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感谢你送上的时髦假发, 诺曼小姐,我一定会在万圣节当天戴上它扮演小丑。现在,不得不告诉你一个好坏参半的消息。”尽管内心吐槽, 查尔斯还是尽职地传达雇主的指令。
奥黛丽掏完腰包,自觉负罪感减轻了不少。笑着说:“那请先说好消息。”
“好消息是你瘪下去的钱包又会鼓起来。”查尔斯递上支票, 再给眼前一亮的金发姑娘泼冷水, “坏消息是你要开始代表怀特家族出去交际, 第一站还是最难缠的布鲁森家族。”
“布鲁森家族?”
“嗯哼,理查德·布鲁森,雇主阁下目前的商业劲敌、肯特郡的老牌龙头商人、两年前陪上一大笔嫁妆, 把孙女布鲁森小姐嫁进伯爵府, 从此尾巴翘上天。”查尔斯挑眉, 感慨, “总之,是一位我们不得不打交道的老滑头。”
奥黛丽脸色犯难。
她最怕的就是出去交际。常常猝不及防就被要求展示才艺, 吃饭走路一举一动都有无数双眼睛审视。
“我有什么要注意的规矩吗?”
查尔斯没料到出身男爵府的小姐会怯场,很快又道:“放心, 有不懂的尽管去问卡洛琳,她对此了如指掌。”
刚说完, 就见卡洛琳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冷哼一声离去。
“噢!这个坏脾气姑娘。”查尔斯摇头, 又看向奥黛丽,“别怕, 卡洛琳面冷心热,只要你主动,她愿意教你的。”
奥黛丽心不在焉,看着卡洛琳高挑的背影出神:“嗯!” -
温斯顿庄园花圃里种着百叶蔷薇,柔和的粉色花瓣层叠绽放。
卡洛琳坐在秋千上发呆,连蜜蜂在耳边嗡嗡飞都没有听见。
她的身份特殊,既是管家,也是商务助手。除了赫尔曼,没人能管她,所以大可自由自在地偷懒。
听起来是好事,可她知道别人背地里是怎么议论自己的,什么难听的话都有。
卡洛琳并不在乎,就像赫尔曼不在乎外界的评价。
底层出身的人,再不堪的情形都见过,怎么会因为流言蜚语挡住自己向上走的路呢?
日光绚烂,卡洛琳出神地望着来自赫斯兰的百叶蔷薇,那也是她出生的地方。
四岁跟随父母被流放埃尔美,她的记忆里只有矿洞棚户外灰黑的天,妈妈却告诉她,他们来自蔷薇盛开的地方,那里花开满园,富丽堂皇。
后来父母都死于那场大火,十岁的卡洛琳侥幸活了下来,跟着赫尔曼漂洋过海。
其实小卡洛琳知道,那个银头发少年不是什么善心人,他本不愿意带着她。是她拖着伤腿,亦步亦趋,跟着他走过一条条街巷。
他的松口,也许只是回头的那一眼,一念之差。
伤痕累累的小卡洛琳,眼神倔得像头狼崽子,手里却紧攥着一朵蔷薇花。
那是大火里残存的百叶蔷薇,注定不该属于埃尔美——就像银头发少年是贫民窟里的异类。
此后十年,赫利成为赫尔曼,而卡洛琳似乎还是卡洛琳,永远像那天一样,追随在他的身后,追赶他,仰望他。
其实他们的交流很少,上一次算得上正式的交谈,还是赫尔曼建议她和查尔斯一样,只做商业助手。
这有利于卡洛琳的事业发展。
毕竟,当下的时代,女性能有如此机会,实在难得。
但她拒绝了。
那时候,卡洛琳既想他追问,又怕他追问。
当时说的什么理由忘记了,总之赫尔曼没有反驳,任由她选。
她说想留在温斯顿,这里有她种下的百叶蔷薇,每当看见它,便会有种归属感。
赫尔曼只是吩咐查尔斯重新拟合同。
像是回到十岁那年的劫后逢生,她握着蔷薇站在命运的拐角,遇到那个冷酷的少年,从此人生开始不同。
“卡洛琳。”
突然,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来自那位闯入者。
卡洛琳恍若未闻,奥黛丽却径直坐在她身旁,脚尖抵着地面,轻轻晃动着秋千。
对于不请自来的客人,卡洛琳皱眉,瞥着她:“如果是为查尔斯所说的事,我会抽时间把资料整理给你。没有其他问题就请离开,还我一个清静。”
“不。”奥黛丽摇摇头,伸出背在身后的手,“我来给你送礼物,卡洛琳小姐。”
蝴蝶结盒子上面用花体字写着:卡洛琳·迪普小姐收。
卡洛琳移开视线,语气生硬:“别把讨好库珀夫人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我知道你手段高明。”
虽然不知道手段高明指的什么,但奥黛丽把这当成夸奖,蓝眼睛弯了弯,“每个人都有,你为什么不收?”
卡洛琳紧抿唇角,垂眸不语。
“把它拆开看看吧,卡洛琳小姐。”奥黛丽温声说,“也许你会改变主意。”
卡洛琳愣了数秒,等反应过来,手已经鬼使神差地解开了蝴蝶结。
露出的一角粉色,让她目光微怔。
卡洛琳忽然不敢往上掀开。
另一只手代替她撕开包装——那一刻,粉色花朵海洋呈现在画框里。
“这幅画很早就画好了,可是我画功不好,有些送不出手。本想今天找个专业的画匠加工,结果没找到。”奥黛丽轻笑,“露西建议我过两天去,但我想啊,如果再延误几天,没收到礼物的卡洛琳小姐该有多伤心?”
卡洛琳下意识冷哼:“诺曼小姐,你在揣测人心方面的能力有待提高,没有你的礼物,我一点儿也不伤心。”
“别嘴硬了,你明明就很期待,我都看出来了。”奥黛丽哼哼。
“你……”
卡洛琳想反驳,可是刚刚在娱乐室里,只有她没收到礼物,说不难过是骗人的。
可如果承认的话,也太没面子了。
卡洛琳瞪着奥黛丽,后者又用蓝眼睛无辜地看着她。
这家伙有时候机灵,有时候傻,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
温室里的金盏菊就是会骗人!
她赌着气,盯着那副画,忽然问:“你为什么想到画百叶蔷薇?”
“因为你时常来看它们。”奥黛丽又很得意于自己的观察力,“蔷薇的花语代表爱情,你肯定是有喜欢的人了!”“什、什么?”这话令卡洛琳心头一跳。
“真好啊,卡洛琳小姐。”可奥黛丽似乎只是随口一说,转而又道,“我真羡慕你。”
“出身贵族养尊处优的小姐,羡慕我一个贫民窟来的穷丫头?”卡洛琳嗤笑。
“为什么不呢?”奥黛丽认真地看着她。
蓝眼睛里盈着温和的眸光,在这样的注视下,卡洛琳很快垂眸,身侧的手指无意识蜷缩。
“我羡慕你能自由选择人生。”奥黛丽看着花圃里迎风摇曳的蔷薇花,微笑道。
“就因为我拥有喜欢任何人的自由?”
“不。”奥黛丽摇摇头,“喜欢不是自由,不喜欢才是自由。”
说着,她自己还笑了起来,“噢!这句话听起来很有哲理,一定记得写在信里。”
也许是提到写信,不知想到什么令奥黛丽眸光温暖,声音也低了下来。
“如你所见,我是一位不通音乐、不擅长烹饪与绘画的稀有贵族小姐。”奥黛丽眨眨眼,语气无奈,“有位睿智的女士曾经教我找到一生兴趣所在,但我并没有机会展示它们,更别提把热爱的东西发展成事业。”
卡洛琳露出疑惑的眼神。
奥黛丽摊手:“你总无法想象一位贵族小姐在舞会上,给爵士夫人们表演一段徒手开根号吧。”
卡洛琳噗嗤笑出声,很快又抿住嘴,干咳两声:“噢。确实很遗憾。”
“也许吧,会有一点。”奥黛丽无意识地踮起脚尖,晃着秋千,裙摆在空中飘荡,“但我的人生还需要承担其他责任。”
卡洛琳:“为偿还你父亲的债务而嫁入温斯顿?”
“是的,这算一桩。”奥黛丽毫不避讳,“可我并不因为要负起责任而遗憾,相反,能与家人团结一心走出绝境,于我而言很有意义。”
卡洛琳嗤笑,完美的阳光家庭范本,积极得令人生厌。
“我只是遗憾,我没能拥有向上选择的自由。”
奥黛丽一无所觉,轻晃着秋千。
诺曼家族的女士们为了度过危机竭尽全力,除此之外,其他的都是奢望。
微风吹起她的额发,蓝眼睛里倒映着万里晴空,说起话时眉间含笑,两个酒窝若隐若现。
“所以我说,我很羡慕你,卡洛琳小姐,你拥有很多珍贵的东西。”她自顾自说,“高尚的品格、卓越的能力、分明的个性、顽强的意志……”
卡洛琳听着一连串的溢美之词,像极了平日里听腻的恭维。
可不知怎么,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就像真诚的雨露,让卡洛琳心底的种子开始发芽。
卡洛琳不想承认,在此之前,她对奥黛丽的敌意里,夹杂着一丝羡慕。
优渥的家世,高贵的出身,美丽的外表,令人喜欢的性格,就连所谓落魄,都是嫁到温斯顿养尊处优。
她想不出这样的人生有什么烦恼?
可当这样一个人,真诚地夸赞自己的时候,卡洛琳如同照镜子一般,跟随着对方的目光,第一次审视自己。
原来她有这么多优点。
卡洛琳微怔,绿色眼睛凝望着奥黛丽。
奥黛丽终于细数完卡洛琳一百零八个优点,忽然回头。
日光照在金发上,漂亮得像八音盒上的小天使,更像一朵美丽的金盏菊。
“总之,在我看来,怀特先生如果失去你这个得力助手,是很惨重的损失。反过来,假如你从一开始就和他齐头并进,未尝不能拥有他现在的成就。”
卡洛琳轻笑:“这句可算是恭维了。”
“不,这不是你能力的问题。”奥黛丽学着查尔斯俏皮地眨眼,“是这个奇怪的地方迫使女士们总是低人一等。”
“不过……”她顿了顿,憋着笑,轻声道,“必要的时候,你倒是可以把怀特先生当垫脚石~”
卡洛琳睨着奥黛丽,忽然也想笑,“诺曼小姐,是我小看你了。又是来自某位睿智女士的传授?”
“当然,她说这叫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奥黛丽笑着说。
卡洛琳陷入沉思。
奥黛丽没有打扰她,迈着轻盈的脚步离开。
搁在膝盖上的画,的确算不得多么精美,可卡洛琳看了很久——百叶蔷薇被装进画框,连同回忆一起刻印在心里。
第二天,一份辞职报告出现在赫尔曼的案头。
他问往后有什么打算。
卡洛琳笑容坦然,耸肩道:“借你的光,去创业。”
赫尔曼和从前一样,什么也没多说,只是给了她一张数额不菲的支票。
如果是从前,她常为此失落。而此刻,有什么东西在心底破土而出,逼她挺起脊梁,从此不再跟随他,仰望他。
赫尔曼·怀特当然优秀、强大、令人钦佩。
可是比起得到他,好像赢过他更有意思。
卡洛琳笑纳支票,哼着歌离开庄园。
不知名的赫斯兰小调,随风飘扬,像她插在蕾丝帽檐的百叶蔷薇,带着故乡的记忆,洒脱地离开。
楼上,露西看着卡洛琳的背影远去,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
她瞥了眼正在看书的奥黛丽,不禁感慨,天真的女士运气总是很好,既不知道危机降临,也不知道危机解除,情敌自己卷包袱走了。
一边想着,一边整理衣橱,突然发现最里面的保险箱有打开的痕迹。
露西一惊,立刻查看,发现里面那张数额庞大的支票不翼而飞? !
那可是十万锡兰币!是赫尔曼给的聘礼,后来又被诺曼夫妇交给奥黛丽当嫁妆!不夸张的说,贵族小姐后半生全靠这笔钱活着了!
因为数额太大,在温斯顿也没有额外的花销,就算有也被奥黛丽讨来的零花钱涵盖了,所以这笔钱一直压箱底,由露西严加看管。
她抖着手继续翻,看见伊莎贝尔寄来的钱还在,心里半松一口气。
“小姐,是你动了里面的支票吗?”
奥黛丽回过头,像犯错被抓包的小孩,犹豫着不敢说话。
“我……露西,你先答应我,不能生气。”
露西的心一沉。
奥黛丽看向窗外:“我把它给了卡洛琳小姐,当作我的投资。”
露西白眼一翻,差点昏倒:“有合同吗?!”
“没有……”
“有确定是什么项目吗?”
“没有……”
露西深吸一口气:“卡洛琳小姐本人知道吗?”
奥黛丽偷偷看向窗外,看见卡洛琳右手提着箱子,里面是自己送她的画,“现在还不知道,但我想很快就知道了。”
露西这下真的要昏倒了!
没合同,没项目,甚至连当事人自己都不知道,十万块就这么给出去了? !平时自己都舍不得花,怎么给一个外人这么大方! !
奥黛丽赶紧扶着露西:“你放心,露西,卡洛琳小姐不是坏人,我相信我的投资会有所回报的!”
看着门外马车即将启程,钱给都给了,总不能抢回来?露西还能说什么呢?
只能祈祷卡洛琳是个好人。
露西长叹一口气,无奈地看着奥黛丽,“虽然我对卡洛琳小姐的为人不甚欣赏,但她的专业能力我是肯定的。希望她用你的钱开拓新事业,顺便帮你也赚到更多的钱。”
奥黛丽松了一口气,拥抱露西:“谢谢你没有责怪我!亲爱的露西。”
“但我会写信一五一十地把这件事告诉另一位诺曼小姐。”露西残酷宣布这一消息,“下次您绝不可以擅自动用大笔资金。”
奥黛丽唯唯诺诺:“好吧,不过请你在信中多说点卡洛琳小姐的好话。”
露西再次深呼吸,忍不住想要提醒她,卡洛琳是潜在情敌! !
等她准备开口,却看见再次投入阅读的奥黛丽,连金色卷毛翘起来都不知道。
良久,露西无奈扶额。
算了,按照守恒定律,心大的人运气都很好。
露西轻手轻脚地合上门。
门内,奥黛丽从书中抬头,赤着脚跑向窗边。
窗台上晒着她用来做书签的蔷薇花,微风拂过,粉色花瓣洋洋洒洒,飘向空中。
马车里,卡洛琳打开装画的箱子,里面掉出一张支票和一封信。
她打开,看见数额是熟悉的一串零!
后面的信里写着简短的一行字:卡洛琳小姐,希望这笔钱可以帮到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永远坚定,永远乐观!
信件没有署名,卡洛琳却知道是谁。
眼泪洇湿纸张,模糊视线中,她看向城堡二楼,那扇打开的窗户。
粉色花雨里,她和那双水蓝色的眼睛对视。夏日暖阳洒在身上,如同金发姑娘的目光。
卡洛琳妥善收好支票,摩挲着信纸,心想——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她擦干眼泪,朝那边挥了挥手。
二楼窗台,奥黛丽回送她一个飞吻。
似乎什么也不必说,又什么话都已说尽。
女孩们常以为能将爱意掩饰得很好,旁观者却能从眼角眉梢看得一清二楚。
可奥黛丽不能自以为是地去提醒对方,哪怕初衷是为对方好,那是一个女孩努力维持的自尊。
朦胧的情感是墨菲斯雪山上的薄雾,天晴了,雾就会散。那也是爱情消解时,最好的模样。
粉色花雨里,她目送着卡洛琳的马车走远,眸光温和。
奥黛丽想,露西也许不明白。漂洋过海而来的百叶蔷薇,不该拘束在庄园里。
她自由坚韧,要去向更远的地方-
卡洛琳离开后,新管家倒是不难找,难的是奥黛丽要独自去应对肯特郡的社交活动。
布鲁森家的舞会定在下周三,奥黛丽提前两天就开始焦虑,连帕比小狗都没办法逗她笑。
葛丽泰担忧地问了几句,听完原委也沉默了。
时下有了一定身份地位的家庭,总要融入当地社交圈,否则就是不合群。
葛丽泰不懂贵族礼仪,就算紧急培训,出了门也会露怯,所以她之前一直住在埃尔美躲避社交,这次要不是儿子结婚,她也不会过来。
“亲爱的,很抱歉我帮不上忙。”葛丽泰抱着黛西小猫给它喂奶,一边歉意地对奥黛丽笑。
奥黛丽摇摇头,一一查看流浪猫狗的状态,耸肩道:“别这么说,库珀夫人,要知道,能有一位和我一样恐惧社交活动的同伴,是很幸运的事。”
话是这么说,但奥黛丽即将成为怀特夫人,再不情愿也得硬着头皮赴约。
当天晚餐时,奥黛丽食不下咽,赫尔曼对此毫不意外。
银发先生慢条斯理地摘下手套,一边用湿巾擦手,一边抬眸看她:“伊莎贝尔小姐,一场宴会就把你难倒了?”
奥黛丽心不在焉地搅拌着餐盘里的咸汤。
要是真正的伊莎贝尔小姐,才不会被这种小场面难倒!
可她是奥黛丽小姐!
奥黛丽最怕了TT
深灰色的瞳孔将她无精打采的模样尽收眼底,赫尔曼似乎很看不惯她这幅样子。
他淡声道,“容我提醒你,你代表的是怀特家族。”
“嗯?那怎么了?”奥黛丽懵懂地看着他,“她们不会要求我当众展示才艺吗?”
赫尔曼看着她,面无表情:“所以你在怕这个?”
奥黛丽皱起眉,认真看着他:“很可怕的,你别不当回事。我会给你丢脸的,怀特先生。”
有好几秒钟,赫尔曼对于自家未婚妻的无知程度感到震撼。
他不打算向她解释,作为崛起的新贵,肯特郡的任何宴会上都不会有人敢要求他的夫人展示才艺。
话说回来,贵族小姐不是对弹琴绘画都得心应手吗?
赫尔曼又看了奥黛丽一眼。
他到底娶了个什么回来?
葛丽泰作为同道中人,很是理解奥黛丽,握着她的手看向赫尔曼:“是啊,赫利,你别不当回事,有人享受宴会,就会有人抗拒,你帮诺曼小姐想想办法。”
“嗯嗯!”奥黛丽回握住库珀夫人,两位女士同时央求地看向赫尔曼。
仿佛在指责他不通人情。
赫尔曼:“……”
“明天莫尔太太会来拜访。”他放下餐巾,提步往外走,见奥黛丽还不懂,“她会和你一起参加宴会。”
奥黛丽:“莫尔太太?”
懒得理两个女人的疑惑,更懒得解释他早就跟莫尔打好了招呼,赫尔曼走出餐厅-
第二天清早,莫尔太太就坐着小马车赶了过来。
奥黛丽客气地请她坐下,招呼仆人上饮品,“莫尔太太喝什么?”
莫尔太太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脸上笑容和蔼,甚至带了些讨好和拘谨。
“红茶,谢谢款待。”
奥黛丽笑着说:“不客气,下周的宴会,我还要仰仗您。”
“噢,怀特太太,能为您和怀特先生服务是我们莫尔家的荣幸。”莫尔太太赶忙摆手,急切的动作差点把女仆送上的甜点架子打翻。
“没关心,您别着急,慢慢说。”奥黛丽招呼女仆收拾好掉落的甜点,安抚脸色涨红的莫尔太太。
“抱歉抱歉。”莫尔太太连声致歉,嗓子都发着抖。
奥黛丽看出她的紧张,可自己越关照她,她好像就越忐忑。
奥黛丽只好抱着帕比玩了一会儿,假装没有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
莫尔太太偷觑着奥黛丽的脸色,见她没有不高兴,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出门前,莫尔先生再三警告妻子,一定要将这件差事做好,务必讨得怀特太太的欢心。
作为崛起的新贵,赫尔曼·怀特在海外积累了大笔资产,垄断锡兰到赫斯兰、埃尔美的运输航线。几乎拿捏着所有想对外贸易的商人命脉。莫尔早就想抱住这只金大腿,一直不得其法。
前天一早,莫尔被叫到赫尔曼的办公室,去的路上还在想哪里得罪了这位大亨?结果人家要找他夫人!
这可是绝佳表忠心的机会!莫尔当然不会放过。
此刻,莫尔太太回想着丈夫兴奋又紧张的眼神,稍微镇定下来。
“怀特太太,不介意的话,我现在为您介绍肯特郡的社交圈?”
“洗耳恭听。”奥黛丽心中暗想,莫尔太太看起来不像交际能手。
“听说您出身洛森郡贵族家庭,想必来之前应该知道,我们肯特郡与南方不同,往北是集中工业区,这里云集了锡兰公国大量的商人与投机者。”
奥黛丽笑道:“当然,谁会不知道锡兰财富之都呢。”
莫尔也笑了起来,露出与有荣焉的神情:“我们全家从南方搬迁而来,那时候穷得连黑面包都吃不起。现在,我的丈夫成为工厂主之一。”
经此提醒,奥黛丽终于想起来“莫尔”这个名字。
“噢!大名鼎鼎的北方纺织厂是你先生创办的!听说规模很大。”
“乘时代的东风,我们立足得早。”莫尔太太谦虚笑道,“依我对肯特郡的了解,大部分的社交舞会,您都不必过分担忧。您能光临哪位夫人的宴会,她们会开上三天的香槟庆祝。”
“对于这部分人,假如真的有冒犯您的,大可同我说。”莫尔太太脸上的忐忑渐消,露出些许得意,“我在肯特郡还算说得上话。”
奥黛丽再傻也听明白了,肯特郡的商人有求于赫尔曼。而这些商人都以莫尔为首,所以莫尔太太才有资格被邀请来温斯顿,充当她的领路员。
人家才不社恐,只是在该讨好的人面前讨好,平时也是很威风的太太。
“除了我们这些外来客,肯特郡还有一些以布鲁森家族为代表的老牌商人。”莫尔太太顿了顿,眼底划过讥讽,“他们与许多贵族都有姻亲,曾经是财富中心的垄断者。现在时代变了,他们却还顽固不化,把守着圈子不让我们进去。”
奥黛丽有些不安:“所以,布鲁森家的舞会是想笼络我们吗?”
莫尔太太似乎没料到奥黛丽会问出这么浅显的问题,但面上不敢怠慢,细心解释:“不,不是笼络,而是邀请我们加入他们的游戏。”
众所周知,所谓上流社会的圈子,也是需要新鲜血液的。
这个门槛必须足够高,才能体现出老钱家族的地位;但又不能完全将所有新人拒之门外。
因为一旦新贵们拧成一股绳,自发组成新的圈子,那么老钱们的阶级游戏也就没意义了。
奥黛丽逐渐明白过来,对宴会不再恐惧。约定下周宴会上碰面,莫尔太太起身告辞-
宴会当天,露西早早帮奥黛丽装扮。
当她穿着一身浅绿色礼服长裙缓缓下楼时,赫尔曼已经等在楼下。
深灰色的眼睛扫了眼未婚妻,目光定格在她盘起的金发上——初见那天,奥黛丽也是戴着这个小发冠,白色珍珠闪闪发光。
在奥黛丽抬眸时,赫尔曼不着痕迹挪开视线。
他伸出胳膊示意,奥黛丽却没反应。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赫尔曼今天的装束,“你用了我送的发带!”
赫尔曼撇开眼,再次伸出胳膊,“诺曼小姐,你的打扮时间超过两小时,再把时间用在追问蠢问题上,我们就会成为全场瞩目的压轴嘉宾。”
“噢!”奥黛丽最怕高调,赶紧挽住赫尔曼。
戴着长袖丝绸手套的手,触碰到胳膊,并没有发现肌肉有一瞬间的僵硬。
仆从开好车门,赫尔曼把未婚妻送上去,自己从另一侧上车。
马车行驶时,银头发先生听见身边的小姐在哼歌。
“看来莫尔太太给了你极大的信心。”
“才不是。”奥黛丽抿唇微笑,蓝眼睛坦然直视他,“你知道我为什么开心!”
赫尔曼嗤笑一声:“诺曼小姐,请别脑补太多罗曼蒂克。发带是男仆罗宾随手拿的,很可惜我的后脑勺没长眼睛,否则会第一时间取下来。”
话音落下,马车里陷入沉默。
生气了?
赫尔曼的左手无意识摩挲着银质手杖,不经意往右侧瞥了一眼。
只见奥黛丽托着腮看向窗外,看起来没有不高兴。
“怀特先生。”她突然转过头。
赫尔曼立刻收回目光。
奥黛丽浑然不觉,自顾自道:“我没有脑补不该想的事情。我只是觉得,你愿意用我的礼物,就证明认可了我,难道不是好事吗?干嘛那么抗拒?你那天收到礼物,明明就很高兴。”
赫尔曼面无表情:“别对我进行莫须有的解读。”
奥黛丽畏惧他威严的神色,缩回角落,小声嘟囔:“就是高兴!”
赫尔曼:“……”
奥黛丽又轻哼:“我们都是夫妻,为什么要冷冰冰相处一辈子呢?就算没感情,做朋友总行吧。假如朋友送了你礼物,你也要把它扔掉吗?”
赫尔曼不说话。
“肯定不会啊!所以为什么要扔我的呢?”奥黛丽背对着他,嘟嘟囔囔。
“诺曼小姐,不是每个人都需要朋友。”赫尔曼抬眸,眸光闪过不耐,“我没有朋友,也不用收礼物,就算误用了你的礼物,也不代表什么。”
奥黛丽刚要愤怒,听着听着神情就变了。
“你长这么大没有朋友?”水蓝色的眼睛里充满同情。
赫尔曼皱眉:“?”
奥黛丽叹了口气,人也坐直了,眼神里的谴责也消失了。
“那我原谅你了。”
“原……谅?”
赫尔曼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
这家伙脑补了什么,用一副看缺爱可怜虫的眼神看着他。
手指紧攥着手杖,银头发先生正准备用锋利的话语击碎她的幻想,就像第一次见面那样。
这次她没睡着,很可能会哭唧唧,但那不重要。
反正,他们只是表面夫妻,最好什么交情也别有,更别提什么可笑的朋友。
尤其是……那天过后,扰乱自己的某些情绪,正好彻底丢弃。
想至此,赫尔曼缓缓睁开眼。
正当他要开口的时候,车夫喊道:“先生,夫人,布鲁森庄园到了。”
车门打开,奥黛丽当先下车,漂亮的浅绿裙摆在空中划过圆形弧度。
赫尔曼的视线停留在她的身上,直到水蓝色的眼睛看向他:“赫尔曼,还不下车吗?”
凝视着那双眼睛,他沉默片刻。
算了,狠话留到下次吧-
布鲁森家族庄园,宾客云集。
许多受邀的新贵,都是第一次踏进这间风格古朴的宴会厅。
以莫尔夫妻为首的众人神情并未露出谄媚,只是悄悄打量着老钱家族与自家不同的装潢。
老布鲁森这次来势汹汹,使足了劲儿要在他们面前展示底蕴。
小到餐盘摆设和侍应生的制服纽扣,大到墙上的壁画和摆设的古董,通通透着低调的豪奢。
而另一边,老钱世家们也在不着痕迹地打量他们。
两拨人虽然距离很近,却泾渭分明。
突然,门边的侍应生用低沉的腔调传报:“怀特先生——怀特太太到。”
一时间,所有人都望了过去。
部分自视甚高的老钱家族,并未与赫尔曼打过交道。这位出身埃尔美的贫民窟富豪,如今已成为肯特郡不容忽视的新贵领袖,他们嘴上不说,心里也很想见到这位传奇人物。
尤其是,听说今年他娶了一位男爵的女儿,还与斯宾塞公爵成了连襟!
于是投向来者的视线十分复杂,有好奇、有不屑、有艳羡、还有审视。
莫尔夫妻那边则纯粹很多,所有新兴商人都想背靠怀特这棵大树乘凉。
如果不是赫尔曼的崛起动摇了布鲁森的地位,那么这场迎新的宴会都不复存在。
大门缓缓拉开,绿色的裙摆紧贴着燕尾服,一对壁人携着手步入厅堂。
莫尔先生与莫尔太太最先迎上前。
“怀特先生,怀特太太。”
理查德·布鲁森,一位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绅士,此刻也热络地走到赫尔曼身边。
“好久不见,我年轻的朋友。”老布鲁森叼着烟斗,“噢!这位就是您的未婚妻,来自洛森郡的诺曼小姐,幸会!”
“布鲁森先生,幸会。”奥黛丽颔首行礼,不由自主地看了眼赫尔曼,挽着他胳膊的手也紧了紧。
察觉到身边的异样,赫尔曼开口道:“幸会,布鲁森先生,这里交给女士们,我们换个地方交谈吧。”
“再好不过了。”理查德点点头,对奥黛丽摘帽颔首,“诺曼小姐,失陪了。丽莎,招待好贵客,不要怠慢。”
“是,爷爷。”
不远处走过来一位年轻女士,和奥黛丽年龄相仿,是布鲁森家族那位嫁到伯爵府的小姐,理查德的孙女。
丽莎飞速打量了一遍奥黛丽,微笑颔首:“诺曼小姐,请跟我来。”
赫尔曼看见奥黛丽一步三回头,冲莫尔夫妇抬了抬下巴。
莫尔太太立刻跟上前,挽着奥黛丽的另一只手,“怀特太太,我们一起走吧。”
看见熟人,奥黛丽如释重负,满口答应:“好。”
和理查德往办公室走的赫尔曼收回视线,对上老头含笑的眼睛。
“噢,怀特先生,老头子我也年轻过,明白即将成婚的单身汉照顾女士的心,更何况诺曼小姐还是你与公爵府的关系纽带,不可谓不重要。”理查德一语双关,眸中暗含深意。
赫尔曼轻笑,眼底平静无波:“是的,布鲁森先生,我已经在别的地方买到了上流社会的门票,你的宴会,来得太晚了。”
他说到上流社会时,音调充满讥讽。
理查德含着烟斗笑道:“能用钱买到的关系,成不了你的靠山。”
赫尔曼:“只有砸得不够多的人,才会这么说。”
理查德脸色暗了暗:“年轻人,别固执,我们的规则从锡兰公国建立起延续至今。老头子我是真心想拉拢你,错过一次,不再有下次。”
“是吗?规则当然不会改变,只会像历史一样循环。”赫尔曼缓缓前进,手杖敲击地面,声音清脆,“布鲁森家族传到这一代,也才百来年。你难道看不清楚,时代已经变了吗?理查德。”
他顿了顿,轻笑:“你为什么觉得自己永远是规则的制定者?”
气氛陡然凝滞。
理查德放下烟斗,细细擦拭,苍老的脸上不再有笑意:“这是没得谈了?”
“不。”赫尔曼淡淡道:“真要没得谈,我根本不会来。”
“你的条件是?”
赫尔曼慢条斯理地掏出怀表:“让市政议会通过我的土地购买申请,每年我会分你百分之十的铁路股权分红。”
“百分之十?”理查德冷笑,“年轻的先生,这个玩笑并不好笑,没有诚意的交易是羞辱。”
赫尔曼忽然笑了一声。
“理查德,议会那边我有无数种手段让他们点头。你觉得我在和你商量吗?”他顿了顿,深灰色眼睛眸光幽深,“把这个机会给你,做好了,就是布鲁森家族进入新游戏的投名状。”
“投名状?赫尔曼·怀特,你最好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老布鲁森活了七十年,第一次被人如此对待。
“我很明白,没有看清形势的人……”赫尔曼看向他,“是你,理查德·布鲁森。”
一老一少目光对峙,涵养使他们没有破口大骂,但双方的脸色已经结冰。
“好吧,怀特先生,很遗憾,布鲁森游戏的大门已向你关闭。”理查德微笑伸手。
赫尔曼碰了碰他的手,连手套都没摘,径直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理查德的声音:“年轻的先生总是冲动,但愿你别后悔。”
“年迈的人,总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已经日薄西山。”赫尔曼头也不回,“同样的忠告,送还给你。”-
男人们的争端并没有显露在明面上。
在众人面前,赫尔曼与理查德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奥黛丽没料到赫尔曼这么快下来,笑着跑到他身边:“你回来了?刚刚丽莎小姐邀请我加入她们的手工艺品慈善拍卖会,以前在家的时候,我妈妈也参加过。你说这个我能去吗?”
拍卖会?
这向来是太太社交圈的标志活动,只有获得她们认可的家族才有资格去。
前脚他和布鲁森撕破脸皮,后脚他家的女士就邀请他太太参加活动?
赫尔曼眸光微动,看了眼莫尔太太。
莫尔太太隐晦地摇摇头,暗示来者不善。
老钱势力显然还没有接纳新钱团体,太太圈的风向随形势而变,怕是有诈。
赫尔曼正要开口,对上奥黛丽希冀的眼神,话到嘴边莫名其妙变成了:“你很想去?”
“也不是……”奥黛丽腼腆地笑了笑,“好吧,有一点。拍卖会筹集的资金都会用去做慈善,很有意义的!”
她顿了顿,又认真补充:“当然,前提是不给你造成麻烦,如果你有其他考虑,我可以不去。”
虽然说不去,蓝眼睛里还是有些委屈。
这张脸别想藏住一点儿事……
赫尔曼撇开眼,“可以去。”
奥黛丽眼睛亮了起来,搂着他的手臂,再三确认:“真的吗?!怀特先生?”
赫尔曼下意识抽出手。
但想到马上要离开,又只好伸出胳膊。等奥黛丽再次挽上来,他就迈步往外走。
“是真的吗?你刚刚看了莫尔太太一眼,是不是有顾虑啊?你别骗我。”她还在连声追问。
赫尔曼嗤笑。
不该敏锐的时候瞎敏锐。
“再问就不能去了。”
奥黛丽立刻捂嘴。
等坐到马车上,她才忍不住笑弯了眼睛。
赫尔曼睨着她:“丽莎·布鲁森人很精明,你这样的,能被她耍得团团转,现在还高兴吗?”
奥黛丽摇摇头,眼睛还是亮亮的,目不转睛地看着赫尔曼。
“不是的。”幽暗的马车里,她说,“我是觉得你对我真好,所以很开心。”
赫尔曼一怔。
夜晚光线昏暗,唯有发冠的珍珠透着莹润的亮,像她此刻柔和而纯澈的眼神。
突然,车窗被敲响。
赫尔曼撇开头。
是莫尔夫妇向他们告别。
临走时,莫尔太太欲言又止,还是低声对赫尔曼道:“您确定让诺曼小姐去吗?到时候恐怕会有难堪。”
“一个慈善活动而已,她想去就去。”赫尔曼眼神平静,“让布鲁森看看,最后难堪的会是谁。”
莫尔夫妇对视一眼,彼此心里都有了底。
看这意思,怀特已经跟布鲁森开战,就看结局是老钱被洗牌,还是新贵被击垮。
合上车门,马车启程。
奥黛丽随口问:“莫尔太太和你说什么?”
赫尔曼眼也不眨:“她说丽莎会联合其他太太狠狠欺负你。”
奥黛丽嘟囔:“骗人,我们都是去做慈善的,为什么欺负我?她们才不会呢。”
赫尔曼盯着她有点肉的侧脸,突然很想掐一把,问问她脑子怎么时有时无。
“嗯,是不会。”赫尔曼没等她高兴,淡淡道,“也就是不许走正门出入,故意晾着你坐两天冷板凳,让你精心做的手工品卖不出去,把捐款榜公示出来羞辱你……就这些,没什么的。”
“……”奥黛丽偏过头,不理他,“少吓唬我。我在家的时候经常和妈妈一起去,还有姨妈和姐……妹妹,我们做的小摆件可漂亮了,卖不完的就分给村里的孩子,不管赚多少钱,我们都很开心。当天晚上全家人会围着吃大餐,庆祝做了善事,我……”
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
耳边叽叽喳喳的动静没了,赫尔曼抬眸。
看见奥黛丽靠着车窗,蓝眼睛里倒映着月亮,情绪有些低落。
赫尔曼突然明白她为什么那么想去慈善拍卖会,对她来说,这不是加入老钱圈子的证明,只是想家了。
“去吧,我骗你的,没人会欺负你。”
奥黛丽听见赫尔曼似乎轻轻叹了口气。
她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一时也忘了难过。
又凑上前盯着那双灰眼睛,笑意盈盈:“你真好,赫尔曼。”
她现在叫赫尔曼有些顺口了,吐字发音带着少女的娇俏,尾音上扬,连带着这个名字都染上阳光的味道。
赫尔曼静静注视着她。
心中又想,算了,狠话留给下次吧——
作者有话说:三合一的大肥章!还满意你们所看到吗,甜心。 (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
祝各位女士们永远坚韧,永远自由。
放心哈,富商攻略王者奥黛丽亏不了一点钱! ! !
赫尔曼:富商一
卡洛琳:富商二
给妹妹妹夫狠狠撒糖~
赫尔曼:算了,狠话留给下次吧。
下次下次又下次~
第24章
从前, 温斯顿庄园只有一位大忙人,现在多了一位。
接下来的几天,奥黛丽将全部热情投入到做手工的事业中,从早忙到晚。
赫尔曼也好不到哪里去,整天不见人影。
直到晚饭时间, 葛丽泰才见到他们。只不过, 大家还是各忙各的, 没人说话,库珀夫人只好和满屋子小怀特们玩。
翌日下午,奥黛丽终于完工,兴高采烈地领着葛丽泰参观。
“库珀夫人, 快看!这些全是我做的!”
自从露西把材料采购回来后, 奥黛丽就一个人在房间里捣鼓, 没人知道成品。
葛丽泰抱着帕比,笑着说:“我需要蒙住眼睛吗?诺曼小姐。”
“如果你愿意的话。”奥黛丽捂着她的眼睛,两个人走进房间。
“准备好了嘛?要睁眼咯!”奥黛丽说,“三、二、一!”
葛丽泰已经做好准备,无论她做得怎么样,都要表现出惊叹。
可在睁眼的那一刻, 她发现所有心理建设都不必要——
不大的房间里,摆着一座小型庄园模型,精美异常,像温斯顿庄园复刻版。
大到城堡主楼, 小到喷泉上的小天使雕像,还有庭院外的蔷薇花和泥土草坪,应有尽有。
更令人惊叹的是,搭建房子所用的主要材料很简单, 是时下家庭教师教小孩子的积木,以及手工课用的硬纸板。
只不过都按照图纸进行改良,拼凑在一起严丝合缝。还有的地方用金属进行焊接,甚至找来大理石石板和小块玻璃,模拟真正的地板和落地窗。
“我的天哪……”葛丽泰足足愣了数秒,捂住嘴巴,“亲爱的,我敢发誓,任何人看到它,都会发自内心地惊叹!”
“谢谢!”奥黛丽很满意她的反应,笑着为她介绍,“除了这个最大的模型,我还准备了很多小东西,都是不同的主题,还有一些没完成的,库珀夫人要和我一起吗?”
“我可以吗?”葛丽泰看着眼前奇迹般的小庄园,来了兴趣。
“当然!”
奥黛丽拉着她参观,“这是一座微型木桥,我用草图计算过,桥长和桥墩的比例和真正的桥梁一样,很适合给学数算的孩子们用。”
葛丽泰拿起小木桥,仔细观赏。
这个倒看不出名堂,但是下一件让她眼前一亮。
那是一个迷你的农舍小模型,建造方法和庄园异曲同工,只是更为简单。里面像模像样地铺着天鹅绒被褥,适合小猫小狗居住。
“这是我做的宠物屋,有点简陋,我不会缝纫,所以不知道该怎么装饰。”奥黛丽说。
葛丽泰道:“我能不能帮你?我可以做一些小风铃,还能做点适合放进去的玩偶。”
“那太好了!”奥黛丽爽快拍板,“这个就交给你了,库珀夫人。”
两个人一拍即合,庄园大忙人又多了一个。
从下午到晚上,简易宠物屋升级为豪华小狗窝,还附加几个手工布娃娃,由库珀女士出品。
另一边,奥黛丽继续钻研新产品,她试着用藤条树枝编一个微型闸门,这是她在家时就有的想法。
诺曼庄园有很多农田,常常因为灌溉的不科学而导致作物减产。现在到了温斯顿,奥黛丽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怀特家倒不靠农田吃饭,只是她上次去镇子上,遇到了一个向她讨六次钱的小乞丐。那个小孩告诉她,自己家里是佃农,去年的大旱影响收成,佃租交不上,饭也吃不饱,只能上街乞讨。
于是,奥黛丽又把从前的想法捡了起来。
如果她能设计出科学的水渠和闸口,这样农户们就能根据天气掌握灌溉手法。
“每根藤条隔两指宽,五根挡住水渠口,升起来留出水渠的空当……”奥黛丽沉浸在设计中,浑然忘我,嘴里念念有词,“如果要想固定闸口,我要做三个缺口,天旱开三分之一,下雨时全开……”
葛丽泰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没有打扰,轻手轻脚地下楼-
晚饭时间,赫尔曼踏进餐厅,里面只有侍候的仆从。
赫尔曼坐下问:“两位女士呢?”
新任管家威廉一边倒着葡萄酒,正要回话,葛丽泰进来了。
威廉颔首,帮她拉开椅子:“库珀夫人。”
“谢谢你,威廉。”葛丽泰端起葡萄酒,抿了一口,“请吩咐厨房,诺曼小姐的晚饭在房间里吃,让露西送过去。”
威廉:“好的,夫人。”
赫尔曼吃了口菜,看向母亲:“她在忙什么?”
“我不敢确保她愿不愿意提前透露。”葛丽泰兴致盎然,“总之是很杰出的作品,你看了一定会感到惊喜。”
虽是这么说,葛丽泰满脸写着“快来问我快来问我,追问我就告诉你。”
赫尔曼眼也不抬:“好啊,那就等她告诉我吧。”
“赫利!”葛丽泰笑骂,“让你看出来了,我非要隆重向你介绍一位新兴女设计师不可!”
赫尔曼:“伊莎贝尔·诺曼?”
“正是!你不知道她做的模型多么精美!”葛丽泰眉飞色舞,将奥黛丽的作品详细介绍。
开始是听个热闹,渐渐的,赫尔曼神情若有所思。
“你是说,她几乎一比一做出了庄园和桥梁,还有一个水渠闸口似的小摆件?”
葛丽泰不明白儿子为什么对狗窝不感冒,但很乐意看到他对奥黛丽的作品产生兴趣。
“是的,我想现在快完工了,你可以去看看。”
赫尔曼放下刀叉,深灰色眼瞳眸光微动。
“是的,我想我应该去看看。”-
托盘里的晚餐彻底冷透,奥黛丽却浑然不知饥饿与疲惫。
灯光下,她专注地打磨微型水闸最后的接口。
白嫩的手指被粗糙的木块磨得通红,还有些细小的木屑刺进其中。可这些疼痛丝毫没有影响她的投入。
赫尔曼站在房门外,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奥黛丽穿着简约工作服,没有精致妆容。
淡金色卷发扎成丸子头,还有一缕额发不经意垂落。她空不出手,只好撅起嘴一吹,头发往上轻扬,吹完觉得滑稽,自己笑了起来。最后直起身,就着灯光最后检查作品。
那一刻,她蓝眼睛里纯澈的光,化作全然的认真与专注,不输任何锦衣华服的时刻。
“咚咚咚。”见奥黛丽已经完工,赫尔曼才敲了敲房门。
“你来了!”奥黛丽回头,眼睛一亮,笑着迎上前,“是不是库珀夫人跟你说了?”
赫尔曼:“嗯,她说你是杰出设计师。”
“没有那么夸张。”奥黛丽羞涩一笑,眼睛却期待地看着他,“如果你愿意参观并给出意见,那就再好不过了!”
赫尔曼看了她一会儿,径直抬腿走了进去,“为什么不呢?”
奥黛丽更高兴了,雀跃地跟在他身后介绍。
赫尔曼没有敷衍,认真听了她的设计理念,甚至就数据和架构还提出疑问。
奥黛丽听出他是真的有兴趣,越发详细解答。
赫尔曼举着那座小木桥,一边听着奥黛丽的思路,一边有了想法。
葛丽泰只是外行人看新鲜,赫尔曼却知道,奥黛丽不是在设计玩具,这些看似微型的模具,都有落地建造的可能。
这意味着,诺曼女士是位真正的建筑师。
赫尔曼看向奥黛丽,忽然问道:“这都是家庭教师教你的?”
奥黛丽一愣,支支吾吾:“是……是我的家人。”
赫尔曼想起来她还有个嫁给公爵的妹妹,点点头:“你很有天赋。”
奥黛丽笑了起来,眸光温和:“是我的家人发现了我的特长。”
赫尔曼也轻笑:“很好的家人。”
这是第一次,奥黛丽听见赫尔曼肯定自己,以及她的家人。
因为债务关系被迫绑定的两个家庭,也是第一次在语言交流里,像正常婚姻家庭一样平常温馨。
赫尔曼还在欣赏庄园模型,没有注意奥黛丽的怔愣。
“你做的这些东西,我可以帮你投产,到时候算你以技术入股,五五分成。你的意见呢?”
“什么?”奥黛丽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赫尔曼难得没有不耐烦,再次重复一遍。
奥黛丽感觉心底涌上一股热流,分不清是激动还是高兴。
“投产?分成?”奥黛丽眨了眨眼,指着自己,“我吗?”
“当然。”赫尔曼看着她,“工厂名字你来拟定,可以以诺曼命名。”
奥黛丽被巨大的惊喜笼罩,还有点懵:“是不是以后我可以设计任何东西,工厂都能帮我做出来?”
“技术能实现的范畴以内,理论上都可以。”赫尔曼有足够的资金,可以支撑新鲜想法的落地。
奥黛丽:“那我还能有分红?”
赫尔曼皱眉:“我克扣过你的花销吗?”
“那不一样!”奥黛丽已经抑制不住地开心,拎着工作服的小围裙就转起圈,“我能赚钱了!还有属于我的诺曼工厂!我现在是设计师诺曼!”
灯光下,她脸上还有一块没擦掉的黑灰,脏兮兮,眼睛却神采奕奕,像那只被捡来的黛西小猫。
赫尔曼靠在墙边,目光注视着她,唇边一闪而过的笑意,“怎么样?设计师小姐,给出你的答复。”
“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她叠声答应,开心得语无伦次,“我一百个愿意!怀特先生!”
笑着笑着,蓝眼睛里泛起薄雾,她眼泪汪汪,异常认真地看着赫尔曼:“你怎么这么好啊?赫尔曼。”
和上次马车里那样,收到夸奖的赫尔曼并没有喜悦,而是一瞬间的怔愣。
说不上的感受。
赫尔曼只觉得左手火燎的伤疤莫名灼热,一直蔓延到喉头,掀起一股不知名的情绪。他好吗?
深灰色的瞳孔倒映着她纯真的眼神,那股情绪似乎又转移到了心脏。
只是花了一些对他而言不重要的钱,或是安排了莫尔太太帮助她,打声招呼的事。
这就是她认为的好吗?
诺曼小姐似乎总是记好不记仇,把那些伤人的话语抛在脑后,甚至忘记他们是如何开始的。
赫尔曼垂下眼眸,没有回应她的那句话,径直走了出去。
经过长廊,才恍然发现手里还握着那座小桥梁。
圆形的孔洞,弯曲的桥身,每个部位都经过精密测量,才能稳稳搭起一座桥,将对岸的人,送往这一头。
她是个杰出的建筑师,擅长从无到有,平地起高楼,甚至不经意就搭起一座桥。
通往哪里呢?
赫尔曼摘下手套,骇人的疤痕贯穿手掌,他无意识地按着心脏,细数频率,却怎么也算不明白。
通往哪里呢?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明明一点儿也不好——
作者有话说:奥黛丽:[狗头叼玫瑰]通往你的心门(wink)
赫尔曼:(面无表情)(快速走开)没有这回事,别多想。
粽宝存稿箱:报告,已经存稿到了月底,存稿箱会每天准时放送! (不能提前爆更因为要出远门QAQ)
小宝们的评论都有看,后面一段时间出门了可能没太有时间回复。希望大家看得开心~爱你们! [哈哈大笑]
第25章
留在原地的奥黛丽还在消化开心的情绪。
她妥善地打包好这些模型, 自信明天的慈善拍卖会上,这些宝贝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毕竟是赫尔曼都认可的东西!
怀着无比澎湃的心情,奥黛丽度过失眠的一夜。
第二天, 莫尔太太准时上门拜访,预备和奥黛丽一起去慈善拍卖会。
奥黛丽指挥仆人小心搬运,这些模型十分脆弱,一路马车颠簸,千万不能碰碎。
莫尔太太看着她忙碌的背影,眼睛里闪过担忧。
赫尔曼正从楼梯上下来,查尔斯在一旁汇报市政议会的通过情况。
莫尔太太看见他, 赶紧迎上前:“怀特先生。”
她欲言又止, 看了眼门外的奥黛丽:“我需要提前跟诺曼小姐打预防针吗?以免她太过失落。”
门外, 奥黛丽细致嘱咐车夫, 要注意避开路上石头,尽可能放慢车速。
想起昨晚她认真制作模型的神情, 赫尔曼知道,她很重视这次拍卖。
眸光微动, 赫尔曼转头看向查尔斯:“市政这边不等了,吩咐尼古拉斯买入所有股票施压。明天下午, 我要看见布鲁森向我求饶。”
查尔斯瞪大眼:“明……明天?我的先生,这也太着急了,正常程序走完,后天就能结束了,何必……”
“我说明天。”赫尔曼淡淡道,“别让我重复,查尔斯。”
“好吧。”查尔斯耸肩,无法对支付薪水的人说不。
布鲁森投降是迟早的事, 提前一天而已,其实也不难。
查尔斯只是习惯性抱怨两句。
路过门口,临到上马车,看见正准备出发去慈善拍卖的奥黛丽,查尔斯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看了眼身旁仍旧沉默寡言的雇主先生,又看了眼隔壁马车兴高采烈,正在和莫尔太太说话的诺曼小姐,轻轻吹了个口哨,“喔,年轻且富有的单身汉,总是很难对美丽的未婚妻说不。”
赫尔曼缓缓撇过头,盯着查尔斯。
查尔斯立刻看向窗外,举手投降:“我明白我明白,人之常情嘛。”
“收起你的揣测,我只是不想出现变故。”赫尔曼道,“下午如果我的办公桌上见不到通过的议案,我很难对你的涨薪请求说是。”
查尔斯怪叫:“噢!雇主阁下,那点狠心全用在我身上了。”-
慈善拍卖会在布鲁森家族庄园举行。
下午两点,各家太太的马车纷纷抵达庄园外,华丽的裙摆络绎不绝,周遭的空气都染上了馥郁的香味。
丽莎·布鲁森盛装打扮,站在门边招呼宾客,见到相熟的太太便颔首致意,场面很快热络起来。
“丽莎,你这位伯爵夫人又准备拿出什么珍品压倒我们?”布鲁森家族的忠诚拥趸比奇太太半开玩笑地问。
“噢,别开玩笑了,亲爱的。”丽莎优雅地摇着扇子,漫不经心地瞥了眼门外,“今天的主角是那位男爵小姐。”
众太太彼此眼神交汇,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这时,门口又停了一辆华贵的马车,一位身穿黑色克里诺林裙,头戴羽毛宽檐帽的女士缓缓而来。
丽莎很快迎上前,微笑颔首:“洁希亚夫人,您可是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赏光?”
黑裙女人神色倨傲,不咸不淡地扫了丽莎一眼,似乎根本不把这位在当地小有威望的伯爵夫人放在眼里。
“慈善协会既然给我下了帖子,来或不来,就是我的事,有问题吗?布鲁森女士?”
丽莎脸色一沉,很快又笑起来:“没问题,这边请。”
她微笑着目送女仆将洁希亚领到贵宾席,笑意逐渐消失。
最开始搭话的比奇太太冷哼道:“一个死了丈夫的赫斯兰寡妇罢了,丽莎,依我看,你不必给她好脸色。”
“不,是继承侯爵丈夫大笔遗产的有钱女人。”另一位太太阴阳怪气地笑着补充。
“我建议你小声点,叫她听见,可不会给你留颜面。”丽莎讥诮地扫了洁希亚一眼,“死了丈夫,她也只剩这么点强装的自尊了,何必拆穿她。”
“丽莎你总是好心肠。”太太们附和起来。
丽莎·布鲁森心中冷笑,面上却友善。
今天可不是对付洁希亚的时候,而是那位……诺曼小姐。
丽莎的目光落在门外新来的马车上,只见熟悉的金发身影拎着裙摆下车,正向自己微笑。
“又见面了,布鲁森小姐。”奥黛丽兴冲冲地上前问好,礼貌颔首。
在她身后,莫尔太太面带警惕,高抬着下巴扫视全场。
老钱家族的太太们很会做表面功夫,都热络地招呼:“诺曼小姐,幸会。”
“好久不见,诺曼小姐。”丽莎笑着上前贴了贴她的脸颊,“拍卖会快开始了,我正在等你呢。”
“真抱歉,我带的东西太多了,路上不敢颠簸,所以走得慢些。”奥黛丽认真解释。
“没关系,亲爱的。”丽莎笑着回应,看向正在往里搬运东西的男仆,忽然惊讶道,“哎呀,诺曼小姐,我忘了说,大件的工艺品要走侧门,还请你带着男仆去吧。”
莫尔太太冷哼:“布鲁森小姐,请问这就是贵府的待客之道吗?你们家没有佣人吗?为什么要诺曼小姐领着男仆走侧门?”
“莫尔太太,别生气。你没参加过拍卖会,不清楚规矩。”丽莎好脾气地笑道,“每个人的拍品都要由本人运送到后台,我们都是如此。”
她往后一看,身后的太太们纷纷点头。
比奇太太嗤笑:“莫尔太太,如果没有见识就跟在后面好好学,而不是自以为是地替主人出头。”
“你!”莫尔太太脸色涨红,指着说话的比奇太太。
“莫尔太太,算了。”奥黛丽劝住她,对丽莎道,“布鲁森小姐,劳烦你指路吧。”
丽莎抬起扇子往外指,“往右走有一个向下的楼梯,穿过走廊就到了。”
“好。”奥黛丽没有多说,吩咐男仆搬起东西跟上。
莫尔太太愤愤瞪着众人,冷哼一声,调头跟上。
等她们走远,一群人彼此对眼神,都笑了起来。
“这位诺曼小姐,当真是……”比奇太太以扇掩唇,隐晦地笑道,“天真无邪。”
丽莎眼带讥讽:“男爵小姐又怎么样?这个圈子可不是想进就能进的。” -
另一边,奥黛丽和莫尔太太走过狭窄的楼梯,一路往下,经过庄园的洗衣区、厨房区。
蕾丝绸缎裙摆扫过潮湿黏腻的地面,庄园的仆人停下手中的活,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
莫尔太太捂着鼻子,忍受难闻的气味:“诺曼小姐,丽莎·布鲁森在故意捉弄你!”
奥黛丽垂着头,叮嘱男仆小心脚下,一边拎着裙摆避开滴水的晾衣杆以及杀鱼溅出来的血迹。
“我知道,莫尔太太。”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
“没关系。”奥黛丽打断她,微笑道,“布鲁森先生抗拒赫尔曼取代他,丽莎当然同样抗拒我轻松地进入她们的圈子。”
“噢!谢特!”一个男仆端着托盘急哄哄冲了过来,脚底一滑,还好被一只白嫩的手紧紧抓住衣摆,堪堪保持平衡,“上帝啊,谢谢你女士,这瓶酒的价钱能买我的命!是你保住了它和我!”
男仆护着托盘里的白兰地连声道谢。
“快去吧!”奥黛丽大笑着摆手,继续对莫尔太太道,“所以,她只是想以这种方式警告赫尔曼罢了。”
莫尔太太神情复杂:“那你就任由她们欺负吗?”
“我没有被欺负啊。”奥黛丽笑着看向莫尔太太,眼神真挚,她说,“她想看到我垂头丧气,可是我没有,她的欺负就不成立。”
“这难道不是自我安慰吗?诺曼小姐。”莫尔太太轻笑,“软弱会招来更多的霸凌。”
奥黛丽怔住,忽然摇摇头,“你说的有道理,但……不全对。”
她想到,小时候也有人说过这句话。
“还有一段路,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她拎着裙子快活地向前,“很小的时候,我总是被邻居卢卡斯小姐捉弄。玩过家家,说好轮流演白雪公主,每次她都说话不算数,等我演完小矮人就说累了,不玩了!”
“有一次,我伤心得哭了。我的姨妈就让我和卢卡斯小姐绝交,或是在下次强硬拒绝她,跟她大吵一架。”奥黛丽顿了顿,无奈笑道,“可是我做不到。当时,我姨妈就说了和你同样的话。”
记忆转回旧时光,奥黛丽还能想起那个垂头丧气的小奥蒂。
安娜姨妈恨铁不成钢,反复逼她硬气一点。
小奥蒂眼泪在眼眶打转,不敢抹眼睛,怕又被说软弱。
从五岁起,她就隐约明白,自己是个软弱的小孩,而这个世界似乎容不下内向柔和的“弱者”。
她明明很想改变,却怎么也做不到。
比如,小奥蒂天生不爱和人争吵,一旦吵架就会泪失禁,就算赢了心里也很难受;她还时常心软,凡事只看到好的一面,更不懂怎么拒绝别人。
她想学安娜姨妈的泼辣,学玛丽姨妈和姐姐的冷静智慧,却怎么也学不明白。
“后来呢?你怎么应对那位小邻居?”莫尔太太声音缓和。
奥黛丽笑道:“后来,我……”
她差点脱口而出姐姐,想换成妹妹,但一想到伊莎贝尔那双洞察人心的眼睛,就怎么也叫不出口,干脆胡诌。
“……我告诉老师,我的老师既没有让我去吵架,也没有让我绝交。她只是给我买了条新裙子,让女仆陪我玩。第二天,她问我,你现在还觉得难过吗?我扮了一天白雪公主,当然不难过了!我就说原谅卢卡斯小姐了,准备继续找她玩。”
“然后呢,你老师怎么说?”莫尔太太听得入神。
奥黛丽笑了笑,回想起当时的画面,眉眼都带着笑。
那时,十三岁的少女伊莎贝尔说:“找她之前,你先回答我,为什么会感到难过?”
小奥蒂站在墙角,背着手罚站:“因为她要我扮演小矮人,不让我当白雪公主。”
“如果你不当了小矮人,她还能当白雪公主吗?”
小奥蒂沉默:“……不能。”
“所以是你们达成交易,但卢卡斯小姐单方面毁约,以此压榨你。所以你感到难过。”
小奥蒂想了想:“对!”
“好,换过来想,她为什么知道可以压榨你,而不是别人呢?”
小奥蒂垂下头,含着一包眼泪:“……因为我很弱小。”
这个答案她再清楚不过了。
“不,奥蒂,抬起头,看着我。”伊莎贝尔蹲下身,直视着小奥蒂,目光柔和,“恰恰相反,因为你强大包容,拥有的比她多,她才会欺负你。”
“姐姐,卢卡斯小姐的娃娃比我的多。”小奥蒂疑惑地挠头。
“可你大方、善良、乐于分享,总是慷慨地把娃娃送给你的朋友。这就是你比她富足的东西。”伊莎贝尔平静道,“你要明白,所有的欺负都是掠夺,没有人会掠夺贫瘠的土地。”
小奥蒂呆住,想了很久:“所以,如果有人欺负我,是因为我很富有。”
“是的,你是很富有的小女士。”
小奥蒂又低下头:“可是,她下次还是会要求我演小矮人,我不知道怎么拒绝……”
“那就进入到第二个问题了。”伊莎贝尔笑着摸了摸她的小卷毛,“没有卢卡斯小姐,你和艾米丽玩得开心吗?”
小奥蒂笑着点头:“开心!”
伊莎贝尔:“还需要和卢卡斯小姐玩吗?”
小奥蒂犹豫了片刻:“不需要了,但是……我是说,如果她愿意公平对待我,我就还和她玩。”
“恭喜你,奥黛丽小姐,你已经充分明白了平衡需求的关系,所以不用开口拒绝,就能结束不公平的交易。”
小奥蒂:“平衡需求?”
伊莎贝尔温和解释:“人和人的相处,就像天平。只有平衡,才能延续。任何你感到委屈的时刻,都是因为天平歪了。对方想掠夺你的富饶。”
“卢卡斯想要你当小矮人,庄上的小孩想哄骗你的零花钱,长大后,或许有人什么也不缺,就是想看你低头受辱。”伊莎贝尔看着小奥蒂,认真问,“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小奥蒂陷入思考,眼睛一亮:“我明白。她们想掠夺的,正是我所拥有的。我和谁都能过家家,卢卡斯如果想和我玩,就必须对我公平。零花钱攥在我手里,我想给谁就给谁。”
伊莎贝尔鼓励地看着她。
“如果有人什么都不要,就想看我低头受辱,我偏偏不照做。他们所谓的欺负就不成立。”小奥蒂挺起胸膛,很快,又懊丧,“可是……这都是我的自我安慰,实际上,欺负我的人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她沉默一会儿,忽然哽咽,水蓝色的眼睛看着伊莎贝尔:“姐姐,我很没用,我做不到反击。”
伊莎贝尔抱着她的小脑袋,任由她呜呜哭泣。
冰蓝色的眼睛倒映着哭花的脸,唇边带笑,“奥蒂,自我安慰这个词,听起来很刺耳。像失败者的懦弱对吗?”
小奥蒂哽咽点头:“嗯!”
“但我想告诉你,这是很温和的保护。”伊莎贝尔说,“在这个世界上,有的人是矛,尖锐有锋芒,擅长攻击。有的人是盾,柔和坚韧,更喜欢防守。”
“大部分的时候,我们都希望自己是手握武器的人,那样会有安全感。可是你试过了,你做不到,用长矛刺穿别人的时候,你也会感到疼痛。可这个世界告诉你,放下武器就是弱者,弱者会被别人的长矛刺穿,所以你感到害怕。但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小奥蒂抽噎着,哭声却停住了。
伊莎贝尔给她擦眼泪,“奥蒂,仔细想想,在斗兽场中,一个只拥有矛和一个只拥有盾的人,受伤的会是谁?”
“矛只能攻击,而盾却能防御一切。”奥蒂轻声回答。
“是的。”伊莎贝尔轻笑,“现在你明白了吗?你不用责怪自己。不想反击、不想拒绝、不想争吵,通通都没关系。你不用把自己变成矛,你只需要用我教你的方式,做一个不擅攻击,但能保护自己的盾。”
一直笼罩在心里的那层阴霾,似乎被姐姐轻轻吹散。
小奥蒂擦干眼泪,挤出笑容:“所以,我要做的就是加厚自己的盾!”
“聪明的小女士!”伊莎贝尔站起身,牵着她出门,“善良很珍贵,它不代表软弱。所以你更要用理性的思考去保护它,保护你自己。”
小奥蒂举起桌边的托盘,仰头笑:“像举着盾牌那样!”
“没错。”
一大一小牵着手走向花园里,夏日的金盏菊迎风摇曳。
……
莫尔太太听完沉默许久,莞尔道:“你有一位很棒的老师。”
“是的,因为那番话,从小到大,我都很快乐。”奥黛丽说,“丽莎想看我愤怒难过,可我来这里是为了做慈善,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怕莫尔太太不相信,她笑着重复:“我真的不介意这些。”
奥黛丽拎着裙子,轻盈地越过一个又一个水坑,“你看,如果我们走正门,就玩不了这么有趣的游戏。”
厨房里,高帽子大厨正在做曲奇饼干,香味四溢。
奥黛丽顺手吃了一块,幸福得眼睛发亮,“也尝不到这么好吃的饼干!”
“谢谢赞赏,可爱的女士!”大厨爽朗大笑,摘帽敬礼,看向莫尔太太,“您也来一块吗?”
饼干递到莫尔太太面前,她犹豫着接过,甜味在舌尖蔓延,口齿生香。
一瞬间,裙摆沾上的灰尘,似乎也不那么令人难以忍受。 ——
作者有话说:还有几章拍卖会情节过去后,就是公爵府了[狗头叼玫瑰]
奥黛丽:如果惹毛我,我就会毛茸茸地走开
粽宝存稿箱:7月21号上新书千字榜,因为特殊榜单,所以当天0点5分的更新挪到23点50分,之后还是老时间更新哈!相当于这天晚上跨天能等到两章!存稿箱会自动发布的!爱大家!
第26章
当奥黛丽和莫尔太太再次回到宴会厅, 拍卖会已经开始了。
丽莎坐在前排中央,各位太太一一按照名牌入座。
看见奥黛丽,丽莎状似惊讶,起身道:“我的天!诺曼小姐,你的裙子怎么脏成这样?”
莫尔皮笑肉不笑:“布鲁森小姐, 您明知故问。”
“一定是我指路的时候没说清楚……”丽莎歉意一笑, 视线却明晃晃地落在奥黛丽的裙摆, “才让你们如此狼狈。”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二人身上。
奥黛丽似乎对那些嘲弄的眼神恍若未觉,坦然笑道:“没关系,丽莎小姐, 请问我坐哪?”
丽莎招来管家:“带诺曼小姐和莫尔太太入座。”
管家面露难色, “丽莎小姐, 呃……全场位置都坐满了。”
他眼神往第一排左边的黑衣女人处飘, “除了洁希亚夫人身边,就只能往最后排加长椅了。”
丽莎立刻斥责管家,骂声全场都听见,引得众太太解围。
比奇太太摇着扇子笑:“丽莎,别怪老管家。拍卖会的位置都是有数的,加入得太仓促,许多麻烦总是难免,你说对吗?诺曼小姐。”
奥黛丽没回应, 只是对丽莎笑道:“我就坐最后一排,麻烦管家了。”
丽莎歉意颔首:“真是怠慢了,十分抱歉。”
莫尔太太冷哼一声,撇过头。
管家正要带路,斜刺里忽然传来声音。
“诺曼小姐,不介意的话, 请坐我身边。”
奥黛丽闻声看去,只见是一个戴着黑色蕾丝礼帽的女人,面孔三十来岁,烈焰红唇衬得肤色更为苍白。
她怔了怔,想起管家的话:“洁希亚夫人?”
洁希亚抬眸,声音低沉:“怎么?不愿和寡妇同坐?”
“当然没有。”奥黛丽立刻摇头,径直坐了下去,笑道,“求之不得。”
又向莫尔太太招手:“莫尔太太,快来,洁希亚夫人这里还有个位置。”
两个人在洁希亚身边坐下,诸多视线流转在身后。
丽莎眸光划过冷意。
比奇太太低声嗤笑:“一个寡妇而已,和下三滥的暴发户抱团取暖,不值得你担心,丽莎。”
“是的,我当然不担心。”
丽莎挺直脊背,示意主持人宣布开始。
最先公布的几样拍品,都来自于老钱家族的太太们。
主持人:“马洛德·大卫大师的古典主义油画《赫斯兰之夏》——”
比奇太太摇着扇子,半起身颔首致意。
“噢,马洛德大师的画作?”丽莎笑道,“比奇太太真是大手笔。”
比奇太太:“那也压不住伯爵夫人您的风头。”
加价牌持续好几轮,主持人最终敲定:“三千锡兰币,一次;三千锡兰币,两次;三千锡兰币……三次。成交!”
此后数件拍品,都是古董字画,少数是手工艺品,但也是奇珍异宝,一看就不是亲手制作而成。
轮到丽莎,她挥手吩咐两个男仆将一座铜鎏金边柜抬上来。
“这是由布鲁森小姐赠予的奥德利王朝古董家具,由黄檀木与蔷薇木镶嵌而成,搭配亲手调制的马丁漆,风格古朴大气,极具收藏价值,各位请出价。”
丽莎满意地听着耳边的奉承,拍卖价格水涨船高,今年的捐赠榜首注定还是布鲁森家族。
当拍卖锤落定那刻,丽莎看向右侧角落的奥黛丽——她神情专注地欣赏拍品,似乎没有任何紧张或不忿。
“呵。”丽莎冷笑一声,抬了抬下巴。
主持人接收示意,很快宣布:“下一件,来自怀特家族,诺曼小姐。”
一个大箱子被抬了上来,随着箱盖提起,精美的庄园模型映入眼帘。
莫尔太太眼睛瞪大:“诺曼小姐,你不是说拍品是亲手做的吗?”
“这就是我亲手做的,莫尔太太。”奥黛丽诚恳点头。
比奇太太冷笑,瞥来视线,“别开玩笑了,诺曼小姐。奉劝你还是坦诚一点。”
庄园模型精美异常,就算是外行人也看得出它的建造难度。
奥黛丽眉头微皱:“我说的就是实话。是你们通知我需要手工艺品,所以我按照要求做了。你们不信,那是你们的事。”
“好了,别再说了。”丽莎笑着打圆场,“就当是诺曼小姐自己做的,开始拍卖吧。”
比奇太太冷哼一声,偏过头去。
“就算是自己做的,又能怎么样?一件破烂的手工艺品,能比得过我们的拍品吗?”
果然,主持人报出起拍价,等了三分钟,迟迟没有人举牌。
沉默在大厅蔓延,几位太太暗对眼神,约定了要看男爵小姐的笑话。
主持人还在数:“倒数十秒,没有人出价,就要宣布流拍。”
主持人开始倒数,每一声都像是羞辱。
比奇太太嗤笑:“看到了吗?暴发户家也拿不出好东西,谁会拍下地摊上买来的破烂?还说自己做的,怕是只有外面贫民窟没见过世面的蠢货才相信。”
“比奇太太,说话放尊重些!”莫尔太太脸色沉了下去。
比奇太太:“拍不出去是事实,诺曼小姐注定要在捐赠榜垫底。”
“哦不。”她顿了顿,眼底满是嘲讽,“还有莫尔太太这位小跟班呢,你带来的又是哪个摊上的破烂?能给诺曼小姐垫底吗?”
莫尔太太气得发抖,立刻就要举牌,帮奥黛丽加价。
手却被按住。
“不用为我浪费钱,莫尔太太。”奥黛丽微笑道,“我希望你是因为真喜欢它才想拍下。”
莫尔太太:“可是……”
奥黛丽摇了摇头:“其他的都不重要。”
莫尔太太叹了口气:“好吧。”
主持人还在倒数,“三、二、一,我宣布,本件拍品……”
“等等。”
忽然,一道声音响起,来自奥黛丽身边的黑衣女人,洁希亚夫人。
迎着众多目光,她缓缓举手:“这件拍品,我要了。”
众太太暗对神色,“她凑什么热闹?”
奥黛丽微怔:“洁希亚夫人,你……”
“你说的话我听见了。”洁希亚冷静抬眸,“我真心喜欢这个模型,不是因为给你挽回颜面。你的颜面在我这里不值这个价。”
奥黛丽没有生气,反而笑道:“那可太好了,谢谢你,洁希亚夫人。”
洁希亚盯着她的笑脸,很快移开视线:“不客气。”
主持人宣布落锤,这让丽莎的计划落空。
众太太的脸色难看起来。
比奇太太冷笑:“别担心,丽莎,明天还有持续一天的义卖。到时候,谁的门前冷清,谁才是出丑的那个。”
丽莎手指微微攥紧,忍下怒意,微笑:“是的,你说得对,比奇太太。”
“不过是拍出了一件小玩意儿。”丽莎缓缓看向身侧与洁希亚谈笑的奥黛丽,“战争还没结束呢。” -
回去的路上,莫尔太太担忧道:“诺曼小姐,明天还是别来了。今天你也看到了,她们为了给我们难堪,不惜破坏慈善拍卖的规矩。”
“骗你说是手工艺,她们却拿出古董珍宝,这样拍出去的价格,怎么比得过?”莫尔太太又叹了口气,“明天义卖,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诡计!”
奥黛丽掀开马车车帘:“我不跟她们比,能卖多少,都是我的心意。”
“话虽如此,但这个捐赠榜是要登报的,到时候还不知道外面要怎么写你!”莫尔太太摇头。
听到这里,奥黛丽也叹了口气。
莫尔太太以为她想通了,忙问道:“怎么样?你想好放弃了吗?”
奥黛丽抬起头:“嗯?没有啊!”
她回过神,笑道:“我只是在想,如果卖得实在太少,我就只能自掏腰包捐钱了!所以才叹了口气。”
“……”莫尔太太,“您别不当回事,外界的舆论也会影响你的未婚夫怀特先生。”
提到赫尔曼,奥黛丽倒认真地想了想,说道:“我觉得他不会介意。”
莫尔太太更无奈了。
经过几天的相处,她对奥黛丽从一开始的拘谨讨好,到现在的熟悉亲切,也是因为发觉对方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
和她女儿一般大的年纪,不通人情世故、更不懂婚姻和男人。
莫尔太太真心想教一教她,语重心长道:“诺曼小姐,做妻子的不能太过任性。他现在宠着你,是因为你年轻漂亮,等你老了,就没法恃宠而骄。你必须从现在开始懂事,要为他着想。”
“他宠我?”奥黛丽一头雾水,茫然点头:“那……我应该对他挺好的。”
莫尔太太一看她就不懂,再次传授太太经:“光是心里好还不够。要知道,对付男人,你得嘴甜心狠,心里想什么不重要,行动上一定要展现你的关心和体贴。”
马车滚滚而去,莫尔太太越说越来劲。
“比如这次,回去以后你不能像现在这样,像个没事人。你得冲他抱怨,告诉他你受了多少委屈,而这一切都是为了维护怀特家族和他的声誉。”
奥黛丽听得目光呆滞:“……这……这样吗?”
莫尔太太得意抿唇:“诺曼小姐,别小瞧驯夫之术,要知道,我家的财政大权可归我掌管。”
奥黛丽投去敬佩的眼神。
“好,我明白了。”
深吸一口气,奥黛丽挺直脊背,仿佛要将驯夫之术吸进肺里。
莫尔太太满意点头:“这样你明天就可以不去了,既维护他的声誉,又能把麻烦交给他解决。”
“嗯……”奥黛丽沉吟片刻,而后缓缓睁眼,语气轻快:“不行明天我还是得去!辛辛苦苦做的小摆件可不能浪费了,或许有几位慧眼识珠不惧强权的呢!”
说着,打开车门跑回家。
一边向后招手:“谢谢指教,莫尔太太!”
看着远去的背影,莫尔太太:“……唉,傻姑娘。” ——
作者有话说:奥黛丽:(吸入驯夫术)(伸手)我,你的太太,打钱,一百万!
赫尔曼:?
奥黛丽:莫尔太太骗我,一点儿也不管用。 (跑走)
赫尔曼:(签支票的手一顿)
第27章
晚餐时,赫尔曼总感觉有道视线落在脸上,抬头看,那人又躲开。
反复数次,赫尔曼放下刀叉,盯着奥黛丽:“诺曼小姐,说说看,你是烧了布鲁森家的房子,还是把丽莎·布鲁森的头按进水缸?否则我想不出有什么令你难以启齿。”
葛丽泰嗔他:“噢,赫利,你总是刻薄得不像话。”
奥黛丽反倒噗嗤笑出声,握着刀叉期待地看着他:“我想说,我明天还能再去参加义卖吗?怀特先生。”
“腿长在你身上,只要你觉得今天坐的冷板凳不够凉,还可以继续。”赫尔曼瞥着她,“我更期待下次你用这种表情说话是因为火烧了布鲁森庄园。”
奥黛丽捂着嘴偷笑,又试探地问:“你能和我一起去吗?”
刀叉碰撞餐盘的声响一顿,赫尔曼沉默两秒,问:“为什么?我明天很忙。”
明天他要和市政签署协议,宣告布鲁森的失败。
虽然不用猜就知道, 未婚妻女士今天一定受了不少委屈,他以为她会知难而退, 然后在刚才用吞吞吐吐的表情说明天不想去,乖乖在家陪帕比·怀特玩。
第二天的晚餐时分, 他就能向她宣布,慈善协会领事头衔易主,由伊莎贝尔·诺曼替换丽莎·布鲁森,宣告怀特家族击溃自以为是的老钱们。
这样无论是她火烧了布鲁森家的房子, 还是把丽莎的头按进水缸,都是无伤大雅的小麻烦,反正他都能摆平。
但……没想到她会提出邀自己同去。
奥黛丽心里想着莫尔太太的驯夫术,自觉可以用到这个时候。
她眼珠转了转,蓝眼睛含着水雾,抬头就换了委屈脸:“怀特先生,我今天很可怜,如果不是好心的洁希亚夫人帮我解围,我的捐献额就是零蛋。到时候登上报纸,就要连累你和我一起丢脸。”
“你知道的,《锡兰太阳报》《北方报》的编辑们向来嘴毒,我们会被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挖出黑料,连我小时候天天贴着胡子扮演小矮人的糗事都会传遍锡兰,我们就是绑在耻辱柱上被反复鞭挞的怀特夫妇!”
“所以呢?”赫尔曼眼神平静,打断她的表演。
“所以你明天和我一起去义卖,如果他们不买我的东西,那你买就好啦!”奥黛丽理所当然地算计他的钱包,“到时候我们钱也捐了,慈善榜也不用垫底了,怀特家的名声也保住了!多么完美的计划!任何善心人都会同意的对不对!”
“噗嗤!”这次是葛丽泰女士笑出声。
见未婚夫妇同时看向自己,葛丽泰忙摆手,举起餐盘挡住自己的脸,笑得肩膀一抖一抖。
奥黛丽回过头看向赫尔曼,目光灼灼,“你觉得怎么样?怀特先生。”
她信心满满,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又嘴甜,又为家庭着想,还瞒住了想花他钱的想法!
本来嘛!奥黛丽不在意东西卖不卖得出去,到时候自掏腰包就好,反正都是做慈善。
可是回来一算,她上次的钱都花在了手工材料的购买上,别看最后的模型不大,找工匠做配件都得不小的开支呢!
十万块已经投资给卡洛琳了,姐姐的钱她不想动,看着瘪瘪的钱包,这个数字估计还是得在捐赠榜上垫底。
花了钱还保不住名声,奥黛丽更舍不得了!
想起莫尔太太的话,奥黛丽做了一晚上心理建设。
花自己的和花未婚夫的有什么区别? !都是他的钱啊!而且她又不是花在自己身上!
拜托!设计师诺曼小姐忙前忙后可都是为了怀特家的好名声呢!
……虽然也满足了自己的手工欲和做好事的善心但这不重要!
没钱了再向他要,和直接拉他去花钱,有什么分别? !
对!就是这么回事!
奥黛丽盯着赫尔曼,再次委屈脸,拉长声音:“你就跟我去吧,好不好?不然我明天会更丢脸的——”以前央求妈妈给零花钱,这一招百试百灵!
迎着期待的目光,赫尔曼看着奥黛丽。
未婚妻女士有点像被邻居欺负的小孩,花言巧语想找大人帮她撑腰。
眼底滑过笑意,但很快隐去。
他缓缓吐出一个音节:“不好。”
奥黛丽立刻垮脸,闷头吃饭!
“……”赫尔曼:“我明天上午有事。”
“那下午呢!”奥黛丽眼睛又亮了。
赫尔曼瞥她:“下午会光临你的小摊,至少别让吝啬夫妇成为报纸头条。”
“噢!太棒了!怀特先生!”奥黛丽高兴地举起红酒杯,“为我们的好名声干杯!”
玻璃杯里荡漾着红色液体,戴着丝质手套的左手托起酒杯,不情不愿地和她碰了碰。
葛丽泰女士笑着加入其中:“为明天干杯!”
赫尔曼嗤笑:“为保住诺曼小姐的钱包干杯。”
奥黛丽抿了口酒,埋头吃菜,假装没听见,耳朵却红了-
有了赫尔曼的保证,第二天的义卖,奥黛丽的小摊前门可罗雀,但脸不红,心不跳,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小宴会厅里,各家太太们的摊子琳琅满目,有些由女仆看着,主人则相邀着逛其他的小摊。
丽莎·布鲁森照样盛装出席,身边跟着比奇太太。
“男爵家的小姐天然有不服输的勇气。”比奇太太摇着蕾丝刺绣羽毛扇,在丽莎耳边轻笑,“看看,她又带着一堆破烂来了。”
丽莎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角落的小摊边,奥黛丽戴着工作手套,认真摆放物品并标注好价格:小桥梁三锡兰币、库珀夫人亲手做的羊绒抱枕六锡兰币……
对于豪门阔太来说,这些小摆件很便宜,但她们看丽莎的眼色行事。即便有些兴趣,也不敢驻足。
奥黛丽并不因此感到沮丧,反倒为每一位路过的客人细心介绍。
丽莎观察了好一会儿,才扬起笑容走过去。
“丽莎小姐,想看点什么?”奥黛丽笑道。
丽莎随意拿起抱枕看了看,撩开眼皮轻笑:“没什么,就是想劝诺曼小姐早点回家吧,别累坏了身体,到头来却一分银币都没赚到。”
奥黛丽笑容不变:“你就知道我一定卖不出去吗?”
丽莎轻轻挑眉,似乎察觉今天的男爵小姐格外有底气。
“那我拭目以待。”
她轻笑着和比奇太太离开,视线却仍然流连在奥黛丽的小摊。
奥黛丽看了眼座钟,下午两点,快到了赫尔曼约定过来的时间。
突然,摊位被人敲了敲。
“你好,把这个给我包起来。”
奥黛丽惊喜回头,对上黑衣女人的冷漠的脸。
“洁希亚夫人?!”
洁希亚的到来再次吸引诸多视线,她浑然不顾,只拿着小桥梁看了看,扔进编织筐里,“很精美的小东西,多少钱?”
“三块,承蒙惠顾!”奥黛丽高兴地帮她打包,迎来今天第一单。
不远处,刚放完狠话就被打脸的丽莎,脸色难看至极。
比奇太太轻蔑道:“以前怎么没看见赫斯兰寡妇这么爱凑热闹?”
丽莎冷笑:“不着急,空有头衔的侯爵夫人罢了,等爷爷收拾完怀特家再说。”
比奇太太眸光微动,“布鲁森先生真的有把握吗?听说那个埃尔美暴发户可不是好对付的角色。”
“比奇太太。”丽莎盯着她,一字一顿,“布鲁森家族从百年前就是肯特郡的领头羊,假如你不信任,那么现在就可以离开。”
一旦离开,圈子的大门就彻底向她关闭。
比奇太太脸色僵住:“不……丽莎小姐,我只是随口说说。”
周围众太太们都垂下头,有的心里越发质疑布鲁森,有的则开始打圆场。
丽莎环顾四周,冷哼一声,再次走向奥黛丽。
像是为了给大家证明什么,她不再伪装和善,脸上挂着讥讽的笑,“诺曼小姐,但愿你明白,洁希亚夫人就算买下整个摊位,也不能让你真正加入我们。”
奥黛丽不明所以,回过头看她。
丽莎迎着洁希亚冰冷的眼神,再次看向奥黛丽:“这个圈子的话语权,始终掌握在我的手里,如果布鲁森小姐不点头,谁也不敢接纳你,我保证。”
话音落下,场面气氛陡然凝滞。
奥黛丽其实不明白丽莎为什么突然发作,她本能地想反驳,却有一道声音先于她出现。
“大话说太早,总是引人耻笑。我以为布鲁森小姐应该明白这一点。”
众人循声望去。
银质手杖敲击地面,身量颀长的男人缓缓而来,一头标志性的银发已然昭告所有人,他的身份。
身后脚步声整齐而有力,以查尔斯为首的助理团队一齐进入小小的宴会厅。
丽莎愣住,很快反应过来,冷笑:“怀特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别告诉我,你为了给未婚妻出头,不惜放下和布鲁森家族的谈判会!”
不等他回答,丽莎笑容更盛:“我明白了,你提前投降了。如果是这样,尽管去买下诺曼小姐的小摊,这将是怀特这个姓氏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出现在慈善捐赠榜上。毕竟,我愿意给予失败者包容心。”
“说得很好,给予失败者包容心。”
赫尔曼闲庭信步,走到呆若木鸡的未婚妻身旁,从钱包里掏出支票,“买下所有东西,可以成交吗女士?”
奥黛丽慢半拍,接过支票看了一串零,瞪大眼睛。
“怎么这么多!”她压低声音,“慈善协会要扣手续费的,白进布鲁森家的腰包了!快换一张!”
赫尔曼按住她的手,“从今天开始,慈善协会的领事换人了。”
“什么?!”
众太太哗然。
丽莎猛然抬眸,冷笑:“怀特先生,蛋糕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赫尔曼平静回头:“那我再说清楚,从今天开始,理查德·布鲁森不再是肯特郡商会行首,你,丽莎·布鲁森,该从这里出去了。”
一瞬间,丽莎脸色惨白,疾言厉色:“不可能!你在骗我!爷爷不可能失败!”
比奇太太下意识想搀扶摇摇欲坠的丽莎,却在下一刻瞥见赫尔曼冰冷的眼神,缩回伸出去的手。
丽莎从怀疑到不可置信,在即将歇斯底里的时刻,她看见赫尔曼身后……颓丧的理查德·布鲁森。
意气风发的老头仿佛被吸干所有斗志,头发花白,眼神灰败,暮气沉沉的神情像是在告诉孙女:我们已经输了。
日薄西山的布鲁森家族,败给了初升朝阳。
那一刻,确认了结果的太太们脸色剧变。
悄悄往外报信的仆人一拨又一拨,纷纷在传递一个消息:锡兰公国的财富中心,变天了。
丽莎失去所有力气,滑到在地。
最后一刻,她的视线里只剩下远去的一双背影。
银头发先生冷傲向前,被她嘲讽过的女士却往后看了一眼,水蓝色的眼睛里意味不明。
是嘲讽吗?一定是的。
丽莎心想,她从来不会真的给予失败者同情。
这是任何上位者都要具备的残忍。
可惜这一次,输的是他们布鲁森。
不,不!
她紧攥着手指。
他们没有输得彻底!
她可是布伦瑞克伯爵夫人!
现在仅仅只是理查德·布鲁森失去行首位置,为新家族让步罢了!
她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第28章
“所以,布鲁森家彻底破产了吗?”
回去的路上,奥黛丽懵懂地问。
赫尔曼:“盘踞百年的古树没有那么容易连根拔起。”
奥黛丽似懂非懂,很快就把它抛在脑后,开始畅想自己当了慈善协会领事要怎么大展拳脚。
前进的马车里,耳边是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赫尔曼闭目养神,手掌摩挲着银质手杖。
他当然没必要向未婚妻女士解释太多。
从埃尔美漂洋过海来到锡兰公国, 肯特郡乃至北方以哈登菲尔德为首的工业区域,都只是他的第一步。
老布鲁森在商人阶层里已经登顶,赫尔曼·怀特取而代之,却不会止步于此。毕竟,理查德只是输了一场至关重要的战役,丢了“行首”的头衔,却不意味着整个家族彻底垮塌。
接下来的对手,也会随着他的前进而出现。
深灰色的眼睛看向窗外,远处工厂烟囱冒出浓浓的黑烟,机器的轰鸣声裹挟着巨大的财富,在历史的浪潮里滚滚前行。
玻璃窗里倒映着奥黛丽的脸,金发姑娘的蓝眼睛像未被污染的天空,纯澈如初。
她看见的是乌黑土壤里残存的野草,破土而生, 绿意盎然。任何时候都充满希望。
她想,要记得给姐姐寄信。
接下来,温斯顿即将迎来一场婚礼。
奥黛丽满怀憧憬,笑意盈盈地看着窗外。 -
来自肯特郡的信件已经躺在书桌上,但伊莎贝尔没有时间阅读。
此刻,斯宾塞公爵府众人整装待发,准备前往首都墨伦维克,参加王室公爵的婚礼。
薇奥莱特老夫人一早就告知不便出行,留在家中筹备婚礼,派女仆埃莉诺陪伴第一次出席重要场合的伊莎贝尔。
同车出发的还有路易莎。
两人一见面,路易莎便把头偏向窗外。
伊莎贝尔不甚在意,径自与埃莉诺交谈。
忠诚的女仆有问必答:“这次举办婚礼的是约克公爵,女王的侄子,菲利普·奥古斯特。他的身份注定了受邀宾客非富即贵,交际晚宴时我会慢慢向你介绍。”
伊莎贝尔微笑:“有劳。”
实际上,田螺先生赠送的“查尔维斯八卦大全”里内容详尽,她对公爵府复杂的关系网有了初步了解。只是还需要埃莉诺从旁辅助,以便对号入座。
汉克郡本身地处王国中心,离首都城市区不远。
下午两点,飘扬着狮子旭日旗的斯宾塞车队到达圣威斯福特教堂。
埃莉诺没有资格进入,与各家仆人一起去了休息区。
伊莎贝尔与路易莎相携下车。
“如果不想明天就传出斯宾塞公爵府妯娌不合,那么你现在就老老实实地跟我走。”
伊莎贝尔一面微笑地向往来贵妇颔首,一面淡定警告路易莎。
路易莎佩服她谁也不认识但还能打招呼的本事,咬牙切齿道:“从今往后,代表斯宾塞抛头露脸的是你,跟我有什么关系?”
虽然嘴上这么说,当迎面走来相熟的贵妇,路易莎还是立刻扬起笑脸。等人过去,才立刻垮下来。
“是吗?你忘了自己还代表霍华德侯爵府?”伊莎贝尔神态自若,挽着路易莎缓缓走进教堂。
作为选帝侯家族,斯宾塞的位置很靠前。
伊莎贝尔入座时,右侧的位置坐了一位身穿香槟色礼服的女人。
路易莎笑着颔首:“索菲娅姑妈。”
女人抬眸,露出一张极具斯宾塞特色的脸——乌发雪肤,黑眉红唇,瞳孔黝黑深邃,年龄没有丝毫影响她的魅力,反倒令这张脸越发美艳不可方物。
“路易莎,好久不见,亲爱的。”索菲娅轻贴路易莎的脸颊,又看向伊莎贝尔,眸光温和,“这位美丽的蓝眼睛女士,就是海因里希的未婚妻,诺曼小姐?”
伊莎贝尔微笑颔首:“索菲娅姑妈,幸会。”
索菲娅轻笑,漫不经心道:“恐怕薇奥莱特并不庆幸你与我相会。”
说着环顾四周,没看见老太太的身影,“果然,连我女儿的婚礼都无法邀请她赏光。”
伊莎贝尔笑着垂眸,“薇奥莱特夫人身体抱恙,托我与路易莎为这场盛世婚礼送祝福。她老人家还说要我们务必向她转述婚礼盛况。”
索菲娅眼眸含笑,似乎没把奉承放在心上。
伊莎贝尔从容坐下,也不试图刻意攀谈。
早在来之前,埃莉诺就已经科普过这桩婚礼的特殊性。
身为女王的亲侄子兼七大选帝侯之一,约克公爵菲利普·奥古斯特迎娶的妻子也是名门闺秀。
她出身于布伦瑞克伯爵府,不仅是首都有名的美人,还带着巨额财产出嫁。
这原本与寻常的贵族婚姻没什么不同。
但特殊的在于新娘的母亲,是刚才那位索菲娅·斯宾塞。
索菲娅出身于斯宾塞,却是不被承认的私生女。
根据埃莉诺的描述,老公爵弗雷德里克有一位早逝的风流弟弟,曾经在外包养诸多情妇,而索菲娅就是其中一名妓女所生的孩子。
弟弟死后,弗雷德里克想把可怜的孩子接回来抚养,却被薇奥莱特制止。
出身名门的公爵夫人眼里容不得沙子,她本就厌恶丈夫那位风流的弟弟,对妓女的孩子更谈不上喜欢!
这件事便在薇奥莱特以庄园名声相要挟之下,不了了之。
索菲娅从此养在外面,斯宾塞家族也没有留存她的姓名。
原本她应该是个一辈子见不得光的私生女,但事情在二十年后发生变化。
索菲娅嫁给大她三十岁的布伦瑞克伯爵,生下一子一女后,伯爵病亡。
长子继承布伦瑞克爵位那天,薇奥莱特再次见到索菲娅。这个不被斯宾塞承认的私生女,摇身一变成为了伯爵府的夫人。
回去以后,薇奥莱特大发雷霆,全家上下被勒令不允许提及这个名字!
索菲娅,斯宾塞的耻辱。
如无必要,伊莎贝尔不会猜测或是评价他人所作所为,她只是在想……看路易莎和索菲娅打招呼时的自然姿态,她们的关系似乎没有那么疏远。
礼堂宾客陆续抵达,场面恢宏盛大。
红毯从教堂外一直铺向祭台,沿路清场为婚车让路。
皇家乐团奏响悠扬曲调,新郎在万众瞩目中出场。
菲利普公爵身穿皇室礼服,肩上戴着勋章,脸上洋溢着喜悦。他率先等在红毯这一头,手里捧着鲜花,身边的伴郎突然转过头,冲这边挥了挥手。
路易莎惊讶:“埃德蒙?”
伊莎贝尔轻笑:“他去当伴郎,你不知道吗?”
路易莎皱眉,“难道你知道?”
“我不知道不奇怪,但你身为妻子不知道,才该奇怪。”
“什么知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满意了?”路易莎被绕晕了,狠狠瞪她一眼,小发雷霆。
伊莎贝尔日常气一气路易莎,转过头若无其事。
索菲娅忽然轻笑:“你们的关系很融洽,真令人意外。”
路易莎垂眸,脸色有些不自然。
伊莎贝尔淡笑:“同在查尔维斯生活,融洽是应该的,你说呢姑妈?”
索菲娅深深看了她一眼,“对。”
很快,王室成员的马车缓缓到达,先后下来数位身穿礼服,衣着考究的绅士与贵妇。
伊莎贝尔默默将他们的脸,与埃莉诺的描述对上号。
这算是她穿越以来,参加的最高规格的婚礼。来往宾客相当于前世七点档新闻联播里,各国首脑要员。
本朝王室奥古斯特家族血脉凋零,现任女王塞拉菲娜·奥古斯特膝下无儿无女,直系亲属唯有堂弟的儿子,也就是今天的新郎菲利普。
按照锡兰公国律法,菲利普将会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所以,眼下看这只是公爵婚礼,但到场的来宾不会将他是未来国王的可能性排除。
伊莎贝尔眸光微动,轻扫了眼身旁的索菲娅。
对方感知她的目光,回眸笑道:“诺曼小姐,你是在想,我身为新娘母亲,为什么坐在这里?”
斯宾塞家的位置在中央区域中排,身边是同爵位的贵族。按照规矩,新娘方的亲眷应该落座于右侧。
放眼望去,此刻的右侧区域坐满了人,看胸前徽章的确是布伦瑞克家族的人。
但索菲娅却被排除在外……
看来即便拥有一个伯爵儿子和一位公爵夫人女儿,母亲索菲娅的身份在布伦瑞克家族里仍然不受认可。
伊莎贝尔收回视线,心里有了猜测,嘴上却道:“无论坐哪里,你是新娘的母亲这一点,不会改变。”
索菲娅似乎被这句话取悦,笑起来时眼波流转,别有一番风情。
“即便是奉承,也足以见得诺曼小姐的聪明。”她眼含深意,像是感叹,又像自言自语,“是的,没有我这位母亲,小小的伯爵府怎么攀得上约克公爵。”
伊莎贝尔垂眸,将这句话咀嚼了一边。
的确,哪怕只是作为身有“约克”封号的王室公爵,布伦瑞克家的小姐要嫁给菲利普,还得过五关斩六将。更遑论他现在可是预备役国王?
恐怕只有斯宾塞家或是其他选帝侯世家出一个女儿,才能稳当成为公爵夫人乃至未来王后。
这样看,原本还算相配的布伦瑞克伯爵小姐,就显得不够格了。
不过很快,伊莎贝尔就明白这位伯爵小姐的优势所在。
随着乐曲奏响,全体起立。
女王仪仗缓缓而来,在众侍卫官和秘书的簇拥下,伊莎贝尔只看见女王经过时露出的侧脸。
随后王室核心成员落座中央第一排,前后坐着侍卫官,后排人只能远远看见女王冠冕,却也能感受一国之主的威严气势。
管乐队开始演奏婚礼进行曲。
全体再次起立,迎接新娘。
新娘穿着婚纱,挽着身边高挑男人的手臂,自教堂外红毯尽头而来。
即便隔着朦胧白纱,伊莎贝尔也能看出伯爵小姐出色的容颜,与她母亲是如出一辙的秾艳。
任何人见了首都第一美人的脸,很难不为之动心,包括此刻傻笑着的新郎。
伊莎贝尔扫了眼菲利普,对比新娘的美貌,原本还算端正的公爵,被衬托得面容平庸——尤其他身边还站着埃德蒙。
虽然不是伊莎贝尔所欣赏的美男子,但承袭斯宾塞基因的人,都具备碾压的优势。
比如索菲娅、埃德蒙、对面的新娘,还有……
伊莎贝尔目光一顿,定格在新娘挽着胳膊的男人身上。
身形颀长,肩宽腰窄,俊美的五官与新娘有三分相似,典型的另一位斯宾塞。
“海因里希?”路易莎惊讶,似笑非笑看向伊莎贝尔,“噢,我不知道不奇怪,但你身为妻子不知道,才该奇怪。”
伊莎贝尔轻笑一声,忽视她的调侃:“虽然不知道,但也能猜到。”
难怪两位男士不随她们出行,原来另有安排。
新娘没有了父亲,直系男性亲属里,只剩哥哥布伦瑞克伯爵,但……
“是我邀请海因和埃德帮忙的,薇奥莱特夫人不知情。”索菲娅微笑道,“为了保密,事先瞒着你们,希望不会介意。”
路易莎眸光微动,“乐意之至,索菲娅姑母。”
帮索菲娅的忙不重要,重要的是,埃德蒙当的可是菲利普的伴郎。
“亚当不良于行,无法牵着妹妹走红毯。”索菲娅顿了顿,掩饰眸中的黯淡,“除了斯宾塞家族,布伦瑞克那边没有合适的人。”
伊莎贝尔垂眸。
是的,刚扫过右边女方亲眷,第一排的年轻伯爵坐着轮椅。
路易莎简单安抚索菲娅,婚礼有条不紊地进行。
海因里希称职地将新娘带到新郎身边。
伴随悠扬乐曲,大主教为他们见证誓言。
作为观众,伊莎贝尔不着边际地想,在海因里希的对照下,菲利普更普通了。
等八月五号的那天,最好提醒公爵先生别找比自己好看的人当伴郎,否则宾客的注意力都会分散。实在不是好兆头。
突然,海因里希抬眸往这边看,与她的视线交汇。
伊莎贝尔不闪不避,颔首示意。
两个即将迈入同一个教堂的新人,现在正隔空经历别人的婚礼,很难不联想。
“请新郎新娘交换戒指——”
众人的注意力再次被吸引,共同祝愿美好婚姻的诞生。
伊莎贝尔默默祝祷,心里却在想,索菲娅这个人恐怕没那么简单。 ——
作者有话说:粽宝存稿箱:不知道有没有朋友看过当年威廉王子和凯特王妃大婚直播,我那时候还小,守着电视看,至今还有点印象。真的很盛大。
当然我这个是乱编的流程哈,差不多合理就行,咱主打一个大乱炖。
怕大家看得乱,理一理斯宾塞家族人物。
祖父:弗雷德里克(已故) 祖母:薇奥莱特
爸爸:路德维希(已故) 妈妈:乔治安娜公主(已故)——生下海因里希
叔叔:乔伊斯(已故)——生下埃德蒙埃德蒙妻子:路易莎(出身霍华德侯爵府)
祖父的弟弟所生的私生女姑母:索菲娅,嫁给布伦瑞克老头伯爵——生下一子一女,女儿贝琪是今天的新娘,嫁给约克公爵菲利普;儿子亚当双腿残疾,娶的前面出现过的布鲁森家族的丽莎
第29章
婚礼结束后,众人更换行装参加晚间派对。第二天,又马不停蹄参加菲利普夫妇的私人宴会。
说是私人宴会,实际上是小型高层贵族聚会。
各大选帝侯家族难得齐聚墨伦维克,正好借着王室公爵婚礼的机会互通有无。
菲利普身份特殊,为了他的面子, 向来不喜欢参与私人场合的女王, 难得亲临。
海因里希以及其他家族掌权人、还有正式受封的爵爷和命妇们,诸如菲利普夫妇、索菲娅等等,都需要先觐见女王。
而伊莎贝尔和路易莎这些没有头衔的贵族家眷则等候在外,如有女王召见, 会有皇家侍卫官通传。虽然通常她们没有机会面见女王。
私人宴会气氛松弛, 等候的间隙, 大家自如地说笑。
许多聪明的夫人都会牢牢把握这种交际的机会, 毕竟顶尖贵族齐聚的场合并不多,而受邀的嘉宾里, 总有地位略逊一筹,需要向上攀登的家族。
霍华德侯爵府就属于其中之一。
路易莎和伊莎贝尔甫一进门,迎面走来一位体态丰满,头戴紫红色羽毛宽檐帽的女士。
“亲爱的路易莎, 好久不见。”
路易莎眼底滑过厌烦,很快堆起笑意与她贴面, “亲爱的嫂嫂,我哥哥和侄女们都好吗?”
来人是路易莎的嫂子, 霍华德侯爵府未来的女主人。
“托你的福,一切都好。”
霍华德太太又看向伊莎贝尔,不轻不重地感叹道:“噢,路易莎, 还不向我介绍这位美丽的女士吗?”
伊莎贝尔轻轻颔首:“奥黛丽·诺曼。幸会,霍华德太太。”
“原来你就是那位来自洛森郡的幸运儿,诺曼小姐!”霍华德太太夸张地瞪大眼睛。
伊莎贝尔微笑:“您指的幸运是?”
“噢上帝啊,能从洛森郡的男爵小姐,摇身一变成为斯宾塞公爵夫人,这还不是天赐的幸运?”霍华德太太说这话时,意味不明地扫了眼路易莎,“馅饼也曾掉在某些人头上,可惜她一脚踢开。”
路易莎脸色沉了下去,碍于伊莎贝尔在场,她强行压下情绪,警告似的看了霍华德太太一眼。
霍华德太太却恍若未觉,高抬着下巴扫视伊莎贝尔,“诺曼小姐以前参加过这种规格的宴会吗?”
伊莎贝尔眸光微动,坦诚摇头:“没有。”
“噢!都怪我冒昧,忘了你出身乡下小郡。”霍华德太太眼底含笑,“听说那边民风淳朴,会请家庭教师教导音乐和绘画吗?”
伊莎贝尔:“请过,但不甚精通。”
霍华德太太略显刺耳的问话引来其他夫人的注视,她还想再说。路易莎却忍无可忍,一把拽过霍华德太太走向角落。 “别再挑衅她了,潘妮!出门在外你代表的是霍华德家的颜面!刻薄不是贵族应有的教养!其他夫人会笑话你的!”
“少来教训我!路易莎!你是嫌我给霍华德家丢脸,还是怕她才疏学浅给斯宾塞家丢脸?”霍华德太太冷笑,甩开路易莎的手,“当初放着公爵夫人不当,要跟埃德蒙私奔的蠢货可是你!那会儿你怎么不想想霍华德家的颜面?!”
路易莎脸色涨红,气得发抖:“你……你……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指责!”
“我没资格?!路易莎!你以为锡兰公国有不透风的墙吗!我敢打赌这个场子里起码有一半的人知道你当年的丑事!我和你哥哥,你父母,你侄子侄女的脸早就被你丢干净了!”霍华德不甘示弱,压低声音怒吼。
路易莎瞪大眼睛,声音哽在喉头。
“路易莎你听好了!从前是你哥哥拦着不让我教训你!现在他的话不管用了!”霍华德太太的话语却像刀片似的飞快,“你但凡还有对霍华德家有点良心,就别拦着我!”
“潘妮!”路易莎攥紧拳头:“这是菲利普公爵的晚宴!女王也在场!别闹幺蛾子才是对霍华德家最好的帮助!”
“帮助?!我原本倒是希望你这个做姑姑的能当上公爵夫人,好提携莉莉丝进入更高的社交圈。现在你把她的前途都毁了!还敢我提帮助?!”提起女儿,霍华德太太的怒火彻底被点燃。
她攥紧羽毛扇,恨声道:“我的莉莉丝刚成年!她举止温柔,富有才情,一点儿不比布伦瑞克家的小姐差!连一个伯爵女儿都能嫁给王室公爵,将来走运还能当王后!而莉莉丝一个侯爵女儿,至今还无人问津!是谁的错?!”
路易莎几乎喘不上气,剧烈呼吸数次,只觉胸腔里的心脏都要爆炸!
“所以别再拦着我,路易莎!”霍华德太太冷冰冰瞪着小姑子,“我必须打响莉莉丝的名声,给她挣个好前程!没有比今天更合适的机会了!”
放眼望去,全场来宾皆是出身顶级世家。
霍华德太太视线扫过伊莎贝尔,眼带轻蔑:“连这样一个乡下来的男爵女儿都能当公爵夫人,我的莉莉丝凭什么不行?!”
路易莎好不容易喘上气,听到这句话又差点晕倒,“潘妮!她没有你想的那么……”
“我早就打听过了!奥黛丽·诺曼只有一门还算得上体面的亲戚,她的姨妈嫁给了克劳伦伯爵。不过……我想一个沾亲带故的姨妈并不足以培养一位多才多艺的外甥女。”
“事实也的确如此,听说奥黛丽·诺曼参加克劳伦伯爵晚宴时,表现乏善可陈,怎么比得过我从小当作贵女典范教导的莉莉丝?”霍华德太太眼底滑过算计,轻轻摇晃羽毛扇。
“噢上帝啊!如果莉莉丝不是我的亲侄女,我绝不会再跟你说半句话!”路易莎深吸一口气,极力用理智发声。
“那就请你闭嘴!”霍华德太太低喝,眼底滑过冷意,“没有人比地位超然却愚钝卑微的斯宾塞公爵夫人,更适合做莉莉丝的垫脚石。”
路易莎无力地闭上眼,只能看着霍华德太太高昂着头颅走向伊莎贝尔,咬牙切齿:“潘妮!你会后悔的!” -
紫红色羽毛高檐帽在重重人群里穿梭,霍华德太太轻摇羽毛扇,目光锁定前方身穿浅绿色礼服的金发姑娘。她正在与陌生的太太寒暄,脸上笑容自然,既不谄媚,也不骄矜,倒是很有公爵夫人的派头。
霍华德太太心里冷笑。
如果不是自己早就打听清楚,怕也会像其他人一样被诺曼小姐的外表蒙骗。
“诺曼小姐,抱歉,刚才失陪了。”她笑着迎上前。
伊莎贝尔微笑:“没关系,您不在的时间里,我与其他夫人相谈甚欢。”
霍华德太太笑容僵住一瞬,“是吗?我刚还在听路易莎说,诺曼小姐文雅娴静,没想到也是伶牙俐齿。”
伊莎贝尔暗暗挑眉,颔首:“就当您在夸奖我了。”
“是的,当然。”霍华德太太笑容不变,“聪慧的贵族姑娘总是多才多艺,我刚听你说家里没请老师,想必是您母亲有这方面的才华?”
“据我所知,也是平平无奇。”伊莎贝尔淡淡道,“我刚才已经回答过您了,霍华德太太,我才艺平庸,不堪与各位相比。”
“噢?!我以为你在开玩笑,亲爱的!”霍华德太太夸张地惊叹,引来诸多视线。
她忽然摆摆手,“莉莉丝,过来。”
角落里,一位气质文静的年轻女孩走了过来,与伊莎贝尔互相颔首示意。
“霍华德小姐。”
“诺曼小姐。”
“这是我的女儿,莉莉丝。她今天十八岁,正是社交的年纪,我看诺曼小姐比她大不了多少,你们年轻人为我们奏一段音乐助兴,想必在场诸位都会很高兴。”
莉莉丝无措地看了眼母亲,却在对方强硬的视线里垂眸。
要知道,没有理由却要牵强展示才华,也是令人耻笑的“高调”。
她正是爱面子的年纪,一时下不了台。
伊莎贝尔看了眼莉莉丝,又看向霍华德太太:“我想这不是个好主意,我已经说过才艺疏浅,您何必非要我展示?”
“噢,诺曼小姐,过分的谦逊不是贵族该有的品质。只是为平淡的宴会增添几个音符,不是什么难事,大家说呢?”霍华德太太突然看向众人。
早就关注这里的人不在少数。
伊莎贝尔看着越来越多的视线汇聚,眸光微动。
霍华德太太这是把自己架起来了。
她一早就坦诚才艺粗浅,是谦逊。
一再拒绝,那可就真坐实草包名头。
冰蓝色的眼睛不动声色地扫过全场。
那些视线可算不上友好,大多在等着看戏,看未来公爵夫人的底细。
实际上,霍华德太太正是抓住了这一点。
身为侯爵府未来的女主人,潘妮并不冲动。她很清楚,在场很多人都对斯宾塞公爵夫人感兴趣。
众所周知,富有教养的绅士淑女们总是对外来者充满质疑,只是这种轻蔑与傲慢,被彬彬有礼的举止掩饰地很好。就说此刻正在与诺曼小姐谈笑的辛西娅夫人,那双温和的眼眸里夹杂着审视。
一旦试探出对方的底细,眼睛里的友善便会化为乌有,变作礼貌的疏离。
这就是贵族。
霍华德太太再清楚不过。
而她要做的,无非就是成为出头的椽子,满足大家的好奇心,借斯宾塞公爵夫人做台阶,再由此自然地衬托出女儿莉莉丝·霍华德的优秀。
只要她开口,一定有人响应。
毕竟,等着看笑话的可不止一家。
在场七大选帝侯世家皆是高门显贵,其中就有斯宾塞家的政敌——萨克森家族。
每一个敌人都精通落井下石,萨克森太太也不例外。
“早就听说查尔维斯即将迎来女主人,我们都想认识你,诺曼小姐。何不借此机会一展风采呢?”
萨克森太太缓步而来,众人自发让开一条路,让她走到伊莎贝尔面前。
迎着审视的笑意,伊莎贝尔知道这是骑虎难下,不得不上了。
人群之外,路易莎翻了个白眼。
她莫名觉得这个女人不会没有后手,但又担心她真的毫无准备!
到时候,丢的是斯宾塞一家的脸!
这种时刻,路易莎管不了私人恩怨,赶紧冲上前道:“不如我来吧!莉莉丝还是我的侄女,我们两个配合默契,一定能为诸位不错的表演,你说呢,奥黛丽?”
她拼命冲伊莎贝尔使眼色。
等着看热闹的人却不干了。
霍华德太太看见路易莎挡路,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强忍怒火笑:“路易莎,我邀请的是诺曼小姐,请让开!”
萨克森太太更加不客气,状似不经意和身边的人道:“唉,早就听过一些传闻,看来是真的。不展示也好,墨伦维克闹出的笑话可是会传遍锡兰公国。”
看似中立的辛西娅夫人眸光微动,摇着扇子劝慰:“多给女士宽容吧,诸位。也不是每一位淑女都天赋异禀,否则要我们普通人怎么活?”
“再普通的女士也该有一两样才艺傍身,更何况是贵族家庭。”萨克森太太看向伊莎贝尔,意有所指,“家族赋予我们尊贵的血统,我们身上肩负着职责,当然要回馈出众的才能与品格。不为家族荣誉而生,与平民有什么不同?诸位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忘了吗?”
话音刚落,宴会厅陷入沉默,连个打圆场的都没有。
一方面,萨克森家族作为选帝侯之一,与斯宾塞家平起平坐,底蕴深厚。没人想驳萨克森太太的面子。
另一方面,她言之有理。
贵族总是骄傲于血统的古老和纯正,祖上流传下来的古董与自身得到的传承,都是家族的印记。
财富是土壤,教养是雨露,才艺是芬芳,正如玫瑰园里不会生出杂草,没有馥郁香气的……自然不会被承认是玫瑰。
就在萨克森太太还想开口时,众人听见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
“好吧,我答应。”
伊莎贝尔缓缓向前,牵起莉莉丝的手,微笑:“霍华德小姐,请你选择曲谱,我随意。”
莉莉丝一愣,在众人凝滞的目光下赶紧点头,“好!” ——
作者有话说:伊莎贝尔:马上请郎朗上身(不是)
第30章
直到坐上琴凳, 莉莉丝的大脑仍然一片空白。
她的确从小接受贵族式教育,却很少在如此隆重的宴会上展示。
一想起母亲严厉的眼神,莉莉丝的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
“放轻松, 选你最拿手的曲目。”
身旁的人淡定自若,甚至有空出言安抚搭档。
“谢谢你, 诺曼小姐。”
莉莉丝眸光微顿, 深吸一口气, 终于平复狂跳的心。
围观的众人隔得远,只看见两个人坐了许久还没开始。
霍华德太太对女儿信心满满,笑道:“想必莉莉丝在临时指点诺曼小姐, 噢, 我总是教导她谦逊友爱, 看来她完全领会。”
“是的, 希望有霍华德小姐的指点,能为未来公爵夫人挽回一些颜面。”萨克森太太皮笑肉不笑。
就在此刻, 第一个钢琴音响起。
莉莉丝按下琴键,很快, 另一双手默契地跟上。
流畅的音符一泄而出,飘荡在华丽宴会厅的上空, 意外地动听。
众人呆愣片刻,看着和谐的双人演奏,都有些不可思议。
“噢,不错的开端。”萨克森太太面无表情, “但事情的开始总是简单而美妙,却并不能由此判断结果,你说呢,霍华德太太。”
“是, 是的!”霍华德太太僵了僵,“一定是莉莉丝这个傻丫头在帮她!”
萨克森太太偏过头,唇角紧抿,并不答话。
霍华德太太面露焦急,恨不得上前骂女儿一顿!
他们要的是看斯宾塞的笑话!否则一场平平无奇的演奏会,谁想听? !
可事情却朝着反方向发展。
钢琴曲越发流畅自然,配上自发加入的大提琴乐队,更加有了质的飞跃。
莉莉丝逐渐沉浸其中,手指不再僵硬。
指尖在黑白琴键上翻飞,她仿佛回到无忧无虑的练琴时光。
是的,她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练琴。
那会让小小的莉莉丝逃离母亲的掌控,拥有片刻喘息。
所以即便再苦再累,她也不肯停歇。
音乐海洋里,有花香,有鸟语,有温暖的太阳……莉莉丝多想幻化成一只燕子,逃离华丽的牢笼,奔赴长空。
乐曲进入高|潮,莉莉丝闭着眼,翻飞的手指代替她无声呐喊。
她没有注意到,身边的搭档毫无压力地跟上自己的步伐,甚至游刃有余地托举着她,帮她攀登高峰。
众人的眼神不再戏谑,已经有人听出这段激昂乐章的华彩!
莉莉丝的演奏是呐喊的雏雁,她借由音符痛苦嘶鸣,娴熟的指法将往日一遍一遍反刍的痛苦倾泻而出。
而另一只手,是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也是磅礴幽深的海洋。
她没有任何炫技,只是为雏雁营造一场雨。
暴雨雷电轰鸣之下,雏雁的呐喊才显得惊心动魄。
当她声嘶力竭,暴雨随之渐歇,化作绵绵细雨,温柔地抚平她的伤疤。
雏雁落地了,雨声渐停,淅淅沥沥。
逐渐回落的乐曲声里,莉莉丝缓缓睁开眼。
人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提前赞赏那段激昂乐章的演绎。
二楼,议事结束的女王循着乐声走出会议室,身后跟着各家勋贵。
蕾丝礼帽下,女王闭着眼,手指随着节奏敲击栏杆。
“是莱因哈特的D大调钢琴二重奏变奏曲。”她面露欣赏,回头道,“年轻的演奏者是哪家的女士?”
霍华德公爵早就发现了自家的孙女,颔首笑道:“陛下,是鄙人的小孙女,莉莉丝。”
“另一位呢?”女王似乎随口一问。
海因里希眸光微动,看向不远处的身影。
钢琴旁,身穿浅绿色礼服的金发姑娘坐姿优雅,纤长的天鹅颈泛着莹润的白光,当真是人群中的焦点,让人移不开目光。
“陛下,是我的未婚妻,奥黛丽·诺曼。”
“哦,是她。”女王轻笑。
变奏曲正在收尾,与此同时,女王挥退众臣,让他们去楼下欣赏音乐。海因里希正要跟着离开,女王的声音响起,“海因,你留下。”
海因里希脚步一顿,回到女王身边,顺着她的视线再次望去。
楼下,莉莉丝从音乐世界里遨游而归,一抬头就看见母亲严肃而焦急地使眼色。
心中一颤,手指不自觉弹错一个音!
那声音像一颗小石子砸进平缓的溪流,突兀得让她瞬间僵住,连指节都泛白!
完了,彻底完了。
莉莉丝的心沉入谷底,巨大的恐慌涌上心头!母亲严厉的斥责仿佛在耳畔响起,曾经反复练习的日夜都打了水漂!
她不是不知道母亲的良苦用心!她也明白母亲对于今天的期待!
莉莉丝这一生为之奋斗的目标就是做一个标准的淑女,再嫁入同为贵族的世家,如果能攀上更高阶层的勋贵就更是人生胜利的典范……
可这一切都毁了!毁在弹错一个音……
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莉莉丝觉得人生已经灰暗无光,泪水盈满眼眶。
就在即将砸落的瞬间,一只手无比敏捷地将她弹错的音,滑回原地,并巧妙地用和弦掩盖。
像溪流绕开石子,又稳稳归入河道。
即将坠落深渊的雏雁,以为迎来必死的结局,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躺在温暖的掌心里。
淅沥的雨声逐渐隐没,天晴了。
演奏结束。
莉莉丝嘴唇颤抖,缓缓抬眸。
她看着伊莎贝尔,心中满溢的情绪酸涩难言。
泪水无意识地流出,想象中温暖的手却带着凉意,飞速将她的眼泪擦干。
“别哭,没人能听出来。”
伊莎贝尔牵起她的手,起身向众人颔首。
沉默数秒,掌声雷动。
“棒极了!”
“完美的演绎!”
“两位出众的女士!为你们祝贺!”
……
人群里,萨克森太太脸色难看至极,率先扬长而去。
霍华德太太一半高兴,一半气愤!看着莉莉丝和伊莎贝尔牵着的手,她狠狠翻了个白眼!
二楼。
女王看向海因里希,轻笑:“海因,看来你拥有一个品德高尚,乐于助人的未婚妻。”
对于资深的鉴赏者来说,听出那段巧妙的救场不是难事。
海因里希盯着喧嚣的人群,沉默许久,“都要感谢您的选择。”
女王默然片刻,叹了口气道:“海因,你是我妹妹留下的唯一血脉,我有责任为你的人生保驾护航,包括替你选一位出身低微,但至少能活着留在你身边的妻子。”
威严的女王在面对亲人时,也会流露真情实感。
海因里希面无表情,紧攥的拳头却无意识地放松。
他看着楼下正与人谈笑的女孩,嗓音冷淡:“您不是不知道有多少人惦记我的命,更何况是站在我身边的妻子?”
一个陌生的、虽然出身卑微却还算有点聪明、仗着头脑胡作非为不知天高地厚的……名唤奥黛丽·诺曼的小姐。
“你担心诺曼小姐同样步那四位的后尘?”
“不,我只是不喜欢干涉他人的命运,更不喜欢别人横插一脚,进入我的命运。”海因里希语速飞快,顿了顿,垂眸道,“为我退婚吧,陛下。”
女王沉吟不语,片刻后,忽然说:“可以再等等,也许她会给我们惊喜。”
楼下,伊莎贝尔似有所觉,忽然抬眸看了一眼。
与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四目相对,海因里希想起短暂的时光里,他见证了这个女孩很多次耀眼的瞬间。
“的确,她与众不同。”他看着伊莎贝尔,对女王说,“但查尔维斯葬送的性命够多了,不必再多一副尸骨。”
“我的人生,也并不追求什么圆满。”他顿了顿,漆黑的瞳孔里灼烧着深不见底的情绪,“余生,唯有复仇而已。”
即便站在帝国金字塔尖,年轻的公爵也有被头顶的天空压得血肉模糊的时刻。
袭爵那天,得知真相的少年浑身浴血,在众目睽睽之下夺走斯宾塞家族权杖。
那位高高在上的神赐予他冠冕,带领他宣誓。
也是那一天起,仇恨与权力伴生,像藤蔓一般缠绕着少年的余生。
那双满怀慈悲的淡金色眼睛在后来的梦里出现,时常化为冰冷的凝视,像毒蛇般逼他发疯。
战场鲜红的血液仿佛与高台上那身猩红教袍融为一体。
所谓悲悯的神,只是权力的化身。顷刻可以收割万千性命于无形。
海因里希看着楼下的歌舞升平,眼底滑过讽刺。
衣冠楚楚的绅士淑女,自诩高贵的家族,所谓的七大选帝侯,一层又一层的争权夺利,也不过是至高神棋盘里的提线木偶。
一只手轻拍他的肩。
“别轻举妄动,海因。”女王的瞳孔泛着沉静的光,“会有胜利的那天,但不是现在。”
海因里希没说话,转身离去。
女王目送年轻的公爵走远,自知外甥桀骜难驯,只是轻叹一声,收回目光。
第一秘书洛娜上前颔首:“需要请那位诺曼小姐上来吗?”
“不必了。”女王沉思片刻,摇头。
洛娜迟疑:“您刚才似乎对她有几分欣赏。”
“对普通贵族小姐才艺的欣赏罢了。”女王轻笑,眸光幽深,“走吧,还有很多事要忙。”
“是。”
洛娜垂眸,明白了意思。
女王与斯宾塞公爵乃至各大选帝侯们所掌控的是另一个世界。
奥黛丽·诺曼即便作为公爵夫人,再亮眼,也不过是楼下贵妇们中的一位。
上不了这层楼,更到不了女王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