黑暗里自我驯服。
地狱犬迎来了为它解开镣铐的冥王哈迪斯,可后者也被失去神智的恶兽咬伤,但还是凭借强大的神力将其驯服。神话故事总会以理想的状态作为结尾,但现实无法雷同。
他不是刻耳柏洛斯,世上更没有哈迪斯,黑暗里的路,必须踽踽独行。
海因里希站起身,最后看了眼她受伤的手。
树叶遮住眼睛,伊莎贝尔呼吸均匀,并不知道有人在观察自己。
一阵风吹过,脚步缓缓走远-
时间流逝,日头逐渐西沉,在暖意渐散的时刻,伊莎贝尔终于醒了。
举起手,目光一怔。
只见掌心被纱布包扎完好,看手法很专业,细闻有淡淡的药味。
伊莎贝尔沉默片刻。
其实她并不在意这点小伤,要想握住弓箭,总要付出代价。而她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只是,她也不反感来自旁人的细心照料,这会让伤口好得更快。
拍拍身上的草,她起身,对着湖面整理仪容。
短暂的休息结束,养精蓄锐后就要直面战斗。
淡蓝色的裙摆随着优雅的步伐渐行渐远。
身后,残叶被风卷起,是从树梢掉落,又被她捡起的那一片。
彼此不知情时,那枚嫩绿的树叶在二人掌心辗转,最后落在土里,化为春泥。
就像她不知道,自己沉睡的时候,有人的心思千回百转,最终也随风飘远。 ——
作者有话说:嘿嘿,写到这里属性就稍微明朗了。
大型藏獒(未变异版)和驯兽师。
会凶狠werwer叫,也会悄悄用口水帮主人舔好伤口。
并肩作战的同时,会有一人甘心俯首称臣。
这个斗争剧情结束后,两对开始结婚!
Ps :希腊神话故事细节是杜撰的,宅斗以及后面的权力斗争也是以我的私设编撰的,各位读者小天使看个乐就行,千万别考究真实历史。咱们主打轻松娱乐文哈~
第37章
查尔维斯庄园, 仆人区。
晴空万里,院子里晾晒着成排的床单被套,每个架子旁分别有女仆照看,不时进出忙碌着。
室内摆着数排长桌,桌边立着礼服裙架,同样分别有女仆进行熨烫、熏香等工序。
贵族家庭浣洗衣物要经过数道繁琐流程, 有些金贵脆弱的布料需要由专人精细打理。
目前, 全家最为重视的就是未来公爵夫人的婚礼服饰。
这两天,埃莉诺奉老夫人的命令,再次送来十套新礼服裙以及薄纱配饰, 交给管事珊迪统筹。
珊迪正在指导新来的女仆熨烫手法, 门突然被敲响。
“珊迪, 跟我出来一下。”
管家安德鲁扫视众人,冲珊迪抬了抬下巴,小胡子高傲地翘起。
珊迪没有将熨斗交给小女仆,而是妥善收好,才跟着安德鲁出去。
门被关上,珊迪见四下无人,才颔首道:“安德鲁先生,这里人多眼杂,您怎么亲自来了?”
安德鲁冷哼, 不耐地翻了个白眼:“不该你问的别问!五天后就是婚礼,你必须确保新娘无法出席, 否则,我们都要遭殃!明白吗?”
珊迪吓得一哆嗦,“明……明白。”
见她瑟缩,安德鲁反倒笑了起来,豌豆大的眼睛里闪烁着暧昧。
他凑近一步,试图摸珊迪的下巴,却被她躲开,于是脸色立刻变了,“哼!装什么装!臭婊子!如果不是我帮你还清债务,你能摆脱你的酒鬼丈夫吗?!”
珊迪颤抖着肩膀:“是……安德鲁先生,我会记住您的恩情,一切都会按计划进行。”
安德鲁还想上前,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珊迪,诺曼小姐的衣服整理好了吗?”
伊迪斯从楼梯上下来,看见迅速分开的珊迪和安德鲁,后者对着壁橱研究得津津有味,而珊迪则迎上前笑道:“已经好了,请随我来。”
她将新礼服和上次送来清洗的衣服一并交给伊迪斯,刚接触到衣服,伊迪斯立刻打了几个喷嚏:“噢,亲爱的,最近用的熏香是什么?我记得主人们会有自己挑选的香料,这个显然与以往不同。”
一旁的安德鲁脸色暗了暗,竖起耳朵。
“是埃莉诺奉老夫人的命令为诺曼小姐挑选的。”珊迪微笑回答。
“好吧,感谢你的劳碌。”伊迪斯果然没起疑,拿好衣服又看向安德鲁:“安德鲁先生,您在这里做什么?也在等衣服吗?”
安德鲁干咳两声,视线终于从壁橱里钻出来,抬着下巴道:“是的,珊迪,我上次送来的礼服洗好了吗?”
“好了,先生。”珊迪从另一边的仆人区域拿出燕尾服,递给安德鲁,二人眼神交接,这是他们用来掩人耳目的借口,方便传递消息。
安德鲁下意识闻了闻,没有浓郁的香味,这才安心收下。
“我先走了。”他踩着十厘米的厚底鞋调头,扫了眼伊迪斯,皮笑肉不笑:“哦对了,容我提醒你,伊迪斯,记住自己的身份,主人家的衣服熏什么香料与你无关,这是老夫人对诺曼小姐的美意。”
伊迪斯和珊迪同时颔首,目送安德鲁离开。
等人走后,珊迪才对伊迪斯安抚笑道:“你知道的,安德鲁管家总是这样,别在意。”
“我当然不在意。”伊迪斯耸耸肩,捧着衣服告辞,临上楼梯又看向珊迪,眼带深意,“珊迪,希望你也别在意。”
说罢,伊迪斯走远,等到上了楼就看见拐角等候已久的艾米丽。
艾米丽赶紧捏住鼻子,一边把伊迪斯的嘴也捂住:“我不是告诉你,谨慎起见要屏住呼吸吗!”
伊迪斯掰开她的手,挑眉:“如果那样的话,就会在安德鲁先生面前露馅。放心吧,一切都按照诺曼小姐的吩咐进行着。”
“等等,什么吩咐?我才是小姐的贴身女仆,为什么我不知道?那天小姐单独告诉你什么?”
艾米丽还想问,就看见伊迪斯神态自若,接过衣服往前走。
“喂!说话啊!伊迪斯!”艾米丽追上去,气鼓鼓。
伊迪斯竖起食指:“嘘,保持安静。”
艾米丽:“?!”
“不要大呼小叫,影响了诺曼小姐的计划。”
艾米丽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看着伊迪斯取代自己的位置,堂而皇之地将衣服送进房间。
有没有搞错?小姐上次吩咐她把伊迪斯叫来房间密谈,就是为了取代自己吗? !
可恶!想不到伊迪斯看起来浓眉大眼,原来也是个热衷钻营的家伙!
艾米丽气得脸颊通红,心中顿时生出危机感。
不行!她才是小姐身边的第一女仆!-
房间里,伊迪斯放下衣服,冲伊莎贝尔颔首:“诺曼小姐,计划成功了。”
窗边,伊莎贝尔放下书本,微笑道:“辛苦了,伊迪斯,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很能干,也很有上进心。”
伊迪斯仍然谦逊低头:“千里马也需要伯乐,我虽无法比肩千里马,但如果能在某些方面帮到您,也算对您有用。因此,还是要感谢小姐愿意给我机会。”
“不用谦逊,是查尔维斯埋没了你。恰好,我很需要一位得力的属下。”伊莎贝尔伸出手。
伊迪斯微怔。
她只是查尔维斯庄园一个不起眼的低等女仆,不出意外,会在这里度过余生。
如果运气好,能被管家赏识,还能升为二等女仆。不过,再想往上成为主人们的贴身女仆可就难了。
伊迪斯不是汉克郡的人,在这里也没有亲戚朋友,是个除了拥有头脑与相貌外一穷二白的孤女。当初她凭借着这份优势成功应聘,但也因为没有背景而晋升艰难。
在此之前,她纵然有向上攀爬的野心,却也没有人愿意给予机会。
艾米丽说诺曼小姐想与她密谈那天,伊迪斯以为自己听错了。
众所周知,女主人们进入查尔维斯总是更加信赖自己人,这无可厚非。
诺曼小姐家底薄,只带了艾米丽一位女仆,像路易莎当初可是带了整套班底,别说近身侍候,连在外面端茶倒水都轮不到她们这些公爵府派去的人。
伊迪斯很明白这一点,所以即便被分派到诺曼小姐身边,她也从不会轻易示好。只会凭借日常做事的点滴,透露出“投诚”的意思。
本以为诺曼小姐无视了这份信号,没想到会突然对她抛出橄榄枝。
此刻,伊迪斯看着那只伸出的手。
这是上位者对下属的示好,而下位者需要以虔诚的方式回敬。
她下意识上前吻她的指尖,却见手指偏移了几分。
抬头,对上伊莎贝尔含笑的眼睛。
“不,请伸出你的手。”
伊迪斯愣住,茫然地伸出手。
双手交握,温热从彼此指尖传递。
“合作愉快,伊迪斯女士。”伊莎贝尔微笑道。
伊迪斯慢了半拍,很快颔首:“合作愉快。”
原来这是合作吗?她以为应该读作效忠。
“没什么事,你就去忙吧。”伊莎贝尔放下手,再次看向书本。
伊迪斯眸光微动,“艾米丽也许会对我取代她的位置感到不满。”
伊莎贝尔轻笑一声,抬眸看她:“没有谁会取代谁的说法,你们是我的左膀右臂,都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伊迪斯沉默片刻,微笑:“是,我明白了。”
她转身离开,在即将退出房间的前一秒,听见身后传来平静的声音。
“伊迪斯,头脑聪明、富有野心是你的优点。我不知道你在查尔维斯学习的生存法则是什么样的,但在我这里,枪口绝不能对准自己人。”顿了顿,她轻笑,“否则,登得有多高,我就会让她跌得有多重。”
话音落下的瞬间,伊迪斯浑身一抖,寒意从脊背升起。
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将她内心的阴暗看得一清二楚。
人性的弱点向来如此。
前一秒,主人的和善令伊迪斯感动,后一秒,难免生出妄想。她自恃头脑和情商要甩艾米丽八百条街,假以时日,自己一定能取代那个愚蠢的女孩。
而此刻,伊莎贝尔的话犹如一桶凉水从头浇下,让伊迪斯清醒地明白,自己虽然被尊称为“合作伙伴”,但那建立在听话的基础上。
脖子上的绳索仍然由主人控制,生杀大权由她掌控。
当然,伊迪斯有权利退出这场“合作”,可是,失去这次机会,再想借到东风乘势而起,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
短暂数秒,诸多念头滑过脑海。
伊迪斯深吸一口气,擦掉额角冷汗。
软弱无能固然好拿捏,但只有冷酷残忍才是夺得胜利的人应有的品质。也只有这样的主人,才值得俯首。
“是,您的教诲,谨记于心。”伊迪斯朝着窗台方向,深深鞠躬。
这一次,她的语气里不再有自己的盘算。
看着伊迪斯走出去,伊莎贝尔收回目光。
很快,艾米丽气鼓鼓跑了进来,刚想说话,又不敢嚷嚷,欲言又止,憋得脸色青红。
最后只能凑近,蹲在伊莎贝尔面前,蚊子似的喃喃:“小姐,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伊莎贝尔侧眸,对上艾米丽澄澈的眼睛:“为什么这么问?”
艾米丽委屈垂头:“我知道,我不如伊迪斯聪明,考虑得不够多,人也不谨慎。就像这次下毒,我接触衣服那么久都没有发现异样,如果不是您细心,恐怕……”
她越说越沮丧,一开始的委屈都消失了,最后连自己都觉得,主人抛起她选择伊迪斯是对的。
艾米丽在诺曼庄园长大,跟在奥黛丽身边。和诺曼小小姐一样,她无比崇拜且尊敬诺曼大小姐。
事实上,被大小姐选中,成为贴身女仆来到斯宾塞公爵府,艾米丽一度觉得自豪无比!
要知道伊莎贝尔小姐原本的贴身女仆露西,那可是个让米歇尔太太都赞不绝口的优秀典范!现在她代替了露西,岂不是证明她艾米丽和露西一样优秀!可是直到经历了数次危险,艾米丽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拖后腿的那一个。
“可是……可是……”艾米丽眼眶红了,想了半天,只想出一个优点,“我永远忠于您。”
说完,羞愧地捂住脸。
忠心是每一个下属应该具备的基本素质,算什么拎出来说的优点……
可是,她却听见伊莎贝尔笑了:“是的,这就是你无可替代的闪光处,艾米丽。”
艾米丽愣住,脸色涨红,结巴道:“您……您不用安慰我,我刚刚就是一时情急,现在已经想明白了。如果因为我的失职,让您身处险境,那我会愧疚终生。没有什么比您的安全更重要,哪怕让伊迪斯替代我。我……我很情愿的。”
“我没有安慰你,你所拥有的、是伊迪斯没有的——无条件的忠诚。”伊莎贝尔挑眉,拍了拍她的头,“你甚至愿意以我为先,不惜让步自己利益。这可不是随处可见的廉价东西。”
艾米丽愣住,想了想,腼腆低头:“每个仆人进入诺曼庄园那一天都会发誓效忠。”
“但真正践行的人很少,米歇尔是一个,露西是一个,你也是一个。”
“也许我也会口是心非呢?”艾米丽下意识问,“呃,我是说,当初杰西卡也曾发过誓,我不觉得她是假的,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伊莎贝尔挑眉,摇头道:“如果你拥有撒谎而不被我看出的本事,那你就不是艾米丽,而要改名为露西。我也不需要多一个伊迪斯当助手。”
艾米丽羞赧一笑,挠了挠头:“我明白了,小姐。也就是说,您还是需要我的!”
伊莎贝尔笑了,“当然,你虽然没有缜密的算计,但也称不上拖我后腿,相反,你对我帮助良多。”
“查尔维斯形势多变,我需要更多的助力。现在你和伊迪斯都是我的伙伴,有属于各自的位置,我希望你们通力合作,发挥自己的长处,不必妄自菲薄。”
艾米丽重新振奋精神,“谨遵您的叮嘱!”
送走艾米丽,伊莎贝尔摇头轻笑。
真是一头羊一个栓法。
有的需要恩威并施,有的只需要给颗糖夸夸哄哄。
如无必要,伊莎贝尔不想和心思很多的人打交道,称不上讨厌或警惕,只是单纯的一种倾向。就像爱吃甜食的人下意识会忽略咸口的东西,先选择甜的。
艾米丽有一点说得对,这次的下毒事件提醒了伊莎贝尔,她独木难支,总会有百密一疏的时候。身边必须要有一个更为谨慎的助手,那么经常在面前表现的伊迪斯就是最佳人选。
有点小野心不是大问题,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地方,就能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另一边,伊迪斯正在发挥着她的作用。 -
仆人区,伊迪斯再次回到浣衣室。
珊迪见到她,不动声色地跟了出去。
“这是诺曼小姐给你的报酬。”
伊迪斯快速递过一个钱袋。
珊迪犹豫片刻,“我不要钱,我要的是……”
伊迪斯眼底滑过冷笑,打断道:“放心吧,他死了。”
珊迪愣住:“什么?”
作为在查尔维斯服务多年的女仆,伊迪斯和珊迪算是老交情。
关于珊迪的悲惨遭遇,她一清二楚。
比起艾米丽,伊迪斯更加了解庄园的人际关系,具备主场优势。在收到诺曼小姐的指示后,她很快排查出了浣衣环节可能存在的问题,矛头指向目标人物——珊迪。
知道对方的软肋,接下来的事情就再容易不过了。
“酒鬼嘛,失足掉落水中淹死很正常。”伊迪斯轻描淡写,“你应该明白,他是安德鲁用来要挟你的把柄。现在你的掣肘没了,这份报酬你还满意吗?”
珊迪从震惊中回神,忽然鞠躬:“多谢你,也谢谢诺曼小姐。”
伊迪斯扔下钱袋:“收下吧,自由了更应该过上好日子。”
珊迪捡起钱袋,眼带感激:“谢谢你,伊迪斯。请放心,他不会起疑。”
“是吗?那就……拭目以待吧。”伊迪斯轻笑,扬长而去-
晚宴时分,安德鲁照例换上燕尾服。
出于谨慎,他仔细闻了一遍衣物,确认没有任何香味才穿上。
手里办了那么多脏事,安德鲁养成非必要不熏香的习惯。
他比谁都明白,这种不起眼的小玩意儿,威力有多大。
对着镜子整理好领带,又从抽屉里拿出新的丝巾系好,安德鲁才蹬着厚底皮鞋走出房间,开始今日的侍奉。
走出回廊,有人已经等候在不远处。
安德鲁上前恭敬颔首:“埃德蒙少爷。”
“安德鲁,但愿这次你能给我满意的结果。”暗处,埃德蒙递过一张支票,“如果成功,之前你没有拿回聘礼的事情,一笔勾销。”
“先生,请放心。狡诈的女人不会一直幸运,聘礼的事情是个意外,而这次,没有意外。”
安德鲁颔首,看清支票上的数字,他笑容越发谄媚,恭敬目送埃德蒙离开。
作为埃德蒙母亲那边的家族引荐而来的管家,这些年来,安德鲁没少敛财,尤其帮助埃德蒙做了许多见不得光的脏事后,报酬越发丰厚,足以让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也正是因为深度的利益捆绑,安德鲁与埃德蒙属于一条绳上的蚂蚱,轻易不会背叛。
那个来自洛森郡的男爵小姐不知天高地厚,早在没保住聘礼那天,安德鲁就想给她点颜色瞧瞧,可惜那些小刁难都被她一一化解。
现在有埃德蒙撑腰,安德鲁怎么会放过这种机会!
以前的几位未婚妻小姐,没有哪个会像她这样嚣张!
愚蠢的羔羊还不知道危险的降临,等发觉的时候,已经晚了。
这一幕,也许就在今天。
安德鲁阴险一笑,妥善收好支票,走向餐厅。
主人们陆续换好晚礼服下楼,餐桌边已经有几位女士坐下。
伊莎贝尔身穿新做的宝蓝色晚礼服,脖子上戴着同色系珠宝项链,光彩照人。
薇奥莱特难得多看了两眼,皮笑肉不笑:“幸好你没有一意孤行,在穿着上多听听老人的意见总是没错的,要知道,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墨伦维克的时尚标杆,她们总爱打听薇奥莱特穿搭,再决定自己穿什么。”
“您的品味毋庸置疑。”伊莎贝尔微笑。
身旁的路易莎没说话,见男士们还未入座,她突然压低声音道:“别沾沾自喜了,奥黛丽。忘了上次是怎么中我的招吗?”
伊莎贝尔挑眉,不动声色地扫了眼正在给老夫人斟酒的安德鲁。
“那你忘了我是如何还击的吗?中招的似乎不是我。”
路易莎脸色微变,面带狐疑。
伊莎贝尔没有回答的意思,只是笑看着安德鲁向自己走来。
“诺曼小姐,来自赫斯兰拉塔西庄园,由红酒大师伯纳克酿造的珍品,想必您乐意品尝。”安德鲁笑容和蔼,一手端着红酒瓶,一手背在身后,姿势严谨得像个老派绅士,任谁也挑不出错,更令人无法想象他私下的真实嘴脸。
伊莎贝尔莞尔:“我没理由拒绝,有劳了,安德鲁。”
“我的荣幸。”
酒红色液体灌入透明高脚杯,安德鲁隐秘抬眸。
伊莎贝尔浑然不觉,还在笑着和路易莎说话。
安德鲁心里的笑容也越发狰狞。
笑吧,尽情地愉快吧。
持续数日的紫藤香料已经毒入肺腑,药石罔医。不出意外,今天或明天,这张脸就再也笑不出来,查尔维斯即将迎来第五位暴毙的未婚妻。
随着液体渐渐升高,安德鲁笑容扩大。
突然,他眉头一皱,晃了晃脑袋。
怎么回事?
视线突然模糊,酒红色的液体在杯中晃荡,他的脑海开始眩晕,耳鸣突然炸响——
“你怎么了?安德鲁先生?”
伊莎贝尔关切起身。
路易莎慢半拍,视线在二人之间游移。
薇奥莱特皱眉:“安德鲁?埃莉诺,去看看他。”
周围的呼唤如潮水灌入耳朵,安德鲁什么也听不见!
快要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还想抽出胸前的方巾擦拭冷汗,以确保不会当众失去绅士仪态,可刚伸出手,剧烈的疼痛从胸腔袭来!
“噗!”
倏然,血红色液体飞溅,和翻倒的酒杯一起映在洁白的餐桌上,刺目无比!
安德鲁吐血不止,整个人软倒在地。
前后步入餐厅的海因里希和埃德蒙,正好目睹这一幕!
一时间,场中乱成一团!
“噢!上帝啊!这是怎么了?!”
“安德鲁?!”
“快!叫医生!”
……
纷纷杂杂的声音和脚步混在一起,天旋地转间,安德鲁看见伊莎贝尔惊慌的脸,和她眼底隐秘的微笑。
他瞪大眼睛,发出“嗬嗬”声,不断涌出的鲜血堵住了话语。
中毒了!他中毒了!
这是撑不过三天就会暴毙的剧毒!
怎么会呢?他一直很谨慎!衣服从不许别人熏香,拿回来后会细细检查!怎么可能接触这种紫藤香!
难道是……
意识迷离间,他看见胸前洁白的方巾!
恍然大悟!
是珊迪……他的衣服绝不会有熏香,只有方巾疏忽了!
他从不会乱用方巾,除非出自合作多年的珊迪之手!
珊迪被那个女人收买了? !怎么可能? !她的把柄攥在自己手里!
无数纷杂的念头涌入脑海,最后的清明告诉自己,不行!他不能就这么死了!
安德鲁浑身发着抖,死死盯着冷眼看向自己的埃德蒙。
救救我!救救我!
紫藤香料只有埃德蒙有解药!
埃德蒙手指无意识攥紧,他很快明白,上次的情景再次重现,信誓旦旦万无一失的人又一次自食恶果!
不知道是谁突然喊:“安德鲁先生的症状,和那几位女士……一模一样!”
未说完的话,众人转瞬就明白意思。
“难道是……”有人惊呼,下意识捂住嘴,不敢说出后面的话。
是诅咒!
那个萦绕在查尔维斯,挥之不去的诅咒!
咳血后伤寒暴毙,公爵的前四个未婚妻都死于同一种症状!连全锡兰最好的医生也无能为力!她们私底下将这种恐怖的事迹称为斯宾塞的诅咒!
出身战场的海因里希也曾有过被魔鬼附体的传闻,连圣曜真主也无能为力,甚至派来的牧师都惨遭厄运!
本以为诺曼小姐的平安到来,代表诅咒的消失!没有想到突然降临在管家安德鲁先生身上!
未知力量带来的恐怖,瞬间席卷众人的内心,没有人敢上前搀扶安德鲁。
连埃莉诺也停下了去请医生的步伐,只等待老夫人的指令!
婚期将至,安德鲁的性命事小,如果再次传出诅咒恶名,又会让斯宾塞家蒙上洗不掉的阴影!
鲜血蜿蜒,室内经过开始的嘈杂,突兀地陷入寂静。
“去叫医生,兴许安德鲁先生只是突发疾病。”伊莎贝尔开口打破沉默。
“不行,医生一旦过来,斯宾塞的诅咒谣言又会甚嚣尘上!”埃德蒙忽然喝止,“来人,把安德鲁抬到房间去!”
安德鲁徒劳地发出挣扎的呜咽,眼珠凸出,死死看着埃德蒙,伸出的手像要索命的厉鬼。
他知道,自己是被放弃的废棋!现在主人要弃车保帅!
一旦盖棺定论是诅咒,没人会救他!
“慢着。”
海因里希缓缓走到伊莎贝尔身边,拍开埃德蒙的手。
“事关我的谣言,关你什么事?”
埃德蒙:“海因!别不识好歹!这事关斯宾塞全家的名声!”
“那请你搞清楚,我才是斯宾塞公爵,全家的名声,还轮不到你操心。”海因里希走近,目光冷漠地盯着埃德蒙。
埃德蒙冷笑:“那不如问问奶奶的意思?”
薇奥莱特沉吟不语,周围的仆人大气不敢喘。
伊莎贝尔忽然走近,压低声音道:“老夫人,众目睽睽之下,如果我们见死不救,恐怕谣言才真的无法抑制。叫了医生过来,才有进一步消弭流言的可能,您说呢?”
薇奥莱特紧皱眉头,深吸一口气:“埃莉诺,去叫医生。”
“是!”埃莉诺慢半拍,立刻跑出门。
安德鲁已经昏死,满地的血液仿如凶案现场,所有人避开三尺不敢靠近。
很快,医生到来。
伊莎贝尔和海因里希与埃德蒙相对而立,彼此目光对峙。
埃德蒙死死盯着夫妇二人,拳头攥紧。
局势陡然转变,叫人猝不及防,但他没时间愤怒。
埃德蒙很清楚地知道,他注定痛失一个助手,也没有再弄死这个女人的机会!这次和上次路易莎的小打小闹不一样,事关性命,薇奥莱特绝不会轻拿轻放。
而他的当务之急不再是发泄无能的情绪,而是立刻、马上、洗清自己的嫌疑!
他看着被医生抬进房间的安德鲁,眸光暗沉。
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安德鲁只会死于诅咒,而非中毒。
想至此,埃德蒙跟着医生走进房间。
对面,伊莎贝尔将埃德蒙眼底的阴暗看得一清二楚。
她悠然地晃着扇子,眼角余光瞥见路易莎凝重的神情。
“你早就猜到是安德鲁?”
伊莎贝尔轻笑:“猜到很容易,埃德蒙的狗,总归就那么几条。”
“要想反制安德鲁却不容易。”路易莎比谁都清楚,安德鲁做过多少坏事,就有多么谨慎。
他的衣物和日常食品都经过严格筛查,同样,埃德蒙和她也是如此。
可是就在如此审慎的情形下,安德鲁中招了!
“他怎么拿捏的别人,我当然能以同样的方式对付他。”伊莎贝尔轻描淡写。
伊迪斯消息灵通,做事利落。
收到吩咐的第一时间,就锁定了珊迪,并发觉她被安德鲁要挟。
时下,妇女很难离婚,酒鬼丈夫家暴滥赌,却因为孩子无法一走了之。这几乎成为压垮珊迪后半生的阴霾。安德鲁用钱买通酒鬼,又以孩子作为酒鬼手中的人质,逼得珊迪不得不为他做事。
解决的方式很简单,花点钱解决掉家暴酒鬼,锁住珊迪的链子自然就松开了。
这一切看似简单,但每一环必须干净利落,还得在短时间内搞定。
伊莎贝尔用人不疑,知道艾米丽无法完成这种任务,立刻选择伊迪斯。
伊迪斯清醒果断,更明白这是来自主人的考验,也是展示能力的机会。
她的确办得很漂亮,从前接触三教九流的经验发挥了作用。
主仆二人默契配合,完成这次反击。
此刻,路易莎不由得打个寒战!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和埃德蒙的脖子上也架着一把刀,只看对方想不想动手!
她开始庆幸上次没有轻举妄动,否则安德蒙的今天,就是她的下场!
“我说过,我擅长以牙还牙。”伊莎贝尔盯着路易莎,声音平静,“谢谢你今天的提醒。”
虽然毫无用处,但……阴差阳错成为了护身符。
路易莎颤抖着手,摸了摸还跳动的脉搏。
她还活着,可是……
目光看向走远的埃德蒙。
他恐怕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
夜幕降临,病房内。
安德鲁尚存一息,虚弱地躺在床上。
突然,门被打开一条缝,安德鲁的眼睛尚未睁开,就被两个大汉捂住嘴,拖出病房。
被塞进麻袋,装进马车时,他才终于看清车外那人的身影。
一瞬间,安德鲁怒火喷涌,奋力挣扎,先是痛哭求饶,而后歇斯底里怒喝。
“埃德蒙!你忘恩负义!我帮你做了多少脏事!你忘了那几个女人是怎么死的吗?!我……”
埃德蒙摆摆手,“堵住他的嘴。”
安德鲁立刻只剩呜咽,涕泗横流,眼底夹杂着绝望和愤恨。
“很可惜,我不能留你全尸,一旦查出你体内的紫藤毒素,结合你的伤寒症状,真相就会浮出水面。”埃德蒙轻笑,任由大汉把安德鲁拖走。
“再见了。”埃德蒙微微俯首,摘帽鞠躬,“感谢你最后的牺牲。”
马车渐行渐远,带走了绝望的安德鲁。
第38章
翌日清晨, 安德鲁暴毙的消息传遍整个庄园。
等众人齐聚一堂,只来得及看见白布盖着脸的尸体被仆人抬走。
埃德蒙满脸悲戚,和路易莎伤感地诉说着对安德鲁的不舍。
安德鲁的死太蹊跷了。
仆人们心存疑虑,但不敢说出口。加上她们对安德鲁实在没什么感情,只能装模作样掉几滴眼泪以示哀悼。低下头时彼此眼神纷飞,交流着隐秘的八卦。
埃莉诺没有制止仆人的议论, 只看向薇奥莱特夫人。
“需要请医生查验吗?夫人。”
薇奥莱特还没说话, 就听埃德蒙打断道:“昨晚家庭医生已经看过了,和那几位女士一样,他死于伤寒。夏天尸体容易腐烂, 我已经安排人尽快焚烧他的遗体, 同时会给比尔一家送上丰厚的抚恤金, 您尽管放心。”
人群里, 伊莎贝尔和海因里希对视一眼。
海因里希冷哼一声,突然上前:“站住,把尸体抬过来,让我们看看。”
已经快到门口的仆人停住脚步, 风吹白布,只露出尸体的一只手。
埃德蒙皱眉, 紧攥手指:“尸体有病毒,奶奶年纪大了, 你想传染给老人家吗?”
“我不是三岁小孩,埃德蒙。”海因里希缓缓走近,居高临下俯视他,“真有病毒,怎么前四位死亡的女士没有传染?还是说……安德鲁的死法和她们不一样?”
埃德蒙咬紧牙关,不甘示弱地瞪回去:“你胡说什么?”
“是不是胡说, 眼见为实,你不敢掀开白布吗?”海因里希步步紧逼,埃德蒙步步后退,“我可以帮你。”
他的手即将碰到白布。
“海因,住手。”
薇奥莱特突然开口,拐杖敲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缓缓走近尸体,将白布重新盖好,吩咐仆人:“抬出去。”
海因里希微眯眼,冷笑:“祖母,你还要帮他?”
薇奥莱特低声喝道:“我是在帮你。”
“婚礼在即,很快你克妻的诅咒就要洗清,斯宾塞将重复荣光。我们不能再闹出丑闻。”老夫人面容前所未有的严肃,视线在两个孙子的脸上流转,充满警告。
木已成舟,无论安德鲁死因是什么,现在最好的结果就是“病亡”!
埃德蒙原本心虚的脸色逐渐得意,底气十足。
“是啊,亲爱的哥哥,别忘了身负诅咒的疯子是谁。”
薇奥莱特喝止:“埃德,别再挑衅你的兄长!你也给我听着!在查尔维斯,你们可以斗得你死我活,但在外面,我不许任何人辱没家族颜面!”
拐杖重重敲击大理石地板,声音如老夫人话语里的警告般冷硬。
伊莎贝尔目睹这一切,垂眸轻笑。
来到查尔维斯之后,她才明白薇奥莱特老夫人为什么拥有说一不二的权力。
早在弗雷德里克老公爵那一辈,查尔维斯庄园就出现经营危机,正是薇奥莱特夫人的到来,帮助斯宾塞家解决了燃眉之急。
老太太出身于七大选帝侯之一的恩斯特家族,当时,恩斯特家只有薇奥莱特一位独女,没有可继承爵位的男丁。
按照限定继承法,只有三种情况下,爵位可由女性继承:一、女王或国王特批,就像初代玛格丽特公爵一样,因护国有功而袭爵。
二、属于历史悠久的古老爵位,诸如诺曼家族这样小而古老的姓氏,因血脉单薄,会有特殊条款关照,可由女性继承。这也是因为小小男爵不足为虑,如果涉及到公爵这个层级,一切都要为政治让步。
三、开创新的爵位。实现的方法很简单,用枪杆子抵着女王的头,逼她赐予一个新爵位,这样就能在封爵当天把“可由女性继承”条款写进法则中。再用枪杆子抵着教皇的头,逼他在仪式上宣布该爵位合理合法,这样就能名正言顺成为女爵,还属于创始者哟~
某种意义上来说,玛格丽特的爵位来源和第三种方式有异曲同工之妙。
话说回来,恩斯特家族毕竟没有出现玛格丽特这样的狠人,所以只能捏着鼻子认栽,找个旁支男丁继承一大笔家产。奇怪的是,对于一个陌生人要抢自己钱,公爵本人接受度良好。
家里没儿子又不是一两天的事,这就引发恩斯特夫人的怀疑。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所谓的旁支男丁根本就是公爵寄养在外的私生子,还不止一个,是一窝。一家子十几个孩子都是老公爵和不同情妇生的。
按照继承法,私生子没有继承权,哪怕家产全部捐赠给慈善协会,都不允许留给私生子。
恩斯特夫人可不是个软柿子,捏着这个把柄,她不哭不闹,第一时间找女儿薇奥莱特商议,收集私生子证据,直接杀到公爵面前逼宫。要么,把事情捅出去,你死后家产全充公,都别过了!要么,除了爵位以外,所有财产通通掏出来给薇奥莱特当嫁妆。
老公爵平生最在乎的就是爵位,这种情况下只能退步,不然什么也没了。
这种情况下,薇奥莱特可以说是带着整个恩斯特家族嫁给斯宾塞公爵。
有其母必有其女,老太太在母亲雷霆手段的教育之下,非常懂得权力的重要。
查尔维斯需要她的钱,可以,但从此以后,她要当斯宾塞家名副其实的主人。直到现在,庄园赖以生存的土地,以及各项投资收支,几乎都掌控在薇奥莱特手中。
当然,这并不代表她与弗雷德里克是纯粹的政治婚姻,相反,他们夫妻的感情很好。
爱情从来都建立在平等的基础上,否则就是其中一个人的自我牺牲。恰恰是因为老太太拥有和丈夫谈判的砝码,整个斯宾塞家没人敢轻视她,所以才能坦率做自己。
这也能够解释,薇奥莱特为什么那么讨厌索菲娅这种私生女,又能以强硬的手段阻止老公爵将她带回家。
直到今时今日,在这个家庭里,薇奥莱特仍然保有十足的话语权。正如此刻,她一开口,无论出于孝顺,还是内心阳奉阴违,总之明面上大家都不会反驳。
但不包括伊莎贝尔。
“薇奥莱特夫人,掩耳盗铃可不是消弭流言的好方法。”
她笑着走上前,拉开剑拔弩张的海因里希。后者看见来人,到底还是收敛气势,老实地站去她身后。
“埃德蒙,你口口声声说为了兄长着想,却又急不可耐,想把安德鲁的死因盖棺定论为诅咒。”伊莎贝尔直视着他,“你在怕什么?”
埃德蒙嗤笑:“怕?我有什么好怕?”
伊莎贝尔缓缓上前,“你当然怕了。”
埃德蒙下意识后退。
伊莎贝尔继续往前:“你怕我们知道安德鲁死亡的真相,你怕我们知道查尔维斯根本没有诅咒,你更怕我们知道,前四位女士,都死于谋杀……”
众人脸色一变,彼此眼神纷飞。
薇奥莱特刚要上前,就被海因里希拦住。
埃德蒙冷笑:“诺曼小姐,说话要讲证据!安德鲁已经死了,前四位未婚妻更是连骨灰都找不到了?谋杀?天大的笑话!”
“安德鲁死了吗?”伊莎贝尔轻笑,盯着埃德蒙,再次拉长声音重复:“你确定,他死了吗?”
在极具压迫的注视下,埃德蒙心脏猛然一跳。
“是!他死了!”
话音未落,伊莎贝尔猛然掀开白布!
众人瞪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盯着担架陷入震惊。
“这……这是……谁?”
目光聚焦处,尸体面孔腐烂得看不出人形,只有身上的服饰能够证明身份。
那一截雪白的方巾,正是安德鲁的。
埃德蒙笑容越来越大,一改刚才的慌乱,瞳孔闪烁着快活。
“死的就是安德鲁。”他笑容低沉,盯着伊莎贝尔歪头,“被我骗了吧?现在……告诉我,你的证据呢?”
短暂的对视间,他看见伊莎贝尔眼底滑过意味不明的笑,像嘲讽,又像怜悯。
埃德蒙僵住,一股无名的怒火从心头喷薄而出。
又是这种看傻瓜的眼神!又是这种充满鄙夷和嘲讽的眼神!
从小到大,他对这种眼神再熟悉不过!
来自奶奶的、来自祖父的、甚至有来自于父亲的!
他们总是用冠以同情或关爱的旗号,展露这种怜悯的眼神,告诉他“没关系,比不过海因没关系,他是哥哥……”
凭什么?凭什么要自作主张施舍同情!
年幼的埃德蒙几乎被这种目光逼得发疯!
他恨!恨那个永远高高在上的兄长,恨他爱戴的父亲、恨那群所谓家人看似关心实则鄙夷,恨查尔维斯庄园的所有人从不把“埃德蒙”放在眼里!
现在,连一个小小的公爵未婚妻也对他露出这样的眼神!
埃德蒙的理智被怒火烧成灰烬,他顾不得仆人在场,厉声喝道:“别这么看着我!说!证据呢?”
伊莎贝尔目光平静,没有回答,反而微笑道:“埃德蒙,可喜可贺,你进步了,你终于明白做了坏事要善后。”
埃德蒙牙齿咯咯作响,冷笑:“少废话!你啰嗦什么?没有证据现在就向我道歉!”
伊莎贝尔笑容越发和煦:“埃德蒙先生,我再教你一件事。既然决定杀人,就要干净利落,千万别在没有确认对方是否死亡的情况下就离开。”
迎着讥诮的目光,埃德蒙僵在原地。
“你说什么?”
伊莎贝尔微笑,回头看向海因里希。
“维克托,把人带上来。”海因里希气定神闲。
戴着金丝眼镜的斯文助手出现,身后跟着几位穿制服的卫兵。
众目睽睽之下,气息奄奄的安德鲁被抬了进来。
“天哪?安德鲁在这里!那……那死了的是谁?!”
“太可怕了!难道真的是埃德蒙少爷杀人灭口……”
……
窃窃私语不断,埃德蒙的脸色越发难看。
“这不可能!”
“我没有死,让你很失望吧?埃德蒙少爷!”安德鲁声音嘶哑,死死盯着埃德蒙,“我对你忠心耿耿,换来的就是你对我痛下杀手!我现在就要揭露你的真面目,你这个……”
“安德鲁!”埃德蒙咬牙,冷笑一声:“有些话还是想清楚再说。”
语气里的威胁不言而喻。
安德鲁一愣,骨子里的畏惧令他下意识停顿。
“你是该好好想清楚,安德鲁。”伊莎贝尔轻笑,“他手里无非捏着紫藤香的解药和你的财产。可是一个决心杀人灭口的人,真的愿意救你吗?命都没了,钱还重要吗?”
“住口!”埃德蒙厉喝,“你别忘了,是谁害你身中毒药!就是这个女人!”
“是的,别忘了,如果没有人指使你下毒,你根本没有接触这份毒药的可能!”伊莎贝尔语速飞快。
埃德蒙:“别听她花言巧语!安德鲁!我才是你的效忠的主人!”
“一个把属下推出去挡刀的主人。”
“你!”埃德蒙被伊莎贝尔一句又一句的反驳气得脸色煞白,“你闭嘴!”
“闭嘴的应该是你!埃德蒙!”安德鲁面目扭曲,突然怒喝,“薇奥莱特夫人,我要向你举证!埃德蒙·斯宾塞是个谋杀惯犯!前四位公爵未婚妻皆惨死于他的手中!”
“胡说!你没有证据!”埃德蒙暴怒,立刻要冲上前掐住安德鲁,被维克托拦住。
“希望您保持冷静,埃德蒙少爷。”
“我很冷静!”埃德蒙紧攥拳头,扫视全场,一字一顿道,“安德鲁的证词,一文不值!”
安德鲁艰难地喘息,豆大的眼睛怒火灼灼:“我的证词没用?呵!抱歉,我还有纸质证据!”
维克托慢条斯理拿出一叠纸张:“这是安德鲁提供的金钱交易证据,他与埃德蒙少爷有大量资金往来,少量信件中的内容显示,埃德蒙先生存在买凶杀人的嫌疑。”
他又拿出一份文件,递给薇奥莱特:“医生已经从安德鲁身上检查出紫藤花毒素,中毒情况与前四位公爵未婚妻暴毙症状相同。根据女仆珊迪的供状,她受安德鲁胁迫试图用该香料谋害诺曼小姐未遂。以上证据都是白纸黑字,足以证明埃德蒙先生是谋杀四名女士的主谋。”
最后,他看向埃德蒙:“请问,您还要狡辩吗?”
沉默半晌,埃德蒙缓缓露出微笑,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狡辩?我不需要狡辩。”埃德蒙笑道,“诺曼小姐,难为你费尽心思救下安德鲁,可惜没用。是,我想杀安德鲁,可那又怎么样?”
“您触犯了法律。”维克托推了推眼镜。
“哈哈哈哈哈!法律?”埃德蒙像是听见什么可笑的话,盯着维克托,“维克托,别演得自己都信了,你是第一天来查尔维斯吗?像那位天真的诺曼小姐一样?”
他讥笑,视线滑过众人。
“一个管家罢了,我想杀就杀了。”埃德蒙笑得颤抖,“然后呢?凭借着几份报告,就想把那些陈年案子翻上来吗?搞清楚,那四位小姐的家人都已经认定她们病亡,你们想栽赃我吗?”
他笑着看向薇奥莱特:“祖母,如果那四位家族知道女儿的死有蹊跷,会怎么做?即便斯宾塞贵为公爵,也难以抵挡来自四个家族的愤怒吧?”
薇奥莱特脸色暗沉。
安德鲁气得白眼一翻,昏死过去!
所有人都听明白他的威胁。
他只承认,自己要杀安德鲁。
一个管家罢了,想压住消息,那这件事就出不了查尔维斯。
前提是要薇奥莱特点头。
埃德蒙最擅长用老太太在乎的东西威胁她。
薇奥莱特攥紧拐杖,狠狠闭上眼,忍住想要打杀这个不孝孙子的心!
查尔维斯庄园能够延续至今,其中灌注的都是她与弗雷德里克的心血。
恩斯特与斯宾塞的荣耀汇聚在一处,曾经攀登至帝国顶峰,成为划时代的符号。
自从弗雷德里克死后,整个家族走向衰败。只剩薇奥莱特挺着最后的脊梁,支撑住斯宾塞的尊严。
没有人能理解查尔维斯对于她的意义!
甚至包括这些小斯宾塞们!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平息内心的怒火。
正要开口时,一道声音出现。
“真巧,昨天晚上,在救下安德鲁先生的同时,我收到四封回信。”
伊莎贝尔轻笑,“埃德蒙,想必你会很有兴趣知道它们来自于哪些人。”
维克托推了推眼镜,适时念出名字。
每念一个家族,埃德蒙的脸色就沉暗一分,连带着薇奥莱特也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奥黛丽!你是说,那四位女士的家族知道了真相?!”
伊莎贝尔平静地看向薇奥莱特:“是的,痛失女儿的家人,有资格知道杀人凶手是谁!”
话音刚落,全场陷入诡异的寂静。
路易莎茫然摇头:“奥黛丽!你疯了吗?他们如果联手告我们,整个斯宾塞家都会……”
“交出凶手就好。”伊莎贝尔淡然打断,“杀人偿命,多么简单的道理。”
她看向薇奥莱特,轻笑:“埃德蒙的问题,您应该有了答案。即便是斯宾塞家族,也难以抵挡四个家庭的怒火吧?”
除非,交出真凶,严惩埃德蒙!
果然,薇奥莱特飞速想清楚利弊,目光逐渐锐利。
伊莎贝尔垂眸冷笑。
她早就猜到会有这样的局面,所以提前联系四位死者的家族。
查尔维斯葬送了太多性命,那些无辜枉死的人,你可以说她们是因为自己的选择而付出的代价,但这不意味着杀人者可以凭借庇护永远不受惩罚。
薇奥莱特当然有手腕,她将查尔维斯管得像铁桶一般严实。所谓的诅咒、死亡疑点、甚至当年来自于未婚妻家族们的抗议,都被老太太安抚下去,再冠以谣言将所有真相尘封。
她无疑是个合格的主人,即便经历如此多的风波,表面上的斯宾塞仍然保持着体面,位列顶级权贵范畴。
所以,在第一次与路易莎的交锋中,伊莎贝尔就明白,要想揪出埃德蒙,就得先推开挡在前面的薇奥莱特。
他能用脸面威胁你,那么我也能。你不想把事情捅出去,可我偏偏先斩后奏,逼得你不得不做出抉择!
薇奥莱特沉吟片刻,目光逐渐坚毅。
埃德蒙脊背一冷,“奶奶……奶奶!您不能……您不能听她乱说!我没有杀人!那都是海因里希的诅咒!是他不祥!”
薇奥莱特:“你还不悔改!还在狡辩?!”
埃德蒙立刻跪下:“我知错了奶奶!求您别把我交出去!”
路易莎跟着求饶:“祖母,埃德蒙是您的亲孙子,一旦把他送上法庭,他会没命的!”
伊莎贝尔突然嗤笑:“知错?你们夫妻俩真有意思。埃德蒙,你是祖母的孙子,海因里希就不是吗?如果不是你杀害那么多人,栽赃海因里希,斯宾塞会流传诅咒的谣言吗?”
埃德蒙面目扭曲:“住口!你懂什么?!”
“我可比你懂得太多了,至少我明白,愚蠢的人还是不要做坏事,否则报应来得很快。”伊莎贝尔嗤笑,话语像刀子,“薇奥莱特夫人,也请您想想清楚,斯宾塞今天遭遇的麻烦,桩桩件件都和埃德蒙脱不开关系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要包庇吗?”
薇奥莱特倏然抬眸,扫了眼噤如寒蝉的众人。
“他们当然畏惧您的威严,不敢捅出去。”伊莎贝尔突然凑近,靠在老夫人的耳边轻声道,“可我不怕,和稀泥这么多年,总要公道一次,您说呢?”
薇奥莱特皱眉:“小奥黛丽,你在威胁我?”
“我身在查尔维斯,怎么敢威胁您?”她微笑,顿了顿,回头扫了眼,“我这话,是替海因里希说的。”
身后,海因里希微怔。
“大家族只会由内向外被击溃,如果团结一心,查尔维斯还会陷入今天的局面吗?”伊莎贝尔平静道:“您一直觉得他们在内斗中保持了平衡,可你有没有想过,海因里希如果真的想对埃德蒙下杀手,他还活得到今天吗?”
“他一忍再忍,为了家族,更是为了您。”伊莎贝尔顿了顿,“您是他们的祖母,已经失去了两个儿子,他只是不想再看您失去一个孙子。”
“而这份纵容,换来的却是埃德蒙的不知天高地厚,和您的视而不见。”
伊莎贝尔话音落地,全场安静。
埃德蒙攥紧拳头,冷笑:“他对我手下留情?哈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看向海因里希,轻声问:“和你的未婚妻说实话吧,你恨极了我不是吗?海因。”
海因里希没有理会埃德蒙,只是抬眸,长久地注视着未婚妻的背影。
薇奥莱特沉默良久,终于冷喝道:“把治安官叫过来!带走埃德蒙!”
“我不走!我不走!凭什么轮得我,您就要说公平!”
男仆拖拽着埃德蒙向前,他踉跄挣扎,目眦欲裂:“当初我父亲死的时候,您是怎么说的!!为什么不让海因里希杀人偿命!我不服!”
薇奥莱特:“住口!绑住他!”
埃德蒙被男仆捆住双手,脸色彻底灰暗,路易莎还在求饶,但他知道,已经没用了。
他突然发笑,盯着薇奥莱特的眼睛里充斥着疯狂。
“奶奶,你又一次,又一次舍弃我们……在您和祖父眼里,我和我父亲,算什么?依附斯宾塞家的可怜虫吗?”
父亲乔伊斯被抬出来的画面历历在目,他哭闹着求祖母严惩凶手海因里希,可她是怎么说的?
她说海因里希是斯宾塞的希望,家族无法再失去一位支柱。
埃德蒙觉得很可笑。
像他这荒唐的一生般可笑。
有海因里希在,谁也看不到埃德蒙。就像他的父亲,也生活在兄长路德维希的阴影里,为此蹉跎一世。甚至有时候连乔伊斯都会说,如果他拥有海因里希那样骁勇的儿子,是不是更受父母重视?
为什么连父亲都认为他不如海因?仅仅因为他生来瘦弱,没有让斯宾塞家引以为傲的天资吗?他为此痛恨斯宾塞全家,连带自己的父亲。
可就在目睹乔伊斯死亡的前夜,向来严肃的父亲叫住自己,彻夜长谈。
父子俩说了很多话,似乎要将前半生未尽到的父子之情通通补全。
临走时,乔伊斯摸着早已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儿子,笑着说:“埃德,你很棒,你一点儿也不比海因差。”
他笑着挥手,和埃德蒙告别,最后那句话是:“你是我的骄傲。”
那一瞬间,前半生的执念似乎就此消解。
埃德蒙茫然站在原地,像个突然得到糖果的小孩,不知所措。
可是第二天,向自己微笑的父亲永远闭上双眼,海因里希满手鲜血,肃立在一旁。
兄弟俩隔着人群对视,那一刻,空气似乎被燃烧的仇恨扭曲。
他们之间,是不死不休的关系。
埃德蒙仰天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你以为诅咒都是谣传吗?你真的以为,海因里希是什么好人吗?杀人偿命哈哈哈哈,好一个杀人偿命!”埃德蒙盯着伊莎贝尔,声音颤抖,眼底闪烁着疯狂的笑,“最该遭报应的就是海因里希·斯宾塞!你的丈夫是公爵又怎么样?哈哈哈哈哈!还不是个疯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一个被钉在斯宾塞耻辱柱上的疯子!”
他抬头,顿了顿,盯着海因里希,咧开嘴角:“一个说不定哪天就会把自己的枕边人杀了的疯子!哈哈哈哈!”
笑声未尽,埃德蒙被一拳砸倒在地,掉了一颗和血的牙。
众人惊呼,忙上前阻拦,却拦不住海因里希凶猛的攻势,埃德蒙被打得血肉模糊,仍然睁着眼咒骂:“打啊!打死我!你这个六亲不认的刽子手!你这个杀人犯!你现在就杀了我!”
海因里希冷笑,双目逐渐赤红。
“你以为我不敢杀了你吗?”
他的拳头咯吱作响。
这样的挑衅他听过无数次,唯独这一回,点燃了杀意。
兄弟俩相似的瞳孔里恨意滔天,都喷涌着想要掐死对方的怒火。
埃德蒙额头青筋暴起,低笑:“哈哈哈哈哈,那就杀了我啊,你有什么不敢的?你杀了自己的母亲,还杀了我的父亲,甚至还想杀了自己的教父,不差我一个!”
脖子上的力道逐渐加大,埃德蒙喘不过气,面孔却还是狰狞地笑着,一字一顿:“你这辈子就是个孤家寡人!你不配有亲人……我们之间,不死不休……”
“动手啊!别犹豫……我要是你,我会立刻了结你的性命!绝不手软!”
他脸色涨红,几乎快要断气,笑容诡异得像是死在海因里希手里,是无比令他痛快的复仇。
“海因里希……杀了我啊……杀了我之后,来世……别做兄弟……”
埃德蒙视线模糊,只能看清兄长的眼睛——黝黑的、充满疯狂的怒火、目光里充满厌恶。
很久以前,久得像是上辈子。
这双眼睛的主人,曾带小小的埃德蒙骑马射箭,亲手教他捕猎。兄长射中猎物,埃德蒙就在原地欢呼转圈,大声地向家人宣布喜讯。
查尔维斯庄园的每一处,都留下过两个小孩的欢声笑语。
原来他曾经,也是以兄长为傲的……
春去秋来,时过境迁,那些镌刻在记忆里泛黄的画面,早已消失不见,只在回光返照时化为走马灯,提醒他心底还残存着那一丝比恨还长久的情感。
意识逐渐消散,他听见薇奥莱特惊慌喊道:“快!拦住海因!”
可是没人敢上前。
查尔维斯的仆人都见识过海因里希的凶悍,被激怒的藏獒六亲不认,谁都看得出来,这一刻海因里希是真要杀了埃德蒙!
室内器具碎成废墟,硬着头皮围拢上去的男仆都被砸翻在地,
路易莎被埃莉诺拦住,哭得不成人形,只能徒劳地祈求:“放手,海因,放过他!我替埃德道歉!求你了!”
就在埃德蒙快要断气的那一秒,一只手按住海因里希的肩膀。
那只手没用什么力气,与其说是阻拦,不如说是安抚。
“海因,过来。”
海因里希因为愤怒而颤抖的肩膀,离奇地安定下来。
意识混沌间,他忽然想起声音的主人,刚才说的那句话——“我是为海因里希说的……”
其实他从不觉得自己受过什么委屈,也不觉得自己对埃德蒙留了情面。
他只是很厌恶这个弟弟,如果埃德蒙能够消失当然很好,但要自己动手,他却并不想答应。
不是不忍心,单纯地厌烦罢了。
可在未婚妻女士的口中,他好像成了一个饱受欺负的可怜虫。
后知后觉,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受过委屈的。
年幼时所谓的寄予众望,无非因为他是长孙,未来的公爵继承人。祖父和父亲以身作则,告诉他,斯宾塞家的领头羊要学会奉献牺牲,为家族付出一切。
他并不觉得这是难事,渐渐地,连自己的情绪也成为了牺牲品,越长大,就越像湖中心那座雕像。
沉默地,没有属于自己的情感,永远守卫着家族。
他的人生泛善可陈,如同一潭死水,沉默地接受家族安排的所有命运。
这没什么不好,海因里希想。
直到帝国双壁身死,他基因里的疯病被激发,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看似古井无波的湖面底下埋藏着滚烫的岩浆,说不定哪天就爆发。
当个疯子,也没什么不好。爆发过后,仍是一片荒芜。
他的人生,就是一片荒原。
可现在,有一双冰蓝色的眼睛,注视到了连他自己也未曾看见的角落。
小小的海因里希,不是生下来就是为家族服务的机器。
他会委屈,会追问父亲为什么埃德蒙可以去玩,自己却不能。会半夜哭着找祖母,问母亲为什么不喜欢自己……
那么多的情绪,渐渐凝固在心底,连自己都忘却。
他的确很喜欢揍埃德蒙,但要杀他,这是第一次。
那句“杀死枕边人”的话,就像火星点燃岩浆,顷刻爆发。
可是熟悉的声音拉回他的神智。
这种模样,是不是很令人害怕?
手上力道渐松,海因里希的瞳孔也逐渐恢复正常。
他垂头,没有抬眸看向身后的未婚妻。
埃德蒙捡回一条命,被路易莎抱住痛哭。
海因里希面无表情,盯着埃德蒙的眼神平静得令人心慌。
路易莎语无伦次:“谢谢你,海因!谢谢你奥黛丽!谢谢你们放过埃德蒙……”
“我们可没想放过他。”伊莎贝尔抓住海因里希的手腕,引导他站起身,掏出手帕轻轻擦拭他的掌心。
海因里希从激烈的情绪中抽身,对眼前这一幕有些怔愣,只感觉轻柔的力道在掌心摩擦,泛起麻痒。
冰蓝色的眼睛看向他的眼底,面容冷静。
“杀他,也不嫌脏了你的手?”
“你不怕我?”
海因里希的神智逐渐回笼,目光清明。
“你杀的又不是我,我为什么怕你?”伊莎贝尔挑眉。
海因里希愣了数秒,立刻抽回手,那阵麻痒却在心头缭绕,挥之不去。
“我刚刚失去理智了,抱歉。”他皱眉,“维克托,把我的药拿来。”
快速吃下两颗药,他才感觉疯狂跳动的心脏渐渐平复。
治安官适时赶到,埃德蒙不再挣扎,认命地被拖走。
最后那一刻,他看着伊莎贝尔冷笑:“你以为自己已经嬴了吗?我等着看你的报应。”
他顿了顿,笑容意味深长。
伊莎贝尔面容平静。
她当然明白,埃德蒙身后还有其他敌人,远远比这种蠢货更棘手。
可那又怎么样?来一个,她就干掉一个。
话未说完,一壶凉水兜头浇下。
埃德蒙震惊抬眸:“?!”
伊莎贝尔放下水壶,微笑:“现在清醒了吗?以为自己是戏剧里放狠话的反派?”
“很抱歉,我向来不会给对手回来的机会,希望你身后的人,也明白这一点。”她招手吩咐维克托把证据交给治安官。
当着众人的面,伊莎贝尔环视四周。
“埃德蒙·斯宾塞犯下的罪行,足够判处绞刑。为了保证法律的公平,在昨天,我已经把这里即将发生的一切写成信件,寄去了墨伦维克首都报纸。”
薇奥莱特和路易莎瞠目结舌,埃德蒙笑容僵住。
好狠的釜底抽薪!
特权阶级向来明白如何利用权力谋私,即便犯下滔天命案,经过周旋,怎么都会留下一条命!
前一刻,他们都如此设想。
甚至连薇奥莱特也并不真的打算舍弃埃德蒙的命,无非是顺应现在的情形,先把孙子移交出去,再同其他四个家族交涉,剩下的都能在谈判桌上用别的筹码搞定。
可是没想到,这个女人彻底把后路断了!
一旦这件事登报,全锡兰公国都会关注这个案子,埃德蒙要想保命,比登天还难。
更重要的是,薇奥莱特一定会再次权衡利弊,一旦营救孙子所付出的代价超出想象,她就会放弃。
埃德蒙太了解祖母了!
“你……你疯了吗?!你是未来的斯宾塞公爵夫人!你怎么可以把这种事情抖落出去!”
伊莎贝尔不急不缓,面对着众人:“正是因为,我会是未来斯宾塞家族的女主人,我必须这么做。”
顿了顿,她看向薇奥莱特,眼带深意:“剜掉腐肉,新肉才会生长。这是延续家族生命的奥义。”
薇奥莱特沉默,她的脸色难看至极。
短时间内状况频出,已经让老太太心力交瘁。
她看着伊莎贝尔的蓝眼睛,隐隐觉得,查尔维斯已经迎来了新时代,掌舵人也不再是自己。
她老了……
海因里希忽然起身,和伊莎贝尔并肩而立。
“把埃德蒙带走,移交治安处,等待审理。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探视。”
维克托:“是!”
高大的身影笼罩着伊莎贝尔,像沉默的雕像尽职地履行守卫义务。
他扫视着众人,最后看向薇奥莱特。
“您累了,该去休息了。剩下的事情,我们会处理好。”
薇奥莱特怔然看着孙子和未来孙媳妇站在一起。
像是对她宣告,谁才是查尔维斯的新主人。
良久,她叹了口气,缓缓点头,“埃莉诺,扶我回去。”
老太太步履蹒跚,往外走去。始终挺直的脊背,渐渐弯了下去。
目送她走远,伊莎贝尔和海因里希对视一眼,后者开口道:“现在这里的一切你可以全权处置了。”
伊莎贝尔点头,环视一圈,视线落在安德鲁身上。
装死的安德鲁眉心一跳,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差点把这个家伙忘了,维克托。”伊莎贝尔眼带讥诮,故意用夸张的口吻道,“让神圣锡兰公国七大家族之首;祖先曾屡建奇功延续荣耀近三百年;拥有最高贵古老的血脉、如今常任七大选帝侯之一,包揽领地自治管辖权;坐拥全国面积最大的查尔维斯庄园且毫不费力地维持它的豪奢、即便每年要花费10000锡兰币……的斯宾塞家族管家,安德鲁·比尔先生,也接受法律制裁吧。”
安德鲁悔得肠子都青了,大喊着饶命。
“你不会以为我会放过你吧?”伊莎贝尔轻笑,摆摆手,“带走。”
专业的助手先生再次上前,不顾安德鲁的求饶,安排士兵将他押下去,移送治安官。
至于埃德蒙会不会心软,赐予背叛者解药,就不是他们该关心的事了。
狗咬狗,一嘴毛。
伊莎贝尔轻笑,拎着裙子缓缓走远。
突然,她回头:“怎么不跟上?”
海因里希冷哼一声,脚步却老实地追随,“还有什么吩咐?女士。”
“接下来,当然是婚礼了。”伊莎贝尔笑着挑眉,裙摆在空中划出优雅的弧度,“蒂洛夫先生的画像画好了,诚邀您观赏,可否赏脸?”
“为什么不呢?”海因里希干咳两声,送出胳膊,伊莎贝尔顺势挽上。
二人并肩前行,走向庄园深处——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结婚!
第39章
天鹅绒幕布缓缓拉开, 巨幅画像映入眼帘。
画中美丽的女士端庄典雅,像神话故事中的阿尔忒弥斯,冰蓝色的眼睛和头顶的蓝宝石皇冠相得映彰, 窗外阳光与笑容交汇,神圣不可方物。
伴随着惊叹声,蒂洛夫躬身颔首,笑吟吟接受赞美。
“不得不说, 这幅画有一多半的功劳归属于诺曼小姐——这位美丽优雅的模特。否则再精湛的画功也无法凭空虚构一位如此惊艳的美人。”
伊莎贝尔微笑:“才华横溢的名家总是谦逊待人,感谢您为我们的婚礼增光添彩。”
蒂洛夫再次低头,看向海因里希:“是我该感谢公爵先生的邀请, 让鄙人有机会记录诺曼小姐的芳容。从那顶亚特兰蒂斯皇冠的珍贵程度, 足可见公爵先生对夫人的爱护, 提前祝二位婚姻美满。”
画像中, 金发夫人头顶的皇冠造型别致,其中的蓝宝石在光线照射下熠熠生辉。
这顶皇冠设计概念来源于失落文明亚特兰蒂斯的祭司王冠。出自著名珠宝设计师丹尼尔之手, 他专门服务于各国宫廷王室贵族,这顶皇冠一经问世, 名声大噪,不久前被斯宾塞家买走, 所有人都猜测这是公爵夫人的婚礼珠宝。
蒂洛夫一面感慨公爵先生的用心,一面用华丽的词藻赞美这顶精美皇冠。
伊莎贝尔对此很欣赏, 甚至可以说是超出预计的满意。
这顶头冠底座采用海马尾鳍造型,中央蓝宝石内含天然水胆,晃动时可见“深海漩涡” 奇观。周围镶嵌珍珠母贝制成的珊瑚枝,象征海洋的孕育之力,当真是精美绝伦,不是俗品。
她笑着瞥了眼海因里希:“替我感谢薇奥莱特夫人的慷慨,我很喜欢。”
蒂洛夫惊叹一声,“噢,原来是老夫人的手笔……”
海因里希木着脸:“是的,蒂洛夫先生的赞美给错了人,没有哪个男人会花心思给女人挑珠宝。”
蒂洛夫尴尬地挠头。
伊莎贝尔挑眉:“我想也是如此,差点误会是斯宾塞先生买的呢,幸好不是,不然还要开口感谢你了。”
“?!”海因里希瞪着伊莎贝尔,一时间,说也生气,不说也生气。
满意地观赏完雇主吃闷亏,维克托干咳两声,上前道:“先生,该去试您的礼服了。”
婚礼前,忙碌的不止新娘,新郎同样逃不开试各种衣服的命运。
海因里希臭着脸走开。
伊莎贝尔叫来艾米丽,从蒂洛夫留下的几幅画中,挑选了穿白纱戴蓝宝石头冠的寄到肯特郡。
艾米丽将油画打包,叮嘱仆人小心运送,绝不能磕碰,仆人满口答应,动作十分谨慎。
画框被送上马车时,风吹起幕布一角,画中美丽端庄的女士微笑,头顶宝石璀璨细腻。
仆人看呆了。
“实在太美了……”
“实在太美了!”
肯特郡,温斯顿庄园,奥黛丽看着巨幅画像,发出惊叹。
“显而易见,你和你的姐妹拥有相似的外貌,金发蓝眼。”葛丽泰莞尔,“相信马丁画师有能力呈现你的美貌,好让你那位汉克郡的姐妹同样为之惊艳。”
奥黛丽笑着冲画师马丁眨眨眼:“辛苦马丁先生了。”
“我的荣幸!”马丁俏皮摘帽颔首,一本正经地坐下,继续完成大作。
露西端着咖啡进门,招待完宾客,便倚在门边欣赏沙发旁的小主人。
应该说,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在欣赏这位美丽的女士。
落地窗边,奥黛丽穿着露肩白纱礼服,头上戴着与画像中相似的蓝宝石皇冠,胸前点缀着同色项链,是伊莎贝尔送的那一条。头顶金色卷发盘成发髻,心灵手巧的葛丽泰女士还在编发中点缀了几朵白桔梗,衬得女孩越发清丽动人。
画像过程持续了两个小时,奥黛丽也站了两个小时,再灿烂的鲜花这会儿也蔫了。
但她不敢乱动,只能用眼睛瞟着露西。
“我有点渴了。”
露西笑着端上饮品喂她喝。
想要留下美丽的时刻,总要付出代价。奥黛丽在心里给自己鼓气。
好在马丁很快宣告结束。
迎着葛丽泰夫人和奥黛丽以及诸位女士期待的神情,马丁风度翩翩鞠躬:“请相信它称得上是杰作,为确保惊喜,您可以在婚礼当天揭晓。”
马丁画师是查尔斯花重金找来的,听说在业界饱受美誉,奥黛丽和葛丽泰自然没什么可质疑的,纷纷客气致谢。
送走马丁,奥黛丽迫不及待跑到画像边。
她才不等惊喜呢!现在就要看!早看早开心!
手指正揪着幕布,楼下传来马车声。
葛丽泰靠近窗外,招手道:“诺曼小姐,快过来,看是谁来了!”
奥黛丽将画像抛在脑后,拎着裙子跑向窗台。
定睛一看,她愣住。
楼下,熟悉的夫妇被仆人请下马车。
奥黛丽不可置信,盯着看了几遍才确定没有眼花,下一刻,喜悦之情惊得树梢的麻雀四下飞窜。
“爸爸!妈妈!”
简妮听见呼唤,抬头看向奥黛丽:“噢!亲爱的!”
爱德华呜咽出声,和妻子互相搀扶着才没滑倒:“奥……贝拉!我的小甜心!”
奥黛丽简直高兴得说不出话,茫然在原地转了个圈。
还是葛丽泰含笑提醒道:“好孩子,快下楼迎接他们吧!”
“谢谢提醒,葛丽泰夫人。”
惊喜冲昏头脑,奥黛丽立刻跑出房间。
雀跃的步伐差点撞翻侍从的托盘,“抱歉汤姆,如果你知道我多么高兴,一定会原谅我的!”
她语速飞快,歉意地眨眨眼,再次拎着裙子往前奔跑。
仆人汤姆微笑让开:“是的,我能感受您的快活,请小心脚下,诺曼小姐。”
“谢谢你,汤姆!”
奥黛丽笑着跑远,天鹅绒红色地毯留下漂亮白裙划过的踪迹,充满愉快的气息。
二楼,正从书房走出来的赫尔曼,在查尔斯的提醒下,准备敷衍地迎接到来的岳父岳母。
刚迈下一级楼梯,身边就出现白色小旋风。
“抱歉,让一让!”
没等他反应,白色旋风飞速转到了一楼。
“午安!怀特先生!午安!查尔斯!噢,查尔斯你的新帽子很好看!”旋风急刹,非常潦草地扭头对他行礼,而后欢快地跑向门外。
赫尔曼:“……”
银头发先生和查尔斯对视一眼。
后者摊手:“年轻的孩子总是容易快乐,这不是您的至理名言?”
赫尔曼抚平被旋风擦肩而过时弄乱的头发,整理好领结,不紧不慢地走下楼。
“是的,快乐得不像样了。”
随着步伐的前进,视线投向大门外。
不像样的诺曼小姐已经扑向父母的怀中,裙摆在空中划过喜悦的弧度。
“爸爸妈妈,我真没想到你们可以来参加我的婚礼!”
马车里,身材丰满的安娜姨妈翻了个白眼,嚷嚷:“噢,你一点儿都没有惦记姨妈,小滑头!”
奥黛丽惊喜抬头,扑向安娜怀里:“安娜姨妈!你也来了!真好!太好了!我好想你!”
安娜眼眶一红,贴了贴奥黛丽的脸颊:“噢,亲爱的奥……贝拉,姨妈的小心肝,我也想你。”
爱德华摸着奥黛丽的脸,满眼心疼:“可怜的孩子,一定受了很多的委屈吧。”
“这是温斯顿庄园,别乱说。”简妮赶紧掐了把爱德华,微笑摸了摸奥黛丽的头:“葛丽泰夫人慷慨大方,她特意写信邀请我们来肯特郡做客,还派了人来接我们,显然她很和善,对你也足够重视。”“是的,葛丽泰夫人和怀特先生都是很好的人!”奥黛丽诚恳点头。
说话时,葛丽泰夫人和赫尔曼已经站在身后迎接。
“诺曼爵士,诺曼夫人,卡文女士,请移步客厅说话吧,辛苦你们舟车劳顿。”
葛丽泰态度温和,上前与简妮寒暄,二人彼此颔首行礼。
一行人在仆从的簇拥下走进客厅。
奥黛丽一手挽着母亲,一手挽着姨妈走在前面;后面跟着爱德华,原本应该由女婿与岳父交际,葛丽泰看着不动如山的赫尔曼,无奈之下,只好用眼神暗示查尔斯与爱德华交谈。
队伍末尾,葛丽泰瞥了眼儿子,“我能寄出邀请他们的信件,就说明是你默许的,现在人都来了,何必摆脸色。”
赫尔曼伸出胳膊递给母亲,葛丽泰挽住。
“我要是摆脸色,他们能进这个门吗?”他淡淡道。
“两个女儿同一天婚礼,我以为卖女求荣的诺曼先生会优先莅临公爵府。”赫尔曼眼神讥诮,“看来是我小看了金钱的威力。”
葛丽泰嗔他:“别带有偏见,赫利。”
“我对诺曼夫人没有偏见。”赫尔曼瞥了眼前面的爱德华,想起当初他无能软弱地签下契约的样子,实在难以改观,“但是对于她的丈夫,我保留质疑的权力。”
葛丽泰哽住,心知这是儿子的实话。
赫尔曼很给面子了。
按照原计划,这桩金钱交易的婚礼不会有女方父母出席。是葛丽泰极力劝导,说没有哪个新娘不盼望自己的父母见证幸福,想给诺曼小姐一个惊喜。
赫尔曼才不会参与这种无聊的事情。
更何况,他并不觉得一场完美的仪式就代表幸福。
只是他懒得反驳母亲天真的想法,婚礼多几个人罢了,顺势答应不是难事。
虽然他看不上诺曼一家人,但既然默许母亲的邀请,就不会做出把登门的客人轰出去的事情。
客厅里,奥黛丽还沉浸在喜悦的心情里,并不知道怀特母子不同的想法。
开心之余,她忽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凑到母亲耳边:“公爵府没有邀请你们吗?”
姐妹俩的婚礼不同寻常,一开始诺曼夫妇就做好心理准备,也许没有出席的资格。
但是,数月时间过去,温斯顿庄园已经松动态度,愿意邀请新娘父母。
有眼前的例子在先,奥黛丽猜想斯宾塞家应该也有改变。
她无比信任姐姐的手腕,难道凭借伊莎贝尔的智慧,也无法让公爵府上下松口吗?
想至此,奥黛丽不免担忧姐姐的处境。
简妮看出女儿的神色,握着她的手,轻声道:“前天收到了你姐姐的来信,斯宾塞家的婚礼规格很高,会在墨伦维克圣威斯福特教堂举行,宾客来头很大,交际复杂。我们过去恐怕会给她添麻烦。”
奥黛丽皱眉,沉默不语。
“好孩子,放宽心。”简妮压低声音,贴近她的耳朵,“贝拉信里说,比起斯宾塞家,我们更适合来这里。”
说完这句话,简妮立刻垂眸,用微笑掩饰眼底的失落。
她太了解大女儿。
贝拉独立且清醒,她说不需要,就是真的不需要。而非为了展示慷慨,刻意为妹妹让步。
可是作为母亲,缺席其中一位女儿的婚礼,那种愧疚不知该怎么表达。做父母最难过的事情,就是无法给予子女帮助,甚至还会拖后腿。
基于这种情况,简妮反驳了爱德华提出的一人去一处的建议。他们最好是按照贝拉的安排,赶赴肯特郡。
无法给予助力,那就让女儿自由决策,尽全力配合,而不是自作主张表达关心。
虽然贝拉没有明说,但简妮明白,墨伦维克那样的地方,他们的一言一行,不小心就会成为别人攻击贝拉的把柄。
奥黛丽也想通了这点,她深吸一口气,忍住泪意。
“可是,姐姐身边就没人陪她了。”
简妮莞尔,摸了摸女儿的卷毛:“会有合适的人代替我们去。”
奥黛丽怔然,望着母亲的蓝眼睛。
她笑意温和,总是平等地注视着两个孩子,像温暖的太阳。 -
查尔维斯庄园。
出发前往墨伦维克的这一天,伊莎贝尔在艾米丽的帮助下换上新礼服。
主纱要在婚礼当天才能亮相,但这件用于出行的轻盈白裙也足够华美。
和奥黛丽的卷发不一样,伊莎贝尔的头发柔顺笔直,披在肩上像名贵闪亮的丝绸,挽成发髻再点缀钻石发饰,又呈现另一种美感。
“该出发了,小姐。”艾米丽看着镜子里的美人,忽然叹气道,“太可惜了,老爷和夫人看不到您穿上婚纱的样子。”
“蒂洛夫先生会为我留下画像,他们一样能看见。”伊莎贝尔语气平淡,不解风情地拎着裙子出门。
楼梯间,艾米丽无奈摇摇头。
没有亲人出席的婚礼,任何人都会失落。眼前的诺曼女士,分明没有半点惆怅。
接收到艾米丽的目光,伊莎贝尔轻笑。
对于她来说,这桩婚礼本身也不是什么幸福象征,所以没什么好难过的。
门外,斯宾塞家的车队已经等候多时。
伊莎贝尔思索着抵达墨伦维克后的事情,心不在焉地下楼。
墨伦维克汇聚众多权贵,甚至会有各国首脑等人物出席,埃德蒙背后的人也还没出现……她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实在分不出心神去伤感。
这么想着,她拎着裙摆前行,拖地白纱裙滑过干净锃亮的楼梯,抬眸时,突然怔住。
大厅里,有人背对而立,熟悉的身影让伊莎贝尔不由自主停下脚步。
下一刻,身穿墨绿色克里诺林裙,头戴同色羽毛宽帽的女士优雅转身。
迎着伊莎贝尔的目光,她微笑:“亲爱的,希望对你来说这是个惊喜。”
伊莎贝尔足足愣了数秒,这在她身上实在是难得出现的情形。
“玛丽姨妈?”
玛丽笑容温和,上前贴了贴她的脸颊,压低声音道:“贝拉,你的母亲给我写信,希望我和克劳伦先生能来参加你的婚礼。其实不用她叮嘱,我就会这么做的。”
伊莎贝尔目光怔然,一时忘了怎么回答。
卡文一家遗传的蓝眼睛如天空般澄澈,玛丽细细打量伊莎贝尔,眸光闪烁着泪意:“真漂亮!美丽的新娘可不能孤单一人走上教堂红毯。”
伊莎贝尔手指无意识攥紧,良久,才轻笑道:“噢,这无疑是个惊喜,玛丽姨妈。”
玛丽慈祥地打量外甥女。
即便远在伯爵府,她也听说了伊莎贝尔在墨伦维克的事迹。
真是十足耀眼的孩子。
她从怀里拿出一只首饰盒,看向伊莎贝尔:“这是你母亲送上的新婚礼物,打开看看。”
伊莎贝尔打开盒子,眸光顿住——一条璀璨的蓝宝石项链静静躺在天鹅绒布里,和她送给奥黛丽的那条一模一样。
来查尔维斯之前,她给简妮留了一笔生活资金,怕爱德华再上当,所以数目不多。
这条项链价值不菲,不难猜到老两口把那笔钱用在了这里,甚至自己还贴补了一些。
伊莎贝尔摸了摸蓝宝石,触感微凉,只有在掌心紧握许久,才能传递些许温热。
就像她这个人一样。
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此刻的感受。
伊莎贝尔不擅长理解亲情,前后两世加起来,也很难说自己对它有多么深刻的见解。
她只喜欢以旁观者的角度点评人类,哪怕是小奥蒂,一开始在心里的评语只是“能吃能睡,有点笨的小跟屁虫”,后来才变成“能吃能睡,有点笨、很听话、有点可爱,偶尔头脑聪明的小跟屁虫。”
最初,简妮对她而言只是充当“母亲”角色的NPC。
她的性情温和如水,是卡文三姐妹里最没有脾气的一个。
关于情感的表达,也像水一般无形。
实际上,比起爱德华浓烈的父爱,伊莎贝尔更习惯简妮平淡的表现,那会让她觉得放松。
此时此刻,她忽然察觉,也许简妮比任何人都懂自己。
她喜欢独处,简妮从不打扰,诺曼庄园永远有一间安静的书房属于她,并严格禁止他人踏入,包括小奥蒂。
她不喜欢亲密接触,简妮绝不会越过雷池,甚至命令爱德华也要照做。
甚至关于奥蒂的学业,简妮也听从她的安排。小到衣食住行,大到交换婚姻的抉择,简妮永远在无条件地支持她。
伊莎贝尔想,也许自己的特殊之处,不止奥蒂知道。
这种细微的理解和尊重,除了源自于“母爱”,没有其他的解释。
从前,她不觉得“母亲”这个身份有什么特别的。
可现在却想,冠以“母亲”名义的人,就像天上的太阳。从你出生起,那道目光就追随着你。你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却从来不会注意到她。
可你的异样,你的性格,你的需求,她通通看在眼里。而你看不到房间里的大象,以为它挂在天穹,亘古不变,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现在想来,哪有无缘无故地舒适呢?是她注视着你,体谅着你,是明白自己帮不到女儿,就默默听从安排;是即便不能亲自前来,也想让女儿不要孤单,拥有一个饱受祝福的婚礼。
伊莎贝尔沉默许久,缓缓将蓝宝石项链戴上。
玛丽替她扣好链子,微凉的宝石垂落在锁骨处,渐渐有了微温。
有些人的爱是浓厚炽烈,有些则像水一样轻柔,无色无味,却润物细无声。
等到发觉之时,它已经温和地包裹着心脏,源源不断输送暖流。
玛丽拎出箱子,一一介绍家人送的礼物,有奥黛丽的、安娜的、还有她和克劳伦伯爵的……
伊莎贝尔认真听着,微笑道:“谢谢你,真心感谢你,玛丽姨妈。请帮我向家人们传达谢意。”
玛丽对上她的眼神,怔愣两秒,目光倏然柔和:“噢,亲爱的,老实说,在你说出这句话之前,我都以为……我们的到来有些不合时宜。”
“在此之前,我的确不觉得家人的缺席会是遗憾,甚至现在也是这么认为。世上难事那么多,我没空为这种小事费心。”伊莎贝尔抬眸,目光坦然,但唇边挂着笑。
“是的,你不是小奥蒂,不会为了父母的缺席而哭鼻子。”玛丽轻笑。
“不,奥蒂也不会。”伊莎贝尔轻笑,“她平时会哭鼻子,但如果真有那一天,需要直面困难,她也会坚强勇敢。”
玛丽收起开玩笑的神色,认真看着外甥女,眸光闪烁着欣慰的光:“我们家的姑娘们,棒极了。”
伊莎贝尔轻轻抱了抱姨妈:“是的,可是如果像今天这样,您突然给我一个惊喜,我想……没有人可以对真诚的祝福说不。”
玛丽怔然。
“您的到来,让我感觉,有家人陪伴的婚礼……”她顿了顿,露出微笑,“会令人生出对幸福的憧憬,听起来有些罗曼蒂克,不像我会说的话是吗?”
玛丽笑了起来,很快擦了擦眼角:“噢!可是姨妈很高兴小贝拉会有憧憬幸福的时刻,哪怕只维持短暂的一天。我相信简妮也这么认为。”
玛丽清楚地察觉,总是独立于众人之外的孩子,终于愿意真正拥抱家人,弯下腰承受名为亲情的雨露浇灌。
身边一直沉默笑看着她们的中年男士,眨眨眼,低声道:“噢,虽然不想打扰你们的交流,但允许我打个招呼好吗?亲爱的玛丽。”
玛丽赶紧松开伊莎贝尔,笑着引荐:“差点把你姨父忘了。”
中年男士克劳伦伯爵摘帽颔首:“好久不见,贝拉。”
伊莎贝尔颔首:“姨父。”
克劳伦伯爵在外是位不苟言笑的绅士,只在家人面前有好脸色,他难得配合妻子开起玩笑:“得知能代替爱德华送新娘入场,我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毕竟等凯瑟琳长大嫁人,还需要很多年,能提前演练一番真是棒极了。”
凯瑟琳是玛丽和克劳伦伯爵的独女,现年十岁。
闻言,三人都笑了起来。
伊莎贝尔莞尔:“我的荣幸。”
克劳伦伯爵送出胳膊,伊莎贝尔挽住。
适时,海因里希出现在门外,“可以出发了吗?”
玛丽笑着迎上前:“可以了。”
海因里希的目光落在伊莎贝尔身上,停顿许久,才向玛丽颔首,伸出胳膊,带领着女士走出城堡。
马车渐行渐远,目的地是墨伦维克——
作者有话说:婚礼双线并行,所以后面会是两个人一起的篇章。
啊还是没写到婚礼典礼,这个我得详写的,所以宝宝们等我小火慢炖好吗?
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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