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 第七十一章


    ◎暗流◎


    前方一声令喝, 马车又放慢,原来是路口有几辆拖着货的车驾通过,按规矩该是他们让路, 只是几辆车货物多,又已占了一大半的路口,再退回去也耽误事, 宋氏性子好, 并未以势压人, 示意让对方先行。


    王府卫士原地站定,看着前方马车通行,只见车上密密匝匝堆着布匹,不是寻常粗布,而是绫罗绸缎, 光泽细腻,色彩斑斓。


    长安本多富贵, 东市更是多奇珍。黑脸卫士感叹道:“这样一匹交织绫,我便是不吃不喝,一月才能够买一匹。”


    一旁有卫士听见了, 笑道:“都是给贵人用的,凭你也想。”


    “就是,与其空想,不如等着府里喜事, 王爷王妃或许能赏赐一匹素绸。”


    杨杲听他们几个闲话,并未吱声,没来由的心烦气躁。直到路口恢复通畅, 卫士们护卫着车驾继续走。杨杲眼角余光扫过刚才那几辆运货的车, 暗道:这样一匹绫罗, 与我等如宝贝,对那些贵人娘子来说,不过是寻常穿戴。


    一时间,他想到在光州时被没了的金子,刚才同僚所说的话,还有肖小娘子越发富贵的打扮,百般滋味混在在一起,他面色无波,只是双眼犀光闪动,如鹘鹰一般。


    穿过东市槛道时,杨杲冷笑着朝地上呸了一口,心底腾腾燃着一簇火,他自己知道,有个模糊念头,从前就有了,如今只是更清晰了。


    ————


    几匹快马从通化门驰入,直入兴宁坊,马蹄哒哒,如雨点落于地面。


    兴宁坊是十王府所在,紧邻安国寺,正是十余年前皇帝下令为众多皇子兴建,诸多王府相连,楼阁高耸,飞甍麟次。自皇帝为太子豫王指婚,兴宁坊比往日热闹许多,礼院为筹备婚礼,派了官员往来太子府与豫王府。


    太子这是第二回娶妻,府里宦官仆从皆已知如何应对,准备的有条不紊。豫王府则不同,礼院官员来了几回都扑了个空,豫王不是外出击毬,就是约了三五好友外出游玩,对一应婚礼事物皆不闻不问,全交给府内管事处置。因此没多久兴宁坊就传出流言,说豫王不喜肖家娘子。


    此时快马来到豫王府门前,正是豫王李承秉带着亲卫几人,只见他们马鞍后还绑着两三只野兔和鸡。立刻便有人迎了上去,此人是太子府上的宦官,笑着行礼道:“殿下,太子请您过去。”


    李承秉点点头,跨下马,命左右将刚从城郊打来的猎物收拾好,掸了掸衣摆,穿过长街,拐弯又走一段,来到太子府。


    太子府与豫王府邸本就相连,尤其是十王宅的宦官都是从宫中选来,往来十分熟悉。李承秉进太子府,很快被领至书房。


    太子李业坐在窗前饮茶,见李承秉来了,立刻招呼他坐。一旁静忠命人奉上一壶新茶,然后带着宦官离开,走时掩上门扉,自己则站在门外守着。


    “快坐,你又跑哪里去了,我可听说,礼院的人去你府上几趟都没见着你,”李业道,“外面已有些不好听的流言。”


    李承秉呷了口茶,道:“都是些繁琐规矩,有的是人操持,只要到时候不出错,谁还能说什么。”


    李业听他谈起成婚口气平淡,摇了摇头,“别说坊里,就是整个长安城,谁不识得看眼色,你如此敷衍,将来肖家娘子可是要为难了。”


    李承秉心下哼了一声,道:肖稚鱼比塘里的泥鳅还滑,哪里会为难。


    李业还在劝:“这些日子父皇已提了肖思齐两次,又提了肖明海的官,想是知晓肖家门第太低,看在你的面上有意弥补,你可别太不当回事,伤了父皇的颜面。”


    李承秉脸上淡笑着,握着茶碗的手却一紧,道:“他的颜面现在不全落在杨家身上?”


    李业脸色微变,朝门的方向飞快瞥去一眼,“这些话你也敢乱说。”


    李承秉沉着脸道:“兄长可知,如今羽林尚可,神武,龙武已不足员,宰相领朝十余年,用胡人掌兵,三镇节度使,早已成了拥兵自重之势,若此刻边军作乱,长安如何自处?”


    屋中骤然一静,李业脸色发白,沉默片刻,道:“这些日子你总往外跑,还查了什么?”


    李承秉想着前世朝廷变故,面沉似水,说出三军详细情况。自从皇帝迎贵妃入宫,这些年越发耽于享乐,朝政几乎全托于宰相李林诲一人之手。此人最擅逢迎谄媚,揣摩圣意,气量极狭,妒贤嫉能,打压有才之人,又在朝中广植党羽,凡是与他不合的,都被编排罪名,不是贬官远走就是获罪下狱,原太子妃韦氏一家也是如此。


    “朝中如何不用多说,只说宫中花费巨大,却不知各地均田之策早已施行不下去,百姓无田,只能流亡他地,布政使统领一方,尤其是那些手握几镇的,既有兵甲,又守财赋,时间久了,能指望他们忠心如初?”


    李承秉知道将来朝廷会乱成什么样,藩镇跟着齐王起兵造反的不少。自两年前他就开始透露些情况给李业。只可惜李业受打压多年,被逼休妻,变得越发谨小慎微,不敢与朝臣联系,更不敢对朝政指手画脚。


    李业长叹一声,虽满脸愤懑,说出来的话,却是有气无力,“父皇信任宰相,旁人说再多也是无用,倒是贵妃能进言,对了,前阵子你说过杨家已做准备,将要对宰相动手?”


    “杨家的布置就在城外丰庄,应该等不了多少时日了。”


    李业对宰相厌恶至极,闻听这话,稍稍松了口气道:“杨家真能铲除宰相,倒也少了个祸害。”


    李承秉冷笑:“少了一祸,也多了一害,杨忠又算得什么好东西,于朝t?廷的危害未必就弱于宰相。”


    李业眉头紧皱,想到一直以来杨忠的作为,觉得李承秉说的半点不错。只是皇帝对臣子节度使都放任,唯独对儿子疑心甚重,严加看管,尤其是他这个太子,处境简直可以用窝囊来形容。他如今能依仗信任的,还只是豫王这个兄弟。


    他拿起茶壶给李承秉倒满茶水,“我也知外面情况肯定不如长安这般富贵,但父皇的脾气你也知道,就说你我的府里,有多少人是奉命来看着我们的?再耐心等等。你想做什么我也猜到几分,记住行事千万小心,绝不能让父皇知道……”


    李承秉知道太子说到这地步已算是交心,但对“再等等”的言语大为皱眉,“就怕几年就有大祸。”


    李业苦笑:“不等也得等。”


    李承秉道:“听说兄长几次找杜玄来探讨诗文?”


    “他文采出众,又是我内兄,”李业顿了顿,又道,“况且与韦兄不同,他家并无人掌兵,往来也毋需过多避讳。”


    李承秉道:“是个聪明人,不然也不会去打听丰庄的事。”


    李业一怔,“你怀疑他与宰相或是杨家有往来?”


    李承秉默然不语。


    李业沉吟片刻,道:“我叫他来也并不只为了太子妃的关系,惠安也曾对我举荐过他,从前看他在御前应对得当,颇得父皇赏识,就知他才能不凡,先前我府中出了巫蛊之事,也曾让他秘密找出一个人,事情办的不错,替我解了难。他不会是宰相那边的人,至于杨家,本就不会轻易信外人。”


    李承秉一听这口气,就知道他对杜玄还有几分信任,不再多劝。


    兄弟两又说了些其他事,直到静忠进来换茶水,李业笑着想起一件事,命人将个大箱子抬进屋,道:“婚姻大事,也就你还不放心上,这是我特命人准备,这一份你拿去送给肖家娘子。”


    李承秉眉头紧蹙,“何必多事,你拿去送太子妃就是。”


    “杜家那里我早就命人送去了,这份是给你备的,别不识好歹,就算你如今有事要做,无心他顾,也不能怠慢未来的妻子,等日后就知道了,有个温柔待你好的妻子有多重要。”


    李承秉嘴角挑起一丝冷笑。


    李业却不由分说当着他面命人以豫王名义送去肖家,安排妥当,这才又转过头来,道:“我早就和你说过了,肖家娘子心善,就在你来之前,九弟来找我借了孟大夫过去,还谈起肖家娘子。”


    他话音才落,就见李承秉脸色微变,目光锐利,“哦?谈了什么?”


    “齐王妃去东市时犯了心疾,肖家娘子正好路过碰见,陪着说了一会儿话,是个极体贴的人,”李业说着,朝李承秉看去,语重心长道,“这肖家娘子除了出身差点,其他都是不可多得,先前又救过我一回,看这一点份上,你也该善待她。”


    李承秉拧着眉道:“只是陪齐王妃说话?”


    李业不解其意,笑了一声道:“她又不是郎中,还能给齐王妃诊脉不成。”


    李承秉从书房出来,离开太子府时意态闲适,只是走到外面,他脸上笑一收,额角紧绷,走了一路回到豫王府,他还是招手让亲卫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72  ? 第七十二章


    ◎呸◎


    肖稚鱼陪着赵琼林在东市一路逛了许多衣裳首饰铺子, 她本就喜欢打扮,兼有两世眼光,随手搭配也足以出彩。


    赵琼林见状暗自啧啧称奇, 她带着肖稚鱼来,原是长辈曾吩咐过,肖家底蕴不足, 怕是初来长安短了见识, 日后露怯, 但这一圈走下来,穿衣打扮上的事反倒是她听肖稚鱼指点的更多。等日头西沉,两人离开东市,赵琼林又留肖稚鱼回家吃了顿饭,这才依依不舍送她出府。


    肖稚鱼回到家中, 见肖思齐所住的院里还未点灯,问看门的仆从, 才知兄长出去会客还没回来。她自回屋休息,景春将新买的胭脂与香膏盒子都整理放到一处,转身要出去叫人打水, 却见两个仆从抬着一个木箱子进来,她忙叫停,问是什么。仆从道:“今儿哺时送来的,说是豫王府给娘子备的。”


    景春一边让人抬进屋一边快步进内间来给肖稚鱼报信。


    肖稚鱼今日在东市逛得有些累了, 卸了钗环正倚着窗台休息,将景春与奴仆的话全听在耳里。心道:莫非日头打西边起,李承秉竟会送东西来?


    景春笑道:“好大一个箱子, 豫王殿下有心了。”


    肖稚鱼起身绕过屏风去看箱子。李承秉有前世记忆, 每回见面都是冷眼黑面, 目光狠厉,突然没事送箱子来,也不知是藏了什么东西。一想到此处,她还觉不安,让人将箱子打开一探究竟。


    仆从打开木箱,景春将里面的毛料子拿起来,赞赏道:“好大一整块皮子,毛也顺滑。”说着又将箱子里面的东西点了点,皮料就有好几张,灰的银的红的,还有熏炉扇坠等小物件,零零总总十余样,镶珠带宝,精巧贵重。景春一样样拿出来。肖稚鱼看到摆放熏炉的小匣子,忙叫她拿近些看。景春只当她最喜欢此物,笑着捧上前,道:“镶着五种宝石,我还从没见过再比它做的更巧的。”


    肖稚鱼却没去看那熏炉,反将匣子拿在手里仔仔细细看了一回,然后松了口气,道:“这是从太子府送出来的。”


    景春一怔,将一肚子要夸豫王的话又缩了回去。


    肖稚鱼却如释重负,将箱子里将最大最好的几张皮子选出来,准备转赠兄长与阿姐,剩下的一些也可以送给族里的姐妹亲戚。景春记下后,依次分好收拾。


    没一会儿,暮色四合,天已是快黑透了。肖稚鱼不时朝窗外张望,突然有个仆从跑到屋外道:“郎君回来了,喝得大醉。”


    肖明海离开长安时特为兄妹两留了几个仆从,来报信的这个叫做泉儿,身上有一半胡人血脉,生得高壮,留着看家的。


    肖稚鱼闻言忙带着景春往大门去。


    门外停着一辆马车,潮生正从厢内扶着肖思齐出来,他喝得大醉,手脚软绵。潮生只能转过身蹲下,要将人背起来。他怕磕着肖思齐,手忙脚乱,硬是憋出一头汗来。


    肖稚鱼从没见过肖思齐喝成这样烂醉如泥过,从前兄妹几个在登丰县住着的时候,肖思齐也经常要外出游学交际,可每次回来都收拾得清爽齐整。她心忖只能是因为长安的富贵场与别处不同。


    这时潮生已是背着人要站起,偏他脚下有些虚浮,肖思齐身子陡然一晃,几乎要滑下来。


    肖稚鱼连忙几步冲过去,要扶却是来不及。


    潮生也是心惊,幸而那一刹那厢内伸出一只大手,扶住肖思齐。潮生长吐一口气,稳住身体,口中称谢,又对肖稚鱼道:“我送郎君回屋。”泉儿也过来跟着,快步进门去了。


    肖稚鱼看他们进门,转身要道谢,只见车帘子高高撩起,露出里面的人,她不由一怔。


    坐在车里的竟是沈玄。


    他两道目光不知盯着她看了多久,脸上还挂着一丝笑,却让肖稚鱼暗生警惕。


    “多谢沈郎君送我阿兄回来。”她笑着行礼道谢,做足礼数。心中却在想,阿兄怎么会和沈玄一起出去喝酒。两家并没有什么交情。因前世之事,她对沈家实在厌恶,即使今生已没了利益关系,见着沈家兄妹,她仍会忍不住心生恶感。


    沈玄道:“今天我与令兄喝酒,相谈甚欢,还约着下次一起去城郊饮乐。”


    肖稚鱼不想和他多说,正要敷衍打发,就听沈玄压低了声音,道:“……去的城郊那处宅子,就在丰庄边上,肖小娘子,你可听说过那里?”


    肖稚鱼刚迈出半步,骤然站定,抬眸看他。


    沈玄意态悠闲,一双眼从上至下在她身上转了一圈,见她头上钗环皆无,一张脸素净,显然刚才闻讯匆忙就出来了,他眉头一挑,目光藏着一丝晦暗不明与打量。


    肖稚鱼心念如电,杨家告发宰相谋反,私藏兵甲在丰庄的事现在还没露出来,他怎么好像已经知道了内情似的。当初她装作无意透露消息,引沈玄关注丰庄,是为了将沈家拉下水,离间李承秉与沈家的关系。涉及宰相与杨家的争斗,一旦牵连上了就很难脱身,沈玄却能在事发之前就察觉不对,眼下诘问她,到底是怀疑,还是确定了什么?


    别慌,肖稚鱼心道,面上做出迷糊模样,“丰庄,不就是上回在太原郭家听过,我初来长安,很多地方都还不知在哪里。”


    沈玄笑容一敛,冷声道:“我已问过郭申,他根本不知道丰庄的事。”


    肖稚鱼道:“从太原回来也有不少时日了,当初在郭家听了这一句没头没尾我也不知什么意思,沈郎君怎么突然又问起这个了?”


    沈玄紧盯在她脸上,见她稍稍t?退后了些,似是无措,并没有心虚与慌张。


    误会?巧合?沈玄心中并不十分相信,脸上却又是笑起来,语气也柔和几分,“当初与娘子在太原相逢,我一心想着等回长安到长辈面前谋划,没想到不过短短数月,娘子成了豫王妃。”


    肖稚鱼看他神情,暗骂:呸。


    73  ? 第七十三章


    ◎其人◎


    沈玄双眸湛湛, 如蕴宝光,仿佛藏了些情意似的。


    肖稚鱼心下不屑。她又不是真的情窦初开对男女事尚且懵懂的女郎,沈玄比之旁人也不过皮相更俊秀些, 说什么回长安谋划的话,含糊其辞,怎能骗到她。


    男人的花言巧语, 肖稚鱼前世不知听过多少, 豫王齐王, 就连那个脑后生反骨的杨杲,浓情蜜意的时候都能许诺后位。肖稚鱼暗自哂笑,李承秉倒是应了诺,可后来弃城而走,不照样把她一样抛下。


    所以说, 男人的嘴,欺人骗鬼。


    肖稚鱼心中一片清明, 沈玄摆出这么一副虚情假意的样,肯定是心里疑惑还没完全打消。其实当初在太原算计沈玄这么一手,她就有过考量, 一则是私下透露口风,事后沈玄无处对证,二则她盘算好了来长安入太子府,日后能稳稳压沈霓一头, 可惜这份打算终究还是没成。


    以她前世对沈玄的了解,此人是个口蜜腹剑城府极深的,若他已经知道丰庄一事全貌, 今天反而不会来试探。想到此处, 肖稚鱼心里那一点慌张也全没了, 既然沈玄要装腔作势,她就陪他演一场,看谁做戏的道行更高。


    她微微侧过身,脸却是一下就红了,轻声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还说什么。”


    沈玄微怔,视线不由在肖稚鱼脸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她的耳垂上,那里光溜溜的没带耳环,只一点殷红,衬得肌肤若雪,如桃花一般。


    他笑容又更深了些,正要说什么。


    潮生却急匆匆从门里跑出来,“娘子快去看看,郎君醉得吐了。”


    肖稚鱼趁机脱身,对沈玄道:“谢沈郎君送我阿兄回来,今日不便留客,改日让阿兄亲自谢你。”


    说着转身,几步走到门前,一股子戏弄的恶念突然冒出来,肖稚鱼转身回眸,马车果然停在原处未动,门前只有灯笼透出两团晕黄的光,看不清车内人的脸。她长睫微颤,目光有些迷蒙,不知对着马车或是更远暗处,浅浅一笑。


    马车又稍停了几息,车夫这才听见沈玄的声音吩咐走。


    肖稚鱼进门,加快脚步往院内走,潮生提着灯笼忙道娘子慢些。


    如今肖思齐还未成家,门前只有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看着,肖稚鱼进门来,朝南开了小半扇窗,房中并没有浑浊的酒气,她原以为兄长醉酒呕吐狼狈的场景也并未出现。


    肖思齐坐在床前,泉儿拿帕子在铜盆里过水绞干了递过去,肖思齐拿着帕子擦脸,脸上虽留着些微醺红,眼神却明亮镇定。


    肖稚鱼讶然道:“阿兄,你没醉?”


    肖思齐将帕子放下,屏退泉儿,这才道:“长安富贵场里的应酬,我如何敢真的喝醉。”


    肖稚鱼笑道:“刚才装的真像,连我也骗过去了。”


    肖思齐道:“沈玄在外面说了什么?”


    肖稚鱼正想着该如何提醒沈玄的事,还未张口,却听肖思齐突然又道:“此人城府极深,明明眼高于顶,却能和那群纨绔子弟玩到一起,今日好像是有意冲着我来的。”


    肖稚鱼为兄长这份敏锐真正吃了一惊,“阿兄如何看出来的?”


    肖思齐道:“明面上不是他劝我酒,还偶尔有劝阻,但那些世家公子与我过去并无交情,还左一杯右一杯来敬酒,我看他们暗地还有眼神来往,等我装醉,沈玄又提起太原同在郭家的交情,特意送我回来,足以说明他是另有目的。”


    肖稚鱼听他说起今日宴席上的事,心道:别的纨绔子弟还在受长辈庇护时,阿兄就已经掌家,虽说不是富贵乡里长大,但论识人辨人,是远胜那些人的。


    她仍有一件事放心不下,“方才听沈玄说还约了阿兄去城外庄子上饮宴?”


    肖思齐虽说并非真的喝醉,但喝进肚子里的酒也有不少,揉了揉发胀的眉心道:“我没有答应,此事是沈玄提起,也有几个嚷着同去,我总觉得这事来的蹊跷,以公务忙推却了。”


    肖稚鱼这下算是心彻底踏实了,沈玄说的那些话果然是试探,若她因为担心肖思齐牵涉而露出慌张,定会被沈玄看穿自己知道丰庄背后的内情。


    “阿兄,沈玄为人到底如何,我倒是听人说过一件事。”肖稚鱼不能透露两世的事,便将前世探知的一件事说给肖思齐听。


    从来围绕世家望族是非就不少,沈氏是京兆名门,接连两代子弟才学平平,沈玄父亲与他叔父都是才智平平,他祖父难以从中选定继承家业人选,倒是沈玄幼时聪明过人展露头角,得到祖父倾力培养。沈玄时常对其祖父说,哪天叔父带他出去游玩,或是叔父带了些奇淫技巧的玩物送他。祖父起先不以为意,听沈玄提起次数多了,便渐渐对沈玄叔父多了些看法,觉得他气量褊狭,有意耽误侄子成才。自此之后行事就有了偏颇,让沈玄父亲承袭了家业。


    肖思齐听幼妹说完,道:“如此看来,小小年纪就心思狡诈,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


    “沈家根基深厚,原先他家女郎可是要嫁给豫王的,上回见着我时神色就有些奇怪,阿兄没见他家还特意送礼来。”肖稚鱼添油加醋道。


    肖思齐点点头,对沈玄更增警惕。


    肖稚鱼本就是要兄长对沈家重视起来,见目的达成,又说了几句,泉儿送解酒汤进来,她看着肖思齐喝下,这才回屋休息。


    过了两日,宫中果然派人来传话,圣驾将前往华清宫,命肖家兄妹随行。


    于是家中仆从开始准备行囊。正值入冬,天气寒冷,鞋袜冬衣少不了,但华清宫内有热汤池,轻薄衣裳也得备几件,还有梳洗器具等,圣上每年都要去华清宫,一住两个多月,直到岁末前才回长安,那些平日用惯的物什也不能少。


    到了十月二十二这日,御驾起行,率百官前往华清宫。


    昨天夜里刮了一晚的寒风,天气又更冷了些。四更起,金吾卫,千牛卫的军士便把守住通化门沿途。


    【📢作者有话说】


    非常抱歉有一段时间没写文了,目前正在寻找感觉中,断章有点问题


    74  ? 第七十四章


    ◎别宫◎


    天光大亮之时, 宫掖四门之外的路上便已是人声躁动,相邻的坊市内所住勋贵官员都各自往此处赶。当今天子登基后,几次扩建骊山别宫, 又改名为华清宫,自宫殿扩建大修完成,每年游幸, 从未落下。


    清早肖稚鱼与兄长赶至景冈门外, 只见偌大一个广场, 挤满了随驾的官员及家眷从属。太常寺的官员正核对名册,安排车驾队列。因皇帝每年去华清宫都会带上文武百官,勋贵宗室,人员虽多,倒也还算有序。


    等了大半时辰, 肖家的马车按礼官指示入列,肖思齐官位不高, 所处的位置却还算靠前。肖稚鱼在车内吃了块糕点垫肚子,正听着外头动静,这时赵家马车从前方空地经过时停了下来。


    车帘掀开, 露出赵琼林的脸,她头梳锥髻,面绘花钿,穿着葡萄纹深碧色衫子, 正是上回在东市时买的。赵琼林微笑颔首,与肖思齐行礼道:“肖郎中,此去骊山路途不短, 不如让稚鱼与我同行, 解路上独行苦闷。”


    肖思齐稍作考虑就答应了, 他本就担心头一回随驾有诸多考虑不周行事不便,让幼妹跟着赵家娘子,既可以作伴又有人看顾。


    肖稚鱼与赵琼林同车,又往前行了一段,重归于队列中。


    赵琼林跟着父兄去骊山已有过几回,刚才路上指指点点,将从前见闻说给肖稚鱼听。婢女在车里给两人倒茶。赵琼林笑道:“先前我们族里还有人闲话,刚才见着令兄,我佩服叔父着实有识人之明。”


    肖稚鱼听她夸奖兄长,自是高兴,笑着回道:“也是我阿兄有福气,才能娶赵家女郎。”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各自恭维,然后忍不住笑一阵。


    等随驾队伍集齐,等了片刻,忽然人生躁动,原来是禁卫整装待发。


    玉辂从宫门驶出,正是皇帝所用舆辇,行驾有五辂、五副、十二从,十二属,禁军身着银色甲胄,映在日光里的万点细碎银光,威严凛冽,让人不敢逼视,拱卫着御驾,橐橐蹄声让道路都为之轻颤。随后便是后妃,太子,诸王宗亲,百官及从属缓行在后。


    肖稚鱼和赵琼林在车里远远看到舆辇起行,不免感叹一声气势非凡。等了片刻,马车跟着前方队伍出发。


    闲坐无事,赵琼林起了话头,“你猜我t?刚才瞧见什么?”


    肖稚鱼好奇看过来。


    “燕国夫人的马车,就跟在舆辇后头,气派的很。”


    肖稚鱼这些日子不知听过多少燕国夫人的传闻,她的衣着妆容,她的马车,还有她的一些香艳传闻,便是坊间百姓都能说上两句。


    “杨家风头正劲,长安不都在传‘宁生女不生男’了。”


    “陛下宠爱贵妃,当初不惜坏了伦常,杨家这份泼天富贵,谁见了不眼红?”赵琼林唏嘘一声,又道,“可一个贵妃不够,还要多个燕国夫人……”


    肖稚鱼道:“兴许是平常事不足以挂心,唯有特别点的才叫圣上丢不开,贵妃和燕国夫人不都如此?”


    赵琼林眼睛微微瞪大,听出这句话言外音是说皇帝喜好悖逆人伦之事。


    外面车轮辚辚如潮水涌动不息,她深呼吸一口,道:“说起来,吴王最是无辜,你是不知道,当年在京中,吴王也曾风光过好几年,丝毫不亚于豫王。”


    许是行路枯燥,赵琼林起了谈兴,压低了声音和肖稚鱼说起当年的长安秘闻。


    说是秘闻,其实全天下皆知——现在的贵妃杨氏,原是吴王之妻。


    吴王的母亲惠妃,曾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盛宠十年不衰。惠妃活着时,吴王早早就被封王。先太子因罪被杀后,吴王得宰相支持,当年隐隐已有储君之相。可事有不巧,正是立储的要紧时候,惠妃生了一场大病过世了。


    吴王失去惠妃这个依靠,皇帝很快立了当时的忠王李业为太子。对吴王来说,这还不是最糟的,惠妃死后,皇帝对后宫妃嫔都无兴致,却看上了吴王妃——他的儿媳。


    吴王妃杨氏年轻貌美,冠绝天下,又擅音律,让皇帝都为止倾心,于是命她出家做了女冠,一年后又接回宫中,后来更是晋封贵妃,成为后宫第一人,圣眷正浓,杨家也因她而飞黄腾达。


    皇帝坏了伦常,吴王因此蒙羞,从前的意气风发全没了,成了诸皇子中最低调老实的一个。


    赵琼林与肖稚鱼说了好些个宫中传闻,大半都是关于贵妃的,在车上只她们与两个贴身婢女,不担心让人听了去。她也是考虑肖稚鱼将要嫁给豫王,皇帝与贵妃的忌讳总该知道些。


    一路上说说笑笑,时间打发的也快。


    舆辇日行二十里地,停下稍作休整。此行跟随御驾的官员不少,还有眷属仆从等,队伍浩浩荡荡,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如一条在山野中蜿蜒的长龙。


    休息半个时辰重又起行,日行五十余里,直到天黑歇在就近县城,第二日又行四十余里,御驾抵达骊山。


    华清宫南依骊山,北面渭水,殿宇依山而建,掩映在山林之间,从上而下,层层叠叠,楼台亭阁不计其数。皇帝每年都要到此小住,为了不耽误朝政,便在宫外设置百司区署,安纳官员及眷属。


    正是太阳西落之时,山间晚霞如炼,余晖灿灿。肖稚鱼下了马车,抬头见骊山上各处殿宇馆阁都已点起了灯,如明珠点点,星罗棋步,看起来比长安皇宫更秀丽壮阔。


    肖稚鱼转身与赵琼林话别,打算去找肖思齐安置之处。正说话间,一个宫女并两个宦官找来,传话贵妃请她去宫中小住几日。肖稚鱼对宫中的事一向谨慎小心,先谢过,让景春塞了赏钱过去,然后再打听贵妃娘娘的意思。


    宫女见她出手大方,笑着道:“不止请了肖娘子,还有沈家娘子。”


    肖稚鱼一听就明白了,这是给太子和豫王的面子,于是让景春赶紧收拾了个包袱,叫人给兄长留了口信,随后跟着宫女去了。


    从津阳门入宫,沿途皆是禁卫把守,宫女是贵妃所派,自然不会受到阻拦。一路上还为肖稚鱼指点,何处是汤池何处有景致等等。


    两人穿过宫内以西七圣殿,宫女转头看了肖稚鱼一眼,绕墙而走,路过角门,指向前面几座连绵的宫殿道:“这是太子与诸位殿下所住。”


    肖稚鱼扫一眼看去,“嗯”应了一声,并没有什么特别表示。


    本朝风尚开放,未婚男女除了出嫁前月余有避忌风俗,其他时候却是自由。


    宫女有意卖个好,这才特意绕了圈子,往诸位皇子所居殿室来。


    等走近些了,才看见各殿宫人进出奔走,忙碌异常。原来华清宫闲置大半年时间,虽早前就得了信,里里外外收拾干净等御驾亲临,但留下照看的宫人的数量少,总有照料不周之处。诸位皇子入住后,带来的宫人便忙着收拾布置起来。


    肖稚鱼记住方位后便没了兴致细看。宫女见状便要领路离开。这时却有几道人影从花园那头走来。


    正是冬日时分,花园内草木凋敝,视野无遮,来人步子大,很快就和她们打了个照面。宫女忙行礼,口称七殿下。


    李承秉一身束袖绑腿的武士服,身后跟着亲卫几人,都未穿厚衣,身上热气腾腾,一看就知是练武刚回来。


    李承秉与亲卫正说着刚才操练身手的要领,并未注意一旁的人,路过时目光却不由自主瞥过去。


    肖稚鱼侧着身子,脸上脂粉未施,穿的也素淡,垂眸看着地面。


    李承秉脚下一顿,“你怎么在这里?”


    宫女闻言,心道这口气哪里像是将要成亲的夫妻。


    肖稚鱼道:“贵妃娘娘叫我来的。”


    李承秉盯着她的脸,略一沉吟,脸色微沉,“此处和宫中并无差别,需谨言慎行,莫惹差错。”


    肖稚鱼腹诽:真如老□□似的,嘴上却乖巧应答一声。


    李承秉见她这模样微眯了眼,未再多言,带着人很快走了。


    宫女不敢带着肖稚鱼再四处逛,赶紧领路,朝东来到一处殿室,门前另有两个宫女相迎。


    领路宫女走时留下话,“这是玉衡殿,离月华,日华两道门都近,进出方便,且安心住着。贵妃娘娘几次都对人夸过你琵琶弹得好,或许得了闲空就会叫你去。今日走了这许多路,该是疲惫了,肖娘子快进去歇息吧。”


    肖稚鱼客气将人送走,门前守着的两个宫女立刻迎上来,帮着景春拿包袱,殷勤备至引着肖稚鱼往殿内去。刚进门,只见沈霓带着婢女,笑吟吟的迎面走来,“肖娘子,你来了就好,咱们也好做个伴,这么大的地方只我一个人,心里还真有些不踏实。”


    她身着织金折枝花纹裙,外罩灰色狐裘,头上簪着金雀,随着她缓步走来,金雀上的珍珠轻颤,袅娜动人。


    肖稚刚才已有些疲了,此刻见着沈霓,立刻打叠起十二分精神。


    75  ? 第七十五章


    ◎事起◎


    “有沈娘子在我可安心多了, ”肖稚鱼笑吟吟地挽住她的手,“华清宫从前我只听别人提过,这是头一回来, 有什么不懂的,还要劳沈娘子多多指点。”


    沈霓笑道:“你这样聪明伶俐,身份又不同, 有什么一看就会, 实在毋需操心, 旁人绝不会为难你。”


    “宫里人多眼杂,我是怕闹出笑话丢了面子,若是人人都如沈娘子这般性情就好了。对了,上回你给我送的东西,都是上好的绫罗绸缎和熏香, 我还不知该如何还礼。”


    沈霓道:“都是些寻常东西,哪有你夸的那么好。说起来那日还是我疏忽, 不知你在燕国夫人府里受了刁难。”


    婢女青亭在一旁劝两人进去饮茶。


    沈霓便道:“我比你早来了一会儿,让她们先替你收拾,你去我这儿饮杯热茶吧。”


    肖稚鱼含笑答应。


    两人说说笑笑往里走, 婢女奉上热茶。肖稚鱼喝茶的功夫,见沈霓满面含笑,神色颇显亲近,心道: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前世哪想到她们两个还有这样相对而坐饮茶说话的日子。


    她想着,神情莞尔,东一句西一句地闲扯, 问些华清宫的情况。


    沈霓含糊应对。


    稍坐片刻, 两人喝了一回茶, 景春很快来回话,房里收拾好了。


    肖稚鱼起身与沈霓话别。


    青亭叫人进来收拾,道:“看着肖娘子是个好说话的。”


    沈霓坐在榻上,眉头微蹙,“好说话?”


    青亭将新沏的茶端过来,道:“她年纪小,处处都尊着您,不比那些高门出来的女郎矜贵傲气……”


    沈霓道:“她一个乡下来的丫头。寻常人得了富贵,不是骄傲外显,就是忍不住要露怯,肖稚鱼嘴里示弱与人,实则上举止落落大方,分寸恰到好处。”


    青亭心下有些讶异,道:“娘子不喜欢她?”


    沈霓没说话,若肖稚鱼性情上真露出些小毛病倒好了,两次见面肖稚鱼都十分嘴甜,未有惹人厌的言行,可她心中就是喜欢亲近不起来,直觉肖稚鱼是精明深藏,偏又生得那么一副春花娇艳的容貌。


    她双目微垂,抚着腰间玉佩的手指紧紧蜷了起来。


    肖稚鱼回到房中,四下打量一圈,陈设器物都与沈霓房中一样。景春让宫女打来热水给她梳t?洗,一边松了头发一边道:“娘子赶路一天已经很疲惫了,何必还要费神和沈娘子喝茶。”


    肖稚鱼打着哈欠道:“她可是未来太子妃,亲自出来迎,我怎么能毫无表示。”


    景春轻声叹气,道:“娘子已是贵人了,做起事来还总是有诸多顾虑。”


    肖稚鱼并未多说什么,梳洗完换寝衣睡下,被褥松软暖和。


    景春将缎面锦被往上掖,将她裹得严实,又道:“听说玉衡殿里引了汤泉,墙摸着都是暖的,不需烧炭,屋里也温暖如春,若非跟着娘子来此,我还当这样的地方是法曲里唱的,神仙住的地呢,希望明年冬天也能来这儿住。”


    肖稚鱼闻言翘起嘴角,笑着让她赶紧去歇着。


    等景春吹熄了灯掩门出去,肖稚鱼虽然疲惫,却一时没有睡着,外面能听见山间夜风的声音,房中仍是暖融融的。她暗自唏嘘,从来由俭入奢易,享受过富贵,就再难甘于清苦。她本就是自私自利,贪慕虚荣的性子,自重活一世回来,心里想着念着,就是拼命往上爬。


    她不以敷衍应付为苦,别说和沈霓做表面文章,就是和李承秉两厢厌憎,硬着头皮也得嫁。


    不过全为了这一世的荣华富贵而已。


    胡乱想了一回,她眼皮渐沉,这才渐渐睡了过去。


    ————


    漆黑夜色中,长安城郊,丰庄内灯火通明,将里头照得如白昼般。


    几十名披甲卫士将庄子包围,阻拦的仆从大为震怒,大声呵斥:“你们可知这是谁家宅子?”


    卫士们却是不理,口中喊着捉拿盗贼,强冲入府中,金戈交击,不多时卫士便打开丰庄后院一处库房,里头整整齐齐摆放着几十副军制甲胄,陌刀长弓角弓若干。卫士大喜,为首两人窃窃私语一阵后,将满院仆从都看守起来,另派了一个聪明精干之人,嘱咐道:“速去骊山报信,途中不得耽搁。”


    卫士骑快马迅速消失于夜色之中。


    御驾抵达骊山,上下皆是舟车劳顿,歇了一夜,第二日清晨下了一阵雪子,纷纷扬扬,飘飘洒洒,如难散的白雾,将骊山笼得一片轻白朦胧。


    李承秉起得早,换了一身劲服正欲舒展拳脚,陆振敲门快步进来,道:“报信的人已在宫外,丰庄的事发了。”


    李承秉眉头一挑,道:“这样沉不住气。”


    陆振道:“杨家早就盯着宰相的位置,现在宰相病重,骊山未能随驾,忠心宰相的那些人,这次也只来了一半,不一定能在陛下面前说上话,这正是杨忠动手的好时机。我听说,报信的卫士还遭了阻拦,浑身是伤才赶到骊山脚下。”说着偷偷朝李承秉瞄了一眼,他心中所知内情更多,无论是丰庄之事,还是杨家的动作,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在豫王掌握之中。就连这次杨家突然动手,背后挑唆之人,与豫王也脱不了干系。


    陆振自学武有成便多次进出宫中,对皇家那些事都有所了解,陛下年迈老去,诸王都渐长成,豫王在陛下猜忌心如此重的情况下,私下动作频频,做了不少事,若是被陛下得知,注定会有一场腥风血雨。


    他一想到这事,就觉得寝食难安。可就算如此,殿下吩咐之事,大逆不道的他也尽数去做了。


    李承秉道:“陛下可醒了?”


    陆振摇头道:“昨日陛下与贵妃饮了些酒,今日会起晚些。”


    李承秉站在窗前,窗开了一道缝,冷风往里钻,吹在脸上让人清醒,他面色无波道:“肯定会有人阻拦,帮他一把,尽早面见陛下。”


    陆振领命要走,李承秉叫住他,“杨忠想要宰相之位,也不能让他轻易就成了。”


    76  ? 第七十六章


    ◎私会◎


    在玉衡殿内一夜安睡, 翌日清晨,景春来唤醒肖稚鱼,宫女几个鱼贯而入服侍她洗脸梳妆。


    肖稚鱼神色困顿, 掩嘴接连哈欠,耳边听宫女絮絮说着话。


    皇帝来骊山是为了避寒,又因他喜好法曲歌舞, 每年御驾游幸至此都带着两百余名梨园宫女与乐工。通常这几日华清宫都会暂搁政务, 享汤泉之乐, 听法曲之音。


    历年都是如此安排,宫人们知道肖稚鱼与沈霓是贵妃请入宫,梨园奏乐定会请两人去,所以早早就来叫醒她收拾妥当。


    等肖稚鱼梳妆打扮好,用过早饭, 宫女几个陪着她闲话。正说话间,外面有急匆匆脚步跑进玉衡殿。


    宫女听见动静出去查看, 不一会儿折回,脸色却不如刚才那般轻松欢快。


    肖稚鱼便问缘由。宫女面露犹豫,左右看了看, 想着几人连她自己在内,都是留守华清宫的,每年只有入冬两月才能见着长安贵人,肖稚鱼年少貌美, 一派天真烂漫,或许真是个脱离此处去长安的机缘也说不定。


    宫女将其余几人叫出去,回禀道:“刚才来的是飞霜殿的人, 今日圣上雷霆震怒, 恐难有兴致听曲, 贵妃娘娘应该也不会请娘子过去了。”


    肖稚鱼问道:“何人惹陛下生气?”


    “奴婢打听了一些,听说是司法参军麾下在捉拿盗贼时闯入宰相在京城郊外的宅子,发现军中才有的弓箭刀兵,有谋逆之嫌,”宫女说到这里,声音都低了两分,道,“送信之人路上遭遇拦截,到圣上面前时浑身浴血,甚是惨烈,圣上见了便发了火。”


    肖稚鱼听得眼皮隐隐一跳,丰庄的事发了,比前世又提早大半年时间。


    要知道宰相把持朝堂多年,势力如老树盘根,遍布长安,前世杨忠一直等到宰相几乎快咽气了才开始夺权。现在突然提前发动,她不用多想,就能猜到背后到底是谁在推动。


    宫女见肖稚鱼沉吟不语,还以为她是年纪太小,没经历过事被吓着了,于是又温言安慰道:“娘子莫惊,安心在玉衡殿住着就是,等过几日这事过了,一切都会照旧的。”


    肖稚鱼又与宫女聊了几句,知道现在陛下召了几位大臣入宫议事,宰相是否谋逆还没有定论。她示意景春取银饼赏给宫女,又说些笼络安抚的话,嘱咐宫女有什么消息及时转告。


    宫女欣喜着收下去了,景春在紫铜香炉里添了些金凤香,劝道:“我给娘子梳头,今日起得太早,趁着无事再睡会儿罢。”


    肖稚鱼松了头发,又躺回床上,刚被叫醒时她睡眼惺忪,此刻睡意全消,脑子格外清明,翻来覆去想着宫女所说飞霜殿里发生的事。


    宰相重病将死,杨忠急不可待就要谋求宰相之位,可这两个都并非什么良才,钻营谋私,打压贤良,前后两个将朝堂弄得乌烟瘴气。别看长安现在繁华热闹,有盛世之相,可过几年,藩镇勾连齐王作乱,几乎要倾覆江山。


    据她所知,朝堂局势与前世并无差别,突然有此转变,定是李承秉在背后推波助澜。


    不止是她对前世心有不甘,李承秉也是如此。只是肖稚鱼没想到,他如此大胆,当今圣上对儿子的猜疑心可不轻,太子能被宰相如此欺压,也全是皇帝纵容之故。别看李承秉在诸王之中最受宠,一旦让皇帝知道他背后的动作,后果必然不堪设想。


    肖稚鱼双眼空濛濛地看着帐外,重活一世,她原还想李承秉会舍不下前世仓促离京都要带着的沈贵妃,要再续前缘,可这一路看来,他对沈霓归宿并未强求,一心只扑在政事上。


    肖稚鱼暗自一哂:前世两人都做了夫妻,可她似乎没有真正看透过李承秉。


    一时之间,心绪浮动。


    这时却听见宫女极门外路过,极轻地说了句“下雪了。”


    肖稚鱼闭眼小憩了半个时辰左右,起来的时候,雪还没停。殿里内外,屋檐砖瓦都匀称地撒上一层轻白,银装素裹,煞是好看。


    肖稚鱼推窗赏看了片刻美景,感觉冷风几乎要将殿中暖气吹散才关上窗。宫女进来传话,齐王妃宋氏刚才遣人送来些东西。肖稚鱼让人拿进来,打开看,里面放的是香料香膏,分别是甘松,丁香,沉香等,有助眠之效,香膏则是汤泉后润肤用的,送的东西不多,却极为实用贴心。


    宫女道:“齐王妃待娘子真是亲厚,刚才来的人说,王妃本是要亲自来玉衡殿看娘子,因着下雪才回去了。”


    肖稚鱼让景春将东西收好,想着宋氏身子病弱,雪天不宜外出,这趟该她过去才是。可心下还有另一重顾虑,那便是齐王。肖稚鱼想了一回,让景春从行李中将新近从东市买来的镂空银香囊找出来,添了些凝心安神的香片,作为回礼送去。


    骊山断断续续落了两日的雪,肖稚鱼大半时间都留在玉衡殿内,出去走动两次,都在最近的两处花园,冬日萧瑟,山间只有松林还见青色,其余皆是一片白色。


    宫女们怕肖稚鱼无趣,又见她脾气好容易说话,倒是不少人主动往她面前t?凑,说说笑笑,玩闹取乐。


    华清宫中人多眼杂,消息传得快,皇帝对宰相有谋逆之举半信半疑,并未立刻定罪,而是召了几位朝臣进宫来,商议半日,皇帝从御史台,刑部各抽调几人即刻赶往长安查明情况。


    这日午后,齐王妃宋氏又派人邀她游园,肖稚鱼盛情难却,又听宫女说几位皇子都去了开阳门外晨辉馆,安心收拾一番,带着景春赴齐王妃约去了。


    主仆两人离开玉衡殿时与沈霓打了个照面,笑着寒暄几句各自分开。


    青亭扭头看了一眼,等人走远了,这才开口道:“齐王妃与肖娘子怎么走得这么近了?这两日来来往往不少人。”


    沈霓道:“齐王妃身子不好,闲着找人说说话罢了。”


    青亭不以为然道:“有道是拜佛也该看山门,娘子可是太子妃。”


    沈霓脸上也闪过不自在的神色,只是她心中另有事,便把这股情绪压下,道:“闲事少管,刚才来传口信的人真是阿兄派来的?”


    青亭道:“我亲眼看过了,拿着家中的信物,准没有错。”


    沈霓蹙眉,脚步又快了几分。


    “地上有雪,娘子慢些,”青亭提醒着,见沈霓不好,又劝道,“那人说了与丰庄的事有关,让娘子在宫中谨慎处事,不过郎君做事一向稳妥,应是无事。”


    沈霓心猛地一跳,这两日提起丰庄谁敢多嘴,兄长怎么会与这件事有关。百思不得其解,她必须要亲自见一面才能安心。


    肖稚鱼和景春从西侧墙走,穿过一个池塘园子,远远就看见几处壮阔殿阁依山而建,正是诸位皇子居所。


    大约是下雪的缘故,此时虽然停了,天依旧是云层厚重,一片白茫茫。


    正走着,肖稚鱼瞧见景春忽然顿了顿,盯着墙根瞧。她也顺着目光看去,只见有个宫女脚步匆匆,从角落偏僻小道走着,似是有意避人。来到山石旁忽然站定,与一个侍卫说话。


    肖稚鱼原以为是宫女侍卫偷着私会,一眼瞥去就要收回视线,忽然觉得眼熟,再一看,侍卫不是别人,正是豫王近随陆振。


    两人见面不知说了什么,短短一刻,立刻分开各走一边,若非肖稚鱼刚才就注意看着,恐怕也要以为这两人只是偶然碰到。肖稚鱼心下奇怪,又看了两眼,将那宫女模样记下,她衣裳色泽艳丽,看着不是普通出身的宫人。


    肖稚鱼到了齐王妃这儿,闲话一阵,陪着宋氏到亭子走了一圈,赏看梅花,又留下喝茶吃点心,快到日落时分,听说齐王就要回来,她赶紧告辞离开。


    第二日一早,宫女便来传信,贵妃召肖稚鱼沈霓去明珠殿。


    肖稚鱼很快梳洗换了身衣裳,宫女为她整理衣裙时,朝外张望一眼,轻声道:“昨日沈娘子带着婢子出去半日才回。”


    肖稚鱼浅浅一笑,带着景春出门。


    沈霓身着碧波色夹裙,外罩狐毛翻领披袄,厚重冬衣也不掩其身形窈窕,站在殿门前十分醒目。肖稚鱼含笑走过去,唤了声“沈家娘子”。


    沈霓转过脸来,不动声色在肖稚鱼身上一转,见她身上罩着斗篷,只露出一截紫色葡萄纹裙子,帽子上一圈毛领,黑里夹着银灰,颜色并不十分纯正,却衬得那小脸莹白粉嫩,眉目若画。


    “走吧,别让娘娘久等。”沈霓招呼道。


    领路的宫女笑道:“两位娘子不用急,贵妃娘娘待人宽厚,不会因为这等小事怪罪,路上还在清雪,我们慢些走。”


    去往明珠殿的路上,果然有不少宫人埋头清雪。沈霓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肖稚鱼说话,神态举止瞧着与往常无异,肖稚鱼却觉得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经过游廊,离得还有些距离,就已能听见热闹,丝竹缱绻,鼓声如雷。


    到了明珠殿前,两三个宫女笑着将肖稚鱼和沈霓迎了进去。


    77  ? 第七十七章


    ◎连理◎


    迈过门槛, 殿内宽阔明亮,一股暖意夹着悠淡馨香扑面而来,如春风沐人。刚才在外面已听见嬉闹与乐声, 进来才知气氛热闹,奏乐的宫女乐工十数人,两侧坐着的妇人贵女皆是锦衣华服, 珠宝绫罗, 一眼望去真是姹紫嫣红, 锦绣成堆。


    可在群芳中最为引人注目的,依然是居中而坐的贵妃。


    贵妃体丰,本就不畏寒,殿内又温暖,她身上只穿着件薄薄的杏黄薄衫, 一袭褐红色纱长裙,肩上搭着彩绘流云帔子, 微斜着身子,胸前隆起如雪丰腴,腰肢却细, 越发显得玲珑有致。


    肖稚鱼对玉座上稍稍注视,和沈霓同时行礼。


    贵妃笑着招手让两人近前,然后给左右介绍身份。


    沈霓是京兆名门沈氏出身,在座无人不知, 肖稚鱼却是面生,不少妇人女郎从头到脚将她暗自打量。


    这一瞧都有些意外,先前皇帝突然为豫王指婚, 却是从未听说过的人家。如今看来, 肖稚鱼生得唇红齿白, 十分出色标致,论姿容风仪,满座女子之中,唯有她与贵妃可以并论。贵妃芳龄二十有六,正处在女子丰润成熟的年纪,肖稚鱼尚在豆蔻,身形纤瘦,已有海棠初绽之姿。


    众人啧啧称奇,转念一想,又觉得依圣上这些年行事,若只看样貌,为豫王找这么一门亲也不算稀奇了。


    肖稚鱼对殿中各色目光佯作不知,她四下看了一圈,倒看到个认识的。杨十娘坐在贵妃右下位置,瞧见她看过来,笑着点头示意,看其神情表现,似乎并未介怀当初皇帝指婚的事。


    肖稚鱼回以一笑,随即跟着宫女入席。


    左侧席上一位高髻妇人,头上钗着金步摇,容貌秀丽,也是位美人,微笑对着这个方向点了点头。


    她面朝这儿,却并不是看肖稚鱼,目光只对着沈霓。这时有宫女低声提醒,原来这妇人是太子良娣潘氏。


    三年前太子妃韦氏被迫和离出家,潘良娣成了太子府后院位分最高的。这两年里也曾有过她将扶为正妃的传闻,直到皇帝指婚后这等传闻才彻底消散。潘良娣陪伴太子多年,生有一对子女,分别是六岁与四岁,颇受太子喜爱。


    肖稚鱼也曾打过太子的主意,对太子府内情况了如指掌。此刻见着潘良娣,余光不由朝沈霓瞥去。


    沈霓微微一怔,心下隐隐觉得不舒服。家中也早就教过该如何应付太子府的姬妾,但有些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并非那么容易。此次来华清宫,太子身边只带了个潘良娣,可见其特别之处。


    沈霓出身京兆身世家大族,自幼便因出众长相与聪明伶俐备受长辈宠爱,若不是将要嫁的是太子,何必要受这样的委屈。


    她暗吸一口气,挺直腰背,对潘良娣回以婉然一笑,并未让旁人瞧出丝毫不妥。


    肖稚鱼看着这幕只觉得莫名熟悉,细细一想,前世她对着沈霓这位贵妃,可不正像眼下沈霓对潘良娣。一时都乐了,若非在人前,她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时贵妃杨氏开口,和颜悦色问沈霓与肖稚鱼是否习惯宫中吃食穿用。肖稚鱼挑了几句好话说,沈霓也赞了几句引汤泉入殿的好处。贵妃笑着道:“汤泉的妙用可不只是驱寒强体这般简单,几处池子都已经收拾出来,这几日你们尽可试试。”


    肖稚鱼与沈霓躬身道谢。


    宫女手持一卷曲谱走至案前请贵妃观阅。


    杨氏螓首微垂,认真查看,不知看到何处,眉头微蹙,叫了两个乐工过来商量。


    肖稚鱼听了几句,原来是梨园新谱了曲子,刚才已在殿前演奏,可贵妃听了觉得不足,与几人商议修改曲谱。


    席间妇人女郎或多或少都懂音律,但说到如何谱曲,却难以指点,只顺着贵妃的口气,或嫌这儿不够婉转,那儿不够激昂。乐工几个绞尽脑汁,一时之间却也改得不尽如人意。


    殿内热闹一阵,说笑不断,贵妃又听乐工将曲调弹了一遍,仍不见满意。她目光一转,看到正与杨十娘说笑的肖稚鱼,便将她叫过来,道:“这曲子用的是琵琶,你是此中好手,快来看看可还有哪里不妥。”


    乐工将曲谱双手递了过来。肖稚鱼接过,从头至尾看了一遍,暗道一声“巧了”,难怪刚才听着有些耳熟,这曲子前世她曾习过,名曰《卧云》。


    眼看贵妃为曲子着恼,肖稚鱼脸上做思索状,实则暗中飞快权衡了利弊,贵妃擅歌舞,醉心曲乐,且还有几年盛宠,宫中无人可及。她立刻拿定主意,指着曲谱中一处道:“娘娘,我觉得此处可改。”


    贵妃杨氏叫怀抱琵琶的宫女听肖稚鱼所说弹奏,眼睛顿时一亮,笑道:“改得好,你真是识曲人。”


    乐工又听肖稚鱼指了两处,皆改了过来,再奏曲时就已经和前世的曲子一致。


    众人满口称赞奉承,贵妃得了新曲,欣喜不已,让宫女上酒,饮了几杯酒,殿中气t?氛越发热闹。


    沈霓抬头见贵妃与肖稚鱼相谈甚欢,俨然如知己般,脸色有些不大自在。青亭倒酒时悄悄说了句,“娘子自幼便跟着郎君学,文才曲乐哪有不会的,该显露的时候千万别藏着,不然风头全让人给抢走了。”


    沈霓横她一眼,“就你话多。”虽是训斥,但并无责怪。又饮了一盅酒,潘良娣频频转向此处,有亲近的意思。沈霓心中暗恼,只觉今日诸多不顺。贵妃身份尊贵,家中千叮万嘱不能得罪只能讨好。她目光四下一转,见坐着的不论身份高低,都是殷勤奉承居中而坐的女人。一时间,不知是对贵妃还是那个玉座生出浓浓的艳羡。


    这股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沈霓很快便冷静下来,心道何须去羡慕贵妃,那不过是一时昙花,日后,她才该是身居正位,受人尊崇。


    沈霓原先还自持身份,不想学那些乐人献艺,但看着肖稚鱼独自出风头,心里着实不悦,于是很快转了念头,向贵妃敬酒道:“我家阿兄去年寻着个谱子,是从蜀地传来的民间小调,正愁没有机会献给娘娘。”


    贵妃幼时寄居蜀地叔父家中,闻言顿时来了兴致。


    沈霓又道:“曲谱未曾带在身上,不过我练过几回,正好娘娘有兴致谱曲,我吹给娘娘听罢。”


    贵妃当即应允。


    宫女取了笛来,沈霓悠悠吹了一曲,缠绵婉转,别有韵味。


    贵妃连连点头道:“我知你素有才女之名,没想到吹笛也如此好。”


    沈霓忙谦虚道:“我是跟着阿兄学了些,论技艺不及他万分之一。”


    贵妃谈起曲乐十分投入热情,问了她不少事,又命乐工将刚才的曲子弹奏助兴。


    等宴席散了,肖稚鱼与沈霓各拿到一份赏赐,正要离开明珠殿,宫女快步走来叫住两人,道:“娘娘请两位娘子同去游园。”


    肖稚鱼与沈霓跟着宫女去了殿后,稍作收拾。贵妃刚才饮酒,口脂淡了,重又理妆,换了身裘衣,这才带着宫女缓缓前来,后面还跟着杨十娘。


    肖稚鱼行礼过后抬眼看去,看见贵妃身后几个宫女,微微一怔。那宫女二十出头,长眉细眼,正是那日被她偶然撞见与陆振私会之人。肖稚鱼视线一扫而过,对贵妃迎了上去。


    这几日因为宰相丰庄藏械一案,宫内气氛僵硬,到了今日贵妃才出来走动,饮宴过后仍不减兴致,这才叫上几人作陪,杨十娘本就是杨家人,而肖稚鱼与沈霓刚才在殿中表现颇合她心意。


    一行人说说笑笑先往望京楼而去。此楼高十丈,又建在山间搞高处,登二层可以眺远,正对长安方向,所以名曰望京,楼中早有人备好了炭盆手炉等物。一路走来身上正有些冷了,贵妃在一楼稍歇,杨十娘拉著肖稚鱼往二楼走去,上梯时下巴一抬,对着沈霓方向道:“瞧瞧,真不愧是长安才女,这眉眼通挑就谁都比不上。”


    来的路上,杨十娘和肖稚鱼说的话多,沈霓则陪着贵妃,半步不离。不过沈霓言谈举止有分寸,奉承话也说得巧妙,不让人生厌,反而有如沐春风之感。


    肖稚鱼没有争锋之意,心下想的却是另一层,沈霓平日行事端庄大方,尤其是被指为太子妃后,穿衣打扮都往雍容处靠,今天对贵妃却主动热络,还几次提到沈玄,后面必有深意。


    不过此时最惹她在意的还不是沈霓。


    肖稚鱼与杨十娘在楼上转悠一圈,极目远眺,所见景色果然巍巍壮阔。吹了一阵冷风,杨十娘拢紧衣襟,说要回去。两人一前一后下楼,这时正听见宫女对贵妃道:“陛下去年叫人移了连理枝,也不知如何了,娘娘不如去长生殿瞧瞧。”


    肖稚鱼看过去,说出这番话的正是那个宫女。


    贵妃闻言意动,起身便叫上几人一同去。


    肖稚鱼冷眼旁观,快到长生殿时,有个宦官想要劝阻,却被那宫女不动声色地支开。


    肖稚鱼顿时一咯噔,心想等会儿莫非真有什么事?


    【📢作者有话说】


    追妻有……小鱼儿磨搓昏君的日子在后面呢


    应该很明显了,这是仿唐,所以男女关系还是很开放的,小鱼儿也是万人迷设定


    78  ? 第七十八章


    ◎主动◎


    一行人走着, 已能看见长生殿的屋檐,此处比其他宫殿更幽静,四周种着松树, 枝叶蓬蓬,又盖着一层未化的雪色。


    肖稚鱼心想谨慎些总是没错,踩着地上一小块冰打滑崴了脚, 立刻皱着眉呼痛。贵妃在前面听见动静, 扭头看过来, 肖稚鱼推说需要先歇一下,过会儿就能跟上,莫扰了娘娘兴致。


    贵妃留下两个宫女照看,继续又往长生殿去。


    杨十娘停下问道:“怎么如此不小心,还是叫人抬你过去吧。”


    肖稚鱼道:“你先去吧, 若是等的时间长了我还没来,就叫人来找我。”


    杨十娘一路顶着寒风, 手炉也冷了,确实有些受不住,能留下问一句已是客气, 顺势便道:“好,你歇一下就快过来,莫冻着了。”


    景春扶着肖稚鱼到背风的山石旁,蹲下身去捏她的脚, 担忧道:“娘子哪里痛,可要找大夫瞧瞧?”


    当着宫女的面,肖稚鱼不能透露实情, “刚才疼的厉害, 现在好些了。”


    她一面和景春说着话一面却朝长生殿的方向看。


    若是猜错了无事发生, 她可就要马上改口说可以走,骊山虽有汤泉,室内温暖,可外面山风冷冽,吹得人遍体生寒。


    又过了片刻,就在肖稚鱼忍耐不住就差要开口时,长生殿内忽然呼啦啦出来一群人,贵妃杨氏扶着宫女的手快步走来,几个宦官匆匆追上,要拦却又不敢真拦,嘴里不停喊着“娘娘莫走。”


    贵妃身上罩着厚重裘衣,将脸也掩了大半,看不出神色,但脚下却有些慌乱,全靠身边宫女护持。宫女推开拦路的宦官,一行人走得飞快,几乎是夺路而走。


    肖稚鱼几个本就站在山石旁,贵妃一行走过,未朝这里看来一眼。


    留下照看肖稚鱼的两个宫女一看这情形就觉不好,向肖稚鱼告罪一声就追上去。


    景春站在肖稚鱼身侧挡风,眼睛都瞪圆了,“发生什么事了?”


    肖稚鱼心中已有猜测。


    沈霓与杨十娘先后也从长生殿内出来,脸色各自慌张。沈霓原是跟在贵妃后头,出来被寒风一吹,想到什么,脚步渐渐慢下来,刚才长生殿里发生的事,她避之不及撞了个正着,心情正糟。这时又看到路边站着的肖稚鱼。沈霓面色复杂,不由多出一丝怨气。


    青亭脸色苍白,忍不住嘀咕出声:“她倒是避了开去。”


    沈霓并未招呼,带着婢女径直走了。


    杨十娘快步来到肖稚鱼面前,脸上憋着股异样的潮红,道:“刚才出了大事,你没进去真是走运了。”


    肖稚鱼神情迷茫地看着她:“出什么事?刚才娘娘过去,喊都不喊不住。”


    杨十娘忙道:“千万别喊,再是好脾气娘娘现在也在气头上,可别上去找不痛快。”


    肖稚鱼追问情况,杨十娘叹了两声,脸上有为难,欲言又止,“这可……实在是难说。”


    肖稚鱼没催她,动了动脚说不疼可以走了。


    杨十娘立即说一起走。


    如来时一样,两人同行,走得却比来时更快些。杨十娘自顾想着事,未曾注意到肖稚鱼的动作,穿过游廊,她唉声叹气,终是忍不住开了口:“这事宫里恐怕是瞒不住的,我就和你说了罢……”


    “方才进长生殿,外头静悄悄,里头却有两个宦官守着,一看见贵妃娘娘便大惊失色,瞧着就不对,娘娘冲进去,圣上……和燕国夫人在里头……”


    杨十娘说到关键处含含糊糊,但肖稚鱼已全听明白,事情与她猜想的也差不多,又听杨十娘为难道:“这可怎么办,都是杨家的,又是我长辈,偏还让我撞上了,早知道再冷我也该在外面陪着你。”


    肖稚鱼劝道:“怎么闹也怨不到你身上,都是你长辈,说谁不是你都落人口舌,还不如装傻就当不知,从前怎么样日后也怎样。”


    杨十娘怔了下,自从见着长生殿里皇帝与燕国夫人搂作一团衣衫不整的样子,她脑子里乱哄哄的,听了这两句觉得有道理,再想也没别的法子,既然已张了口,后面又和肖稚鱼抱怨了一阵,实在觉得冷,才带着婢女离开。


    肖稚鱼回到玉衡殿,沈霓所住的一边紧闭着门,静悄悄的没什么动静。


    回到屋里,肖稚鱼换下斗篷,擦了脸和手,喝过一杯热茶,身子渐渐暖过来。景春不放心,脱了她的鞋袜,在脚掌脚踝处都查看了一下,顿时明白了什么。


    “幸好娘子没卷进是非。”景春轻声道。


    肖稚鱼只是笑笑。从看见贵妃身旁宫女与陆振私会说话,到今天长生殿闹的这出,她早就猜出李承秉的t?目的——不想让杨忠做宰相。所以将丰庄的事提前引发,这是要将现在那位宰相最后一分力都激出来,这是朝堂上的。至于宫里的,他这一出,让杨家内部先闹出矛盾。


    杨忠凭着裙带关系上位,从一个不学无术的混球成了朝堂上举足轻重的人物,依仗大半来自贵妃。


    今天这出,明着是后宫争斗,实则是冲着杨忠去的。


    肖稚鱼想起今日贵妃仓皇奔出的模样,却觉得无论是离间陛下与贵妃,或是让杨家内先乱起来,两者都未必能如愿。


    这日过后,华清宫气氛又变得有些紧张起来,皇帝连着哄了贵妃三日,各色珍品都往飞霜殿里送,又让梨园的乐工以新曲奏乐,取悦贵妃。这日更是将杨忠叫进宫里,也不知他劝了什么,到了晚膳的时候,贵妃重展笑颜。


    一桩风波似乎就这样揭了过去。


    肖稚鱼暗道果然如此。


    又过了两日,贵妃听法曲时将她叫了过去。


    肖稚鱼看贵妃脸色如常,好像半点不计怀长生殿发生的事,可她瞧了瞧席间,作陪的人里没有沈霓和杨十娘,肖稚鱼若有所思。


    饮酒听曲,肖稚鱼半途离席出来更衣,在廊下僻静处叫住宫女,目光幽深地注视着她。


    宫女是贵妃身边最得用的几个宫女之一,在宫中极有脸面,可不知为何,看着眼前这个貌美的小娘子,她心里打了个突。


    “娘子有何事?”


    肖稚鱼道:“你刚才劝贵妃娘娘的那几句话说的不错,看着句句为娘娘着想,实则是挑动她火气。”


    宫女瞳孔微缩,手脚都僵硬了一瞬,幸而她低着头,并未让肖稚鱼看见,可她还没来得及辩驳,耳边又听得石破天惊的一句。


    “再高明的话,说多了也会露出破绽,我知道你要做什么,我有法子可以办到。”


    宫女张口,强忍着惊惶,“娘子说的我怎么听不懂。”


    肖稚鱼微微一笑,“你若不懂,就去问问陆振。”


    79  ? 第七十九章


    ◎传话◎


    听到陆振的名字, 宫女迅速恢复镇定,躬身道:“娘子出来已有些时候了,快些回去罢。”


    肖稚鱼转身离开, 回到席间,乐工正弹奏前几日新改的曲子,宫女在殿中翩翩起舞, 曲调忽而缠绵忽而明快, 众人皆是赞叹不已, 贵妃当场定下曲名,便叫“卧云”。


    肖稚鱼拿起茗碗喝了一口,微微垂着眼,想起这两日宫中流传的诸多消息。要说李承秉如今只是个闲散皇子,能避开皇帝耳目, 使出诸多手段,说实话她还是有些佩服的。短短几年, 就在朝堂和宫中安插人手,行事隐蔽不为人知,连带着太子的处境都比前世好了许多, 全是因他的缘故。


    重活两世,谁不想更日子更好过些。


    她不也竭力避开郑家,让兄姐改了前世命运。之所以能成事,除了她的谋算, 少不了兄姐的支撑。可李承秉的环境就大为不同了,身为皇家子弟,事关朝堂宫廷, 谁都不是省油的灯, 就肖稚鱼看来, 他如今图谋的,还不仅仅只是改天换命,而是延续皇朝气数。


    前世李承秉登基时内外皆是隐患,内有杨氏一族遗祸外有藩将作乱。连带着肖稚鱼这个皇后也不得安宁,富贵日子没享受几日,此后便是无休止的担惊受怕,都没能睡个安稳囫囵觉。


    肖稚鱼思虑两日,现在处境是比前世好些,可要是顺应朝局发展,好日子也过不了几年,为了富贵更长久,她的目的实际上与李承秉不谋而合。


    肖稚鱼将瓷盖轻轻合在茗碗上。原本她就犯愁,前世两人早已成了怨侣,如今因为指婚不得不又做夫妻,心里已经打算,只维持着豫王妃的体面,其余不去管他。可现在她又有了其他想法,反正做不成寻常夫妻,这回若是帮李承秉一把,改做个搭伙过日子的帮手,说不定还是条好出路。


    想通这点,肖稚鱼便开始筹谋如何把这件事做成,找上宫女时心里已经有了些把握。


    这时宫女也回到贵妃身边伺候,目光偶尔瞟过肖稚鱼,心中各种念头纷呈,脸色却无丝毫异样,这日宴毕,贵妃回飞霜殿中歇息,宫女换值出来,她同左右说要去尚食汤瞧瞧,那本就是为内侍宫女开凿的汤泉。


    一路出殿,宫女一路小心走着,到了尚食汤附近,她从粉墙角门拐入,来到诸皇子所居殿阁。她在小花园中穿行,只是脚步稍稍放缓,在旁人看来似乎只是在逛园子。宫女找到豫王亲兵传话。


    才小半刻过去,陆振快步赶来,见着宫女横眉立目,“你怎么突然来了,让人瞧见了多生事端。”


    宫女道:“来的路上我已经仔细瞧过了,实在是有急事要禀。”


    陆振也知她性情沉稳,忙问什么事。


    宫女将肖稚鱼说的几句话一字不漏地说出来。


    陆振脱口而出,“上次竟让小娘子看见了,又猜出这么多事来?”


    “最近我劝娘娘的时候也被她看到,留心之下或许就猜到几分,”宫女犹豫了一下,又道,“将来她就是王妃,便是看穿也没有大碍吧。”


    陆振脸色越发复杂,其实他性子直爽,有什么都是直来直去,并不适合做这些事,但当年豫王突然决定要在宫中安插人手,身边又无可靠之人,只能先让他来做联络,这些年得用的人更多了,但宫中的暗线不方便让更多人得知,陆振便还是承担下来。


    这回的安排并无差错,但杨忠并未受影响,朝中还有不少人为他说好话,有意要将他推上宰相之位。


    陆振苦恼了好几日,豫王的安排全是对着朝局变化而去,宫中这步棋若是下不了,则全要仰仗朝堂上。这些年陆振早看出来,当今圣上早已非年轻时那般英明神武,宠信佞臣,悖论夺媳,只怕是大臣的规劝也听不进去。


    他实在不想坏了豫王的大事,这一沉思,脸上露出苦恼之色来。


    宫女道:“我看娘娘对肖小娘子倒是各外亲近,或许她真有法子也说不定。”


    陆振突然想起一件事,那还是四年前头一回见肖小娘子,她布袋藏蛇去吓唬帐子里的人,被豫王抓个正着,她便耍赖哭闹。事后想起来,他活了二十多年,都没见过这样的小娘子,实在记忆深刻。


    他想了又想,一咬牙,心想肖家娘子小时候就如此心狠手辣,说不定这事还真能成,再说她是未来王妃,说什么也不会害豫王。


    “你且听肖娘子的吧,若是发现什么不妥,马上来告诉我。”陆振万分艰难说出这句,吩咐宫女赶紧回去。


    他则背过身,回到殿中。


    李承秉这两日和兄弟几个一起四处闲逛游玩,将华清宫外的逑场舞马台等地都跑了个遍,此时刚从筵席回来,正坐在榻上散着酒气。


    陆振走进来,见李承秉一手拿着醒酒汤喝,一手却拿着纸笺看着,眉头紧紧皱着,脸色似有不虞。房中还站着王应青,面无表情。


    李承秉看完信笺,扔在盘子上,“这些尸位素餐的狗东西,都该杀。”


    王应青和陆振都垂下头去。


    外人皆道豫王少年意气风发,形式张狂,他们却知道,豫王外狂内稳,实则极为深谋远虑,只是掣肘太多,不能彻底放开手脚。


    王应青道:“京中多方还在纠缠,听说宰相气得吐血,要亲来骊山面见陛下,但连床都爬不起来,两个儿子要代父来,却被杨忠的人缠住。谋反的罪名暂时定不下来,只是陛下多年的宠信恐怕就要没了,殿下安排的人,倒是可以帮宰相陈情,只是杨忠这里,从来不在于有没有领政之才,全看陛下如何想。”


    李承秉脸色铁青。


    子不言父过,纵然皇帝荒唐,可谁也不敢说出口。


    陆振踟蹰道:“殿下,或许还有个法子。”


    王应青诧异,李承秉则看了一眼过来。


    陆振既开了口,硬着头发继续道:“肖娘子说有法子。”


    80  ? 第八十章


    ◎开弓◎


    说完没听见回应, 陆振抬头对上李承秉阴沉的脸色,心里顿时发慌,忙将刚才宫女禀报的说了, 末了又道:“宫中事之向来难插手,能在陛下面前说上话的没几个,拖的时间长了, 恐怕真要让杨家谋划成了, 属下是实在没办法, 才甘愿冒险。”


    李承秉将醒酒汤一饮而尽,将碗重重搁在案上。


    王应青对陆振语气责怪道:“肖娘子如今是什么身份,你竟让她去冒险?”


    陆振立刻跪地认错。


    李承秉仍沉思不语,低头扫了陆振一眼,难辨喜怒, 片刻后摆手让两人出去。


    出了门,陆振深深喘了口气, 只觉得豫王身上威仪越发压人,就刚才那般情形,他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等离得远些了, 陆振忙问道:“殿下这是何意,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王应青没有马上回答,他与陆振皆是豫王亲卫中最受重用的,不过两t?人性格差异极大, 他平日所做,是豫王不方便出面料理的,为人处事也更为机变灵活。他道:“殿下不说话, 自然是让你自己拿主意。”


    陆振一听越发犯难, 又听王应青道:“外面都传殿下已恶了肖家娘子, 你瞧着忠厚老实,做事倒挺大胆,连将来的王妃都敢利用。”


    陆振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那是肖娘子自己提的,我不过……”


    “顺水推舟?”王应青接过话头,眼珠子一转,若有所思道,“殿下虽没说什么,可方才听了肖娘子……”


    陆振道:“到底如何,你说清楚。”


    王应青啧的一声,道:“贵妃与燕国夫人生隙,风波也没闹大,现在也实在没什么好法子了,殿下刚才的反应,我看着倒像是相信肖娘子有手段能做成此事,你说奇怪不?”


    陆振不由怔住。


    ——————


    玉衡宫中,另一半侧殿熄了灯,沈霓所住的屋中却还点着火烛,青亭埋头在行囊中翻找,好一会儿才掏出个巴掌大的梨花木匣子,她面露喜色,双手奉至沈霓身前,“娘子,找着了。”


    沈霓打开匣子,低头轻闻,点头道:“就是这个香料,明日给娘娘送去吧。”


    青亭叹气道:“这还是两年前郎君从西域商人手中重金购得,一寸香一寸金,满长安都找不出多少来。”


    “再是金贵的东西,能让贵妃娘娘放下心中芥蒂,也就值了。”沈霓微微失神,上回她陪着贵妃去长生殿,撞见那尴尬一幕,当时就知不好。贵妃向来受宠,少有这般脸面丢尽的时候。


    此后几日便没有再召她前去,沈霓倒也明白,若是易地而处,换作是她在人前露短丢脸,心中也不会舒坦,对冷眼旁观之人少不了要迁怒。


    青亭将匣子放好,转身伺候沈霓换衣,嘴里却忍不住发牢骚,“说起来真是气人,贵妃娘娘不过上回没叫娘子却叫了隔壁那位,殿里伺候的人竟开始背后嚼舌根。”


    沈霓默然不语,暗道:宫人拜高踩低是常事,根本无从计较。她自问不是心胸狭隘之人,只是无辜受牵连难免觉着倒霉,又听了些难听的闲话,宫人私下将她与肖稚鱼做比。沈霓不由心浮气躁起来。


    只能暗暗宽慰自己,处境艰难只是一时,等到圣上百年,才是她真正出头的日子。


    青亭铺了被褥,沈霓趟下,睁着眼却难以入睡。别的暂时放下,当务之急还是要与贵妃多亲近,替兄长说些好话,从丰庄这事中择出来。京中为了查明宰相谋反一案,各方争斗,就差要掘地三尺,在这之前沈玄曾派人去探查过丰庄,难免惹眼。沈家做事一向圆滑,从不主动站边,就怕这次查案的时候被殃及池鱼。


    她与兄长的前程是连在一起的,世家大族就是如此,太子妃能仰仗的从来不是太子,看前太子妃韦氏的下场就知道了。她必须为兄长仕途尽一份力,日后才能坐稳太子妃之位。


    沈霓想了片刻,将要送贵妃的礼和要说的话再三揣摩,这才闭眼睡去。


    ——————


    转眼又过两日,这夜骊山又下了一场雪,天色昏沉,铅云如坠。第二日却放了晴,漫山遍野皆白色,淡金色的阳光一撒,格外素净好看。


    肖稚鱼起床的时候,就听景春在耳边悄悄说了几句。


    片刻过后,宫人进来,说贵妃召她同去赏景。肖稚鱼朝窗外看去,笑着答应下来。用过早点梳妆打扮一番她带着人出门去。


    近些日子时常出来,对宫中各处都熟悉起来。这回去的是看花台,园中极大,遍植花草,冬日里有大半花草枯了,唯有梅树盛放。


    到了看花台,已有几个妇人到了,肖稚鱼粗粗一扫,都是宴席上见过,且在音律上有些见解,贵妃亲口夸过的人。众人聚着寒暄,不一会儿贵妃带着宫女款款而来。


    肖稚鱼等人上去迎接,宫人在看花台上摆了屏风火炉御寒等物,又另设桌榻。贵妃入席后,众人便一面赏景一面陪着闲话说笑。


    肖稚鱼问起左右席汤泉的事,妇人知道她是头一回随驾到华清宫来,热心介绍起汤泉来。今日天气正冷,不少人都说是泡汤泉的好时候。贵妃也听到席间议论,对肖稚鱼道:“后殿向东建着好几个池子供内宫所用,你既是喜欢汤泉,便去那儿用吧。”


    肖稚鱼行礼拜谢。


    宫中各处池子都有规矩,皇帝用莲花汤,贵妃用芙蓉汤,太子汤,少阳汤则是太子与皇子所属。贵妃所说的汤池则供宫中女眷使用。


    有宫女俯身弯腰在贵妃耳边低语几句,她皱了下眉,旋即又松开,开口道:“叫她来罢。”


    众人还不知她说的是谁,片刻后沈霓跟着宫女来了,满面含笑地向贵妃行礼。贵妃原来心中还有些芥蒂,但她平生最好曲乐和熏香。前日沈霓送来的香料颇合她心意,今日被宫女提醒,便让她来了。此刻见她态度温婉大方,和平日无异,贵妃也当之前的事不曾发生,叫她入席。


    等到中午,贵妃设宴,众人用完饭,又歇一会儿。


    有宫女从外走来,来到贵妃身边添茶,趁着众人未曾注意,对着肖稚鱼略点了点头。


    肖稚鱼放下茶碗,笑着和左右说要去试试汤泉,有两三个宫眷应和,另几个妇人有小憩习惯,贵妃也不以为意,摆摆手让众人随意,很快席间各自散了。


    肖稚鱼带着景春来到昭阳门附近,在院子偏僻山石后,见左右无人,她解开披风,与景春互换,动作飞快将头上钗环取下。


    景春早已知安排,临到事了却心如鼓擂,接过首饰时抑制不住抖着声道:“娘子……”


    肖稚鱼拍了拍她的手以作安抚,“开弓没有回头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