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只小陵


    暖和的阳光从上方倾洒而下, 将放置在西餐館外的方桌映得有些温馨。微风吹过,又带来了几分安適的凉爽。


    明明处于岁月安好的氛围中,但是阪口安吾却感觉紧張了起来。


    此时小陵和太宰治已经进入了西餐館, 方桌旁只剩下了织田作之助和他两个人。


    “最后一个问题小陵只回答了一半,待会肯定还会过来和你繼续聊, ”织田作之助的语气依然平淡,但是此时已经将背挺直,态度变得公事公办,就连面容也不像剛才那样放松,看起来严肃了几分,就像是在真正的谈判现场那样——


    “还请你先在这里坐一会儿。”


    “哦哦……不麻烦不麻烦,我就坐在这里等着好了……”阪口安吾看向织田作之助——


    “……抱歉。”


    织田作之助并没有看他。在对他说完剛剛那些话后, 这位紅棕发的男性便开始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上的文稿,看起来并没有在听。


    但是阪口安吾依然选择繼续说下去。


    “抱歉,我之前从来没有向你和太宰坦白过我的身份,也一直在不断地辜负你们,”他深深地低下头,语气極其诚挚,“但是现在绝对不会了——我再也不会做出伤害你和太宰的举动。”


    “织田你愿意……再相信我一次吗?”


    织田作之助翻文稿的动作一顿。但还没等他出声,阪口安吾便被人从椅子上强行拉起。


    ——是太宰治。


    他不知何时已经从西餐馆里出来, 现在站到了坂口安吾的旁边。虽然太宰治正在看起来爽朗地笑,但是坂口安吾发现他的笑容里似乎灌着黑泥——


    “安吾你在悠闲什么呢——去幫我洗碗!你也是工作室的一员, 你也逃不掉的!”


    太宰治一边强行抓走坂口安吾, 一边故意地将湿漉漉洗碗手套上的脏水和泡沫甩到他身上。


    “等等……”被太宰治莫名其妙拉走又被拍了一身水的坂口安吾,仓皇地看向织田作之助。


    此时织田作之助剛好放下了手中的文稿,望向了他们。


    他平静地看着他们,此时似乎在微笑, 也许又没有。在被太宰治拉拽着飞速向前的晃动视角中,坂口安吾已经分不清这些。


    总之他只能清楚地看到织田作之助,在此时——


    面色柔和了几分。


    坂口安吾瞳孔微缩。


    ——镜子早已碎了一地,但是每一块碎片依然能将落在上面的阳光折射,最终一同构成崭新的图案。


    *


    在太宰治洗完一只碗后和我说“既然要洗碗,那我有个洗碗工具忘记拿了,小陵首领你稍等,我出去拿一下就回来”时,没完全想到他还能把坂口安吾给我拿来。


    我嫌弃地看向了太宰治——


    “我相信我们的漫画工作室,一定是尊重个人意愿的优秀组织,”太宰治对我露出皮笑肉不笑的塑料笑容,“所以我决定去问问安吾的想法。说不定他也想在洗碗的事情上,为工作室出一份力呢?”


    “问题是这些碗,已经被你拖到了发霉,”我指出了问题,“这显然是你的问题——你要自己洗!”


    太宰治假装没听到我的话:“再加上安吾第一天来工作室,难免有些紧張,讓他干点活有利于他融入组织,也更有利于他开展异能特务科的考察工作。”


    “而且我只是邀请安吾——全看他的个人意愿。如果他不愿意,”太宰治本想應景地用手抹一抹眼泪,然后发现自己还戴着洗碗手套,于是退而求其次,只是装模作样地做出心碎的表情——


    “那我也就死了这条心。”


    “……我是自愿过来洗碗的,”从刚才开始一直没出声的坂口安吾此时说道,“太宰的碗全都给来洗吧。”


    “好哦,”太宰治满意地用脏手拍拍坂口安吾的肩膀,随后迅速摘下洗碗手套,转身准备离开,“那就交给你啦!”


    没想到坂口安吾的工作觉悟如此之高!我大为感动,然后一把抓住想要溜走的太宰治:“但你也逃不掉——你们一人一半吧。”


    “诶——?”太宰治矫情地还想说些什么。


    而我已经举起了拳头:“那就他洗,你陪我打架?”


    太宰治迅速戴上了洗碗手套。


    这里显然要洗一段时间,于是我去外面把织田作之助叫了过来,拜托他幫我监督他们。


    而我回到了大厅——


    如今这里已经和三天前店老板离开的时候有了很大不同。那时这里还是西餐馆,里面的布置也是同样的氛围。现在那些小餐桌已经被并在中间,又放上新买的大桌布,变成了一張大桌。


    为了布置工作室,我们昨天特地去商场购物。架子上那些和餐具有关的东西全被换成了书籍——我要的绘本画册还有织田作之助买的各类小说。


    杰帮我选了几本睡前故事书,都放在我的床头柜上。


    他说这些故事都適合我看,不过他一时没注意选成了文字版,我大概率无法自己看懂,为表歉意到时候他会读给我听。


    在帮我选了将画作原稿扫描到电腦上的扫描仪和电腦后,傑又帮我挑了鼠标垫和散热支架,这些如今都摆在桌上。


    我习惯于用血绘图,但是傑和织田还是建议我多尝試不同的作画方式,于是我各种各样的作画材料都买了一份,如今放在那一圈吧台上,摆成了一环。


    阳光从窗口落入桌上,我此时坐到椅子上,继续思考漫画的事情。


    我从前天开始便决定了第一部 漫画的题材,但之后却再也没能画出哪怕一笔——


    现在也同样如此。


    落在我身上阳光微醺,想着想着我又半死不活地趴在桌上开始犯迷糊。


    【……想不出来也不必勉强。说起来虽然小陵没有画过漫画,但是单张的画作还是有的,】傑提议道,【要不现在先休息一下,把之前给织田看过的那张画先传上去,就当試一試水?现在很多都是人工智能审核,审核完就能上架。】


    那张无量空处美术馆……?


    傑的提议很有道理。我有了一些精神,此时起身将稿件扫描,上传到之前杰推荐我的画作網站上。


    没想到刚上传,網页上就出现了一个紅色的大叉,下面还写着一行文字,而杰帮我读出了內容:【对不起,您上传的內容里含有血腥的因素,本次审核无法通过。】


    咦?这怎么就血腥了?我仔细地阅览了好几遍手中用血液绘制的画作,认真地观察了赤紅画面的每一个角落,依然没发现一丝异常。


    我摸不找头腦:【这哪有什么血腥因素?】


    这时杰出声:【……小陵,你要不把画稿扫描成黑白的试一试?】


    我眨眨眼,飞快地弄成黑白,重新上传。没想到这次同样是红色的大叉,但是下面的文字有所区别,杰告诉我:【对不起,您上传的内容里含有大量精神污染,本次审核无法通过。】


    精神污染……?这又是什么?


    杰解释道:【……这是因为小陵的艺术比较超前,是连人工智能审核都可以感受到的超前。】


    【那讓审核多看看,多适應几次就不再超前了!】我表示理解地又尝试上传了一百三十二次,发现依然是不通过,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下面的字似乎少了一点……?


    【对不起,您上传的内容里含有大量精神污染,本次审核无氵……?】就在杰读到最后一个字时,網页上原本灵动的动图甚至应景地卡顿了几秒。


    我看着莫名其妙卡顿的網页,迷茫至極:【这什么情况?】


    【……大概是审核小陵的画导致系统服务器混乱,最终过载导致网页漏字和卡顿。可能连服务器也觉得这画有些超前。】


    【那就让服务器和审核一起去适应!】我大手一挥,再次上传原版的赤红血画。虽然都是不通过,每一次下面的文字都有不同的变化,在三百五十六次后已经变成了——


    【对不起,您上传的内容里鍚湁澶噺绮剧姹煋锛屾湰娆鏍告棤娉曢氳繃】


    而在杰读完这段话后,网页便仿佛再也撑不住那样直接崩溃。


    这文字看起来越来越精神了,一定是审核和服务器都感受到了我的诚意。


    我重新打开网页,自信地继续上传画作——


    只要多多上传,我一定能过审!


    *


    日光微微偏移。


    等太宰治他们洗完碗出来时,我还在努力地上传画作。文字越来越精神,网页崩溃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我觉得我就差一点点就要成功了——还差点什么呢?我想了想开始尝试玄学。


    我的电脑桌旁已经摆了一圈的红宝石,而我的食指缓慢地靠近鼠标,即将按下确定键:“又已经快五百次了……很快就应该能出大保底了吧?”


    但是下一秒我又收了手:“不对……这个时机对吗?整点是不是更好一点?要不再等三分钟……?”


    “哦?”太宰治凑了过来,他上下打量网页,“在上传这张画啊……我来帮你下定决心!”


    还没等我来得及阻止,太宰治已经笑着按下了上传画稿的确定键。在这一刻他的笑容像极了——从洗碗地狱爬上人间,并在此刻进行了蓄意报复的恶魔。


    我举起拳头准备揍他一顿,没想到下一秒页面上出现了一个绿色的大勾——太宰治竟然一发入魂,稿件直接给他通过了!他是什么等级的大欧皇?!


    我激动地跳起来,一个没把握好速度,脑袋直接飞速撞太宰治下巴上,给了他重重一击:“太好了!在被打回了一千四百八十一次后,我终于成功过审了!”


    太宰治捂着下巴蹲下。


    “……等等,到底是什么样的内容——竟然能一千四百八十一次都过不了审?!”坂口安吾战术性地推了推眼镜,他的语气比我还激动。


    坂口安吾像突然发现了自己竟误入狼穴那样,直接跑到我的旁边,看向我的电脑。此时网页已经不再崩溃,只有上面一晃一晃的动图不知何时变成了我刚上传的血画。


    “救鏁戝懡这杩欐槸鑹是烘湳鏁戝艺懡杩欏氨术鏄紵澶殑鑹烘湳命,”文化人坂口安吾没有停顿地飞速读出这精神得不成样子的文字,随后无间歇地开始吐槽——


    “第一个字和最后一个字竟然构成了【救命】……这可怜的网页它分明是在呼救啊!这到底是画什么的工作室?!”


    “急也没有用,安吾你怎么可能获得好差事呢?”太宰治笑出了声,而眼睛漆黑到透不见一丝光,“这三个月里,要好好地踩着政府的底线,为我们这个邪道漫画工作室认真工作哦?”


    坂口安吾就像是被抽走了灵魂那样,下一秒就要碎在我的面前。


    “顺便一提,刚刚忘了说完——我选择漫画工作室最重要的一点因为我想画画!”我决定给坂口安吾看一看我刚上传的作品,让他理解我的画作正常至极。


    【等等——】杰似乎想说什么。


    但我已经自信满满又毅然决然地拿出了赤红的原稿,兴高采烈地举到坂口安吾的面前——


    “醒来吧——坂口安吾!”


    看到我的画之后,坂口安吾瞬间目光呆滞,整个人一动不动。


    杰叹了一口气:【小陵,只有精神状态堪比果戈里和梦野久作的人,才能在一开始就适应你的画作。好了——这人现在也去黄泉走一遭了。等回来后,大概率打算禁掉你的作品。】


    怎会如此?我不理解,我大为震惊。


    而三秒后,坂口安吾活了过来。我紧张地注视着他,没想到他看起来竟比之前精神了不少。


    “只是意识断层三秒,竟然能让十天没睡觉的我重新恢复精神?!”社畜坂口安吾大为震惊,“这画作是什么工作党的福音?清醒效果竟然比我常用的眠眠打破还要好?!好好好我今晚继续加班!”


    太宰治笑不起来了,他听到这话慢慢敛起笑容,最后变得面无表情。


    【杰——怎么办,我的画就要被禁了……】我害怕极了,然后悄悄举起了拳头,【要不我打坂口一顿,直接把他记忆打掉?】


    【没事了——不会禁了。我没想到坂口的精神状态竟堪比果戈里,】杰不知为何大为震惊,他说着我听不懂的话语,【这就是连续加班十天都不睡觉的传奇社畜吗……搞不好小陵你的画受众还真不少。】


    而就在我松了一口气,笑着放下拳头的那一刻,从刚才开始一直都只是在观望的织田作之助迅速伸出了手,在坂口安吾后颈上来了重重一击手刀,直接敲晕了他:“十天不睡,强制睡觉。”


    织田作之助拖走了昏迷的坂口安吾,而我又重新转回电脑,看向了已成功上传到网上的画作——


    这时我发现评论区已经出现了第一条留言,一看留言时间竟是我成功传稿后的下一秒,仿佛就是在蹲点留言。


    我激动地拿出手机拍照留念。


    “什么什么让我看看,”这时太宰治也凑了过来,他饶有兴趣地告诉我,“小陵首领,对方夸你画得很好看,甚至还进行了打赏呢。”


    “话说这人很有趣诶。感觉是讨厌极了猴子,恨不得世上没有猴子,”太宰治继续说道,“不过这个猴子到底指的是真的猴子,还是代指就难说了。”


    猴子……?


    “为什么有趣呀?”我问道。


    “毕竟这人的ID是【猴子不存在的新世界】嘛。”——


    作者有话说:这谁呀好难猜呀[狗头叼玫瑰]


    第52章 第五十二只小陵


    没想到我的画作一经发布就受到了好评!


    我快乐得不得了, 準備一鼓作气把新漫第一话画出来,然而——


    没过一会儿,我又趴在桌上两眼无神动弹不得, 手上是空白到不能再白的画纸。


    我依然想不出哪怕一笔。


    等到日光偏移,坂口安吾悠悠转醒, 火急火燎地跑去下一个地点加班,等到晚霞千里,太宰治不干正事在椅子上挺尸,一覺醒来好运地蹭到了织田作之助烧好的晚饭,等到繁星点点,我神志不清地爬上床,拉上被子闭上眼睛——


    我还是想不出哪怕一笔。


    而睡过去之后, 我便重新来到了夢境。


    无尽的血水便出现我的眼前。穿着袈裟的男性坐在不远处的咒灵身上。火光将他的面容染上嫣红,随后他对我露出了溫和的笑容。


    ——是夏油。


    之前杰推荐我找夏油打架,我本来也想这样做,但我又发现夏油的脑子不仅破碎,拚好后也实在是太能掉,一个不注意就啪嗒啪嗒重新碎掉。


    于是我就明白这人虽然挺能打,但是大概率身体很虚,就和我已故的友人差不多。我覺得打着打着, 或许人就没了,于是就没提这事。


    倒是夏油主动提起打架这事, 但被我以“夏油你这么虚还是养养吧, 打架什么的等你不碎脑子了再说”拒绝了。


    我当时在给夏油拚脑子,也不知道夏油当时在想什么,总之我一边说着这些,一边把拼好的脑子递过去时, 他的笑容很僵硬,然后我刚拼好的脑子又碎裂,一片片落入血水。


    现在,我一边想着我的画,一边又像是那时那样,娴熟地从血水里捞起他的脑子碎片,飞快地拼好后递给他。


    这几天我常常帮夏油捞脑子,于是他接脑子的动作变得和我拼脑子一样娴熟:“谢谢。”


    夏油像往常那样,把脑子放在了旁边。


    我其实一直不太能理解他为什么不把脑子放进脑袋里。要是我肯定放进脑袋,因为这样就算碎掉,至少也碎在了脑袋里。但是他似乎更喜欢放外边,于是我便没有问。


    “不客气,”我往旁边走了几步,找了一只軟綿綿的咒灵趴了上去。


    “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嗎?”夏油问我。


    我雙手抱着軟绵绵咒灵,两脚也圈着它柔软的外壁,就像是抱着长条抱枕滾床那样,在血水上来来回回滾了几圈:“我画不出来。”


    “那要不试试……”夏油溫和地出声。


    就在他说话準備提议的那一刻,仿佛是打开了锁着记忆的盒子,这几天都想不出一点画的自闭回忆开始上涌——


    我现在一点也不想再思考画的事情。


    “我现在不想聊画——我不想听,”我怏怏不乐地打断,然后飞快抱着咒灵又往远离他的方向滚了好几圈,用行动表示抗拒,“我不听我不听!”


    滚完几圈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干了什么,此时整具身体一僵。


    羂索和我强调过很多次——对别人耍小脾气是很不好的行为,会被别人嫌弃讨厌。所以我对夏油态度这样恶劣,一定也会被他讨厌的吧?


    我转过头偷偷地瞥向夏油,发现他此时也在看我,而在目光相触时他眨了眨眼,然后对我露出了溫和的笑容。


    我眨眨眼,然后从咒灵身上跳下去,跑到他面前,老老实实道歉:“对不起,我不该任性的——夏油你继续说画的事情吧。”


    “嗯?”夏油愣了一秒,然后对我笑道,“不用道歉,我没有覺得那是任性。倒是我之前对小陵的态度很过分,我才是更该道歉的——抱歉。”


    “像小陵刚才那样,愿意把自己的想法直白地告诉我,我反而认为是好事——如果不想聊画的事情,那我们就不聊这个。”


    “这样的嗎?”这和羂索说的很完全不一样——我一时间有些迷茫,“但是羂索说过……”


    夏油此时嘴角上扬成柔和的幅度,就連目光也溫和了下来,像极了寺庙里纵容万物的慈悲神佛:“这里没有别人,小陵不需要有所顾忌。”


    此时旁边的火光微颤,映上他的侧脸,将上扬的嘴角染上几分嫣红的血色,恍惚间我仿佛又看到了山间的鬼魅。他对我温声细語道——


    “不用在意羂索,它已成为过去。在这里,小陵可以说任何你想说的话,也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那映上他的赤红火焰和闪动着的细碎笑意,一同顺着嘴角上攀,一直染入他漆黑的眼眸,于是又增加了几分绮丽的色彩——


    “所以在我的面前,可以再放鬆一点吗?”


    可能是他的語气柔和至极,这句话就像是潺潺流过的溪水,缓慢又温和地流淌过我的思绪。


    恍惚间,我竟真觉得在他面前做什么似乎都没有关系。于是我直接做出了一件一直想做,但是羂索始终告诫我绝对绝对绝对不能对别人做的事情。


    我直接张开雙臂,在夏油愕然的目光下,上去抱住了他——


    “这样也可以吗?”


    我的双臂此时环在他的腰上。现在这个角度看不到他的面部表情,但隔着衣服,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瞬间僵住,就连呼吸都彻底顿住。


    本来我还打算把头直接埋他怀里,但是看他似乎连被我抱住都挺不乐意的模样,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果然羂索说的是对的。


    我迅速鬆开了手,准备往后退离,没想到下一秒便被夏油察觉,他伸出一只手臂环在我背后,然后用着温和的力道把我拉回。


    这是什么情况?我下意识看向夏油的脸,企图看清他的表情。但是他拉我的动作柔和却有力,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还没等我成功看到他的表情,就已经被他捞进了怀里——


    “当然可以哦。”


    他的声音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依然温和又得体,于是我便没继续关注一直看不到的表情。


    而凑得更近之后,我便能闻到夏油身上混着众多咒灵又泛着淡淡血味的气味——这实在是像极了我所怀念的老家亂葬岗。


    “小陵,”他柔和的声音从我的头顶上方传来,而呼吸产生的气流也落在我在头发上。在帶来丝丝痒意的同时,又将更深的气息传到我的周围。


    我没有忍住,下意识吸了两口老家的味道,然后又用脸蹭了蹭他胸口的袈裟。


    袈裟下面的躯体僵了一瞬,就連上方的呼吸也微亂,但和之前不太一样的是此时环住我的手臂又微微收紧,于是我发现自己没办法像之前那样顺利抽身。


    而夏油在停顿了几秒后,继续温声细语地对我说道:“……对,随意一点就行,你做得很好。”


    夢境真的非常神奇,我在现实中从来没有和人抱得如此贴近过。


    那再近一点呢……我调整姿势,这时终于能与他四目相对。我往上伸出一只手,准备环住他的脖子,没想到这时夏油仿佛条件反射那样,在我得逞之前,迅速用手环住了我的手腕。


    嗯……?我眨眨眼,迷惑地看向夏油。


    “……小陵,”夏油笑着松开了我的手腕,“你那边出现了敌袭,现在还是先处理你自己的事情更重要呢。”


    他最后松开了环在我背后的手臂,而语气变得更加轻柔——


    “剩下的事等之后再说吧。”


    梦境在此时碎在我的面前,而梦境的最后一幕是夏油所露出的温和笑容。


    他依然安静地坐在咒灵之上,看起来和我到来时没有任何区别,唯有身上的袈裟微微凌乱。


    他似乎对此一无所知,只是微笑地对我道别——


    “再会。”


    梦境彻底消失,我睁开了眼睛。


    我听到了从外边传来的风声,于是打开了窗户。下一秒有什么东西迅速飞入窗口,被我用食指和中指夹住——


    那是一颗子弹。


    如果我刚才没有起床,大概率就会将我一枪爆头。


    我望向了远方——


    我看到了有人在高楼的天台上架着狙击枪,并且枪口对准了我。


    此时繁星点点,微光落在窗玻璃上,映出了我嘴角上扬的模样。


    ——战局一触即发。


    *


    【听得见吗?】


    温润但是又帶着冷意的男声在脑海中出现,男人想要四处张望,却发现自己面前一片漆黑,甚至连转头办不到。


    这时他想起——


    他已在车祸死去。


    男人……或者说这颗脑子,直接对这未知的声音说道:【听得见听得见……拜托了我上有老人下有小孩……我还不想死——请救救我!】


    只剩下一片沉默,就在男人绝望之时,又听到了第二句问话——


    【多大的小孩?】


    【九岁九岁……】男人赶紧回应道,【孩子还小,不能没有爸爸啊……家里都我在带孩子的,孩子的事情你想听多少我都能讲,求求您开开恩——帮帮忙!】


    在几秒的沉默之后,那温和又带着低沉的声音问道:【……那你知道这种年龄段的小孩,为什么会那么随意又亲昵地凑上去抱住别人吗?】


    【啊?】男人听到这话愣了一瞬,他用被车撞过的脑子开始思考——难道对方也是一位有孩子的父亲,而他家的孩子和别人更亲近,所以他不高兴了?


    他试探地问道:【我猜那孩子是很活泼的类型?】


    【不错。】


    【我家孩子也是这种类型,】男人觉得自己理解了一切,开始安慰自家孩子去抱别人的迷之音,【别多想别多想,这是活泼小孩的天性,见人就抱很常见。而且孩子也不一定就是喜爱对方,说不定只是恰好想抱着人闹着玩罢了,您不用把这当回事。】


    【……】


    【而且别看孩子现在黏别人黏得紧,过段时间兴趣一过,就把对方抛在脑后了,到时候说不定连这个人都想不起来,】男人越说越有劲,【到那时就算对方想抱那孩子,孩子都会直接跑开,不再给那人抱。】


    【……】


    【说起来有些人对于被孩子抱住的情况很不知所措。如果那孩子扑到不太适应身体接触的人身上,甚至还很有可能会把那人吓到找个借口离开,】男人啧啧啧了几声——


    【孩子可都是敏锐的生物,一旦发现了对方的回避敷衍甚至哄骗的态度,就会选择远离。】


    【……】


    男人总结道:【总之如果碰到这种没有一丝竞争力的人,您根本不用担心小孩被拐跑,直接就躺赢。】


    【……】


    夏油杰没再回应任何话语——


    他直接面无表情地把这颗脑子用力地塞回了棺材。


    第53章 第五十三只小陵


    寒冷的晚風吹来, 一直吹到墓地,将周邊的树木吹出萧瑟又有些骇人的声響。


    穿着袈裟的男性却仿佛对此毫无察觉,他将手放到尸体露出脑子的头部上, 下一秒无为转变发动,于是尸体瞬间变得完好如初, 曾被刨脑的傷口愈合,将原本裸露的大脑重新锁进了头部。


    随后他起身,没有再看这一具棺材一眼,又走向了下一具棺材。


    这几天下来,夏油杰一连刨了数十座墓地,如今“刨坟—挖脑—问脑—修脑—埋棺”的一条龙流程已经娴熟至极。


    这是一种流程重复的任务,做到后来只需要用到肌肉记忆也能顺利完成, 于是思绪不免纷飛,最后落在刚才那位男性的话语上——


    【孩子可都是敏锐的生物,一旦发现了对方的回避敷衍甚至哄骗的态度,就会选择遠离。】


    不知道为何,明明之前听到脑子的那些乱七八糟话语后,都很容易将其忘于脑后。但是这次那颗男性脑子的话语又重新回荡在夏油杰的脑海中。


    理智上夏油杰知道小陵并不是敏感的孩子,祂神经大条到可怕的地步——祂没有发现他曾对祂抱有恶意与杀意,没有察觉他想要夺取祂的躯体。


    在这两天的观察与交流中, 他发现那个孩子对于他当初的恶言恶语确实是完全免疫,真的只是把那些话语当成他的偏好记下, 于是好心地阻止他说出自己的事情。


    ——这样的孩子显然不是敏感的孩子, 更不可能察觉到别人的态度。


    但是那话语却如同钟声,一遍又一遍在他的脑海中響起,仿佛是对他的一次又一次预警。


    ——难道是有什么事情遗漏了嗎?


    正当夏油杰准备更深入思考时,他听到了将他此时思绪打散的声音——


    【我知道该怎么畫了!】


    小孩的语气毫无阴霾, 帶着不掩饰的歡快,又有着终于想到了答案的畅快。


    ——那是一个不会遮掩情绪,愿意将全部的自我都直率地摊开在他面前的孩子。


    孩子与孩子之间是不同的,夏油杰自己也有过养孩子的经历。


    刚刚将菜菜子与美美子领回家时,只要他对她们伸出手,想要摸摸她们脑袋——她们就会因为过去受虐待的经历以为要被打,下意识退后一步。等意识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后,她们一邊自以为隐秘地观察他的表情,一邊像是要哭了那样向他道歉。


    她们用小心的动作对他说——


    【请不要抛弃我们。】


    于是夏油杰开始斟酌对待她们的每一个动作,控制自己的每一个表情。


    有时他与普通人相处久了,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说话方式,语气里稍微多了几分倦意与烦躁,她们也能迅速察觉,以为是她们做了错事令他不快,露出了宛若弃犬的表情,惴惴不安又不敢来问他。


    她们用恐惧的表情对他说——


    【请不要抛弃我们。】


    于是夏油杰开始斟酌对她们说的每一句话语,控制每一个词所包含的语气。


    ——像菜菜子与美美子这样的孩子,才是真正敏感的孩子,而小陵并非如此。


    夏油杰听到那孩子又意气風发地说道——


    【来看我作畫吧!】


    祂的话语里此时又含上几分自豪,露出了几分得意,而任谁都能听出话语中的激动与喜悅。就像是毛茸茸的小动物,想要拉着别人到处溜达。


    ——小陵这样的孩子,不可能发现他内心的想法,不可能知晓他在一些事情上的回避,不可能知道他曾经的敷衍和恶意,不可能看出他之前的那些欺骗。


    ——祂不会察觉那些。


    原本波澜的水面平静了下来,夏油杰在这时感觉那个男性脑子的话语渐渐遠去,一点点沉入了海底,于是最终再也听不见。


    夏油杰看向了小陵那一侧的畫面。


    他本想着无论祂畫出怎么离经叛道的图案,他都会找出合适的语言,毫不犹豫地进行大力夸奖,但是当他的视线落到那一侧时——


    声音直接凝固在喉咙中,再也无法发出。


    无数鲜红的血液在夜空中飛舞,交错又缠绕。戰意在里面满盈,直接将那纷飛的血液染成无尽的利刃。


    而那些血液全部来自——


    小孩自己用小刀在右手上划出的一道长痕。


    血液从傷口上不断流出,但是祂仿佛对此一无所知那样,露出了张扬又肆意的笑容。


    ——像是一位武者。


    下一秒剧烈的风声响起,小陵已出一掌,在擊中敌方的那一刻,顺着力道将那不断从手上流下的血液,全部肆意地洒入空中。


    柔和的月光依然压不住那鲜活的血液上的锋利,它与空中的血液一同陨落,如同万千赤红的颜料,落入天台的地面,落上洁白的砖块上。


    于是一笔笔鲜红地落下,硬生生构成了锋利又崭新的图案。


    以血为墨,以身为笔。


    交戰中的每一拳都是一笔,每一次踢都是一划,每一次跳跃每一次闪身每一次移动,都将血液以各种角度用不同幅度落在不同位置。


    ——没有一丝的偏差,那全是祂想要它们落下的地方。


    【我终于想明白了!】祂在戰斗中张扬地大笑着,激动地说着他人无法理解的离奇话语——


    【戰斗就是繪画!】


    【繪画也是战斗!】


    于是武者又变成了画家。


    夏油杰下意识看向了地上斑驳的血迹构成的图案。


    他以为他会像之前看到祂的画那样思维断层,他以为他会像之前看到祂的的画那样无法理解。但是从那每一滴血都锋利到几乎能划伤他人,张扬至极到肆意妄为,离经叛道到天理不容,甚至根本看不出这是画,也分辨不出内容的血图中——


    他感受了自己操作咒靈,第一次战胜咒靈的雀跃。


    他感受到了第一天进入高专,结果发现同类时的喜悅。


    他感受到了与家人们一同为了理想,首次决战高专的毅然决然。


    ——这是同为习武之人才能产生的共鸣。


    ——祂画的是开端。


    风声依然在喧嚣,战斗依然未止。三十五拳,十九踢,二十一掌,跳跃移动,劈砸推挑,一同擊出一幅奇诡又磅礴的血画——


    那是漫画第一话的扉页。


    仿佛石头落入湖中,于是将平静的水面扰得波澜不断。记忆的画卷开始不断翻动,越过那战胜咒灵的第一次,穿过那找到同类的第一天,又跨过首次决战高专的那一天,夏油杰最终望见了——


    他们初见的那一座墓地。


    他望见了这孩子捡起他后闪闪发亮的眼神。


    ——这是新的故事的开端。


    而小孩下一道话语将这个开端染上了更深的喜悦——


    “谢谢你愿意和我一同绘出这样的画面。”


    祂站在血画中央,朝他的方向露出了笑容,祂眼中帶着毫不掩饰的喜悦与感激,而月光落了下来,又将这情绪映得更加柔和。


    然后祂拿出了一张新的悬赏令,上面的金额已经涨到了二十五亿:“话说你知道我的悬赏为什么又升高了嗎?”


    夏油杰刚想回答,就听到那边比他更快地传来了另一道男性的声音——


    “……不用谢……悬赏升高大概率是又哪里得罪了咒术界的总监部,雇我的人也是他们……刚刚的情报是你没选择杀我的回报。”


    出声的是那个狙擊小陵未果,最后被祂拉着打架作画的狙擊手。他一个远程被迫和小陵近战,此时累到躺地上起不来,只能艰难地出声。


    夏油杰一直没有关注这个人,但是这狙击手一直存在于这里,协助小陵在对战中绘出了新画。


    为什么这人能听到他们的内心交流呢……这时夏油杰突然发现小陵刚才的话语是直接说出口的——


    原来祂并没有看向他,只是刚好朝着他的方向站着,看上去是对他露出笑容。但是事实上——小陵刚刚是在对这人说话。


    ——无论是战斗还是绘画,他一直都只是旁观者。


    而得到答案的小陵又笑着问狙击手:“你觉得我这幅画怎么样?”


    “这个啊……”狙击手在小陵说出这句话之前,目光就时不时落在一旁血画上,现在更是如此——


    夏油杰知道,这位狙击手也一定和他一样,在看到画的那一刻产生了共鸣。


    ——会感受到第一次拿起枪的激动吗?


    ——会感受到第一次战斗时的喜悦吗?


    ——会感受到首次任务成功的歡愉吗?


    夏油杰不知道这狙击手共鸣到了什么,但他知道,这参与作画的家伙一定比自己感受到的更多,一定能用更丰富更贴切的言语去夸赞这幅画。


    ——这里也已经不需要他。


    夏油杰收回了视线,重新回到咒灵马甲的视角,于是那边的对话声再也没办法传到他的耳中。


    明月依然高悬,与那一侧的天空中的没有任何区别,但整个世界似乎都安静了下来,只有晚风吹过树梢传来的凄凉声响。


    众多棺材早已地上铺开,此时看起来却比刚才更加死气沉沉。


    夏油杰闭上眼,将纷乱的思绪抛出,重新切回选脑子的频道后,他才重新看向下一具棺材,但他没有拿起那里面的脑子。


    他知道这块墓地中还有很多脑子他没有交流过,但是在看了小陵的画作之后,他觉得这全是普通人的墓园已经没有再看的必要。


    ——那孩子需要有一颗拥有一定战斗经历的脑子。


    夏油杰起身走出墓园,而在他的身后——无数咒灵拉棺,将棺材全都拖入土中,并重新将它们埋好。


    【我的画已经画好了!】小孩依然在欢快地说着话,带着满满的自豪,但是夏油杰没有再去看那边的发展,甚至没有停下脚步。


    他在想——祂也可以炫耀地告诉织田,织田会回应祂。可以告诉和祂一起绘画的狙击手,那人也一定会予以肯定。可以上传到网页上,把这件事告诉所有人。


    ——小陵唤的不一定非要是他。


    【来看我的画吧!】


    声音没有停止,继续传入他的耳中。夏油杰依然向着外边走去,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见。


    晚风幽幽吹过,在走出墓园的那一刻,他的脑海里再次回想起真人的事情,重新想起了自己复兴盘星教的任务——


    以及被家人们拒绝的那一个黄昏。


    似乎重新回到了那一天,他重新看到了美美子对他毫不留情的攻击,菜菜子将武器手机对准了他,米格尔出拳牵制他,另外的人没有出手,但是也在防备他。


    那些之前的往事仿佛被时光冲刷,于是一洗而空,只剩下如今的对立。


    随后他们开始撤退。


    ——他们撤退的姿态井然有序。


    ——他们之间配合默契,即使没有他也能顺利地向前走下去。


    不远处的路灯下停息着不少飛蛾,其中一只被虚幻的灯光灼伤,于是陨落于地。


    这一只飞蛾明明还能飞行,但是落到地上后,再也没有动弹。


    夏油杰沉默地路过它们,他的眼眸比黑夜还要漆黑,连光线都无法从他的眼中映出半分。


    他没有停步,只是一直向前走着。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杰杰杰杰!】


    ——那个孩子在此时连续唤了好几次他的名字。


    落地飞蛾的翅膀微微一颤。


    【……怎么了?】夏油杰本想以正常的语气回应,但是他发现此时自己的语气竟没有一丝轻快,甚至还带着几分疲惫。


    ——这是会把菜菜子与美美子吓到的语气,也是会令其他家人们担忧的语气。


    但是小孩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现那样,语气依然是欢快又闹腾,看得出来祂是真的很想炫耀祂的画作:【不好意思打扰杰睡觉啦!但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所以听完再睡吧!】


    祂用着初见时连续呼唤了无数次的执着,又以同样的语气对他说了与刚才相同的话语——


    【杰——我的画已经画好了!】


    ——祂唤的确实是他。


    此时刚好破晓。


    于是陽光从云层上方落下,一直倾洒到天台的砖块上,它们一点又一点向前,将世界染上颜色的同时,又将上面的血液一寸又一寸地染得更加嫣红,几乎变成了灼目的赤红火焰——


    【杰——来看我的画吧!】


    那璀璨温暖但又不伤人的火焰在地上越烧越旺,顺着陽光一点点攀上那个孩子的身上,最终落入祂的眼眸里,不灭不息地燃烧——


    【这画的可是我们的故事,别人看不看都不要紧,但如果杰不看就没有意义了!】


    随着话语的落下,火焰似乎通过祂的视线一直燃到他的身上,于是连心底都被陽光熨烫到,开始暖和了起来。


    站在璀璨阳光之下,站在绮丽血火之中的孩子,看起来又成了它们的一部分。祂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拍着胸脯对他说道——


    【然后——看着我吧!】


    破晓的阳光正好也从他那一侧的天空上方落下,此时正不偏不倚地落在落地的飞蛾身上,于是它的翅膀再次颤动,而频率比刚才那次更加强烈。


    祂此时不是在和别的任何人沟通,祂只是在与名为夏油杰的个体对话。小陵这次确实是看向了他,确实是在对着他露出笑容,然后又对他说道——


    【杰——我想要杰看着我!】


    而在小陵说出这句话之前,夏油杰早已看向了祂,正如他早已无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被阳光照到的飞蛾重新展翅高飞,朝着上方的阳光那里飞去。


    夏油杰最终深呼吸了一口气。


    “……我有在看,”他直接在小陵的手背上长嘴说话,这惊悚的一幕和沉重的话语直接把不远处躺地上的狙击手吓得跳了起来。


    然后夏油杰语气含笑又混着杀意地对狙击手说道——


    “既然选择过来暗杀,那想必是有了相应的觉悟。现在把总监部雇佣你的详情说来听听吧。”


    第54章 第五十四只小陵


    危机感顺着脊柱上爬, 明明手背上的嘴只对他说了一句话,但是狙击手却感覺仿佛被阴冷又泛着毒液的蛇类盯上,于是下意识绷紧了身体。


    似乎是敏锐地发现他的僵硬, 于是那诡异的嘴像是嗤笑那般地轻笑了一声,又繼續出声道——


    “说吧。”


    明明只是简简单单几个字, 但是狙击手却听出了话外之意。


    ——如果不回答,那就直接去死吧。


    雇主的信息理應需要保密,但是性命更加重要,狙击手正准备将情报全部托出,但是这时他又瞥见了小孩一脸状态外的茫然的脸。


    他被打中多次的骨头和肌肉早已向他发出抗议,照理说他應该畏惧这个轻轻松松揍了他一顿的小孩,但是事实上并非如此。整个打斗过程这孩子身上都没有露出哪怕一丝的杀气, 显然不是杀戮之人。


    事情还有轉机。


    狙击手轉向了小陵,将原先准备说出口的话语压下,对祂带着歉意地笑道:“抱歉,因为是在網上接的单,所以我不清楚具体……”


    他决定将更深的情报隐藏。


    这时小孩体内的另一个意识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用着与对他说话时截然相反的语气,温和地问那孩子道:“小陵,你覺得他的腦子怎么样?”


    这是一句听起来有些奇怪的话语。


    按照常理来说, 这话應该是在嫌弃他智商,但是狙击手听着听着却莫名感覺他在说——“如果你覺得好的话, 现在就幫你把它挖出来吧。”


    狙击手下意识攥紧了手, 而此时手心已经冒出了冷汗。


    没有关系的……这个孩子不嗜杀,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很正常……正当狙击手这样想时,他的目光刚好落到小陵的面容上——


    这个孩子此时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祂的眼神极其专注,但狙击手此时莫名觉得不像是在看一个人, 而像是在注视着一个容器——


    装着腦子的容器。


    还没来得及反应,小孩已经无声无息地站在他的前方,于是那眼中的情绪更加一览无余。


    仿佛是拿着手术刀即将给他人做手术的人体改造医生,又像是想要撕碎他头颅,拿出里面腦子的残忍野兽。


    这孩子依然没有一丝杀气,甚至对他扬起了嘴角,露出了和刚才差不多的可爱笑容,但是狙击手却感觉到了颤栗——


    “我觉得这颗脑子……很健康。”


    *


    扑通一声。


    我看见面前的狙击手直接跪了下来。


    嗯?这是什么情况?我迷茫地看着他,伸出了手,想要拉他起来。


    没想到他此时一抖,直接连滚带爬地后退了几步:“……不不不,不要动我脑子!谢谢谢谢我再跪一会儿!”


    我也没想动他脑子啊?脑子放在人体里才是最好的呀?话说他这么喜欢跪着的吗?我更迷茫地放下了手。


    他似乎松了一口气,活过来了几分。


    “现在想起来了吗?”杰此时出声。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狙击手仿佛被一棍子打出了新的记忆,直接多出了一段真实经历,随后有些混乱地繼續说道——


    “有一次面谈——我和他们面谈了一次,是在一间会议室里……有很多杀手和我一样被总监部聚集起来,宣布暗杀的事项——有异能者也有咒术师。”


    “原来如此,”杰又问道,“那他们的具体能力呢?”


    狙击手自以为隐蔽地后退了一步,然后摇摇头:“这我真不清楚,我都不认识。”


    杰又问道:“那么有眼睛上戴着眼罩的银发男性吗?”


    狙击手再次自以为隐蔽地后退一步,他思考了几秒,又摇了一次头:“没有。”


    杰没有问题想要问他。


    “接下来就是拍照和收拾现场……这些我一个人就可以了……”我发现也没有需要再用到他的地方,于是对他摆摆手笑道,“再见——欢迎下次再来找我打架哦!”


    狙击手一抖,一边起身一边疯狂地点头:“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正当他准备离开时,杰又出声阻止了他的动作:“你先别急着走,我还有其他事情要交代。”


    狙击手瞥了我一眼,然后乖巧坐下:“您请讲。”


    “既然是协同作畫的一员,也在现场如此近距离地看到畫面,想必你对小陵的畫作印象深刻。仅仅口头表达評价还不足够,不如幫忙宣傳并且在網站上写下长評吧?”杰提出了提议。


    这是什么绝世好提议?我疯狂心动,然后期待地看向了狙击手。


    “长评……”狙击手瞬间瞳孔十级地震,显然他文盲等级没比我好多少,听到这话后变得半死不活,像是半只脚迈进了棺材,连声音都是颤抖的,“那……要多少字?”


    “也不多,”杰温声细语地说道——


    “三天内,我要看到你写的一万字长文好評。”


    狙击手的表情一片空白,像是最后一只脚也进入了棺材,然后闭上棺材又被葬了下去,已经入土得明明白白,与人间彻底断开了连接。


    我是底层文盲,能理解他的心情,可是一萬字的长文好评听起来实在太香,我实在是拒绝不了一点。


    “我相信——你可以的!你一定可以做到三天一萬字!”我拍拍他的肩膀,试圖给他畫大饼——


    “不要害怕,我会一直一直盯着網页,等着你那一篇——肯定了我剧情,理解了我人设,分析了我世界观,还赞美了我画风——的一萬多字优秀长文好評!”


    狙击手听到我的话后终于回神。


    照理说这一拍加这一饼应该能让他回血,但我莫名觉得他不像是从棺材里复活,而是从里面爬出的行尸走肉。


    他整个人都充满了回光返照的恍惚,似乎直接略过了很多思想过程,直接进入了大彻大悟阶段:“我懂了——现在死掉就不用再写这要求离谱的一万字长评了吧?”


    我想了想,给了他一击重重的思想修正拳,直接敲掉了他的大彻大悟,将他敲回现实:“我相信——你可以的!”


    思想修正拳非常有用,一拳下去他直接倒地,等狼狈又半死不活地爬起来时果然又可以了:“好的好的!我可以的!没问题!”


    杰严谨和他定下了三日万字长文好评的束缚,而他也没有任何反抗地同意了,然后这位狙击手又颤抖着手拿出了手机,在杰的指挥下登上漫画网站查我的画。


    我飛快地凑了过去,准备给他讲解我之前发上去的那张无量空处美术馆圖,没想到这时听到了从上方傳来又越来越近的风声。


    有什么东西从上方落下,而就在它即将落到我头顶时,被我一手抓住——


    这是一个精致又可爱的小碎花图案纸袋,里面还装着东西。


    我望向上方,发现一只鸟状的咒灵从天空飛过,下一秒又消失在天际。


    “难……难道这就是傳说中的青鸟?”我感觉自己理解了一切,“这难道是它送我的礼物?”


    “是的呢,”杰的语气温和至极,“小陵稍微往旁边走两步吧,这个地点采光不好,拆礼物不太方便。”


    “好的,”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我刚想往旁边走两步,就看到狙击手飛快地往远离我的方向移动了好几步:“漫画的网址我已经知晓,写完……一万字会发评——请问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抱歉呢,等小陵拍好照,天台上的血迹还需要擦干净,麻烦你去买一下清理血迹的工具,然后一个人把这里收拾干净,”杰非常客气地请人幫忙——


    “我想——你不会拒绝的吧?”


    “没问题没问题!”狙击手点点头,“二位拍好照就走吧!这里我一个人来处理就行!”


    他看起来真的很想一个人干活,于是我也没再坚持幫忙。能主动过来和我打架,能帮助我画画,能给我写长评,还能帮忙处理现场,他可是真是一个好心人,我真诚感谢,然后对他笑道:“谢谢!”


    狙击手又抖了抖。


    在他快乐地离开我,跑去买工具时,我把咒灵青鸟送我的礼物拿出并拆开——


    里面是特意加上的碎花纸盒包装,看起来非常用心包装,而拆开后是一个小型飞行器模样的东西,杰告诉我这是一个可以进行高空拍摄的高精度航拍。


    等我在杰的指导下用航拍把画记录了下来之后,阳光已经微微倾斜,正当我伸出脚准备从天台上一跃到底时,织田作之助打来了电话——


    “下来时注意安全,早饭在桌上。”


    他此时站在我房间窗口处望向天台的我,而手机放在耳边,用平稳的声音和我说话。


    我缩回了脚,乖巧地乘着电梯从顶楼坐到了一楼,然后重新回到了家。


    等我吃好饭,织田作之助开车带我到工作室时,我发现太宰治竟然已经来上班了,他此时仿佛没有骨头那样地躺在沙发上,比咸鱼中的咸鱼还要咸鱼。


    “早上好,织田作和小陵首领,”太宰治听到门口的动静,转向我们的方向。他懒洋洋地伸出手,朝我们随意挥了挥,然后又垂了下去,重新变回了摆烂咸鱼。


    作为组织首领,我见不得这种场景。


    我直接拎起这条咸鱼,开始左右摇晃,试图以物理的方式抖掉他身上的盐。


    直到硬生生将抖到他笑容里的黑泥疯狂溢出,展示出了上班人应有的精神,我这才自豪地拿出手机,将织田作之助帮我导入到手机上的新画作展示给太宰看:“看!是第一话的扉页!”


    在画展示在太宰治面前的那一刻,他的黑泥笑容僵在了脸上,下一秒他脸上不再有没有一丝表情,只是拿着我的手机,看着我的画作不语。


    织田作之助在帮我导入画的照片时,也看着画连續眨了好几次眼。我对于这些现象已经习以为常。


    我打开了电脑,快乐地将照片导入电脑,把新画上传到网站进行审核。没想到试了好几次,服务器都直接崩溃,连是否通过审核的那个界面都无法出现。


    难道这次需要让服务器适应更久吗?我迷茫地繼續尝试。


    “这就是从光明一点点走向黑暗的绝望感吗……”太宰治终于出声,他此时轻笑一声,“真是有趣啊——这画传不上去的,审核时必崩服务器。”


    太宰.传画欧皇.过审利器.治走到了我的旁边,亲自帮我上传了一次,果然如他所料,结果没有丝毫区别。


    网页在下一秒立刻崩溃。


    “太宰,你的理解很有趣,”这时我的手上长出了杰,“不过假如你再观察仔细一些,便能看出这分明是跨越黑暗后迎来光明的喜悦——是新的开端。”


    ……啊?可我这图只画了墓地啊?这不就是普通的景物啊?光明和黑暗是什么?喜悦和绝望又是什么?为什么他们两人的话我一个都听不懂?


    “哦?”太宰治嘴角上扬,“但如果继续深究下去,你会发现那只是表面,其实内核还是绝望。”


    在太宰治与杰的互怼声中,我陷入了迷茫。


    “这样的吗?”织田作之助也参与了讨论,他的语气波澜不惊,却带着几分怀念,“这画其实让我想起了当初进监狱后……”


    我和太宰治看向了织田作之助,杰也不再说话,想来也在听织田作之助讲话。


    “吃到的咖喱饭。”


    织田作之助发现他没法令自己的平淡语气有起伏,于是此时点了点头,试图用动作加强说服力:“真的很美味。”


    正方辩手.太宰治:“……”


    反方辩手.杰:“……”


    我大为震惊:“什么?牢饭竟然这么好吃!让我进一个!我也想吃!”


    杰这时出声:“……小陵,之前的画已经上传一天了——去看看评论吧?”


    太宰治也丧失了和杰争辩的兴致,他直接重新打开了漫画网站,翻出了我的漫画。


    “哇哦!这个ID为【猴子不存在的新世界】的读者总共给小陵首领的画打赏了一千万呢……”太宰治瞥了我手上的杰一眼,扬起了嘴角,“杰是预料到了这种情况,所以才推荐小陵选择这个手续费最低的漫画网站吗?”


    杰没理他。


    “说起来这个真的是真爱粉了,”太宰治看了看,“这一千万是分了好几次打的,目的是为了通过打榜保持漫画的曝光。这样好眼光的小姐姐真的很适合殉情呢……”


    他饶有兴致地点开人物信息——“男”。


    太宰治瞬间变脸:“可恶的变态臭男人。”


    杰冷哼了一声:“若是这么讨厌男性,你不如自己去医院变个性。”


    我虽然是文盲,但是能看懂数字。此时我盯着那打赏金额,数了一遍又一遍:“好厉害啊!这要卖多少猴子才能赚到这些钱啊?他一定是掌管猴子的神明——猴子大王!”


    杰:“……小陵,可以换一个稱呼吗?我觉得他应该不太喜欢这个稱呼。”


    太宰治果断投了反对票,直接振振有词道:“但这是小陵首领喜欢,并且好不容易想出来的稱呼吧?小陵首领,你真的不准备继续用吗?”


    “既然对方不太喜欢,我用了也不太好——那我就不用了吧,”我怏怏不乐,并且小声低语,“猴子大王这称呼多好啊……听起来精神极了……”


    杰:“……”


    “用不了好可惜……”我想了想,开始用鼠标往下翻到评论区,“那我把这个称呼送给别的读者吧……”


    杰:“……其实用了也没事,总归是个昵称。私下这样称呼对方,我相信对方也不会介意。”


    这样啊……我觉得杰说得很有道理,于是眨眨眼,又重新快乐了起来:“好好好!那我之后就这样称呼他了!”


    杰没有再反对,而不知道为何,太宰治这次也没有再提出反对意见,反而莫名其妙又心情很好地笑出声。


    我问:“怎么了?”


    太宰治答:“没事,只是刚好想到了高兴的事情。”


    我搞不明白这种谜语人,但太宰治此时已经按住了键盘的向下键,飞速浏览着评论——


    “小陵首领,有人在说你这画堪比高阶鬼画符……有人说三岁小孩都比这画得好……哇哦,这人说你的画就像是能将一切摧毁又予以新生的火焰……还有人说这画烂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太宰治翻得飞快,并且只读他觉得有趣的差评,读完后就没有一丝兴趣,又重新变成了摆烂咸鱼:“小陵首领,剩下的你自己看吧——我今天的工作量已经超额完成了。”


    我揍了他一拳,直接将他打到地上:“你就这样躺着吧——你读得一点也不好!我找别人更加有感情地帮我读评!”


    被我打到地上的太宰治发出一道闷声,然后半死不活又娴熟地在地上翻了一个身,假装没听到我的嫌弃。


    杰不是员工,于是我直接呼唤织田作之助:“织田……”


    织田作之助在不远处的桌子上写小说,听到我的话后,平静地对着我的方向探头。


    而这时杰出声:“织田现在有其他事要做,由我来读吧——小陵对哪一条比较感兴趣?”


    “那就谢谢杰啦,”我说完后又对着织田作之助摆摆手,“没事了织田,你继续写文吧。”


    织田平静地将头转了回去,重新安静地写小说。而此时太宰治已经起身走到沙发旁,又重新躺了下去,并选择了舒服的姿势,像极了重回砧板的咸鱼。


    一时间,整个工作室只剩下杰读评论的声音。


    我指哪里杰就读哪里,而且他语气也有感情,比太宰治靠谱不知道多少。不知不觉就帮我读了好多条评论,这时我突然注意一条神奇的评论——


    它充满了括号。


    “这个是什么?”我好奇地指了指那条评论。


    “这个啊……”明明之前都读得可好了,但是这次杰却直接卡住。


    难道是有字不会读?我安慰他道:“没关系的,不会也没事。”


    我转头继续呼唤骨干员工:“织田……”


    织田作之助再次平静地探头。


    “没事,我会读,”杰的语气不知为何变得咬牙切齿。


    我搞不明白,不过或许是杰想起了怎么读了吧?于是我再次对着织田作之助摆摆手:“没事了织田。”


    织田作之助也没有多问,他再次平静地将头转了回去,继续安静写文。


    这次杰没有在现实出声,他切回了内心频道,在沉默了几秒后,有感情地读评道——


    【(变成猴子)(抢夺路人的香蕉)(飞入丛林)(在藤蔓中蕩来蕩去)(在藤蔓中蕩来荡去)(在藤蔓中荡来荡去)(高声吼叫:老师是神明!)(高声吼叫:老师我是您的猴子!)(在藤蔓中荡来荡去)】


    第55章 第五十五只小陵


    透过特质的望远镜, 能望见万米开外的工作室。


    此时窗帘并未拉上,于是再透过透明的窗户,可以看见里面平静的状况——


    靠窗的沙发上瘫着一位安详闭着眼的黑发男性, 他的眼睛和身体各處都绑着绷带,在加上像极了入棺时双手交叉放于胸前的手势, 看起来是一位与半死不活即将入土的伤者。


    再往里一点,是一位红棕发的男性。他面无表情又聚精会神地盯着洁白的文稿,握在手中的笔始终没有落下过。


    在高精度望远镜的视角中,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眼中几乎要溢出来的迷茫与恍惚。那失去灵魂的表情配合着仿佛雕塑般一动不动的姿势,看起来精神已经出了大问题。


    除却这两位各有各毛病又一动不动的男性外,正中的桌前还坐着一位穿着精致裙子的可爱小孩。看起来只有八九岁的模样,此时正欢快地晃着脚, 手指在面前的电脑上点来点去,和寻常小孩也没什么区别,显然也没在干什么正事。


    三人身上没有一丝咒力,显然都是非咒术师。


    ——话说这是什么老弱病残工作室?!真的开得下去吗?!


    站在高楼天台上的咒术师一顿分析后,无语地放下了手中的望眼镜,然后他不再思考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而是伸出了手,从口袋里翻出了一張悬赏令, 开始核对暗殺对象——


    赏金二十五亿的小陵。


    这是他来到此地的目的。


    这位咒术师是被总监部召集的暗殺者之一,虽然在开会时总监部的人员多次强调暗殺目标的实力强大, 但他并没有放在心里——


    因为都是普通人。


    他自信地将身上的咒力倾泻而出, 瞬间凝结出数只式神。


    不仅是这孩子是普通人,而如今一看,周围人也全是没有咒力又不见得健康的普通人,自然也都无法看到他用咒力凝聚而成的式神。


    这些式神大小不一, 但是全都悄无声息又极其敏捷地朝工作室那边袭去。


    没有任何普通人能摆脱看不见的攻擊。咒术师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游刃有余地扬起了嘴角。


    式神们不断接近,而工作室内的三人依然一无所知,于是他的嘴角继续上扬。


    这真是一个简单的任务。


    就在他这样想时——


    风声乍起,一道稳健的槍声响彻。子弹瞬间擊中了最近的那一只式神,直接将其射穿,令其化为尘埃。


    仿佛预判了未来,红棕发色的男性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到大开的窗前,对着外边的式神发动了一擊毙命的槍擊。他的眼中此时一片平静,而持槍射击的手非常稳。


    ——明明是普通人……怎么可能……?


    咒术师瞳孔微缩,这时他注意到——


    那男人手中的槍竟是一级咒具。


    在红棕发男性跳出窗户,来到外边之后,小孩快乐地拎起挺尸的黑发男性,也一同跳到了外边的地上,欢快地高呼:“打打打!織田我们有架可打了!”


    “嗯,”持枪的红棕发男性平静地回应了一句。咒术师发现他只是看向前方,没有落在任何一只式神身上——


    分明就是看不见的普通人。


    当式神选择攻击他并靠近他之时,他又仿佛能看见那般,聚焦于那只式神上,然后如同能预判它的行动轨迹那样,轻巧躲过攻击,再用枪予以致命一击。


    难道说他有什么被动技能吗?咒术师操作式神远离红棕发男性,果然他不再进行攻击。


    这里无法突破,咒术师准备集合咒灵去攻打另一边,然而那小孩早已冲入式神们的中间,用着四级咒具小刀一刀刀欢快地收割着式神,转眼就将眼前的式神清场。


    要撤退吗?这位不擅长近戰的咒术师发现自己的式神无法占据上风,此时开始打退堂鼓。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那位被小孩抓出来丢地上的黑发男性,不知何时已经戴上一副眼镜,然后懒懒散散地起身。他走到红棕发男性旁边,仿佛放弃了治疗般地直接坐下,对着另外两人挥挥手:“小陵首领,織田作——加油哦。”


    他全身都是破绽,手上也没有武器。


    咒术师瞬间拿定了主意,重新偏转方向攻击这人,但是全被織田作用子弹击破。


    “发现織田作很难突破所以找上了我吗……”黑发男性只是扬起了嘴角,“攻击不是亂来的,看来操作者本人在观察着我们呢。”


    “是这样的吗?”小孩眨眨眼,开始四處張望,“但是我看不见啊?”


    绝对不能被发现!万米开外的咒术师见状直接转身,准备撤退现场。照理说这么远的距离应该很容易抽身离开,但是他下一秒便听到咆哮的风声在耳边剧烈翻滚,于是下意识转头一看——


    一只巨大的黑鳥咒灵就停在空中,它的羽翼此时張开,每一次的挥动都会引发气流的剧烈碰撞,而它的利爪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锐利的光泽。


    该死!这里怎么会出现一只强大的一级咒灵?!他会死在这里吗?!咒术师冷汗直流,他刚想制造出式神,通过它们的掩护逃跑,没想到便被利爪一把抓住。


    下一秒羽翼重挥,更加猛烈的风声响起,失重的感觉出现,等重新睁开眼之时,他发现自己没有死亡,而是已经飛离原地万米,那间工作室已经近在咫尺。


    巨鳥落地,将他放到了小孩面前,然后准备飛走。


    ……这是什么情况?被莫名其妙抓过来的咒术师开始迷茫,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送来的加急快递。


    而这只一级咒灵巨鳥没能成功飛走,因为小孩好奇地伸出了手——


    一把抓住了它毛绒绒的大翅膀。


    *


    戰局很快就结束了。


    我见巨鳥没有挣开我的手,此时眨眨眼,直接顺着杆子往上爬地攀到它的身上,然后快乐地在上面滚来滚去。而每次快要掉下去时,它会用翅膀把我重新捞回去。


    织田作之助看不见咒灵,发现我滚来滚去也掉不下来后也没再管我,又回到桌旁坐下,和他的小说死磕。


    在我和咒术师定下了三天一万字长文好評的束缚后,太宰治把被我揍得半死不活的咒术师拖到了别處,说是要找他问问情况。


    等重新把人拖回来时,太宰治满脸笑容,脸上不知为何多了两條因血液溅上来而产生的痕迹,而旁边的咒术师写满乖巧,眼中含着几分恐惧。


    “小陵首领,”太宰治把情况兴高采烈地告诉了我,“你之前接下了总监部给港口Mafia的任务,但是最终没有完成后续。这样的行为落了总监部面子,于是他们派人来暗杀你。”


    “这样啊……”我吸鸟吸得摸不着北,根本没仔细听他在说什么话,“青鸟真的好可爱……”


    见太宰治回来后,织田作之助的目光在我身下的虚空处停留了几秒,接着问太宰治借来了咒力眼镜戴上。


    在上下打量了几番后,他又满意地将眼镜还了回去。也不知织田作之助从哪个点上获得了几分灵感,他此时快步走回桌前,开始文思泉涌地拿笔写文。


    太宰治重新戴上眼镜:“这咒灵鸟不是青色的,没想到小陵首领你竟然是色盲呢。”


    “我的眼睛看不见咒灵,而流动的气流只能告诉我它们的形状,”我振振有词,“它早上送了我航拍,现在又送了我一个人——就算是黑色的,它也是会送礼物的好青鸟!”


    “气流?!”咒术师大为震惊,仿佛世界观碎了一地,“明明只是普通人……这不可能!你其实是拥有看见咒灵的能力的,一定是这样的吧?”


    “啊?”我迷茫。


    “看来你认为后天就无法凭借技巧或者装备看到咒灵呢,”太宰治轻笑一声,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眼镜——


    “从中也那边顺来的眼镜很好用,一下子就能看到咒灵了。如果能将这种眼镜量产,那么所有人都能看到咒灵了吧?”


    咒术师似乎第一次听到这种颠覆他世界观的言论,他一时愣在原地,没有再说话。


    这时我又想到了之前的事情,转头问青鸟:“话说之前把礼物放我床头柜的也是你吧?”


    青鸟沉默了两秒后点点头,于是又被我快乐地抱住蹭了蹭。蹭完后我又期待地盯着它——


    “我可以养你吗?”


    *


    等阪口安吾来工作室上班时,便看到门口的桌旁一位陌生男性拿着手机,精神恍惚地念叨着:“六千三百五十一……可是这画真好……六千三百五十二………”


    “让我再看一遍这画……只剩下二千六百四十八……”他颤抖着手继续打字,“不对……是三千六百四十八……”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绝望之事,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直接理智清空地倒在桌上:“……我要肯定祂的剧情,理解祂的人设,分析祂的世界观,还要赞美祂的画风……不过祂画得好好……哈哈哈但我还有三千六百四十七个字要写……”


    然后就没声了。


    他被现实压垮,直接昏了过去。


    ……这是什么情况?


    阪口安吾不解地看向别处,希望在场有人能给他一个解释。但是织田作之助文思泉涌,已经进入了人笔合一的无我之境,显然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而太宰治戴着眼镜,安详地闭着眼,双手交叉地躺在沙发上,每一个细胞都写着“已入土,勿扰”,显然就算是发现了他的到来也当做没不知道。


    阪口安吾望向了小陵——


    没想到这孩子此时诡異地趴在半空中,而祂的旁边还有同样浮空的电脑和画纸,整个场景诡異至极。


    ……难道是加班产生了精神错亂?阪口安吾摘下眼镜,用力地揉了揉眼睛,然而等他重新戴上眼镜,发现场景和刚才没有任何区别。


    “坂口!这是我新养的青鸟!”工作室唯一的良心小陵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对着他激动地拍了拍身下的空气,“它是一只咒灵!很乖并且超级可爱!”


    小孩跳下空气,一把拿下了装睡太宰治脸上的眼镜,然后递给坂口安吾:“戴上就能看到啦!真的好可爱!”


    即使对于咒灵了解不多,坂口安吾也知道咒灵基本上长得乱七八糟,但是……说不定真的有可爱的呢?


    坂口安吾戴上了眼镜,望向了那一片能让人浮空的空气,然后看到了漆黑的巨鸟——


    庞大的身躯,锋利的嘴,锐利的爪子。此时它用着冰冷的眼神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


    坂口安吾:“……”


    “可爱吧?”


    没有多少戰力的文职坂口安吾咽了一口唾沫:“您……说得对。”


    坂口安吾并不知道小陵是怎么降伏这只一看就不好惹的咒灵的,但这是咒术师技能相关的事情,不在他的管辖范围内。再者太宰治也没有说什么,那就代表事态可控。


    坂口安吾没有多问青鸟的事情,直接将眼镜还给小陵,转而询问其他:“您能告诉我——门口那位先生是怎么回事吗?”


    “他是咒术师,刚才过来暗杀我,”小陵心情不错地继续说着,“像这样愿意过来和我打架的好心人都很热心,于是我在戰后又请他帮我在三天内写一万字长文好評,他果然人很好地同意了!”


    坂口安吾:“……?”


    坂口安吾:“……如果这样的话,他还需要坐牢。我可以现在把他带走吗?”


    “只要狱内帮我催催长評进度就行,”小陵很好说话地同意了。


    坂口安吾:“……好的。之后我会帮忙催促发評进度,保证不耽误您的一万字长文好评。”


    “这样的吗?那就谢谢你啦!”小陵露出了客气的笑容,“我家旁边的高楼天台上还有一位,也一起送进去吧?”


    坂口安吾:“……啊?”


    “他昨晚来杀我,现在应该还在楼顶帮我清理血迹。他很清醒,麻烦坂口送他进去后,也帮我催催长评进度吧?”


    坂口安吾连推两次眼镜,这才压住了自己的吐槽欲:“好的,如果之后您再遇到这种被暗杀的事情,请务必在战局结束后联系我,我们这边会派人送其入狱,并且……催促发评进度。”


    *


    在武装部队快速到达,将昏迷之人押走时,坂口安吾也一同离开了这里。


    我又重新趴回青鸟身上,上傳我的稿件。杰给我推荐了其他漫画网站,但是我发现无论我发到哪个网站上,都无法过审。


    “看来只要有审核的地方,就无法成功上傳,”杰总结后又提议道,“不如自创网站,专门放小陵的漫画吧?”


    太宰治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唯一的问题是小陵首领的漫画比较特别,就算没有网站的审核,也很有可能被政府下架呢。”


    杰此时出声:“那么就和政府那边谈谈吧。”


    太宰治挑挑眉。


    “没有必要和坂□□流,他还没有做到高层,只能作为傳话中介,干脆直接和同意开出異能开业许可证的长官聊聊吧,”杰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既然愿意将异能开业许可证开给小陵,这证明他本身就是愿意承担风险的激进派。”


    “种田长官啊……这个提议不错,”太宰治轻笑一声,随后语气一波三折,跌宕起伏,“确实——安吾可是一人能打三份工的大忙人呢。忙人多忘事,直接略过他吧。”


    他们说得我其实没有很懂,但是——怎么我的漫画就会被下架呢?我此时一片迷茫,这时想起太宰还没看过我的新画。


    “其实完全不用担心,”我飞快地举起了刚才画好的第二页画,示意他赶紧来看,“看看我的新画就知道了!”


    以前我画中的要素似乎有些过多,这次我干脆精简了元素,试圖变得简单易懂又清晰。虽然上传时服务器崩溃得更快了,但我对于这幅画很有信心。


    “杰也觉得我画得很好!”我拍拍胸膛,自豪地告诉他。


    而太宰治在看到画后,做出了和平时不同的反应。他先是一愣,随后扬起嘴角,直接笑出了声。畅快的笑声在此地愈来愈大,他差点笑到直不起腰:“哈哈哈……这画也太直白了……拿着这画过去和种田谈话……这不得直接入狱……”


    等缓过来后,太宰治重新在我面前站直,他的嘴角依然上扬——


    “小陵首领,这个难题不如就交给安吾去处理吧?”


    他的笑容里露出了几分促狭——


    “毕竟安吾也是工作室的一员呢。”


    *


    在坂口安吾带着武装部队将两位暗杀者送入狱之后,他发现自己收到了来自太宰治的短信。


    里面是一條链接,打开后发现是小陵漫画。


    什么意思?是希望他通过反复浏览刷点击量?还是说像那些暗杀者一样被迫写长评吗?坂口安吾一个都不想选。


    如今这个作品里没有新的圖画上传,映入眼帘的依然是最开始的那一張圖。


    坂口安吾其实研究过这幅画。在被织田作之助的那次手刀击晕后,他被迫安详地睡了一觉,已经失去了十天未眠的状态,醒来后再看这幅画时,脑海里只剩下了——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鬼画符?


    他给几位同事也看过这画,睡眠良好的同事与他如今的感想一致,都觉得糟心至极,而多日加班的同事则觉得这画美妙极了,令人清醒。


    显然这是精神状态的差异造成的。拥有恶劣的精神状态的人更容易被小陵的这幅画吸引。


    ——那么太宰为什么要给他发这條链接呢?


    坂口安吾思绪百转,随后太宰治又发来了一條留言:【浏览一遍评论区,安吾一定会有新发现哦。】


    评论区?坂口安吾推了推眼镜,往下翻到评论区。


    说到底小陵的画作只是看起来奇特,但没有什么危害性,所以坂口安吾当时研究过后便放到一边,不再关注。


    如今一条条评论看下去,像是什么【鬼鬼鬼鬼画符!】【老师我想给您生猴子!】【艺术!这就是艺术!】等等,总之整体精神状态和普通的网友评论区倒也没有多大区别。正当这样想之时,坂口安吾的目光停在下一条上,他的瞳孔收缩——


    【老师的画作就像是能将一切摧毁又予以新生的火焰!我知道您一定能理解我!请您望向窗外——我会用火焰燃满今日午夜!愿我们在火光的废墟上迎来新生!】


    ——爆破者的犯罪留言。


    没有任何犹豫,坂口安吾通知了身旁的属下:“立刻去调查这个评论的具体IP地址。”


    混迹在评论区的疯狂言论只会被群众认为是玩笑,但是坂口安吾知道这种大规模爆破案是真的会发生,也必须在发生之前阻止。


    坂口安吾重新看向了评论区,这时他再也无法以刚才那般轻松的心情看待这里。


    ——哪种人会喜爱这样奇诡异常的漫画?


    ——哪种人会因这样离经叛道的漫画产生共鸣,最终留下评论?


    仿佛一片深海,那条犯罪宣言只是露出的冰山一角,还有更深的冰块藏在下面。


    “在调查完这一条之后,”坂口安吾深呼吸了一口气——


    “把评论区所有留言的IP地址都调查一遍。”


    ——这里一定还隐藏着其他的精神异常者与犯罪者。


    【多谢你的情报,】坂口安吾回复太宰治道。


    而此时太宰治的下一条讯息已至——


    【这是扉页。】


    那是一幅新的血图。


    不似上一张那样令人思维断层,在坂口安吾的目光触及赤红画面的那一刻——


    他看到了灼目又耀眼的火光。


    不似灯光那样隔着玻璃与塑料,不像阳光那般温暖又柔和,那是凌冽又不灭不息的战火。


    透过滚烫的战火,他看到里面有子弹从火中枪内飞速射出——


    枪声响起。


    穿过了自己入职异能特务科的那一刻。


    穿过了卧底港口黑手党的那一天。


    穿过了自己前往国外与Mimic相遇时的那一秒。


    ——那是伊始。


    火焰中的子弹纷飞,将战火散满各处——


    落入了自己背叛Mimic的那一刻。


    落入了自己用涂着毒的蹴鞠去毒倒织田作之助的那一秒。


    落入了自己孤身离开lupin酒吧的那一夜。


    ——那是终结。


    战火在画里更加剧烈地燃烧,不熄不灭地肆意地向前跃进,最终在他的面前构成了崭新的开端——


    那是谈判桌前织田作之助面露温和的表情。


    ——一切又重新开始。


    剧烈的心跳声似乎变成了战火中的鼓点,于是与其一起跳跃。坂口安吾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才令自己平静下来。


    【堕落论】令坂口安吾能看到物品中的记忆画面,而长年累月这样获得情报,就导致他对于图像的分析能力远比其他人要强,就算此时没有使用【堕落论】也是如此。


    这显然是以武者的笔触描绘开端与终结的图画,每一笔都凌冽又带着战意,由于绘图者只是下意识将这些概念画了进去,于是变得意识流,但是——


    只要是持枪战斗过……不,只要是有任何战斗经验的人都会被触动,随后产生共鸣。


    ——如果这样的画上传,又会吸引到多少犯罪者?


    坂口安吾深吸了一口气。


    ——这将是将潜伏的犯罪者们钓出海面的最强之饵。


    在沉默了几秒后,坂口安吾对着那头发出了第一条短信:【请帮我询问小陵首领——是否愿意将画上传至单独的新网站上?】


    ——只要拥有这样的评论区,政府就能更加及时地掌握更多犯罪者的动态。


    太宰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又发来了下一条信息——


    【这是第二页。】


    那又是一张新的血图。


    坂口安吾其实并不打算细看,说到底他觉得自己已经理解这些画的特别之处,如今再看已不再有任何意义——


    可是他的目光确实又下意识落在了这一幅新画上。


    火焰是似乎是这一系列画作永恒的底色,于是与上一幅画中相同的战火在眼前燃起。


    这次坂口安吾没有看到伊始,也没有看到终结。这幅画牵动不了他一丝一毫的回忆。但是透过凌乱又分不清图案的笔触,恍惚间他看见了战火中的魑魅魍魉。


    无数的恶灵嘶吼着想要爬到外界,但是却被两侧高耸又坚硬的岩壁所阻挡。


    这时上方有人发出了一声轻笑。


    于是目光下意识顺着清风不断向上,两侧的悬崖峭壁逐渐靠近,透过无数飞鸟与云层,终于望见了悬崖之巅。


    长柄出鞘的锋利长刃一左一右插在两侧的岩壁上,刚好相互交错,于是两侧的悬崖在此处封口。


    上方群魔乱舞,下方魑魅魍魉。


    他在恍惚在这幅画中,望见了作画者的影子。那个孩子此时正随意地坐在画面正中间的那两柄刀刃之上。祂一脚肆意地踏着刀刃,一脚却在悠然又张扬地晃着。


    祂没拿任何武器,却比身下的两柄刀还有锋利。于是既慑住了上方的群魔,又压住了下方的鬼魅。


    【堕落论】没能成功窥见纪德所见到的未来,但那时的场景却在此刻张扬地出现在眼前。


    像是跨越了千年的时光,于是画面中的小孩望见了他。坂口安吾看到画面里的小陵张开双臂,像是拥抱全世界那样,朝着他狂气地大笑道——


    “来吧来吧来吧——来与我一战!”


    颤栗从眼部传入身体,一直扩散到心底,等坂口安吾回神时,他发现自己的手早已下意识放在腰间的枪上。他将手收回,但是此时指尖依然在颤抖。


    这已经不仅仅是一幅画。


    这分明是——


    一封下给所有人的战书。


    ——祂不是最强之饵,祂自己便是最强之矛。


    【现在——安吾,你准备乘上这股风浪吗?】


    ——祂将成为改变时局的风暴之眼。


    *


    繁星点点。


    小孩趴在青鸟身上熟睡,而青鸟用尖嘴叼起小毯子帮祂盖上。


    一堆血画在地上排布,上面的血迹还未干涸,但是已有整整九十张——


    那便是漫画刚完成的前三话。


    第56章 第五十六只小陵


    可能是青鸟趴起来毛绒绒的, 实在是很舒服,所以畫着畫着我竟然一不小心睡着了。


    梦里总是能见到夏油。


    今晚和之前不太一样,我没有从上方坠落, 而是莫名其妙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距离夏油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


    夏油并没有发现我,他现在只是安静地望着远方。旁边的火光落到他的侧脸上, 却没能染出一分一毫的血色。


    他比我现在的体型高大不少,但是他的眼神却莫名令我想起了墓旁的枯树,晚风一吹就能发出凄冷的幽咽声,一声声都是破碎的声音。


    不过细看我时又发觉,他与寻常枯树有些不太一样——


    那是连那种破碎之声都无法发出的死木。


    被折斷后落到了地上,埋没在了泥土之中,于是什么声音都被泥吞噬, 再也不能传入世间。


    早知如此我当初應該再问太宰一句,问问他該怎么把绷带送入梦境中。但是我又发现,夏油似乎并不想要绷带,他此时看起来是在等人——


    他在等谁?


    羂索说过只有拥有价值的人才被会被他人等待,所以碰到这种事情首先排除我自己。


    这时我想起夏油和我说过,他也是一位首领。


    难道他是在等他的部下吗?我左顾右盼地查看了周围一番,很快就判斷出,这里除了我和他之外, 没有别人。


    ——他真的能等到想要等候的人吗?


    恍惚间,我望见面前的时光流转。在羂索离开后, 我在干涸土地的空棺中等了他岁岁年年, 但就算遇到了傑也没能等到他。


    ——走掉的人是永远不会回头的。


    夏油知道这件事吗?我觉得他應該不知道,就像他不会处理落在血水中的破碎腦子那样。


    他在遇到我之前永远不知道應该将它们拼好,或許就是因为他觉得能等到它们重新愈合,變回完整的腦子。


    ——但是我知道那永远不可能办到。


    于是我直接从角落里出来, 跑到他的面前,直接抓住他的手腕,把他一把拉起:“夏油首领,我知道你现在正等你的部下们过来接你!但是不要再坐在这里等啦——我们一起去更远的地方找他们吧?”


    似乎是我提到了他部下们的缘故,所以夏油眨眨眼看向了我,没有任何反抗地被我拉起,然后扬起嘴角,轻笑出声道:“好。”


    旁边的火光在跃动,竟将他的笑颜映出了几分温暖的色彩。这时他又不像是死木,也不像是枯树,反而就像是被野火烧尽的原野。


    看起来杂草不生,但是在一场倾盆的大雨过后,又有新的生机漏了出来,像是嫩芽般顺着我拉住他的手腕,一直攀上了我的手。


    于是我此时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个錯觉——


    羂索这次说錯了。


    夏油其实就是在等我。


    但是这种感觉没有持续很久,因为下一秒我又想起了其他的事情——


    羂索告诉过我,想法是主观的事情,需要用逻辑来证明。因此他表示当我觉得他说錯时,我要去找一百个合理的理由来证明他的错误,不然他就是对的。


    我从来没有找齐过一百个理由,这次也不例外。我思考到有些过载,但依然无法想到任何一个可以证明夏油在等我的理由。


    ——所以他并不是在等我。


    我拉着夏油穿过一地的尸骸,在血水中不斷往前走,他的手腕冰冰凉凉,和摸着冰块也没多少区别,于是令胡思乱想的我重新清醒了过来。


    ——所以这次也是错觉,羂索又是对的。


    因为这种弄错的事情对我来说实在是太常见,发现真相时我的脚步连顿都没有顿。


    夏油的视线落在我抓着他的手腕上,然后轻笑一声,又重新落到我身上。他任由我将他拉走,语气温顺地开口道:“谢谢小陵。”


    他在感谢我现在带着他帮他找部下们,但我没好意思告诉他我找人的技术糟糕,找了很久都没能找到羂索,自暴自弃起来还会自闭地躺进棺材长眠。


    我心虚地偏移目光,继续扯着他往血水的深处走去:“走、走走走!我带你去找人!”


    双脚不断踏出又踏入血水之中,于是泛起一路的波澜。照理说我应该帮忙找人,但是找着找着,我总是控制不住我自己去血水里捞他腦子碎片的冲动。


    一天不见,那些碎片竟然變大了一点,还总是漂到我附近。我找起来特别方便,没过多久便将它们全部拿起,拼成了一颗完好的腦子,娴熟地递给了夏油:“今日份的脑子——拼好啦!”


    然后夏油和往常一样,并没有把这颗脑子放进他的头部,他只是一直看着我的各种举动,然后笑着单手抱住了这颗脑子,夸我道:“小陵真厉害呢。”


    夏油和我一样都是脑子掉出来的身体,但他又和我不一样。可能是才成为身体没多少年纪,他完全不知道应该主动去捞脑子,完全不知道要去主动寻找离开的人,就连这里的火也还是我帮忙点起来的。


    我第一次碰到还需要我照顾的人,不禁燃起了几分作为前辈的自豪感。我拍拍胸膛:“没错——无论碎成多少片,我都会帮夏油拼好!”


    “好,”他轻笑着,微微偏转另一只手的方向,用一种不轻不重的力度牽住了我的手,“我们回去吧。”


    “不去找你的部下们了吗?”我眨眨眼,转身望向远方的血水,“他们或許只是在找你的路上迷了路……?”


    “迷路吗……”在我这个角度看不清夏油的表情,而下一秒他又转头对我温和地笑道,“小陵,要听故事吗?”


    “要!”我的注意力被拉了回来,“什么故事呀?”


    “《辛德瑞拉》。”


    他一边给我講故事,一边牽着我的手,带着我慢慢往回走。


    夏油说话的声音一直沉稳又温和,講故事时还带着娓娓道来的沉浸感。


    明明前方是血水,恍惚间我却仿佛回到了千年之前——我正独自坐在没有活人的乱葬岗里,望见了不远处街道上被长辈牵着走的孩童。


    ——现在有人牵起了我的手。


    我的手下意识收紧。


    于是夏油看向了我:“怎么了?是对辛德瑞拉和王子幸福在一起的结局有异议吗?”


    他剛剛正講到故事的尾声。


    “其实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时就觉得很不合理,”夏油首先说出了他自己的观点,“王子爱上的是辛德瑞拉施了魔法后的模样,对她的其他事情一无所知——在知道一切之后,他难道不会改變想法吗?”


    “还是说辛德瑞拉之后也一直隐藏自我,只以光鲜亮丽的虚假形象出现,才令这样的结局成立?”


    夏油看向了我——


    “小陵,你又是怎么想的?”


    明明我知道夏油和傑是两个人,但此时我却莫名想起——傑问我如何看待脑子时的语气。


    我想了想:“其实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是吗……”夏油似乎松了一口气,“你是觉得隐藏自己的这一做法没有问题,还是认为展露一切后会被接受?”


    “嗯?和那些没有关系啊?”我理所当然地说道——


    “毕竟这是辛德瑞拉的梦呀。”


    明明我的想法很普通,但夏油傑像是从未听到这样的说法那样,此时微微睁大眼眸。


    我迷茫地眨眨眼,接着向他解释道:“故事中是那只水晶鞋被王子捡到,最终帮助王子找到了辛德瑞拉——可是明明十二点的钟声都已经响起,被施加魔法的水晶鞋应该消失了呀?”


    “所以——事实上真的有这样的水晶鞋落地了吗?”


    明明我说的都是正常的推理,但是夏油脸上的笑容却逐渐僵硬。


    “且不说一开始神仙教母的出现是不是幻觉,我觉得至少从理论上该消失的水晶鞋落地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是辛德瑞拉的梦境了——”


    “就像是卖火柴的小女孩那样,那只是在火柴的灯光中看到的虚幻水晶鞋。”


    夏油现在的表情却像是吃了一嘴碎玻璃渣,扎得他说不话出来。


    “她一定是被继母安排了太多的工作,所以产生出这样的幻觉了吧?真希望梦醒了之后,现实中的她能好好休息呢。”


    在我为辛德瑞拉送上衷心的祝福时,夏油已经牵着我走了回来。他把我抱到火堆旁边的那只咒灵上,然后自己也坐到了另一侧。


    他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沉痛道:“……我真不该给你讲《卖火柴的小女孩》……没想到现在《辛德瑞拉》也成了一场梦……”


    嗯?我开始迷茫——夏油他给我讲了吗?可这不是杰前天晚上给我讲的睡前故事吗?难道我记忆出现了问题?我想不明白,于是放弃了思考。


    但是有一点我必须要强调,我严肃地看着夏油:“《卖火柴的小女孩》是永远的神作!我的感想如下——”


    我深吸了一口气,用着杰当初给我读的抑扬顿挫向夏油感叹道——


    “(变成猴子)(抢夺路人的香蕉)(飞入丛林)(在藤蔓中蕩来蕩去)(在藤蔓中蕩来荡去)(在藤蔓中荡来荡去)(高声吼叫:老师是神明!)(高声吼叫:老师我是您的猴子!)(在藤蔓中荡来荡去)”


    夏油:“……”


    我以前不知道面无表情和裂开是如何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脸上的,但是夏油完美地办到了这一点——


    他此时面无表情地裂开:“那《爱丽丝梦游仙境》对小陵来说也是神作吧?”


    “也是的!”我严肃地告诉他,“不过《爱丽丝梦游仙境》的梦境虽然有趣,却不是爱丽丝所渴望的——所以《卖火柴的小女孩》更神!”


    “不需要吃剧毒蘑菇,只需要一根火柴就能收获一场想要的美梦,一堆火柴还会产生更厉害的叠加效果——这就是神作中的神作!”


    我激动地张开双臂——


    “夏油难道不想要这样的火柴,不想要这样的梦境吗?”


    夏油此时注视着我,很难形容他此时的眼神,我总觉得那像是在看一场终将结束的绮丽梦境。然后他扬起了嘴角:“小陵,你说得对——没有人不想要。”


    身旁的火焰跃动地映在他身上,看起来夏油整个人就像是被那童话中小女孩的火柴光所笼罩,于是柔和到有些朦胧虚幻。


    就像我的漫畫那样。


    说到漫畫……我直接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袈裟袖子:“我现在不卡了,还顺利画完了漫画的前三话!夏油有兴趣听我讲吗?”


    介绍自己的画对我来说是很快乐的事情,我当时一边画图一边激动地给杰讲过一遍,如果夏油愿意听,那我又可以再说一遍啦。


    我盯着他,而他此时眨了眨眼。


    火光微微晃动,似乎是映过来的角度发生了变化,于是此时夏油整个人看起来没有刚才那样虚幻。他扬起了嘴角,轻笑出声——


    “你讲吧,我都会听。”


    *


    我是自然醒的。


    这一夜没有人来暗杀我,我睡得很沉。夏油似乎对画非常感兴趣,于是我不知不觉和他聊了很多。等醒来已经快中午,地上的血画已经被捡起,并整齐地叠放到桌上。


    织田作之助还坐在桌旁奋笔疾书,估计通宵写了文,而太宰治依然像一具尸体那样安详地沙发上。


    在我把身上的小毯子叠起来时,太宰治打了一个哈欠,显然还醒着。


    说起来有件事忘记和他说明了……我跳下青鸟,跑到了太宰治的旁边,将懸赏令从口袋里拿出来,在他的上方用力地晃了晃,发出纸页击打空气的响声——


    “看!这是我又增加的懸赏!”


    原本二十亿的懸赏,如今已经涨到了二十五亿。


    太宰治睁开了未被绷带裹住的那只眼睛,瞥了一眼悬赏令,然后慢悠悠地转向了我。


    “小陵首领是要我夸夸吗?”他营业式地露出笑容,并有气无力地鼓起掌来,没有一丝真心地夸赞道,“好好好,小陵首领真厉害。”


    而敷衍完我后,太宰治的表情和动作全收,企图继续安详地闭上眼,这时我直接伸出手,飞快地用拇指和食指撑开他的眼睛,强迫他继续保持清醒:“我想要打架!我希望悬赏不断变高!我想有更多人和我打架!”


    “我不会改变自己——但太宰很可能也会像今天这样被我牵连!”我松开了扒住他眼睛的手,然后歪着头看向了他——


    “你还打算继续待在我的漫画工作室里吗——可能一不小心就会死的哦?”


    “会死掉?”太宰治一边说着一边揉了揉眼睛,然后他又扬起了嘴角,“那不是更好了吗?我的梦想就是迎接清爽明朗且充满朝气的死亡呢。”


    看起来他不仅不打算离开,反而还对这样的发展感到高兴。


    太宰治拿起手机给我发了一條短信,然后又仿佛用完了所有力气那样重新躺平,朝我摆摆手:“网站已经初步做好了——这是网址和说明。小陵首领自己去看看吧。有问题我不负责,去和安吾联系哦。”


    网站竟然这么快就搞好了?我直接冲到电脑桌前,把网址输了进去,瞬间跳出来了一个崭新的页面。和之前的漫画网站有些相似,但也有些区别。


    杰指导我按照说明注册了管理员账号,此后他建议我慢慢发漫画,于是我只是把第一话发了上去。


    这个网站很神奇,发布作品不需要审核,很快我便发现第一话上传成功。


    由于是新网站,又是刚发的内容,所以評论区现在只有一條評论。


    诶?现在就有一條了?


    文盲的我盯着那条評论,看不懂一个字,但总觉得读者的名字好像有一点点眼熟。我翻开我的手机相册,发现名字和我在上个評论区拍下的第一条评论一模一样——


    “哇!是猴子大王!”


    这位猴子大王读者似乎是住在互联网上那样,每次只要我一发新画,都会瞬间给我好评。


    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我相信这次一定能获得更多评论,但是我盯着电脑等了好久,都没能等到第二条评论。


    杰表示新建网站知名度太低,建议我去原本网站的评论区引流,没想到旧网页竟然已经被封掉。


    ——怎会如此?


    “找熟人宣传看看吧?”杰提议道,“你看那边很闲的太宰……”


    “对啊,杰你说得好有道理——我可以出门找像太宰这样的熟人!”我恍然大悟,从桌上的随手拿了两三张画,然后直接跳到窗外,而不知何时已经在外边的青鸟轻松地接住了我。


    “……其实我的意思是可以让很闲的太宰去找他的熟人帮忙宣传,”杰说到后来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等等,像太宰这样的熟人……?小陵你指的是谁?”


    “当然是主动给我提供工作,又愿意帮我修你,就算拿了他想要的异能开业許可证和咒具不生气,辞职也很顺利,还说要和我好好合作的热心好心人——”


    我觉得我说得有理有据,没有一丝问题,此时自信满满地指向了港口Mafia大楼的顶端。


    “森鸥外!”


    *


    港口Mafia大楼顶楼中,森鸥外双手交叉,正坐在座椅上,翻阅着他的桌上摆着的那一份文件——当初太宰治所制作的小陵能力评估报告。


    每当有新人入职时,森鸥外总会派人对其进行各项能力测试,从而了解对方的情况,进行相应的能力培养。


    这份报告之前也和爱丽丝聊起过,当时他对小陵统筹路线的高效率做法,以及不需要人力清理现场的零成本作业满意至极。而这份报告也因此被顺手留在了他那边,今日找其他文件时刚好翻到。


    小陵的事情已是过去。这个小孩性格单纯又不按套路出牌,与太宰治一同令他吃了闷亏。


    不过小陵对港口Mafia没有恶意,异能开业许可证对祂来说也只是这段时间未发工资的替代品,因此令损失最小化,与其交好才是新的最优解。


    这份工作上的能力报告已经没什么用,但是森鸥外在看到它的那一刻,立刻回想起了自己当初对小陵的高评价——


    【祂在以最优解完成任务。】


    那个孩子经常做出意料之外的行为,又说出令人难以预料的话语,于是他考虑更多的是小陵作为变数的影响,而这个特征时常被他遗忘,直到今日才开始细究。


    ——能在接下几十个不同任务的情况下,迅速规划路线并统筹全局,以最快速度完美完成任务的小孩,可能没有大局观吗?


    或许不是他引诱了修不好脑子又被人诱拐的单纯小孩入局,而是这个孩子一开始就在局内。


    祂假装被诱拐,深入港口Mafia的地盘。在争斗时任由监控拍下祂的战斗,在引起港口Mafia注意的同时又表现了自己的战力。


    随后这孩子又抛出脑子受损这样强力的饵,最终既获得了红宝石,又没有任何损失地被邀入港口Mafia。


    或许不仅仅是组织的发展利用了小陵高效的完成任务能力,这个孩子也同样利用了组织的海量任务。


    祂在短短一周不到的时间里,便在各种任务中和横滨各个地下势力与组织接触与交手,并且从未杀一人。哪怕小陵不认识那些势力,他们也都记住了祂——以及祂始终不下重手的留人一线。于是至此未有一人前来报复。


    在修复脑子一事中与武装侦探社相识,在异能开业许可证与异能特务科相谈,而后和政府相接。


    ——至此横滨的所有武装势力都认识了祂。


    小陵通过任务与咒术界接触,以一己之力改变了总监部的判断,又利用他们的报复心理获得了高价悬赏,在黑市和咒术界中以悬赏令的方式崭露头角。而随着悬赏金的上涨,又迎来了新的一波关注。


    ——由此不断扩大影响。


    正在森鸥外准备进一步思考时,他听到了不远处的破碎声音——


    像是被巨型的动物踹了一爪,坚硬无比的钢化玻璃在此刻破碎,发出了片片碎裂的清脆声响。无数碎片在此刻飞扬,呼啸的气流从大开的洞口疯狂涌入。


    在阳光下泛光的纷飞碎片之中,划入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正是森鸥外刚才正在深究的小陵。


    “我来找你合作啦!”这个孩子和往常一样不按套路出牌,此时直接对他举起了一张血画。


    那赤红的画面奇诡无比,甚至看不懂画的是什么,但是每一根线条下面都隐隐露出了祂肆意张扬又充满战意的灵魂——


    “可以帮我宣传我的漫画吗?”


    ——横滨只是祂的跳板。


    ——而祂终将名动四方。


    第57章 第五十七只小陵


    港口Mafia大楼的走廊上


    中原中也完成并向森鸥外汇报完了一天的工作, 正准备走出大楼,回寝室休息,刚好听到了不远处其他职员传来的交谈声——


    “你看了那部首领也推荐的漫畫了吗?”


    “哦哦哦!你是在说小陵老师的漫畫《梦境》吧——那真的是傑作!虽然完全看不懂, 但是很解压!”


    这已经不是中原中也第一次听到小陵漫畫的交谈了,而像这样的对话这几天时不时能在各处听到。


    在小陵辞职不久后, 森鸥外首领便在全体员工会议上推荐了小陵的漫畫。往年也有辞职之人,但大多都死于非命,更不可能像小陵这样被森鸥外如此关照。


    中原中也不清楚其中的原因,但也知道首领这样做必然有他的用意。


    老实说他对小陵的漫画不感兴趣,说到底他完全不觉得那个老是问他要任务麻烦,又莫名其妙辞职的麻烦小鬼——能画出来什么有趣的东西。既然组织没有强制要求阅读,那他也没准备看。


    但是这几天的评价听下来竟是一致好评——


    或许这部漫画真的非常不错?


    中原中也终于摒弃了对麻烦小陵的偏见, 对这部漫画产生了几分好奇。


    刚好下班有时间,回到寝室后他便上網查了查,然后进入了網站点击了阅读——


    夸张的血色,离奇的画风,没有的剧情。


    一切都毫无章法,但是又充满奇异的畅快。


    他继續往下翻,没想到看到第一话的第二頁就不给看了——需要注册账号才能继續阅读,并且从第三頁起就要收费。


    中原中也:……


    这都是网站的惯常套路。虽然只看两张圖就需要收费有些离谱, 但是毕竟是小陵的网站,怎么奇怪都不奇怪。


    在注册完并氪金之后, 中原中也继續往后看。等翻到最后一頁, 发现已经没有后续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就这样莫名其妙又一口气地氪金追到了最新话。


    中原中也:……


    他拉到了评论區,准备看看像自己这样奇怪的情况是不是很常见,结果发现竟然连看评论區的留言都需要付钱。


    这绝对是太宰那家伙想出来的圈钱设计……中原中也在啧了一声后付了钱。下一秒便有评论便出现在他的面前——


    【无拘无束的飛鳥:您对自由的诠释熠熠生辉!这才是脱离重力的极致——您便是飛鳥!这一次请不要再拒接我的电话了!赞美小陵老师!】


    异能是重力的中原中也:……哈?重力又怎么招惹你了?这精神状态被拒接电话不是活该吗?


    他无语地继续往下看——


    【在下必将斩杀你:不可饶恕!竟敢将太宰先生拐走!第四话的扉页还敢作弊——这根本就是原模原样照搬照抄了港口Mafia的大楼!第一页大楼内部布置画得马马虎虎, 但是第二页在下实在无法忍受——为什么要多画那么多腦子……【展开剩下1000+字】】


    这條评论被作者加精。


    中原中也:……这绝对是芥川吧?话说第四话那不可名状的圖案竟然是我每天来回进出的港口Mafia大楼?第二页的图里又哪里有什么腦子?他都是怎么看出来——又分析出1000多字的?


    他突然感觉自己和别人看的似乎不是同一本漫画,心累地继续往下翻——


    【禅院直哉:啧,都说了多画点美女,怎么说了这么多遍还不听?【附加:打賞100萬】】


    很少有人在网上直接用真名,没想到还真看到了一个。虽然对咒术界了解并不太多,但中原中也还是知道禅院这个姓氏属于御三家之一。


    而下一秒,中原中也就发现这條评论已经消失——


    被作者直接删除。


    这种大家族的人心高气傲,碰到这种情况很多都会进行报复。毕竟小陵也曾是自己的部下,中原中也点进禅院直哉的主页,想截图提醒小陵注意这人,没想到便看见了下面的字——


    【累计评论次数:50次】


    【累计被删评次数:50次】


    中原中也:……这人是次次发不当言论,又次次被删评——还继续这样干吗?!这图什么?是想被小陵骂吗?


    接着他又看到——


    【累计打賞次数:50次】


    【累计打赏金额:5000萬】


    中原中也:……


    他嫌弃地关上了禅院直哉的主页。


    仅仅看了三条评论,便令中原中也身心俱疲,他不打算继续看评论区。而这时他突然发现了旁边有一个名为【论坛】的按键,于是点了进去。


    结果出现了提示——


    【您的打赏金额不足,开启论坛需打赏金额达到10万。】


    中原中也:……?


    他又无语地打赏了十万。


    由于是不知名的新网站,又是由漫画板块拓展出来的论坛功能,还需要氪金,所以发帖的人不多,基本都是死忠粉。


    【论证小陵老师即飞鸟的一百个理由——帖主:无拘无束的飞鳥】


    看到帖主名后,中原中也果断跳过了这个帖子。


    【送给小陵的画——帖主:丧尸帝国】


    没想到竟然还有二创。中原中也点了进去,结果发现是一堆更为抽象的血画。


    而每一幅上都用血淋淋的字标注着——


    【小陵,我爬上去后一定会去找你玩的哦!】


    中原中也:……这是被在关牢里的恶灵吗?


    他默默地退了出去,试图寻找正常的帖子,总算找到一个——


    【有没有人发现【猴子不存在的新世界】永远都是每一话的评论区一楼——帖主:会说话的熊猫】


    帖主表示自己对于动物相关的昵称很敏感,于是观察了一番,发现此人的评论时间不仅是最快的,甚至几乎和稿件的首发时间重合——显然不是作者现实认识的人,便是狂热粉。


    接着又有人留言:有没有可能,这位猴子大哥是现实认识老师的狂热粉,就像是【无拘无束的飞鸟】那样——我也好想莫名其妙拥有老师的手机号啊。


    下面的人开始复读,然后就开始歪楼。


    中原中也飞速往下翻,终于翻到了有用信息。


    【想见老师直接过去就行,老师很喜欢别人过去暗杀祂,不过打输后会被老师送去坐牢,并需要在牢里写一万字好评长评。这些事属实,我听隔壁牢房的兄弟说,他就是这样被老师送进来的。】


    【在橫濱隨便走走就能碰到小陵老师。祂真的很希望有人找祂打架,天天在橫濱显眼的地方到处晃悠。】


    【确实,上次我领着人和对面火.拼,没想到刚好小陵老师在那里!祂以为我们两方都是过来暗杀祂的,快乐地冲上来给每个人一拳,直接结束了火.拼。PS.虽然现在被送进去拘留,但是我获得了亲笔签名!这一波不亏!】


    附上的签名不是文字,而是一张中原中也完全看不懂的画。


    ……所以这几天横滨这么平静,他都不需要加班,是因为人都被小陵给送进去了吗?


    *


    我此时趴在青鸟上,单手拿着手机,看着漫画评论区时不时增加的评论,并用文字转语音功能,将它们播放出来,令我能听懂。


    这个功能是太宰治推荐给我的。自从用上了之后,便不需要再麻烦傑帮我读评,隨时随地都能听评论。


    此时我听到——


    【本来我在工地吃饭来着,看见老师的作品就像打了兴奋剂一样,饭也不吃了,徒手盖起了一幢楼,把工友们的活都干了。工友们看我的眼神疑惑又悲愤,直到我把您的作品掏出来,于是一夜之间,我们造出了一座城。】


    这是什么?我开始迷茫。


    由于我用不了一点脑子,经常有像现在这样听懂了评论里的每一个字,合起来却搞不懂的情况,于是我问靠谱的杰:“哪座城?是昨晚造的吗?造在哪里了?话说我怎么没看到?”


    “还有——”我坐起身又激动地举起了拳头,“造城是想和我打团战吗?这是一次对我的宣战吗?”


    长期在我背手上长嘴说话的杰:“……还记得昨晚我讲的《皇帝的新装》吗?就是那种皇帝的看不见新城。这个读者完全没有想和小陵打架,这段评论只是一种夸你画得好的抽象艺术。”


    “怎么如此……”我怏怏不乐地重新躺回青鸟身上,然后在上面滚来滚去,连带着另一手上抓着的红色大锦旗都卷到了我身上。


    青鸟扬起大翅膀,把差点滚下来的我捞回上面,然后把缠我身上的大锦旗拨到旁边。


    这锦旗是政府在今天下午颁发给我的——说是我这几天协助政府整顿了横滨,抓住了不少当地的不法之徒。


    我一直以为我打的是从东京过来的暗杀者,获得锦旗时才知道原来最近打的都是横滨本地人。


    那么东京的来人呢?


    “等了这么久了——怎么都没有几个人从东京过来暗杀我?”我有气无力地趴在青鸟上,难过地吸了两口,“都好几天了——在东京的总监部开完会,再来横滨暗杀我不应该很快吗?难道他们迷路了?”


    我微微偏转脑袋的方向,望向了外边——与这里并不遥远的东京。


    “杰,不如我们现在直接去东京找人打架吧?”


    第58章 第五十八只小陵


    我兴致勃勃提出去東京的提议后, 杰表示现在已经是我睡覺的时间,他督促我去睡覺。


    “好叭,”我悲伤地又吸了两口青鸟。


    杰顿了顿又问:“明天早点起床然后让青鸟帶你过去——这样可以吗?”


    “我没问题, 不过要问问它,”我回答完后, 又俯下身子问青鸟,“你愿意陪我们去東京吗?”


    青鸟点点头。


    灯光从头顶倾洒而下,不远处传来了敲击键盘的清脆声响。


    織田作之助此时正坐在电脑桌前打字,而旁边摆着一叠编程类的书籍。自从网站搭建好后,他便开始自学编程,担任了日常维护与优化工作。


    我看不懂这些,只覺得好难, 但是織田作之助表示这比调查婚外情或是调解夫妻关系的工作轻松。再加上编程語言也算是一种語言,他覺得这对他的写作也有帮助。


    太宰治此时安详地躺在沙发上,下午我和政府的交头是他一手安排的,他在这些方面很擅长。照理说今晚应该轮到他燒饭,但是我早在前几天就禁止他再去厨房。


    前几天他看了我的画后,就像是被打了几瓶鸡血,自告奋勇地去燒饭。


    我以为他这么勇一定拥有一身厨艺,没想到等我闻到奇怪的焦味时, 太宰治已经差点把厨房给炸了。他看着锅上的火焰一点点升高,嘴角上揚看起来很高兴, 嘴里还嘟囔着“好耶!一氧化碳中毒身亡也很好!”


    我那时赶紧跳下青鸟, 关上煤气灶,给了太宰治一拳。等我把他丢到沙发上,重新回到厨房时,发现青鸟已经站在灶头前, 用翅膀卷住了锅子的手柄,娴熟地燒着咖喱饭。


    青鸟燒得非常安静。斜阳就那样透过窗户,安静地穿过了它,没有一丝落到它的身上,于是整只咒靈看起来都仿佛与世界隔着一層厚厚的玻璃。


    我从没见过能做饭的鸟,此时快乐地跑过去,飞快地挂到了青鸟的身上:“好好好——是咖喱饭!好吃爱吃我要吃!”


    它瞥了我一眼,没有把我放下去,而是转回去继續烧咖喱饭,似乎发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


    斜阳打在了我的身上,暖洋洋。我觉得这个温度能顺着我环着它脖子的手传过去,因为它似乎摸起来比刚才暖和了一点。


    看它烧咖喱饭没什么意思,我盯着盯着就无聊了。见它还在沉迷烧咖喱,应该不会注意我的举动,于是干脆在它背上乱晃了起来。


    等我晃得快掉下去时,它又用另一只翅膀扶了我一把,将我托回原位重新挂好。这个时候咖喱饭也已经烧好了,在我拿好了筷子后,它又将饭和碗一同端了出去。


    那时在沙发上被迫挺尸的太宰治,此时还戴着咒力眼镜。在看到青鸟手上端着的咖喱饭后,太宰治眨了眨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虽然不知道織田作之助的牢饭咖喱饭到底什么味道,总之我觉得青鸟烧的咖喱饭真的非常美味。


    就这样青鸟代替了太宰治的烧饭轮班,和織田作之助轮流烧饭——今晚的饭也是它烧的。


    它真的是非常靠谱的小鸟。在杰催我睡觉后,我期待地问它道:“我今天也可以抱着你睡觉吗?”


    青鸟像往常那样点了点头。


    于是我快乐地从它身上跳下,跑到不远处的柜子旁,拿出了一条毛绒绒的小毯子。


    在路过织田作之助的时候,他从电脑桌前抬起了头,定定地看着我,用着平稳的话语对我说道——


    “小陵,不知道你明天什么时候出发,但是就这样骑上你的青鸟——飞往任何你想飞往的地方吧。”


    “这里有我们。”


    他最近除了工作外,还有大把时间花在写作上。此时似乎还没有从他笔下绮丽又美好的小说世界中走出来,于是就连说话方式都与之前有些区别,变得有些梦幻。


    但我知道,织田作之助依然是织田作之助。他现在只是将他沉在现实之下的内心世界微微展露,露出了轻微理想主义的一角。


    而一旁的太宰治不知何时也坐起身注视着我,像是期待着新剧幕的观众,嘴角上揚成趣味盎然的愉悦幅度——


    “小陵首領,在東京要打得开心哦。”


    *


    ……所以真的不能现在去东京吗?


    听到他们的话后,我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动身飞到东京:“杰——我们现在去东京!”


    杰见我去意已决,此时叹了口气,语气温和地和我商量:“先把住宿的旅馆定好,然后我们再过去吧?今晚也别打架,明天找时间再打——可以吗?”


    “好好好好,”我快乐地爬上青鸟,然后把小毯子叠好。刚准备把毯子递给太宰治,让他帮忙放进柜子里,没想到青鸟大翅膀一扬,又把小毯子给卷了回来,刚好落在我膝上。


    什么情况?我迷茫地看向青鸟。


    它不会说话,而杰仿佛吞了一个鸟语翻译器那样,直接给出了解释:“夜晚天冷,飞过去时又速度比较快,小陵你盖张毯子不容易着凉。”


    我这些年来从来没有着凉过,不过既然青鸟这样觉得,那我也没有推却,直接裹上了毯子。


    在拉开了窗户后,窗外的冷風吹入室内。在飞速定好旅馆后,我向织田作之助与太宰治挥挥手告别,自我感觉非常領导地对他们说道——


    “我出门啦,你们这几天要好好工作。”


    织田作之助不知何时已经把我落在椅子上的那个小背包拿了过来——这是我日常背的那个包,里面还放着我的画纸和其他物件。


    他将小背包放到青鸟身上,然后点点头:“注意安全。”


    “好!”我乖巧回复。


    太宰治看完织田作之助的举动后眨眨眼,他往口袋里掏了掏,慢吞吞地拿出了一卷绷帶,也学着织田作之助有模有样地放了上去,并塞进了我的小背包里面:“小陵首领,这是我最后的绷帶了——你拿好吧,想绑在哪里就绑哪里。”


    我觉得太宰治的本体还是他自己拿着比较好,不过这总归是部下的一片心意,合格的首领就算再嫌弃也应该客气地收下。


    于是我客气地说道:“谢谢,等我回来时,一定会原模原样地把它还给你!”


    在结束对话后,我拍了拍咒靈青鸟,示意它可以离开。


    青鸟大翅膀一扬,直接从窗口飞出。風在我的周围喧嚣,而它又是双脚一蹬,随后展翅高飞,瞬间来到高处。


    我能跳到更高的地方,但是始终长不出翅膀,飞不起来,也没有谁愿意带我去高空——这还是我第一次在空中飞翔。


    夜间凉爽的风划过我的肌肤,将我本来就没有多少的思绪吹得更散。


    上方群星璀璨,下方灯火通明。


    我趴在看不见的青鸟之上,直接畅快地笑出了声——


    “再高一点!”


    于是青鸟又是一扬翅膀,再度朝上方冲去,瞬间来到千米高空。


    杰建议我裹上保暖的毯子,但我其实并不冷。下方青鸟的体温依然很冰冷,于是我干脆把小毯子认真地裹到它的身上。


    原本杰还想说些什么,但是话刚说出口,就在此时顿住。


    他不再出声——于是刚落入空气里的那段细微残音,与我裹好毯子后重新开始的笑声一同落下。它们落入宁静的夜色之中,又被晚风吹到更远的地方。


    ——横滨渐渐离我远去。


    ——我已在远方的上空。


    *


    明月高悬,繁星点点。


    夜幕之下是暗潮涌动。


    几只漆黑的乌鴉隐于云層之中,它们轻巧地翱翔,睁着猩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青鸟咒灵和坐在它身上的小孩。


    一级咒術师冥冥正操作乌鴉,并借用它们的视野观察情况。


    如今这个孩子的赏金再度上涨,此时已经达到三十五亿的高额,这令她开始心动。


    乌鴉能成为冥冥的眼线,于是她的情报收集能力极强,自然能得知小陵杰出的地面作戰能力。


    ——那么天空呢?


    ——这个孩子有经历过空戰吗?


    冥冥抬头望向天际——


    在那孩子兴奋地坐在鸟类咒灵身上欢笑,仿佛第一次被带上天空时,漆黑的乌鴉们正在他们后边悄无声息地肆意滑翔。


    ——天空是乌鸦的领域。


    几只乌鸦瞬间加速,往小孩的身上疯狂地砸去,但是就在这时——祂身下的青鸟翅膀一扬,于是瞬间划出数只羽毛刺中了它们,于是那些乌鸦炸彈全部爆破在空中,发出了震荡。


    与此同时爆破产生的烟雾笼罩了青鸟和小孩。


    那只咒灵是个麻烦……看来不可能得手了。正当冥冥偏移视线准备放弃这次行动时,她看到小孩此时竟然已从青鸟身上掉落,在高空中陨落。


    此时青鸟还没来得及捞起祂,而祂下坠的模样看起来有些无助,显然还没能适应高空。


    ——难道是被爆破的余波所波及?


    她不知道具体情况,但也知道没有比现在更好的出手时机了——


    隐于夜空中的其他乌鸦们齐刷刷地露出了猩红的眼眸,注视着那落下的小孩,下一秒往那个方向冲去。


    又有无数的乌鸦从树间探出头,竟黑压压地汇成了一大片。它们一齐展翅高飞,往小孩陨落的方向极速袭去。


    【黑鸟操術】


    无数的乌鸦化为炸彈,砸向落下的小孩。


    即将入手的三十五亿赏金在冥冥的脑中盘旋,而就在这时——


    她通过乌鸦的听觉,听到了一声轻笑。


    ——竟然是小陵。


    气流在身侧喧嚣。明明从高空坠落,又身处险境,但是祂的脸上却是畅快的笑意。


    冥冥突然有一种奇怪的错觉——


    那个孩子并不是被爆炸的余波冲击到陨落,祂分明是自己故意从青鸟上跳下。


    ——为的便是诱导她在此刻用尽全力。


    比乌鸦还要擅长作饵诱敌,比乌鸦还要善于审时度势。没有翅膀却像极了乌鸦的孩子,在祂获得的战场上欢笑。


    鸦群炸弹朝祂袭去,下一秒却像是被什么锋利的物件切割了一般,碎裂成两半,随后又爆破在空中。火光将夜色染成血色,而爆鸣声在空中出现,带来一次又一次震荡。


    没有一只乌鸦能到达祂的身侧,只有气流将祂的头发微微吹动。


    在祂举起手时,冥冥终于注意到有什么东西仿佛回旋镖那样,不偏不倚正好地转回了祂的指缝之中,而刚刚破局的正是它们——


    那是祂在最初的偷袭时,从乌鸦身上薅下来的四根羽毛。


    这四根柔软又不含咒力的羽毛,在祂的极速投掷之下,竟然成为了制敌的利刃。


    下一波更为壮观的乌鸦炸弹已至,而这孩子像是热身完毕那样,用着比刚才更快的速度,比刚才更刁钻的角度,再度投出那四根羽毛——


    投掷又切割,断裂再收回。


    比刚才更大的爆炸在此地不断炸开,一层又一层将云层染成赤红,就连气流都被震荡——


    但是那些波动始终被斩断在半空中,不能靠近祂丝毫。


    以鸦羽为利刃,用攻击作防守。


    在冥冥弹尽粮绝的那一刻,那个孩子已经毫发无损地重新坐回到青鸟之上,手中只拿着一根鸦羽——


    其他三根不是被冥冥的爆破摧毁,单纯是祂觉得用四根打起来战斗结束太快,于是干脆只用一根。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啊?


    审时夺度的冥冥决定撤离现场,但是还没等她转身,她已经看到那个孩子转向了她的方向——


    隔着千米多远,祂却在漆黑到不见五指的夜幕中,不偏不倚又笔直地望向她。


    那个小孩对她笑道——


    “你好。”


    ——逃不掉了。


    *


    被惊动的飞鸟从这里的天空一路飞向横滨。


    坂口安吾揉了揉太阳穴,试图让自己放松下来。每次小陵打完人都会给他的科室打电话,就这样陆陆續续抓了不少不法之徒。


    “坂口长官,”部下似乎有些难以开口,“小陵如果打败的是其他地方的咒術师,那么……”


    “不在我们的管辖范围内是吗?”坂口安吾推了推眼镜,“那就和当地的政府联系——任何选择暗杀他人之人,都不能以任何理由躲掉属于他们的刑罚。”


    大部分咒术师不在意人命,明明是以祓除咒灵为任务的职业,但是相互之间的残杀反而更加激烈。


    咒术师拥有强大实力,又持有巨额的金钱,所以在很多时候都是特权阶级,比异能者还难以管理。再加上负责管理的总监部本身腐败,没有合理的刑罚体制,如今咒术界内在秩序混乱,只能暂时让政府帮忙进行过渡时期的管理。


    ——需要有人去规范咒术界的秩序。


    “不知道那个孩子能给那边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坂口安吾望向了窗外的明月。


    *


    夜幕之下——


    “老规矩——写一万字好评长评,”青鸟身上的小孩举起了一张血画,然后对着冥冥笑道——


    “牢要坐!罚金也要支付!如果我发现你未满刑期就出来,会把你继续送进牢里的哦!”


    第59章 第五十九只小陵


    这里是监狱。


    几位狱守在四周走动地巡逻, 路过了一间间牢房。


    冥冥此时正坐在其中一间牢房的床上,算着自己现在的资产。


    不久前武装部队过来,当面让她付了罚金, 并将她关押进了监狱。她到了监狱时,才从失去钱财的肉痛中走出。不过除了钱财外, 她覺得这次并没多大损失。


    这次坐牢是因为暗杀小陵。这种程度的暗杀未遂一般需要坐多年牢,但是当事人小陵表示没什么大事,只需要待一个月。


    ——真是有趣的小孩。


    就在她轻笑出声之时,突然听到了翅膀扇动的巨大响声。她微微抬头,往出声的地方望去——


    一只漆黑的咒灵大鸟停在不遠處,正用着锐利的目光注视着她。


    正是小陵身下的那一只咒灵。


    周围的狱守看不见它,就算从附近走过时完全发现不了它, 只是下意識绕过了它。


    唯一的咒灵操使已经死亡——这只大概率是拥有独立思考能力的咒灵。而咒灵的思绪和人类存在差异,小陵放过了她,不代表它也如此——


    如今它过来是准备斩草除根嗎?


    冥冥眼中闪过几分警惕。


    没想到那咒灵没有做出任何攻击的动作,只是操作咒力在空气凝聚成了一行文字——


    【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冥冥的人脉很广,不少人找她做过交易,但是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碰到。没等冥冥理解这是什么发展,那咒灵鸟直接一扬爪子,飛快地将一个小物件甩到她面前的地面上——


    那是一张银行卡。


    【一百亿——你用什么方式去處理都可以, 我只要总监部不再对小陵进行暗杀,同时他们也不再追捕盘星教残党。】


    咒灵鸟的眼睛仿佛黑夜一般看不出里面的深浅, 而悬在它旁边的文字依然沉稳。这时它看起来不像是一只咒灵, 更像是习惯于谈判的政客。


    冥冥在这一刻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覺,或许她在剛才那次戰斗前感到的不协调感是真实的,戰斗的开端并不是她发现了小陵,其实是——


    这只咒灵鸟故意飛到了她的视野内, 诱使她进行攻击。


    它用这样的方式令小陵和她合理接触,令她了解小陵的同时又通过不杀的手段施恩,建立能进行交易的前置条件。


    最后顺理成章地来监狱见她,提出了这场目的清晰的交易。


    一切都是那么碰巧,看不出多少策划的痕迹,但是冥冥知道自己作为咒术师的第六感不会欺骗自己——


    这是咒灵鸟设的局。


    目的便是护住小陵和盘星教残党。


    冥冥一直在想小陵为何能以这样的年岁拥有这样的实力,又为什么如今才在世上显露头角。


    这件事在小陵和盘星教残党这两个词汇一齐摆在她面前时,她覺得自己終于想通了——


    小陵便是盘星教残党中的一员。


    祂和菜菜子美美子一样,都是夏油杰收养的孩子。但是和她们不同,夏油杰将祂藏得很深,专门让拥有灵智的咒灵鸟照顾祂。


    ——但是为什么要这样做?


    在冥冥头脑风暴之时,她发现咒灵鸟依然平静地审视她,冷静而沉着。就像是永遠无尽耐心的猎者——


    【用束缚答應我不将这场交易告訴任何事物,否则我现在便杀死你。】


    她突然意識到——


    夏油杰选择让这只咒灵鸟照顾小陵,或许不仅仅是简单的照顾小陵。


    ——更是辅佐。


    这种才华横溢的小孩,自然不可能只是泛泛之辈。


    小陵显然是夏油杰的繼承人,但祂性格跳脱,往往由着自己的性子做事,这时需要更为沉稳且能权衡利弊的存在去平衡。


    ——就像是相辅相成的躯干和头脑。


    冥冥不在意盘星教的发展,不在意总监会的未来,不在意咒术界的走向——


    但她想在更为混乱的时局中,捞到更多钱财。


    冥冥扬起了嘴角——


    她收下了这张银行卡。


    “我同意你的束缚,也同意你的提议。”


    气流涌动。几乎是下一瞬,面前的咒灵鸟已经消失,唯有开启的窗口和手中的银行卡证明这一切不是一场梦。


    冥冥望向窗口——皎洁的月光洒下,落在监狱外的大地上。


    咒灵鸟带小陵来到的其实不是咒术师横行的东京,而是——


    大阪。


    ——那是远离咒术界之地。


    咒灵鸟不希望小陵前往东京,反而想把小陵护到自己的羽翼之下,为祂的未来布路,就像是夏油杰对待盘星教那样。


    但冥冥在月色之中,想起了那个孩子在战斗时望向她的那个眼神——


    锐利又带着兴奋的戰意。


    比在乱葬岗生存的乌鸦还要习惯戰场,还要渴望争斗。


    那是自己便能在战场上展翅高飛,审时度势地咬下他人身上之肉的生物——才能持有的眼神。


    和需要指引的盘星教截然相反。


    ——那是无需他人庇护者的眼神。


    她饶有兴致地轻笑道——


    “那么那孩子接下来又会怎么做呢……”


    *


    时间回到一小时前——


    我其实不太懂那位自称冥冥的女性,在被武装部队带走时对我说的那些话,都是什么意思。


    像什么“总监部又提高了您的悬赏金,接下来会有更多咒术师对您出手——您准备像这样一个个对其进行惩戒与制裁嗎?”


    又像是什么“我知道像对待横滨那样,您对于咒术界也有自己的规划蓝图。不过力量有时并不能彻底改变一切,当您还需要别的助力时,欢迎联系我。”


    我只是迷茫地看着冥冥被带走,没有说出一个字。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


    我重新爬到旁边青鸟身上,然后凑到它左脸旁边和它贴贴交流:“真的好好玩啊!我还没试过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过——这是我第一次空战!”


    “还有羽毛——我之前都没有试过用羽毛打架!你是怎么想到这么有趣的打架方式的?好厉害!”


    青鸟瞥了我一眼,然后直接偏过头不看我。


    我眨眨眼,也相應地换了个方向,直接凑到它的右脸旁,和它再次贴贴。


    它此时終于转向了我,在我期待的目光下——


    用嘴叼起我的后领,将我从它身上拎了起来,直接放到了地面上,随后又将它的脑袋转了回去。


    做完这些事后,青鸟伸出翅膀往前面扬了扬,示意我老老实实自己走路,然后它直接往前走了。


    我震惊地看着青鸟,再震惊地看看脚下的地面,最后赶紧跟上青鸟:【杰杰杰杰!这是怎么回事啊?它为什么不让我骑了?!怎么会这样——我好想繼續飛上天!】


    【……所以明明看到青鸟已经在对敌了——小陵却依然想脱离保护范围,打一场自己不擅长的空战,甚至不惜跳下去。】不知道为什么,杰沉默了很久才出声。他的语气明明温和,但是我莫名覺得这和旁边青鸟的态度没有什么区别——


    【是这样的嗎?】


    咦?就是杰说得这样啊?难道还有什么嗎?我很努力地想了想,終于明白了情况:【原来是这样!是我不对!】


    杰叹了一口气:【哪儿不对?】


    这时青鸟停下了脚步,转向了我。而我跑到青鸟旁边:“謝謝你接住了我!你真的好厉害!”


    我非常自信地告訴杰:【是这里不对——我忘记道謝啦!】


    【……】


    【杰?】我眨眨眼。


    杰没回應我,于是我繼續试图和他聊天。


    【话说杰你看我这次打架——】没等我和杰聊完,剛才一动不动的青鸟转头就走,明明我有认真在道謝,但它反而走得更加快。


    难道是我道谢的态度还不够认真吗?我赶紧追了上去,一把抱住了青鸟,然后直视着它:“我很感谢你——真的非常感谢你接住了我。无论你希望我说多少次谢谢,我都会说的——谢谢!”


    【……问题不在这里……】杰又叹了一口气,【其实剛才你就算不参战……】


    青鸟似乎也很想叹气的样子,它此时停了下来,用翅膀示意我可以重新爬它身上,于是我重新快乐地跳到它身上,热情地对它说道——


    “谢谢!现在我们飞到天上去吧!还有——我再这样战斗时,也拜托你繼續接住我啦!”


    没想到话音剛落,青鸟又停了下来,冷漠地把我从它背上叼回了地面。它用大翅膀敲了我手心一次,然后重新指向前面。


    杰此时语气温和但用词严格,并且极其應景地帮它配音——


    【没得飞了,你自己走。】


    ……怎么又不让我飞了?


    我搞不清楚情况,就这样迷茫地跟着青鸟走到了旅馆,迷茫地做好了入住登记,迷茫地被杰赶上床睡觉。


    等又从血水的上方出现并直接坠落时,我都还没能及时反应过来,直到我掉到了一只咒灵的身上。


    这只咒灵像是好多大蟒的汇合体,又仿佛是拥有无数树枝的巨木。它不知何时从血水里出来,将我托起在高空。


    我坐起身往下望了望,发现夏油此时在遠處坐着。他此时偏过头没有看这里,柔顺的黑发散在肩上,看起来似乎是没有注意我。


    于是我又重新趴了下去。


    这只咒灵的枝干像是滑梯,我干脆像是在床上翻滾那样,就这样从顶部滾了下去。


    我还在思考青鸟的事情。


    我迷茫地滾动着。


    滚着滚着越滚越快,等快滚到下面的血水里时,我也懒得刹车。这时我听到有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他伸出手接住了我。


    ——是夏油。


    我没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发现我,又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总之等反应过来时,我已经落到了他的怀里。


    夏油面无表情地准备把我放下。


    电光火石之间,我突然理解了刚才一直想不通的情况,激动地飞快抓住他的袈裟晃了晃:“我知道青鸟为什么不愿意带我飞了!我没有和它打过招呼,却希望它接住我——这样做很不礼貌!所以后来它就不开心地把我放下了!”


    “……不是,”夏油语气温和,但是我注意到他的咬字比刚才更加清晰,并且在最后几个字上加重,带着几分微妙的咬牙切齿,“这和礼貌没有任何关系——青鸟在意的不是这事。”


    我觉得夏油想把我丢出去。


    我开始思考被抛出去后的落地方式,想了想觉得还是自己先退后一步比较好。正当我准备往后退步时,夏油用着不轻不重的力道把我按回了怀里。


    我搞不懂这又是什么情况,不过夏油看起来好像很懂青鸟的样子,我就继續和他讨论,“那它在意什么?难道是我的道谢还需要更加认真?不过想想也是,如果青鸟没有接住我,我这样直接从高空掉到底,很可能就会没命——”


    没想到还没等我说完,夏油的手便微微收紧,他直接打断了我的话语:“所以就算是小陵的身体素质,这样摔到地上也会有事——是吗?”


    他注视着我的眼眸照理说应该是漆黑的,但是在此刻,我却看到了里面汹涌的赤红火光。就像是往日平静的火山终于压抑不住自己,于是在此刻露出了在体内一直没有平息的滚烫岩浆——


    “就算有这样大的风险,你还是要执意去插入别人擅长,并且已经在处理的对战。”


    “是这样的吗?”


    那赤红的岩浆似乎顺着他的目光,一直燃到我的身上。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原本能轻易说出口的话,此时竟变得很难出口,于是硬着头皮努力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对的,既然战斗就在眼前,那我就想要参加。我没有从这种高度掉下来过,但是应该很可能会摔死——不过没关系,青鸟接住了我。”


    夏油没有说话。血水上不断泛起波澜,扬起的水花拍到了我的小腿上,带来了微微的凉意,于是我下意識缩了缩脚。


    “……小陵,我知道你见过无穷无尽的死亡,”在沉默了几秒后,夏油缓慢地伸出了手,环握在我的脖子上,他没有用力,只有手上冰凉的温度染到我的脖子上——


    “但是你亲自体会过死亡的感觉吗?你体会过试图揽下一切,但是战斗失败——最终获得的死亡吗?”


    夏油此时敛去了所有的表情。那些像极了汹涌岩浆的火光,似乎又重新在他眼中沉寂了下去,而寒意顺着他的手传到我的身上。


    他不带着一丝情绪地注视着我,漆黑的眼眸透不进一点光,却像是高居上方俯视众生的神佛,眼眸中映出了他所望见的世态万千。


    夏油的声音沉稳又带着娓娓道来的故事感,一字一字地将我带到另一个世界。


    “你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办到,但是你什么都办不到。你的视线会一点点模糊,血液会占据你的视野,然后意识会逐漸消散。”


    手上的冰冷温度似乎构成了寒冰,而此时那寒冰似乎又随着他的话语扩散。我感觉体内的血液似乎漸漸走向静止,就连在旁边闪烁的火光中,连面前的夏油都看起来不真切,似乎一切真的开始模糊。


    “无论想说什么都不再有人回应,他们都觉得你可以面对这些,于是离你远去。你甚至无法顺利出声,然后就这样渐渐无法呼吸。”


    他依然没有用力,但是莫名地——我感觉那寒冰似乎在我的脖子上凝结,于是将我想要发出的声音都冻僵。我发现我在此刻竟无法说出一句话,而就连呼吸都仿佛被冻在他的话语中,渐渐变得有些吃力。


    “你什么都抓不住。”


    就在他说这话的同时,我已经下意识伸手往外一抓,但是指尖只是触到了冰凉的血水。触及手指的血水一滴滴落下,最终我的手中空无一物。


    夏油没有看我的动作,他只是继续用那双洞察人心的眼眸注视着我,继续缓慢又清晰地引导着我的思绪——


    “接下来你会发现——你的逞强会令你拥有的所有东西都将不复存在。”


    “你会失去你想要的脑子,你会无法再继续绘制你的漫画,你会再也无法进行你热爱的战斗。”


    他的话语听起来并不严厉,但是与脖子上的温度那样一齐将我冻在原地。我感觉我所拥有的事物一件又一件离我远去,于是我的前方一片漆黑,什么没再剩下。


    “你便成了棺材中永远无声无息的尸体,像你曾经见过的那么多尸体那样,只剩下那断裂的残响与痛苦的面容。”


    恍惚间,我从他的眼中望见我老家的乱葬岗,万千尸体在我的眼前排布,脸上里里外外映出的全是死亡时的苦难。


    “小陵,你完全可以把这场没有意义的空战交给别人处理。如果你冲动参战,又没有被接住,从高空坠地的你就会感受到的——就是这样失去一切的死亡。”


    夏油眼中的漆黑仿佛浓墨般染开,一点点笼罩了我周围,最终又攀上我的身躯,与手上的冰冷一同环绕在我的脖子上。仿佛黑夜的寒风那般,刺到我有些说不出话——


    “既然你说第一次尝试空战,那就规避风险,对别人多一些信任,把这样的作战交给别人处理——”


    “如何?”


    *


    我说不出一句话。


    夏油的手很冰。


    他的话语也与他的手一样,带我前往了一个沉寂的世界。我想起了——我发现羂索永远地离开我,再也找不到的那一天。


    那时的我感觉自己失去了一切,面前一片模糊,整个世界都坠入漆黑。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像是被冰冻住,就连思绪都被吞噬。


    而那时的感觉与现在一模一样。


    ——原来死亡也是这种感觉。


    血水又拍打到我的小腿上,除了带来与刚才如出一辙的凉意之外,我还有被什么小物体撞到的异物感。


    我微微低头,发现那是夏油落在血水里的脑子碎块。今晚我没有帮夏油捡脑子,更没有帮他拼脑子,于是他的脑子就这样碎在血水里,在里面浮浮沉沉——


    和之前每天我过来这里时看到的一模一样。


    我其实不太理解夏油想表达什么——他说这些是难道是觉得我关于死亡的知识太少,想要帮忙拓展常识吗?


    我搞不懂这些。


    但我又感觉自己好像理解了一些——


    我觉得夏油在看到自己的脑子落在血水里,碎成七零八落的模样时,一定也和我发现羂索离开时那样,感觉自己像是死掉了一样,所以才能在我面前说出这样深入的理解。


    ——他也曾经一个人扛下所有,但是被抛弃吗?


    他当时的心情,一定就像羂索离开我时那样。


    ——既然他将自己的心情告訴了我,那我也应该我的想法告訴他。


    我伸出一只手,搭在他环握我脖子的那只冰冷手上。而在触碰的那一刻,他的手微微一僵,但是他没有将手抽出。


    温热的温度顺着我的手心染上了他的手,将他冰冷的手弄得暖了一点。


    ——但是仅仅这样是不够的。


    我抬起了头,并朝着他的方向缓慢地伸出了另一只手。


    夏油没有躲闪,于是我的手顺利地放上了他的头顶。


    我看到他下意识眨了眨眼,像是有些诧异,又带着一些我读不懂一闪而过的情绪,最后他只是微微低下了头,配合着我的动作。


    我学着记忆里那无数的其他人的父母那样,揉揉他的脑袋。


    手掌上的温热染上被触碰的头发,于是暖意从相触之处开始扩散。


    我觉得他的脑袋似乎也暖了一点。


    夏油此时瞳孔微微睁大,他似乎想要说什么,于是微微张开了嘴。但是下一秒他又闭上了嘴,只是注视着我,没有再说一个字。


    我还是第一次揉别人脑袋,不知道应该怎么揉,不过我虽然把夏油的头发揉得一团乱,但他也没说什么——应该就是这样揉的吧?


    老实说我很想像夏油刚刚对我说的那些,说出些听起来很厉害的话语,于是我很努力思考。但我发现我实在是文盲,想不出一点高大上话语。


    就这样吧——我直接放弃了思考,然后对他说着最普通的话语——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我继续揉着夏油的脑袋,而这位黑发的男性用着漆黑到不见光的眼眸注视着我,火光映在他的眼中,于是涟出了更加明艳的闪烁星火。


    就像我曾经为了羂索上刀山下火海那样,我觉得夏油也一定为了他的重要之物做了很多很多,一定也全力以赴。


    “我知道你在过去已经尽力了。”


    他下意识微微握紧了手,但是像是怕掐到我那样,下一秒又松开。我没有在意这些,我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在现在也在尽力,我知道你在未来也会尽力。”


    “你一直都在努力地把事情做好,你已经做得很好——”


    我一向不擅长说话,于是我坚定地看向了夏油,一直看向他的眼底。我相信他这样聪明的人一定能看懂我的表情,理解我想表达什么——


    “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你都会做得很好。”


    明明我好认真地看着他,希望他能读懂我的意思,但是夏油偏偏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灼到那样,微微偏移了目光。


    唯有原本握在我脖子上的手悄无声息地偏转,与我指尖相触,带来几分凉意。


    我一片迷茫。


    难道是刚刚搭他手的姿势不太对,令他不舒服准备换个姿势?我感觉自己理解了一切,正准备把手抽出来,就听到夏油出声道:“……不用关注别的事情了,我们现在回归青鸟的事情吧?这件事才是最重要的吧?”


    夏油对我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在火光的映照下看起来更温暖。而他的声音褪去了刚才的严厉,此时又重新变得柔和,令我像是踩在棉花糖做的白云上。


    我听得迷迷糊糊的,只觉得他说得好有道理,就没再继续抽出手:“确实——而且就像夏油愿意告诉我这么多那样,我也应该把我的想法告诉青鸟。”


    说起来夏油在这里,我完全可以让他帮我听听接下来的话语有没有问题。于是我开口道——


    “我要告诉它——我相信它能把所有我来不及打的敌人打掉!”


    “我要告诉它——我跳下来是因为我觉得它一定能接住我!”


    我本以为夏油会帮我修改遣词用句,没想到他像是得到了一个截然相反的答案那样,先是微愣地看着我,随后立刻敛起眼眸——


    “……所以你那样做是出于信任?”


    “当然,”我相信青鸟能稳住混乱的局面,于是我才会像那样毫不犹豫义无反顾地跳下去,做出我想做的事情——


    “我相信——青鸟能办到!”


    “……如果他来不及击敌呢?”夏油的手此时又缓缓上攀,几乎握住了我的大半只手,然后微微收紧,像是在汲取热度,“如果他没有接到呢?”


    “来不及击敌……”我没想到还有这种被我忽略的可能性,“夏油你真的好聪明啊!我到时候和它说一声,如果有这种情况让青鸟告诉我一声,这样我就注意到——然后自己打掉啦!”


    “接不到的话……其实不可能想接我却接不到,”我自信满满地地告诉他,“我观察过了——就算第一次失败了,从那个高度掉下来,它也还能接我好多次,总有一次能接住我。”


    “它可以尝试很多次,所以我觉得我跳了也没有关系——”


    “所以下一次我也一定会跳!”


    我凑了过来,与他四目相对,然后认真地问他道——


    “你觉得我把想法这样告诉青鸟,它会愿意再带我飞上高空,会愿意我继续从它身上跳下去,就这样再一次进行空战,然后又一次接住我吗?”


    这次夏油终于没有躲开我的视线,而我看到他眼中若有若无的坚冰似乎微微碎开,于是变成了柔和的溪水——


    “……会。”


    然后那一片溪水又开始流淌,于是解冻了万物。


    他整个人看起来温暖至极,唯有大手依然冰凉,此时刚好以一种不轻不重的力度,将我整只手彻底裹住。


    夏油扬起嘴角,又对着我强调了一遍——


    “他会那样做。”


    第60章 第六十只小陵


    听见夏油的坚定回答后, 我对于之后和青鸟的对话充满了信心——我觉得我一定能沟通顺利!


    正当我开始畅想未来时,脖子上的微涼触感又将我的注意力拉回。


    不知道何时夏油又鬆开了我的手,重新将他的手放回了我的脖子上, 仿佛之前的相握只是我的错觉。


    就算捂了他的手有好一段时间,他的手依然泛着絲絲寒意。如今微微一动, 于是指尖划过我的皮肤,涼意便这样泛开——


    走神的我下意识縮了縮脖子,重新看向了夏油。


    老实说我其实还没搞懂——他为什么老是要来握住我的脖子。是想掐我嗎?是想和我打架嗎?我真的很希望他表示战斗意願地掐我一次,这样我就可以直接上拳去和他打一架。


    所以当时在他把手放我脖子上后,我干脆就伸手按住了他的手不让走,等着他掐我——可是就算等到了现在,夏油手部的姿势都换了几轮, 他也一直都没掐我。


    ——这是不准备打了嗎?


    ——真的真的不打了嗎?


    我紧紧地盯着夏油,试图用眼神打动他。


    而夏油注意到了我的视线,轻笑了一声,随后问我道:“怎么了?”


    他的语气比之前更加柔和,像是柔软又微凉的泉水,与笑声一齐落到我的耳邊,带来了丝丝轻柔的痒意。


    我下意识地移动被他鬆开的那只手,准备揉揉自己的耳朵。没想到剛收回到一半, 夏油便轻轻地用手缠住了我的手腕。


    他用敛着笑意的黑眸注视着我,而微凉的指尖就这样绕过我的手腕, 缓慢地滑入我的手心, 最后牽住了我的手,将我的手重新固定回了原位。


    他的力道非常轻,只要我轻微移动,就能将手轻易地挣出来。


    这比剛才裹着我手时动作还要轻柔了。


    这让我想起上次他牽着我的手, 拉着我往前走时——明明那时他的手还挺有劲的啊?怎么现在会变得这样没力气?


    ——難、難道他现在已经虚到这种程度了?


    羂索说直接询问这种事情很伤害对方的自尊心,我其实不太懂为什么,但我不打算伤害夏油的自尊心。


    我此时没有抽回手,而是乖巧地一动不动,非常隐晦地问他:“夏油,你……现在感觉还好吗?”


    “不用担心,我真的没事。”夏油微微敛起了漆黑眼眸,于是再也分辨不出里面的情绪,只有笑意露在外邊。而嘴角又弯成了更加柔和的幅度,在閃烁的火光看起来有些朦胧。


    “谢谢小陵的关心。”


    不知道为何,他说这些话时莫名其妙令我想到把獠牙暂时缩进去,通过这种方式迷惑猎物的毒蛇。


    但是夏油说话好听,願意给我讲故事,愿意听我讲画的事情,还愿意帮我与青鸟和好,这和毒蛇也没有一丝相似,所以果然是他看起来太虚弱了——都令我产生这种奇怪的错觉了吧?


    话说一直这么虚显然不是好事吧?而且夏油好像也没发现自己真的好虚——那该怎么劝说他去处理身体虚弱的问题?


    就当我迷茫之时,我又想起当初夏油被我一个手刀强制睡觉,睡好了醒来后给我的那一击——那叫一个精神有力!


    ——所以直接让他再睡一觉不就可以了吗?!


    我觉得我已经彻底理解了情況,自信满满地移动原本放在夏油头上的手。


    和上次不太一样,夏油这次只是微笑地看着我,没有做出任何阻止的动作。


    于是我很顺利地——


    在他的脖子上来了一次足以昏迷的重重手刀。


    并且快乐地解释道——


    “夏油你该睡啦——好好休息!晚安啦!”


    照理说被手刀后大部分人都会直接反击,但是夏油却没有这样做——他只是一连眨了几下眼,似乎是对这种情況感到有些诧异,但因为逐渐开始适应,總体又不是非常诧异。


    即使是被我敲晕前还清醒,可以进行反击的那一秒,夏油也只是叹了一口气——


    “……晚安。”


    他还是没有掐住我,只是仿佛恶作剧地将指尖上移,于是微凉的触感划过了我的面颊,痒得我下意识又缩了缩脑袋。


    随后传来的是他低沉的轻笑。


    夏油最终睡了过去。


    打晕夏油也不是第一次了。在娴熟地放倒夏油后,我将他的身体横放在温暖的火光旁。


    他连昏迷前的那一秒都只碰了碰我而没掐我,这个虚弱度可想而知。真希望他醒来后能有些力气,然后和我打架。


    本来我是这样想的,结果发现他牵住我的手竟然缠得很紧,我废了好大劲才在不吵醒他的情况下顺利抽回。


    难道睡觉真的特别有用,只要一睡着就会立刻恢复力气?我搞不懂情况,總之又从旁边拿了一只毛绒绒咒灵蓋到他身上。


    蓋完后,我又想到在这里活动很容易吵到夏油,于是在蹑手蹑脚地摆了一会儿血水里的骨头后,接着便蹑手蹑脚地离开了这里。


    自从上次夏油把我丢出去对敌后,我学会了怎么从这里退出。而在睁开眼之后,我发现窗外依然是繁星点点。


    ——还是夜晚。


    青鸟此时安静地被我抱着,躺在我旁边。它先前不愿意理我,但不仅被我抱上床时没有挣扎,就连在我抱它睡觉时也同样如此。


    我还闻到了祂身上微微的铁锈味道,知道它在我睡觉时出去过一趟。


    “青鸟,你现在还醒着吗?”我小声地凑到青鸟眼前询问它。


    我本来想和它把事情说开,没想到它此时木讷地睁着无神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显然睁着眼也已经睡着了。


    我想了想,用手把它的眼睛合上,然后松开了它,把被子全盖到它身上。


    夜晚依然很安静。


    而到现在为止,今晚依然没有人过来暗杀我。


    这是正常的情况——


    毕竟这里不是東京,而是大阪。


    我搞不懂傑和青鸟为什么要带我来大阪,还非要说这里是東京。


    难道——他们都是超级大路痴?


    为了不伤害到他们的自尊心,我假装这里就是东京,准备到时候自己偷偷跑去东京。


    ——就像是青鸟偷偷出门那样。


    【傑?】


    杰没有回应我,显然已经睡着。


    夏油睡了,青鸟睡了,杰也睡了,我现在很清醒。


    现在便是行动之时。我直接起身下了床,望向了窗外——


    外边皓月当空,清冷的月光倾洒世间,但是不足以照亮一切。还有很多人隐藏在夜幕之下行动,他们或许身经百战,或许只是刚拿起武器,但是我现在还找不到他们。


    ——真想早点见面啊。


    ——真想快点交手啊。


    虎牙上传来了微微的痒意。我打开了窗户,于是跃动的气流从窗口划入,带来了一阵凛冽的清凉。


    ——那么该去东京的哪里呢?


    黑夜笼罩了一切,于是远方变得模糊不清,但是我却遥遥地望见了曾经去过两趟的东京咒术界總监部。


    ——暗杀者们曾在那里汇聚一堂。


    血液在体内翻滚然后沸腾,没有任何犹豫与停顿,我直接从窗口一跃而下。


    *


    烛火在微微閃动,露出了细碎的诡异火光。


    这里是总监部。


    潮湿又阴冷的气息覆盖了每一寸空气。里面的环境比黑夜还要幽深。绕过前台,路过会议室,最终前往的是一条漆黑到仿佛看不到尽头的走廊。


    最深处是几扇立起的巨大纸窗,而纸窗后面坐着咒术界中的高层们。


    有人正跪在此地汇报情报:“……冥冥暗杀失败,其他人开始观望。”


    纸窗后面传来了不同音色的声音,但是带着相同的居高临下——


    “废物!全是废物!”


    “其他人呢?一群贪生怕死的鼠辈——区区两人暗杀失败就不敢继续了?!要他们有何用!”


    “那个多次愚弄总监部的小鬼——罪该万死!”


    就像是一颗石头落入水中泛起巨大波澜,与之一起响起的是咒骂声与瓶罐被摔碎的声响。其中有一块碎片在落地后弹起,一直刺向报告者的脑部。


    碎片砸来的速度实在是太快,报告者来不及躲闪,正当她下意识闭眼时——


    前方有一只小手轻松地抓住了碎片。


    “为什么要观望我啊?”稚嫩又迷茫的声音在此时出现,显得格格不入。微微晃动的烛火后面,不知何时站着一位小孩,而碎片就在祂的手中——


    “直接来找我打架不好吗?”


    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刚才的混乱如同潮水般散去,一时间这里安静到只剩下烛火微微摇曳的声音。


    自从上次祂悄无声息地潜入总监部后,高层便花费重金引进了最先进的监控装置,但是到现在依然无一人发现祂的入侵。


    “我本以为是这里又开了其他的会议,硬生生拖了他们好几天,导致他们不能过来暗杀我——没想到会议室里一个人都没有,”烛火在小孩的眼中跃动,于是染上了几分凌冽的战意,整个人看起来像极了夜间猎食的野兽。


    “我找不到人,只能进来问你们啦!”祂扬起嘴角,然后娴熟地转着瓷器的碎片,就像是在转刀那样——


    “可以把暗杀者的名单和地址都告诉我吗?”


    仿佛一柄利剑在眼前出鞘,报告者发现自己的目光无法从祂身上抽离。


    ——这只是一次单纯的索要情报吗?


    火光在祂的眼中越燃越亮,而那手中碎片也停止了转动,于是锋利的尖端带着刺破那些纸窗的气势,笔直地指向了前方——


    “我打算一个个找上门。”


    ——这分明是对总监部的一次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