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 第三十一章


    ◎街上◎


    肖思齐闻言微微一笑道:“明经及第就要去长安为官, 并非易事。”


    “我倒知道有几个补缺,”郭令道,“不与兄长见外, 我家在吏部也有些门路,谋个位子不是难事,我早就将兄长之才告知过家中, 这次出来, 叔父还嘱咐过我, 既是姻亲,就该勤走动,兄长何不随我往太原走一趟,去看看英娘与小郎。”


    肖思齐一听便知,郭令只说家中有门路, 显然是家中资源,并非他一个便能决定, 太原郭氏的姻亲有不少,若想要在朝中得到帮扶,还需往太原给郭家长辈看一看, 他们也要看过人后才知道帮一把是否值得。


    “我考虑一下,这两日就给你答复。”肖思齐道。


    这晚,肖思齐将肖稚鱼叫来书房,将白天议论之事说给她听, 问她怎么看。


    自从肖如英出嫁后,家中事务都由兄妹两个商量着来。肖稚鱼因前世记忆,对太原郭氏并无好感, 但这两年观察下来, 郭令对肖如英体贴入微, 对肖思齐也是尽心尽力,书信中时常主动告知朝中消息,更不说送来的四时节礼丰厚。在成亲后不久,郭令知肖家服侍的人少,还特意送来过几个仆从,全是身价清白人品正直,比东郡肖家选的人还要用心些。


    肖稚鱼想了想道:“为官最怕就是朝中无人,阿兄既然决定出仕,该借的力就要借,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去看看阿姐。”


    肖思齐点了点头,“你与我想到一处去了。”


    肖稚鱼不放心,又提醒道:“郭氏家大,并非个个都如姐夫一样,愿意倾力帮忙,阿兄也该小心些。长安城中局势正乱,听说贵妃家中的人都与宰相生了龃龉,郭家若想从这乱局中谋利,阿兄还是该小心着些。从来城门失火,先遭殃的就是池鱼。”


    肖思齐笑道:“趋利避害的道理我很清楚,咱们家也并非全靠郭家。倘若他们有什么要求藏着风险,我也不会帮他们做事。”


    肖稚鱼听了这话,暗自唏嘘,不知不觉今生与前世已有了这么大的差别。前世肖思齐忙于奔波,没有科举出身,由郭家举荐入仕,处处都需要借助郭家,日后就算谋得高位,也难以摆脱与郭家的关系。


    肖思齐没注意到她片刻的出神,道:“明日你就叫人将行李收拾起来,与我一起去太原,若要去长安,还需提前准备,这一路就不回来了。”


    肖稚鱼答应一声,又聊了别的就回去休息。


    她梳洗过后散了头发,坐在床上,刚才听见突然听见阿兄提起长安,她心漏跳一拍。若往太原这趟顺利,算下日子她去长安的时间竟与前世差不了多少,一时间心里竟有些纷乱。肖稚鱼怔怔半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那些深藏在心底的念头,这两年似乎淡了不少,可看着窗纱上月色浅白的一层光,她仿佛听见自己的心,在砰砰地跳动着,越来越清晰。


    第二日郭令听到肖思齐要去太原的答复,顿时高兴,叫着仆从一起帮忙收拾整理。


    肖思齐要走的消息,没几日便传遍县内,他本就有才名,年纪轻轻明经及第,这一走是什么意思,附近士族人家都有猜测,赶着来上门来道喜,肖家宾客迎门,接连热闹了好几日。这期间还闹出个笑话,林家七郎跟着长辈上门来,在院门前见着肖稚鱼走过,惊为天人,呆立半晌,后来宴席时喝醉了酒,还嚷嚷着要为几年前得罪肖稚鱼的事道歉。


    郭令见着林七郎酒后胡言乱语,事后对肖思齐道:“为着幺娘,兄长也该去长安为官才是。”


    肖思齐也觉得附近这些士族子弟实在不入眼。等行李全收拾好,他将登封县的宅子交由蒋叔看管,带着肖稚鱼,与郭令一起往太原去。


    从登封县前往并州,路程十来日,这次带着肖稚鱼同行,肖思齐一路求稳并不急着赶路,或许还要多走几日。


    途中路过王屋山,此地道教兴盛,有几千修道之士。t?郭令在有交情深厚的旧友就在此地修道,他便打算拜访旧友,所以车马停下修整两日。


    肖稚鱼在驿馆中睡了个懒觉,连日赶路的疲惫一扫而空,起床梳妆毕,她听着婢女谈论外面的事。修道讲究天人合一,又有炼丹辅助,行事作风便有些狂放自在,外间行走的狂人怪客有不少,都变成茶余饭后的谈论。他们一行刚到,婢女仆从在驿馆中就听见不少。


    肖稚鱼听她们说的也觉得有趣,听得津津有味。这时肖思齐派潮生过来请她过去。


    “阿兄找我有事?”肖稚鱼去找肖思齐,问道。


    肖思齐道:“换身出去的衣裳,我们出去走走。”


    肖稚鱼顿时眼睛一亮,“真的?”


    肖思齐笑道:“还能有假?以前没有空闲,极少带你出门,”他略一顿,又道,“便是高门大户的女子,若只养在深闺之中,不见外面世情,也会短了见识。今日机会难得,正好出去见识一番。”


    肖稚鱼笑着应了一声,回去重新梳头换了身出去的衣裳。此时正值春日,天气转暖,换下冬日厚衣,春衫单薄。她穿一身翠绿绣花衫裙,披杏黄绣栀花帔子,带着景春去驿馆门前。肖思齐带着潮生已等候着,另还有身强力壮仆从四人。肖思齐见肖稚鱼打扮出来,道:“等会儿出去需在我身边,不可离得太远。”


    虽说如今天下还算太平,但民间拐带之事时有发生,最易走丢的就是孩童和美貌女子。


    肖稚鱼笑吟吟的走在他身边,兄妹两带着人离了驿馆,朝街上走去。


    因各地修道之人都往此处齐聚,街上商铺极多,沿途皆有叫卖声,往来行人如织,他们一行走得慢,路过卖糕点果子的,肖思齐还会停下来,问肖稚鱼要不要。两人说说笑笑,说些杂文轶事,颇得趣味。


    这时拐角一条小巷里,却有几个壮汉正盯着街上,其中一人眼珠溜转,朝角落啐了一口,道:“没看见姓方的,倒是瞧见个好看的小娘皮,长得真是招眼。”


    旁边一人拍他两下道:“瞎看什么,别误了公子正事。”


    几人身后,正有个青年男子站着,他穿着一身绛色衣衫,直背劲腰,仪容俊美,他朝街上扫了一眼,立刻就知道这几个手下在议论的是谁。他淡淡一笑,瞧着斯文,说出来的话却粗俗:“这种姿色长安有的是,这件事做成了,回去让你们好好畅快。”


    几个大汉心照不宣地笑出声,继续盯着街上。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上班太累了,年底会议特别多,开得我脑袋发空,这是昨天一章,晚上还有一章


    32  ? 第三十二章


    ◎开门◎


    肖稚鱼跟随肖思齐在城中逛了一圈, 糯米糕,胡饼,糖丸子都卖了些, 到了申时二刻,日头偏西,肖思齐便带着肖稚鱼回驿馆休息。他问仆从, 知道郭令访友还没回来, 只道他今夜有应酬。


    到了晚上用饭的时候, 郭令却匆匆赶了回来,身后还带着两个道士打扮的人。这两人来与肖家兄妹见礼,一个姓刘,一个姓方。肖稚鱼略有些奇怪,姓方的道人脸色憔悴, 眼下一圈青黯色,瞧着像是许久没有休息好了。他比刘姓道人年长, 对着众人却不怎么开口,全由刘道人出面寒暄。


    郭令吩咐仆领他们去休息,随后便对肖思齐解释道:“刘兄曾与我有大恩, 这一回遇上些难事,今夜在驿馆借住一晚,明日就走。”


    肖思齐知道他行走在外,往来结交的不止是士族, 外头形形色色的人皆有,也没多说什么。两人另聊了几句本地风俗逸闻,吃完饭后各自回去歇息。


    肖稚鱼白天出去走了不少路, 晚上沐浴出来, 景春先给她绞干头发, 用梳子梳顺,双手蘸些茉莉花油,动作轻缓地给她按揉头发。肖稚鱼路走得多,身上疲乏,此时放松下来,渐渐就有些犯困,眼皮合上,迷迷糊糊正要睡过去。外面突然传来砰的一声,似有人踢翻了什么,让她骤然惊醒。


    景春奇怪道:“不知是谁毛手毛脚,砸坏了东西。”


    用过晚饭,驿馆内堂各处都静下来,这时突然有一群壮汉闯了进来,驿馆仆从见状不好,上前阻拦,却被壮汉推搡到一旁,有机灵的已经去找驿长,这些壮汉分了两拨,前后院门皆看守住,其余人则上楼去。


    很快敲门声一阵阵地响起。


    外面的动静不小,肖稚鱼越听越觉得不对,坐了起来。景春立刻道:“我去瞧瞧。”说着便走过去,将门稍打开些,朝外张望。


    二楼楼梯口垫着两盏灯,影影绰绰照着一群人,皆是虎背熊腰的壮士,他们正一间间敲着门。


    景春第一眼还以为来了匪贼,吓得直瞪眼,再仔细一瞧,这群瞧着凶悍的人是在搜房间,从楼梯依次过来。


    驿长这时急匆匆从后院跑了进来,怒目圆睁,发怒道:“你们是哪里来的,不懂规矩,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由得你们胡来。”


    他叫上仆从护卫,正要赶人,驿馆外又是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有个身着锦袍的年轻男子从门外进来,他二十出头,剑眉高鼻,五官深刻,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男子气定神闲,眼风扫来,招手让驿长过去。驿长镇日迎来送往,见过的人多,练就出一双利眼,这一打眼就看出此人气度举止不凡,他想了想,还是壮着胆子走过去。


    男子低声说了几句,驿长脸色大变,再一看外面,见一队衙役守在外面,他眼珠动了动,将仆从叫来,吩咐道:“赶紧上去,说有盗贼藏了进来,每一间都要搜。”


    驿馆仆从立刻跑上去,正好有被吵醒开门的住客,还没发火,仆从就陪着笑脸解释。


    在驿馆留宿的都有些出身背景的,各家仆从出来,都要先怒斥几句,一时间楼上全是喧哗吵闹声,十分热闹。


    郭令身旁的随从安平安乐两人挡在门前,板着脸喝道:“太原郭氏所在,哪有什么盗贼。”


    太原郭氏是名门望族,无人不知,也是今夜驿馆内名号最响的,冲在最前面的两个壮汉对视一眼,面露犹豫。


    安乐见状哂笑一声,道:“我家公子居所绝不会有盗贼,去别处看吧。”说着就要将人驱走。


    突然有一道声音传来,“不知是太原郭氏哪位公子在此,莫非是固仙?”


    固仙是太原郭氏大公子的表字,这样被提起,明显是认识。安乐刚才心头轻视一扫而空,抬头一看,从楼梯走来的男子样貌如此出众,他更不敢怠慢,拱手作揖道:“是郭家四公子。”


    男子但笑不语。


    这时房门打开,郭令走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郭令讶然道:“原来是沈公子。”


    京兆沈家的沈玄。


    郭令心念电转,暗自惊异,沈玄在长安城中声名远播,年纪轻轻就在大理寺为官,他既有才名又有家族支撑,非一般高门士族子弟可比。心中稍作计量,郭令主动先迎上去,“沈公子怎在此处?”


    沈玄抬手做了个礼,道:“惊扰郭四公子了,我有公务在身,不得已之举,还望见谅。”


    郭令听他说的客气,没有放松,对安平安乐呵斥道:“还不快让开。”


    壮汉推门进去,走了一圈,将可以藏人的地方全看过,没有碰里头的行李摆设等物,出来后轻轻摇头。


    肖思齐也早被吵醒,此刻听见声音已经到了门前,让潮生打开门。郭令先过来说了两句,同样让人进来查看。肖思齐见来的这群人全是身材粗壮的男子,不由皱起眉头。郭令指着靠内的一间房对沈玄道:“沈公子,这里面住的是女眷,不便让人进去搜罗,不如我找人进去一瞧。”


    沈玄淡淡道:“若是私事,郭四公子说什么都行,但今天是公事,不能随便含糊过去。”


    肖思齐眉头皱地更紧,郭令脸色也不太好看。


    沈玄笑了笑,他本就长相俊美,这一笑更是眉目生彩,他挥手让壮汉退到身后,道:“里头既然是女眷,将门打开,我在门前看一眼无事即可。”


    肖思齐与郭令见楼梯前后皆有壮汉守着,知道眼下形势不由人,也只能答应。


    “舍妹年纪小,我先去说清楚,别吓着她。”肖思齐走到门前,轻叩三下,等景春来应门,他将捉盗贼的事说了,嘱咐里面打开门。


    肖稚鱼刚才已经听见外面说话声音,在听见来的人是沈玄时,她心头一震,随即又起了疑,不知什么样的盗贼需要沈玄来捉,此刻听见阿兄说打开门,她咬了咬牙,点头让景春打开门。


    沈玄缓步来到门前,听着门扉嘎吱轻响,一缕极淡的香气从里面飘了出来。


    33  ? 第三十三章


    ◎偷听◎


    沈玄在房中缓缓扫视一圈, 在容易藏身的地方稍作停留,床榻,衣桁, 画屏等处,等看到站在屏风旁t?的少女,另有个婢女侍立一旁。他目光略停了一息, 见那少女十五六岁模样, 想是刚才仓促开门, 衣裙还搭在衣桁上,身上只罩了件披风,露出格外纤细的脖颈。她有意站在暗处,灯火只照着一截雪白|精巧的下巴和淡色的唇。


    只小半张脸就能瞧出是个美人,沈玄闻着那一缕若有似无的香, 目光在刚才可能错漏的地方转了一转,便走开了, 对郭令和肖思齐道:“多有得罪。”


    他做事坦荡,虽然行事强势,嘴上却十分客气, 郭令与肖思齐也不好责怪。


    景春见他看完了,赶紧过来关门,就在门被掩上的刹那,沈玄眼角余光看见房里的少女转过脸来, 未着脂粉白皙如玉的一张脸,唇若红菱,水光滟滟, 他嘴角不着痕迹地挑了挑, 原来这就是下午在巷口被侍卫提过的那个招人的小娘子。


    几间房都已搜过无事, 郭令心下大定。二楼的房间没几个,壮汉很快来到最靠里的一间房前。


    沈玄问:“这里面是谁?”


    郭令道:“两个出家道人。”


    沈玄脸上笑着,目光却已变得有几分锋利。郭令与人打交道多了,极擅察言观色,见他神色有异,立刻又警觉起来。


    沈玄下巴对着走廊尽头一抬,几个壮汉已是对着里头房间围过去,也不像之前那样敲门询问,直接抬起一脚踹开房门。


    郭令皱眉,知道这里头有些蹊跷,口气也变得严肃起来,问道:“沈大人要捉的盗贼是什么样貌?”


    沈玄道:“等会儿便知。”


    壮汉冲进房中,立刻传来动手的声音,随即还有一声尖锐的喊叫:“在太子府上所写经文早已烧了,与我无关……”


    这句喊声在夜里尤为分明,二楼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郭令与肖思齐对视一眼,面色顿时变得沉重起来。这个声音虽然陌生,但正是从郭令让友人留宿的房间发出来。


    壮士很快押着两个道人出来,全被绑地严严实实,嘴里塞着布团。刘道士是郭令旧友,出来后拼命挣扎两下,面色哀求看着郭令,嘴里发出含糊的“啊,啊”声。


    沈玄却盯着另一旁头发披散的方道人看了两眼,这才侧过脸来问道:“郭四公子认识这两人?”


    郭令此时后悔万分,白天他去见刘道士,见他身旁方道士失魂落魄,问了一句,知道他刚授箓,便没有多问,还好心招待他们一晚,哪知道这里头竟还能牵涉到太子。这些年,凡是卷入太子与宰相之争的,无不遭殃,就在去年,长安柳,杜两家,正是因柳家郎君告发太子藏有私兵,姻亲杜家被牵连进来,满门获罪,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可谁都知道,这柳家郎君不过是酒后失言,胡言乱语了两句,却被宰相手下人听见,利用写成诬告的纸状,这才酿成冤案。


    郭令面色有些发白,看也没看刘道士,道:“沈大人,我与刘宫有些交情,几年未见,今日叙旧,他身边的人我并不认识。”


    沈玄笑道:“郭四公子的话我当然信得过,此人居心不良,想借着郭家的名声躲过去,等回去一审便知。”


    郭令心里清楚这事与自己毫无关系,但就怕有人胡乱攀咬,他出身门阀世家,知道有太多的事不是能说的清的,尤其是遇到有人蓄意将别人卷进去,但凡与宰相太子有关,就是一滩浑水,谁沾上便要倒大霉。


    他想着前些年长安的乱局和其中被波及覆灭的家族,神色都有几分紧绷。


    沈玄命人进去搜索,一群壮汉冲进房里翻了个底朝天,见这架势,刚才还有人不满夜里闯进驿馆捉人的那些住客,此刻早就没声了,聪明的已经躲回房间当无事发生。


    一群人押着道士下楼梯,沈玄也要走,临走前对郭令道:“固仙与我在长安吃酒,还跟我提过,说你做事最是稳妥,家中实务交给你很是放心,郭四公子交游广阔,有时还是该多注意。”


    郭令苦笑,固仙是郭家大公子,他的族兄,与郭令不同的是这些年受家族栽培,如今为校书郎,官虽不大,却是清官正统,日后稳步擢升就可入三省六部,前途远胜于他。郭令抱拳道:“幸好今日沈大人来了,免我受歹人蒙蔽。”


    等沈玄走后,郭令脸色已黑沉的吓人,他对肖思齐道:“兄长,我一时心软,没想到竟与长安的贵人牵连上关系,此事事关重大,我要马上赶回家中将情况告知长辈。”


    肖思齐知他难处,点头道:“你去吧,我带幺娘随后赶来。”


    郭令命仆从收拾,不到一盏茶时间,便连夜坐马车离开。肖思齐送至门前折返,外面一片漆黑,马车前的灯笼不住摇晃,逐渐远去。他回到驿馆二楼,想起刚才搜房间,便来到肖稚鱼房门前问了一声。


    房门打开,景春请他进去。


    肖稚鱼没有睡,坐在榻前,见肖思齐来了,倒了杯热茶奉上。


    肖思齐喝了一口,将郭令先走一步回家报消息的事告诉她,叹道:“没想到顺手而为一件小事,竟能惹出这么大祸。”


    肖稚鱼刚才在里面将外面的事听了个七七八八。别人或许还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却是立刻就反应过来,这是前世有名的东宫巫蛊案,起因是东宫孺人信道,为求符特将道士叫去东宫,如今佛道两家都是昌盛,长安信者众多,原不算什么大事,但宰相的人听说此事,却说这是道人交构东宫,巫蛊乘舆。


    巫蛊是唐律中的十恶重罪,还牵涉到太子诅咒皇帝之嫌。京兆府受宰相指使要将这罪名落实,捉拿了当时去东宫的道人,严刑逼供,捏造出一份口供。这事闹得很大,据说让长安城的道士们都不敢轻易上街。


    今日沈玄抓的,应该是当日去东宫两个道士中的另一个。


    肖稚鱼道:“阿兄不必担心,沈玄绝不会拖郭家下水。”


    肖思齐知道幼妹时常有惊人见解,道:“哦?为何?”


    肖稚鱼道:“宰相所辖,应由京兆府奉命执行,沈玄是大理寺的,他不是为宰相做事。”


    肖思齐想了想,“沈家从前行事一向趋利避害,在宰相与太子之间左右逢源,从未表露过立场,这次却突然出手,未必不是看宰相胜券在握,所以才有意相帮。”


    “看他行事,有意遮掩身份,没有大张旗鼓,若是宰相一系,明着查案,何需如此,”肖稚鱼嘴角撇了下,道,“宰相势再大,难道能父传子,代代相传?沈家要想保住几代富贵,才不会将棋下在宰相这儿。话说回来,若他们是为太子做事,就不会将郭家牵扯进来,如今太子的处境,拉拢那些门阀都来不及,哪有主动往外推的道理。”


    肖思齐道:“你对沈家竟如此了解?”


    肖稚鱼心下暗哼,心想前世对付的时间久了,可不就是要琢磨沈家上下,“只看他们图什么,就能猜着为何这样行事。刚才沈玄提起郭家大公子,称其表字,这是有意亲近卖好的意思。他那种人,一句话里藏着好几层意思,回头再想想就明白了,看着凶险,实则无忧。”


    她说着眉毛轻轻挑起,骤然想到一个可能,“说不定沈玄已发现那方道人的行踪,见他与姐夫扯上关系,本该早就抓人,故意等到现在,就是有心要卖郭家一个人情。”


    听她将沈玄说的如此狡诈,肖思齐若有所思。


    这时忽听得门外潮生大吼,“谁在那?”


    肖稚鱼一惊,肖思齐将人叫进来。潮生道:“刚才我好像看道有个人影在门前。”


    肖思齐脸色铁青,站起身来,亲自到门外看了看,却没见着什么人,他想着今夜情况百出,嘱咐肖稚鱼休息,带着潮生离开,又叫仆从过来守在门前。


    深夜,驿馆后门悄悄打开,一个矮小的人影轻手轻脚地从门里出去,东张西望一阵,很快来到后巷一辆马车前,周围守着几个大汉却是瞧也不瞧他,只盯着四周警戒。那人影正是驿馆仆从,他将刚才偷听到的话转述给马车里的人听。


    灯笼火光照着车内的沈玄,他依着引枕,听着仆从所说,身子不知不觉坐直,脸上显出一丝玩味的笑,问:“那小娘子是哪家的,叫什么名?”


    34  ? 第三十四章


    ◎小儿◎


    入住驿馆皆有记录, 仆从消息灵通,还有其他打听门路,将肖家兄妹情况大致说了几句。沈玄让手下打赏了仆从一贯钱, 打发人走。他摸着下巴,想起刚才一眼瞥到的那个少女,生得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 没想到竟有如此精明锐利的眼力。


    肖稚鱼猜的没错, 沈玄早就派人盯着方道人, 今儿下午本要将人抓走,可后来见他竟借他人与郭家有了联系。沈玄便拖延时间,入夜才来拿人,先示以事态严峻,再卖个人情, 不t?过就晚了几个时辰,郭家与东宫之事有所牵连, 再由他出面将郭家择出来,这份人情郭家必须得承。沈玄心里清楚,别看这些年宰相一系冒出不少新贵, 可论根基深厚,还得是那几姓世家,太原郭氏也是其中之一。


    这个念头是他临时所起,连身边跟着的手下都不曾透露过。他做事向来稳妥, 收买驿馆仆从,一则要看看郭令与方道士到底有没有关系,二则也想探知他反应, 没想到郭令早一步离去, 却无意间听见肖家兄妹说话, 他的心思被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娘子道破。沈玄眯了眯眼,面色有几分古怪。


    驿馆内折腾了一晚才恢复安静,肖稚鱼睡在床上,想到方才出现的沈玄,不由感慨两世差别甚大。肖思齐说的一点也不错,沈家做事明哲保身,远避太子与宰相之间的纷争。现在沈玄却参与到东宫巫蛊案中,完全不像从前做事作风,她想了一回,觉得应该与李承秉有些关系。


    说来奇怪,这几年她未曾听说豫王娶妻的消息。


    沈霓比她年长三岁,貌美多才,豆蔻之年在长安城中就有不小名气,有传言说她要嫁给宗室皇亲。前世豫王年少意气,为太子出头,多次与宰相冲突,卷入一桩御史被刺案中,因而议亲的事被耽搁,迟迟未立正妃。沈霓的年纪却耽误不起,只得另议亲事,就在快要下聘时,男方却因当街快骑坠马身亡,此后便有传言,说沈霓命格极贵,于寻常人家有碍,还需嫁贵人才行。


    如此蹉跎几年,她到二十岁才入豫王府。


    这些前世纠葛如今全未发生,肖稚鱼还以为今生李承秉重生回来,沈霓必能以正妃身份嫁入豫王府,几年时间,她没去打听长安消息,只听肖思齐偶尔提起,前几日郭令也说了不少长安的事,无意间让她知晓,李承秉行事比前世同一时期沉稳不少,没有卷入御史被刺案,圣眷不减,他竟也没有将沈霓娶回去。


    想了片刻,肖稚鱼没能明白其中缘由,很快就抛至脑后,睡了过去。


    第二日起床,肖思齐已吩咐仆从收拾离开。郭令昨晚留下几人继续照料肖家兄妹,一行人重又出发,六日之后,抵达太原。此处乃西河重镇,本朝龙兴之地,繁华实不下洛阳。离城门有段距离,就已经听见往来人声嘈杂。


    郭家仆从手持信物,带着车马越过排队人群,先入城中。肖稚鱼掀开帘幔,看见宽阔雄壮的城门,想着前世来到此地时,和兄长投靠郭氏的忐忑心情,和现在有如天上地下之别。


    郭家在太原安居,历经三朝,百余年时间,早已是当地豪族。此处宅院是祖宅,门第开阔,占地极广,墙院又高又厚,两侧还有两层高的哨楼,远看如坞堡一般,令人叹为观止。


    车马缓慢驶入大门,停了下来,肖稚鱼扶着景春的手下车。就见一个华衣锦服的女子在婢仆簇拥下走来。她发髻高耸,因步履稍快,衣袂跟着摆动,头上的钗环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阿兄,幺娘。”肖如英唤了一声,满脸喜色,眼角却不知不觉微红。


    肖思齐上下打量她,见她衣饰皆簇新贵重,左右婢女小心顾着她,四周仆从无不殷勤周到,暗自满意,含笑道:“都是做娘的人了,该稳重些才是。”


    肖如英对着兄长行礼,拿着丝绢蘸去眼角的泪,“还未恭喜阿兄高中。”


    肖思齐略点了点头,脸上并无得色,仍是那般冷静自持。


    肖如英又转向肖稚鱼,伸手便拉住她,眼泪却是忍不住落下来,“幺娘长大了。”她出嫁时肖稚鱼还是个女娃儿,短短三年,却已是长成少女,姿容美丽,豆蔻含香,让她心生感慨。


    “阿姐。”肖稚鱼屈膝道。


    肖如英又喜又泪,心情激动。潮落道:“娘子莫站着说话,快请郎君和幺娘进去。”


    肖如英道:“我高兴的1糊涂了。”说着就请人进去,仆从接过马车,牵去马厩,又有人来为肖家人安置,肖思齐带着潮生,肖稚鱼身旁留着景春,一行人跟着肖如英入后院。


    郭令在家中居所是绿杨园,处于宅中西边。沿途经过院子所见有山石木亭,九曲回廊,此刻春意正浓,花木皆发芽抽枝,一派勃勃生机。


    肖如英请兄妹到花厅内。三人才坐下,就有仆从来传话:“四郎请肖家公子过去。”


    郭家三房的人都住在一起,因而家中仆从皆以排行相称。肖如英知道郭令将阿兄叫去定是给长辈引荐,笑着答应下来。肖思齐走时嘱咐潮生留下,这才跟仆从离开。


    肖如英笑着问了潮生几句,叫潮落带他下去,让几年未见的兄妹相聚说话去了。


    安排过后,肖如英屏退奴仆,只留两个贴身服侍的婢女,与肖稚鱼聊起来,问的都是这几年家中情况。


    肖稚鱼事无巨细都说给她听,阿兄读书刻苦,有东郡肖家帮衬,省去不少麻烦,又说了肖家几个姐妹的情况。


    肖如英听着感叹道:“什么因种什么果,当初若不是三伯父偏信相士之言,也不会耽误了八妹的姻缘,如今这样,已算是好收场。”说着,她又想到肖思齐,道,“如今阿兄明经科过了,家中就该安排议亲,这些年为功名家计耽误了他。”


    肖稚鱼知道东郡肖家已在相看人家,陪着肖如英闲聊家常,一旁婢女凑上来轻语两句,肖如英笑道:“溪郎醒了,我让人抱来给你瞧瞧。”


    等了片刻,便有仆妇抱着个白胖的孩子进来。这孩子刚过周岁,脑袋略有些大,一双乌溜溜的大眼,正好奇东张西望,在乳母怀中也不安分,手里紧紧抓着个布老虎不住摇晃。


    婢女在厅中铺上厚实的毯子,乳母将溪郎放下。


    肖如英满面笑容,拍着手唤了声溪郎的名字。


    溪郎抬着脚,慢慢往前走动,嘴里清晰地喊:“阿、阿娘。”


    等他几步走到面前,肖如英早就心软成一团,伸手抱住了他,又将他往肖稚鱼面前凑,“这是你姨母。”


    溪郎见着厅中多出来的陌生人,眼珠子盯着瞧个不停,他也不怕生,将手中沾着口水的布老虎往肖稚鱼身前扬了扬。婢女仆妇皆笑起来,纷纷道:“到底是血脉之亲,一点不生分。”又说,“小郎仿佛见过姨母似的。”


    溪郎见周遭热闹,咧着嘴笑得欢快,又听肖如英不断教着“姨母,姨母”,他歪着头跟着道:“姨母……”


    软糯的声音叫得肖稚鱼心口发热,伸手去摸溪郎的脸,娇嫩的皮肤让她动作不禁小心翼翼的。


    肖如英将孩子往她手上送来,“你抱抱他。”


    肖稚鱼手足无措,将溪郎抱在怀里,溪郎觉得她身上温软又好闻,便没有挣扎,还觉得有趣,格格笑了几声。


    肖稚鱼两世经历,都未曾抱过孩子,前世他们兄妹三个,唯独兄长有过一个孩子,她曾让人抱到宫中远远瞧过一面,却也未曾亲手抱过。此刻将溪郎抱在怀里,亲近的感觉全出自本能天然,心仿佛被热水泡着,软绵绵的。


    抱了片刻,溪郎生性活泼,便要自己下来走,肖稚鱼将他放在毯上,叫景春将准备的见面礼拿出,那是一个赤金的长命锁,打好后送去广济寺开光。肖如英笑着收下,两姐妹坐着看溪郎玩闹一会儿,这才叫乳母将孩子抱走。


    时隔许久未见,肖如英有许多话要与妹妹说,闲话说着倒聊到了郑县的郭家。肖如英道:“你可还记得那个郭二郎?”


    肖稚鱼点头。


    肖如英神情唏嘘,道:“他房中藏着个爱妾,郑家为给他定亲费劲心思,选来选去,后来定了潭州张家的娘子,自从成亲以来,妻妾不和,整日吵闹,听说去年张娘子掉了胎,不到半年妾又摔了一跤没了孩儿,张家派人来责问,族中也有不满,郑县郭家不得安宁,郭二郎也无心读书,考了两回明经都落地。”


    肖稚鱼许久没听见郑县郭家之名,听肖如英如此说,再想起前世过往,她哼了一声道:“妻妾不合全是因他之故,科举不力全是该得的。若他还要糊涂下去,日后说不定还有更惨的呢。”


    肖如英拍了她一下,心想幼妹还是这么敢说,谈起郑县郭家的事不过是一时感慨,她又转而说起其他。


    这时有婢女来到花厅前道:“二夫人请娘子与肖娘子过去。”


    35  ? 第三十五章


    ◎筹谋◎


    肖如英眉心蹙了一下, 很快又恢复如常,笑着招呼婢女进来,道:“我与妹妹收拾一下就去。”


    婢女名叫燕儿, 天生便是一张笑脸,进门后目光遛了一圈,不动声色瞧了肖稚鱼两眼, 道:“二夫人前两日听说娘子的妹妹要来, 早就等着见上一见。”


    肖如英客气应付, 叫身旁婢子给了赏钱又送出去。


    燕儿离t?开绿杨园,手悄悄颠了颠刚得的赏钱,心下满意,一路不耽搁,很快回到郭家二夫人面前, 将刚才传话所见情形说了一遍。


    郭家二夫人周氏生得圆脸凤目,乍一眼看着和气, 可细瞧眼睛又觉得其为人精明。


    周氏问道:“听说是个美人?”


    燕儿叹道:“万里也挑不出一个。”


    周氏道:“四郎娘子生得好样貌,我猜她姐妹也是不差,过一会儿正好瞧瞧到底如何出色。”


    那边肖如英等人走后, 脸色淡淡的,叫婢女进来,稍整了整衣裳,就带着肖稚鱼去拜见周氏。


    郭家老太公致仕多年, 深居简出,在家中养老。几子都在外为官,就连孙辈也开始陆续出仕, 如今留在家中的主持家务的就是二夫人周氏。


    肖如英出门之前和肖稚鱼简单说了些郭家情况, 提起周氏, 压低声音道:“二伯母是个和气人,待人接物在外没有人不夸赞的。”


    肖稚鱼闻言险些笑出来,眨了眨眼,表示听明白了。实则她对郭家人的熟悉不在肖如英之下,周氏能说会道,瞧着慈霭,内在却是极精明。肖稚鱼前世还曾认周氏为义母,对她手段哪里会不了解。


    周氏安排在庭前的花厅会客,肖如英带着肖稚鱼穿过游廊和花园,来到南边的一处小院,院门前种着枣树,临屋还蓄了个水池,几尾红色鲤鱼游荡其中,动静相宜,雅致非凡。


    肖稚鱼还没跟随姐姐进去,就听见花厅那传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肖如英脚下放慢,回头提点道:“家中还有九娘未嫁,其余几个都是家里亲戚。”


    肖稚鱼点点头。


    婢女迎她们入内,厅中布置着红木家具,一壁柜架皆是古玩摆设。周氏坐在正中,左右依次往下坐着五个小娘子,年纪与肖稚鱼相仿,都在十五六岁上下。


    肖稚鱼目光轻轻一遛,认出坐在左首第一个的女孩,个头较矮,腰长腿短,生得一张马脸,其实她五官秀气,皮肤也白,却因身材脸蛋显不出好处,正是郭家尚待字闺中的九娘。


    其余四个小娘子则生得好看多了,肖稚鱼却有些想不起来她们具体身份,只记得全是郭家亲戚。


    周氏在肖家姐妹进来之时,就盯着肖稚鱼仔细打量,心下赞叹一声,笑着对左右道:“原来还觉得四郎娘子是少见的美人,没想到今日全被比下去了。”


    “我瞧也是,真是跟仙女似的。”婢女应和着,在座几个小娘子也都说着凑趣话。


    周氏摆手让肖如英和肖稚鱼坐下,问起肖稚鱼在家看的什么书,平日做些什么,又问路上吃食可习惯,她语气温柔,瞧着完全是位敦厚长者。肖稚鱼笑吟吟地作答,偶尔一两句妙语连珠,逗得周氏笑个不停。


    郭九娘看过来,在肖稚鱼脸上转了一圈,却是很快扭过脸去,面上闪过一丝不悦之色。


    其他几个小娘子心思各异,脸上却仍是笑模样,时不时说句俏皮话,场面上其乐融融,十分热络。


    周氏与众女说着长安城内流行的绸缎首饰,偶有小娘子提到了贵妃宰相,很快就被周氏不动声色岔了开去。


    婢女奉上茶点果脯,众人热闹过一回,到了中午,周氏留下众人用饭。席间她态度上对肖稚鱼比其他几个娘子更亲近,问她口味,又特意叫婢女去庖屋拿一份太原极有名的肉汤来给她尝尝味道。


    在座有个小娘子,与郭家九娘看着最亲近,这时看看周氏又看看肖稚鱼,用撒娇的口吻道,“肖家小娘子一来,伯母眼里就瞧不见我们了。”


    周氏笑道:“肖家小娘子才头一回来,我自然是要多照顾些。”她嘴上如此说,又吩咐婢女去多拿两道菜,都是几个小娘子平日爱吃的。


    饭毕,肖稚鱼又陪着喝了一盏茶,饭后易困倦,周氏说了一声,众女这才散了各自去歇息。


    肖稚鱼跟着肖如英回绿杨院,肖如英坐下立刻长吁一口气,将婢女屏退,又叫潮落去守在门口,脸上笑容收敛,道:“也不知周氏打着什么主意,今日竟待你如此亲厚。”


    肖稚鱼明白她的意思,却也不能显露出来,便问了句缘由。


    屋中只有姐妹两个,说话没什么顾忌,肖如英别有深意道:“我刚来郭家的时候,所有长辈之中最亲近的便是这位二伯母,看她待人诚挚,处事也公正,后来才明白过来,真正厉害的人,不是如何凶悍,正是那些温言细语,全然瞧不出锋芒的。”


    肖稚鱼听了这话蹙眉,又问:“阿姐可是吃过什么亏受了什么气?”


    “别说高门大户,便是寻常人家,也有磕绊的时候,”肖如英笑了笑,道,“我已有了溪郎,你姐夫虽然整日奔波忙碌,对家中却极体贴周到,如今阿兄又有好前程,我还有什么可求的,别的琐事再烦心也不算什么,难道你还怕我应付不来受欺负?”


    见她脸上笑容没半点勉强,眉宇间更是露出几分曾经有过的泼辣干练,肖稚鱼彻底放下心来。


    太原郭氏与前世并无太大改变,唯一的差别的便是她的阿姐。


    肖稚鱼想起前世的阿姐所受的苦,全是因为身边没有亲近人,身后又无依仗,只能靠自己,再厉害的人也经不住那样的日子磋磨。


    既已说到这里,肖如英索性摊开说道:“今天你在花厅见着的几个小娘子,都是这半年亲戚家送来郭家的,说是陪伴九娘,我瞧着他们许是听了什么风声,这才把家中长相标致的小娘子送来。今天周氏待你格外好,你要当心些。”


    肖稚鱼乖巧点头,道:“我知道了。”


    她当然知道周氏在打什么主意,说起来,这应该是郭家主事之人的决定。皇帝年迈,宰相病重,哪个高门世家不为将来打算。自打贵妃得宠,外戚的好处天下人都看的明白。


    郭家在朝中经营三代,郭太公曾任吏部尚书,如今他长子也在吏部,照理说父子两代根基,应该得到更多权势。可惜这些年宰相一手遮天,各部尚书只能俯首帖耳,不敢违逆,实权并没有多少。眼看朝中又有风云际变的征兆,郭家也想趁势更进一步,便把心思移向了诸皇子。


    太子身边风波最多,让长安许多名门贵胄都望而却步,其余几位皇子倒是不错的人选。


    皇帝儿子众多,其中才智平庸者居多,剩下的几位皇子,又以豫王最佳,他与太子一母同胞。这些年来,太子多次受宰相打压,全是豫王为其张目出头,可几番争斗下来,豫王也并未吃亏,皇帝依旧最偏爱他。


    郭家私下盘算过,有两种可能,一是太子继位,豫王受信任重用,二是太子不能继位,豫王身份贵重,无论出身才能都胜过其他皇子,有继位可能。


    郭家看好豫王,想要家中出一个王妃,可郭家并无适合的小娘子,唯一未嫁的九娘,才貌又太过普通。郭家在族中寻了许久,实在没办法,只好暗示几家亲戚,将家中最美貌的小娘子送来。


    肖稚鱼已经历过一回,对郭家的心思最清楚不过。前世她先是拜周氏为义母,后被郭家带到长安送给豫王,这才有了后来事。


    如今她对豫王可半点兴趣都没有,郭家自觉高明,却不知道如今的豫王知晓先机,脾气也大为不同,算计到他头上就是找死。


    肖稚鱼这一回就冷眼瞧着郭家如何收场。


    ————


    天气晴好,万里无云,周氏午睡小半个时辰,醒来重新梳头发梳妆。看着铜镜,她想到今天见到的肖稚鱼,便问起几个小娘子。


    婢女燕儿很快便详细告知情况,除了肖稚鱼在绿杨院中没出来,其他几个做了什么说些什么婢女都能说出一二。


    周氏看着窗外,对燕儿道:“这几日仔细看着,肖家小娘子是什么脾气?”


    燕儿应声,随后又问:“夫人是不是相中肖家小娘子?”


    周氏叹道:“那样一张脸,若九娘生成这样,便没什么可愁的了。她是四郎娘子的妹妹,与郭家沾亲带故,眼前有这样好一条出路,当然要给合适的人。”


    36  ? 第三十六章


    ◎心思◎


    肖稚鱼第二日跟着肖如英去周氏院中请安, 周氏待她格外慈爱,一阵嘘寒问暖,又将一对上好的黄玉穿云纹玉镯给她。


    肖稚鱼要推辞, 周氏却拉着她的手道:“看着你就像看着我家三娘似的。”不由分说就将镯子套在她手里,又叫身旁婢女看。婢女们都说好看,还有人道:“难怪昨日看肖小娘子觉得眼熟, 原来是和三娘像呢。”


    肖稚鱼险些忍不住笑出声来, 周氏这番作态, 就连婢女凑热闹说的话,都与前世一模一样。她已猜着,接下来一段时日周氏待她另眼相看,关怀备至,婢女看准时机提出周氏认她做义女。若只是亲家小娘子, 周氏出面为她指亲不妥t?,但换了义母身份, 便在情理之中。


    从周氏的院子出来,肖如英脸上的笑就淡了,看着肖稚鱼手上的镯子道:“她的东西可没那么好拿。”


    肖稚鱼安慰她道:“我心里有数, 不会让她算计,只是我担忧,她没称心,日后叫阿姐难做。”


    肖如英悄悄眨了下眼睛, 道:“你姐夫没有官身,在兄弟之中矮了一头,可管着生意也有别的好处, 面上也无人敢轻易得罪。”


    肖稚鱼心领神会, 最后一点顾忌烟消云散, 放下心来与周氏周旋。周氏摆出一副慈母面孔,肖稚鱼便示以天真淳厚,每日闲谈说笑,气氛融洽,外人瞧着她们是一日比一日亲近。


    周氏对肖稚鱼另眼相待,对她如亲女儿般的消息在郭家内院传开,几个早来的小娘子暗暗着急。她们离家时都被长辈叮嘱过,一切听郭家安排。这几人都是从自家姐妹中选出来的,不仅相貌出众人也机灵。来到郭家没几个月,小娘子们或多或少都打听到,郭家有意选人送去皇子身边。


    这样的泼天富贵,谁也不愿错失。小娘子们暗自争斗,今儿这个露手才艺,明儿那个念首好诗,若是才识不足,便在女红茶艺下功夫。没想到几女还没分出个高低,突然冒出个肖稚鱼来,得了周氏青眼,隐隐压了众人一头去。


    “她有什么好的,也不见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白长一张好脸。”姜敏之是郭老太公族妹家的,此时正坐着和郭九娘抱怨,“几句花言巧语,就哄得二夫人把她当做宝,我可听说肖家如今不过有个员外郎,长安城里扔块石头,砸到的都要比员外郎官大些,实在上不了什么台面。”


    郭九娘听她说的粗俗,眉心蹙了蹙,又觉得说的在理,便没有吭声,任她发挥。


    姜敏之见郭九娘听了进去,又道:“郭家只你一个女郎,她来了这么多年也没上门来见你,可见真不懂礼数,或是个目中无人的。”


    郭九娘道:“前两日四嫂那里有人送了两把绣扇来,说是肖小娘子送的,我身子不适,没叫人进来。”


    姜敏之心里有数,肖稚鱼生得太好了,郭九娘样貌平平,不喜与貌美之人在一处,她当初来的时候,也是吃了不少闭门羹,热脸贴着冷屁股,磨了许久,才和郭九娘亲近了些。姜敏之自问才貌皆属上乘,与郭家虽然亲戚关系远了些,但她知书达理,眉眼通透,又能说会道,最适合嫁去高门。


    她放柔了声音,道:“九娘,这些日子下来你也应该知道我的心思,她们几个上窜下跳的,妄想一步登天,我却没那么大的心,论出身,你做王妃才是应当,我只盼着能与你一起嫁过去,咱们姐妹合力守着后院,比只想着靠男人可实在多了。”


    郭九娘啐了她一口,“嘴上也没个把门的,什么话都敢说。”


    姜敏之看出她只是脸上佯作怒,便笑着又扯了两句,哄得郭九娘笑起来,姜敏之见时机到了,口风一转道:“我就怕二夫人看上肖家小娘子,夺了本就属于九娘你的大机缘。”


    郭九娘刚才还笑着的脸顿时往下一拉,她瞪了一眼过来,道:“你这点心思当我看不出来,撺掇着我去对付肖家那个,你既然看不惯她,自己想办法收拾去。”


    姜敏之神色闪过尴尬,很快又恢复如常,“肖家什么身份,哪用九娘你出手,等过几日她们几个办茶宴,想请肖小娘子过来掂掂她的斤两,九娘你只需在旁看着就行。”


    郭九娘见她安排妥当,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姜敏之说完此事,陪着郭九娘赏玩字画,磨蹭了许久才离开,她走得离郭九娘的院子远了,脸上早没了笑脸,回到郭府朝西的一个院子,进了屋,婢女关上门,姜敏之拿起一个蒲团狠狠砸在地上,又从长颈瓶里抽出掸子,对着地上用尽力气抽打,“马脸丑怪,若不是投了个好胎,谁稀罕捧着你,也不照照镜子自己生得什么模样……”


    婢女看得心惊胆战,站在门前望风,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姜敏之骂完郭九娘又骂肖稚鱼,直到力气都用完了停下。婢女走过去将掸子收起,又将蒲团放回原处,道:“这里是郭家,娘子还是收些脾气吧。”


    姜敏之脸色微微有些涨红,坐到窗下,打开镜匣照了照,见铜镜之中自己青春秀丽,如花儿一般,心头突然泛起一丝苦意,心想自己是没投个好胎,家中早早就败落了,兄弟姊妹还不少,祖母从姊妹中挑了她来,就是看她伶俐。她费心熬力将郭九娘哄好,自觉在几个小娘子中也算拔尖的,那桩好事肯定要落到她头上。姜敏之对九娘说的那些话并非是虚言,她出身寒微,不求正妃之位,有郭九娘去占那个名分是好事。反正凭九娘相貌性情不可能获宠,偏偏半路杀出个肖稚鱼,实在惹人烦心。


    姜敏之抬头四下一望,又想起家中破败陈旧的屋舍,银牙一咬,荣华富贵的机会稍纵即逝,她说什么也不能轻易放过去。


    这日午后,肖稚鱼与阿姐一起正逗弄溪郎,外面来了个婢女,请她赴两日之后的茶宴。


    【📢作者有话说】


    暂时还没到男主出场,别急,他的重头戏在后面呢


    37  ? 第三十七章


    ◎茶宴◎


    肖稚鱼应下邀约, 肖如英手中抱着溪郎,侧过脸来道:“你没来之前,那几个小娘子可没处得这么好过。”


    肖稚鱼当然知道这场茶宴存着点来者不善的意思, 但她前世经历过后宫倾轧,朝廷动乱,没把几个小娘子的手段放在心上, 只笑了一下便说起其他事来。


    肖如英却不放心, 安排那日潮落陪她一同前去。


    两日后, 姜敏之在后院设宴,郭九娘发话,茶宴摆在水榭,此处位于林园中央位置,临湖而建, 视野开阔,四周遍植花木, 郁郁葱葱。


    肖稚鱼将景春留下,带着潮落前去赴宴。


    近些年茶宴盛行,或吟诗作对, 或赏景谈笑,操办比寻常宴席简单,深受士族女子喜欢。


    肖稚鱼穿沙绿色折枝半臂,下面一身粉色绸缎裙子, 披碧桃花杏色披帛,到了水榭前。婢女将她迎入内。肖稚鱼来的稍早,但有人比她来的更早, 五个小娘子俱已坐在席间。郭九娘和姜敏之凑在一起, 窃窃私语。另三个则稍隔得远些, 看姿态既不亲近也不疏远。


    肖稚鱼刚一露面,姜敏之飞快将她从头至尾打量一圈,悄悄皱了下眉,看肖稚鱼这身打扮并不如何隆重刻意,头上也只有一支釵,身上绿粉两色本就娇艳,越发衬得她肤白如玉。郭九娘今日上了厚厚一层脂粉,眉间贴着金色花钿,将脸上缺点掩盖大半,刚才还觉满意,此刻却有些心烦,朝姜敏之使了个眼色。


    姜敏之上前,笑着招呼肖稚鱼,“我们几个来的早,今日办茶宴特地为了与小娘子亲近。”


    肖稚鱼目光从几人身上扫过,见郭九娘撇开脸也不在意,另外三人目光各异,她都回以浅浅一笑。


    姜敏之最了解郭九娘心思,将肖稚鱼请到最边上一席,问她家中之事。肖稚鱼说了两句,姜敏之捂着唇道:“听说你兄长明经及第,明经十取一二,着实不易,我家祖父乃进士及第出身,为官几载就因病致仕,后来常是悔恨,若早去考了明经科,也不用苦熬十余载。”


    头上戴着金步摇的温柔女子道:“姜娘子这话说差了,明经可元如不进士,就算三岁小儿都知,为官若不为进士出身,终为不美。”


    另一个也跟着道:“正是如此,明经十取一二,进士百里也难取一个,这其中学问才识是云泥之别。”


    几女说着话,却都悄悄余光注意肖稚鱼,看她如何反应。


    肖稚鱼举起茗碗小口饮着,神色从容淡定,仿佛听不出她们言语间的奚落。


    “肖娘子,你如何看?”姜敏之问道。


    肖稚鱼道:“我听说的都不错,妇孺儿童皆知,明经出身比不上进士。”


    几女不想她如此坦然承认,也没半点恼怒,都觉意外,这时又听肖稚鱼继续道:“我阿兄二十有三,明经及第,可以明证才学,他未及弱冠时便照顾我们姐妹,也足见本事。若我家世代簪缨,满门清贵,阿兄自然可以再闭门苦读,进士及第再出仕。如今阿兄选考明经也全是为我们姐妹着想,我心满意足,再无苛求了。”


    她声音清脆,娓娓道来,坦诚家中不足,又将兄长难处说出。


    几女听了先是一怔,随即心情便有些复杂起来。她们抬出进士科贬损明经科,是早就商量好给肖稚鱼一个下马威,可听这一番话,她们反倒有些羡慕肖稚鱼有这样一个有担当又爱护姊妹的兄长,就连郭九娘都注目过来。


    肖稚鱼说完,又呷了t?口茶。十五六岁的年纪,不论郎君还是娘子,都是年少爱面子的时候,凡事有五六分对外都要撑做十分,倘若被人落了面子,便难顾后果要争一时意气。可她早就明白,于微末时,面子争不到,于富贵时,面子不争自来。


    肖稚鱼看淡这些,不在意这些言语交锋的胜负。


    但几个小娘子看法却有不同,听她自承家中不足之处,反而觉得她诚挚。


    郭九娘道:“你倒是个实诚的。”


    肖稚鱼仍是笑吟吟的,“阿姐常与我说,郭家上下皆和善有礼,我又何须虚言欺瞒。”


    姜敏之笑着道:“科举是郎君们的事,我们也不过闲说两句,肖娘子没有放在心上就好。”


    肖稚鱼比她笑得更天真烂漫,摇头说不会。


    姜敏之又换了话题,聊起长安时兴之物,从脂粉额黄说到香露等物,她笑道:“我前些日子刚托人从长安捎来一种香露,采了鲜花,辅以三梅片,再以烧春的法子取出,一小瓶就值一贯多钱。”说着她叫婢女取来,四个瓷瓶放在木盘上。她拿了一瓶打开,先走到郭九娘身前让她闻香,依次而下,最后来到肖稚鱼面前。


    “肖娘子雅量,我不知你会来,这香露只买了这几瓶,今天要委屈你了。”


    肖稚鱼看出来,几人之中,唯有姜敏之对她敌意最深,看她身段容貌在五女中是最好的,就能猜出她藏着什么心思。肖稚鱼淡笑回道:“本就应该如此。”


    姜敏之将香露分给大家一人一份,看见肖稚鱼真的不在意,她脑中闪过念头,莫非这世上还真有这样大度的人,无论奚落还是可以冷落都能淡然处之,可想了想仍是不信,便又开始让婢女煮茶,她展露一手煮茶的手艺,问肖稚鱼道:“我们几个平日玩闹,陈娘子擅诗,王娘子擅画,不知你可有长技?”


    肖稚鱼道:“我学过琵琶,只是技艺不精。”


    姜敏之想着要探探她本事,道:“九娘是最懂音律的,肖娘子不如给我们露一手?”


    肖稚鱼道:“就怕弹的不好,露一手变成显一丑。”


    几个小娘子闻言都笑起来,对她又生出些好感,也不去跟着姜敏之起哄。郭九娘这时开口道:“今日茶宴本就是为你办的,就我们几个,若真弹的不好,也无人会取笑你,是不是?”众人目光交流,跟着应声。


    肖稚鱼脸上勉为其难答应下来。


    姜敏之转身吩咐婢女去取琵琶。


    郭九娘道:“就拿我房中那一把。”


    婢女点头快步离去。


    肖稚鱼和几女继续闲谈说笑。只见一个婢女匆匆从外走进来,双手空空,并不是先前去取琵琶的,她站在门前报:“九娘,听说大郎和沈家郎君来了。”


    郭九娘一怔,“沈家郎君?”


    婢女道:“京兆沈郎。”


    几个小娘子面露讶色,随即立刻问:“沈郎?燕来春还去的那个沈郎?”


    “不是他还有谁。”


    沈玄是长安出名的美男子,几女面露喜色。


    郭九娘却有几分得意,问道:“大哥与沈玄同来,是有什么事吗?”


    婢女摇头说不知,又道:“他们刚拜见了二夫人,正要往后院来。”


    【📢作者有话说】


    我也很想把沈玄来的这段写完,时间太晚,先放一章,我继续码


    38  ? 第三十八章


    ◎夜遇◎


    众女闻言脸上或多或少都是露出惊喜之色。沈玄丰仪才气早已传遍南北, 尤其是两年前,惠安公主为他所倾,皇帝在一次酒宴后试探他是否愿为驸马, 被沈玄婉拒。皇帝当时已有怒意,说他既有才,就当席做一首诗, 承于公主, 若公主点头, 便不强招他为驸马。


    沈玄作揖,在席间迈步,作诗曰:“寄语洛水美人妆,毋将幽梦托陈王,吾心已作来时燕, 不逐桃花春色藏。”


    皇帝闻听诗句转怒为喜,郎朗大笑, 赞道:“果然有大才。”此后便不再提要他做驸马的事。更有传言,惠安公主在看到宫人送来的诗句后泪如雨下,伤心多日, 在归真观内授箓做了道姑,从此成了方外人。


    沈玄因此名声更盛,又得皇帝几次夸赞,年纪轻轻就入大理寺掌了实权。


    名门出身, 才貌出众,身居高位,三者得一都算是难得, 沈玄三者皆备, 他二十出头, 还未有妻房,听说也是因为惠安公主意难平,几次议亲都被阻拦下来。年轻小娘子们对沈玄充满了好奇,一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肖稚鱼听她们说起沈玄拒惠安公主作诗一事,借着喝茶掩饰,暗自撇了下嘴。沈玄不肯做驸马,可没有诗里“来时燕”“春色藏”的浪漫,分明就是怕做了驸马便不能掌实权。沈家想要做外戚,只不过不是驸马,而是贵妃罢了。何况肖稚鱼当年和沈霓已斗了许久,吃过几次亏,都在惠安公主来宫中见过李承秉之后,她对惠安起了疑心,派人偷偷去打探过,才知沈玄曾乔装入归真观内几个时辰不出,分明与惠安公主有私。


    郭九娘此刻暗自庆幸今日用心装扮又换了新裙子,转头见众人都是目泛异彩,她面上却端出矜持道:“我长兄与沈公子是好友,又同朝为官,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还特特走一趟家中。”


    姜敏之笑道:“九娘是什么身份,见长安贵人机会自然比我们多。”


    其余几女也跟着奉承。


    郭九娘心中舒坦,这时注意到肖稚鱼在专心品茗,没有什么华贵装扮,却叫旁边的人黯然失色,她不禁皱眉。


    这时婢女匆匆赶回,手里抱着琵琶,正是郭九娘房中那把,琵琶扶手油亮,可见被人时常抚弄。姜敏之的心已经转到了郭家大郎与沈玄的身上,也没了针对肖稚鱼的心思。


    肖稚鱼怀抱琵琶,随意拨了几下弦,调音后问道:“弹一首六爻可好?”


    众女都点了点头,没什么意见。


    肖稚鱼手指抚动,乐声嘈嘈切切地响动。六爻曲调舒缓,极为柔美。


    婢女早将窗户打开,几个小娘子不时望向外面,倒没怎么在意琵琶声。郭九娘于音律上颇有造诣,特意转头看了肖稚鱼一眼。


    婉转优美的曲调中,婢女提醒道:“大郎和沈公子来了。”


    不知是哪个小娘子低呼一声,众人皆来到窗前张望。肖稚鱼见席间已无人,手指飞快挑捻,速度骤然加快,将曲子后半草草收场。


    郭申和沈玄从前面正厅出来。


    郭太公这些年颐养天年,已经很少见人,今日却特意见了一面沈玄,又嘱咐郭申好好招待,郭申便领着人往园子中来,一路所见花木扶疏,怪石嶙峋,处处楼宇皆规整有序,错落在树木之间,幽静雅致。


    他赞了几句,郭申自觉面上有光。两人是年少游学时相识,这些年先后入仕,在长安宴席上也是称兄道弟的。前几日他回太原路上正巧碰见沈玄,夜里喝酒,他不过客气邀了一句,哪知沈玄就答应下来,说刚办好一件公务,不便立刻回长安,正好可以到太原走一趟,于是两人结伴而行来到郭府。


    两人闲谈说笑,忽听见一阵悦耳乐声,郭申点了点头,道:“我家九娘擅于琵琶,听着倒比去年更精进了。”


    沈玄笑着点头。


    郭申循着乐声穿过院子,来到水榭前,抬头就看见窗前站着好几个锦衣华服的女子。他笑道:“辅文,你的名气太大,到哪里都引人注目。”


    沈玄道:“这是你家中,说不定全是迎你来的。”


    郭申摸了摸鼻子,对这半年来家中的小娘子也不认识,一眼扫过看见自家妹妹,便喊了一声:“九娘。”


    郭九娘应了一声,目光从自己兄长移到了沈玄身上,只见他五官深刻,容貌俊美,穿着一身茶色圆领袍衫,挺拔如青松,将一旁相貌周正气度不凡的郭申都比了下去。


    郭九娘道:“大兄何不上来一叙?”


    郭申侧过脸来,问沈玄意下如何,却见沈玄目光似乎在水榭窗户角落定了一定,他也看过去,那里站着一个抱着琵琶的小娘子,似看了一眼外面就走开了,隐约只看见半张雪白的脸。


    “走,都快走累了,正好上去讨杯茶喝。”郭申道。


    本朝男女大防不严苛,同席相对是常事。郭申和沈玄来到水榭上,就见坐着的好几位妙龄小娘子,还有一堆婢女仆妇。郭九娘上前,主动将郭申与沈玄请到主位坐,亲手奉了一杯茶给郭申,姜敏之见状也赶紧倒了杯热茶递到沈玄面前。沈玄微微颔首道了声谢,姜敏之抬起眼飞快看他一眼,脸上微红。


    郭申扫了一圈席间众女,在肖稚鱼身上略停,问道:“刚才哪位小娘子弹的琵琶,颇为动人。”


    郭九娘道:“是四嫂家的妹妹,肖家娘子。我们姐妹正办茶宴,小娘子说会弹琵琶,只是不精于此道,我们听着都觉得好,可惜后半曲稍嫌短了些力。”


    郭申t?道:“你也练琵琶多年,可以与肖娘子多切磋技艺。”


    姜敏之道:“许久未听九娘弹琵琶,今日茶宴,琵琶都拿来了,何不不弹奏一曲?”


    郭九娘羞赧推辞,却经不住姜敏之催促,从婢女手中接过琵琶,坐在席间,微垂着脸,拨弦试音,一曲霓裳倾泻而出,犹如珠玉落地,明快动听。


    等郭九娘一曲完毕,郭申问沈玄道:“辅文觉得如何?”


    沈玄道:“郭娘子技艺娴熟,声声动人。”


    郭九娘容貌差了些,便在才艺上下了苦功,刚才听肖稚鱼前半曲她还有些悬起心,直到后半曲才放下心来,如今一曲稳稳当当,胜过肖稚鱼弹奏,又得沈玄赞赏,她脸庞微红。


    肖稚鱼陪坐末席,自郭申与沈玄进来,她一句话都没说,看着众人殷勤相问,此刻见郭九娘面露羞怯,不由腹诽,这些小娘子也太容易被皮囊欺骗,沈玄看着翩翩公子,内里最为阴险狡诈,更别说还有个惠安公主。


    她看好戏似的,沈玄目光扫来,眼神雪亮一撞,肖稚鱼移了开去。沈玄道:“固仙,坐的久了,别耽误小娘子茶宴聊天。”


    郭申也觉得久坐无趣,陪着一群未出阁的小娘子说话还需注意分寸,他便也站起来,和沈玄一同离去。


    两人走到院外,郭申道:“我那妹子从小就乖巧,静得下心,琴棋书画没有不精的,刚才那曲不是我自夸,比前面肖小娘子的可高明的多了。”


    沈玄笑道,“你也知我处境,你家九娘蕙心兰质,日后该择门好亲才是。”


    郭申一路说了郭九娘不少好话,到底什么用意,沈玄猜的出来,现在点明也是省得日后郭家有所误会。


    郭申脸上闪过尴尬之色,可到底已经入仕两年,很快就恢复如常,他笑了一声,轻叹道:“刚才只夸九娘,也不知是不是落了肖家小娘子的面子,实在非我本意。”


    沈玄道:“你倒是怜香惜玉起来,莫非是看上了那个小娘子。”


    郭申想到肖稚鱼模样,犹豫片刻,摇头道:“你想哪儿去了,那些小娘子都是……”他顿了顿,没再说说下去。


    沈玄双眼微眯,似并未察觉到他话里藏着别的意思。


    等两人走后,茶宴生出鸡肋之感,又闲聊一阵,众人便没了兴致,各自散去。


    晚上郭家办了宴席,肖稚鱼跟着肖如英出席,其他小娘子也全都来了。郭九娘又换了一身绯色衣裙,头发妆容也与茶宴时不同。肖稚鱼知道眼前这幕与记忆又有偏差,变数还是沈玄,她心头生出一丝烦躁。


    宴席上,郭令喝得半醉,肖如英扶着他先走,肖稚鱼被周氏拉着说了一回话这才离开。


    回绿杨院的路上,经过后院一条小道,山石后面突然走出一个人,景春提着灯笼站住脚,问:“谁在那儿?”


    沈玄站在山石旁,长身玉立,他脸上含笑,招呼道:“肖娘子。”


    【📢作者有话说】


    沈玄是直球型选手


    39  ? 第三十九章


    ◎用意◎


    肖稚鱼循声看去, 见他一半站在暗处,脸露在灯笼光下,丰仪俊美。她心下警惕万分, 并没有动,等沈玄又招了招手,这才恍惚反应过来, 眼前这人还没有成为她与兄长的心腹大患, 她便藏起刚才心头涌起的复杂念头, 往前走去,离着三五步,行礼道:“沈公子。”


    沈玄道:“在光州时多有得罪,今天在郭家见着,才想起上次驿馆中我束缚手下不力, 让肖娘子受惊了。”


    肖稚鱼闻言抬起眼,睫毛纤长微翘, 望过来的一眼。沈玄只觉得她年纪虽小,但眼眸却像是会说话似的,伶俐动人。


    “不记得了?当日下令搜人的正是我。”沈玄破天荒的主动提示。


    肖稚鱼心道怎么不记得, 前世她恨不得将此人千刀万剐,听着他的名字就心胸气堵。只是眼下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章程,所以有些拿不定主意,面上只好装作无知, 道:“沈公子当日也是公务在身,怪不得你。”


    她见沈玄脸上挂着笑,眉眼柔和, 暗自啧啧称奇, 便又问道:“我姐夫牵连进那件事真是无辜, 不知沈公子可调查清楚了?”


    沈玄道:“早已查清楚了,小娘子放心。”


    肖稚鱼点了点头,可想着他此时出现在郭家的时机,当即就明白其中的玄机。原来他帮太子做事,又不想显露人前,拿住人后定是交给其他人带往长安。她心下冷笑,沈家做事从来都是这样滑不留手。


    沈玄不知她在想什么,眼里因含着笑意,一双眼显得有几分桃花。他道:“今日我在外面听见你弹的琵琶了。”


    肖稚鱼道:“技艺不精,见笑了。”


    沈玄眼中掠过一丝犀光,道:“后半曲加快了节拍,却一个音都不差,这哪是技艺不精,分明是太精于弹奏,才能有这等功夫。”


    肖稚鱼面露讶异。


    沈玄道:“你是为了避开郭家娘子锋芒,才有意藏拙,对吗?”


    肖稚鱼暗骂一句,亏他长得一张风光霁月的好面孔,心思却七拐八弯,什么事都要放在心里猜测一番,也不怕思虑过多早早秃了头。她的目光飞快在他头上扫过,然后就垂了眼,睫毛细密如小扇,藏住眼中情绪。


    沈玄看着她削背蜂腰,身形在夜风中显得格外单薄,心下一动,觉得自己猜中了她的心思,又道:“我知你初来乍到,不清楚郭家内情,以为处处让着郭家娘子便能平安度日……”


    他只说了半句,脸上露出郑重之色,等肖稚鱼看过来时又道:“郭家有些事,等我打听清楚再告诉小娘子。”


    肖稚鱼猜他话中未明说的就是郭家要往皇子府送人的事,可为什么要特意来提醒她一声,肖稚鱼觉得奇怪。


    景春提着灯守在一旁,这时发出一声低呼,肖稚鱼回头看了一眼,见景春超院子深处努嘴,意思是有人,肖稚鱼对沈玄道了声谢,带着景春要走,走了没几步,她脑中一个激灵,沈玄今夜这番举动,若说要为沈霓铲除隐患,应该还不至于,且他惯于背后谋划,不会主动现身,难道……


    沈玄看着肖稚鱼离去背影,见她停下来,又扭头看来,腰肢纤细折成一个诱人的弧度。沈玄和她目光对上,和在水榭中不同,她并未躲避,而是盈盈一笑,眉眼间仿佛蕴藏着湖光山色,清丽秀美难以描绘,沈玄望着她竟是微微有些发怔。


    肖稚鱼加快脚步离去,回到绿杨院中,见肖如英与郭令已经歇息,便回自己房中。景春给她梳洗,正擦着脸,肖稚鱼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景春不解,“幺娘想着什么了?”


    肖稚鱼眨了眨眼,狡黠笑道:“冤家路窄。”


    等夜里房中再无他人,肖稚鱼在床上翻来覆去转了个身,她原先只将沈玄往坏里想,无论怎么阴险揣度他都不为过,所以刚才不明白他怎会主动示好,等她回头才确认过来,原来他竟是想来招惹她。


    前世两人之间已是生死真章,今生竟有这等变化,世事真是玄妙——肖稚鱼心眼骨碌碌转着,想着能从中谋得什么,再损他的利。


    夜深人静,本就是思绪乱飞的时候,她想着要不干脆勾得他娶了自己,闹得沈家鸡犬不宁。念头才一闪过,她自己就立刻呸了几声,沈玄这厮可不是什么好东西,真要嫁给他不知要受多少罪,她才不会傻得赔上自己。


    何况她早就明白这一家子擅钻营,又极会看朝廷风向,不是那么好对付。


    肖稚鱼一连想了好些法子,可一来风险高,二来容易暴露她知道太多的事实,她便沉下气来,打算徐徐图之。从来心急成不了事,反而会坏事,她这几年都能等,有足够的耐心。


    沈玄今晚手段不错,她可不是那些贪图皮囊的小娘子,干脆陪着他做一场戏,日后说不定还能用上。


    肖稚鱼对将要利用沈玄一事没半点心理愧疚,还将前世对他所知的又梳理一遍,对症下药,才能攻心为上。


    深夜,月明星稀,姜敏之带着婢女从院子角落走出,她问:“可看清楚,是沈玄与肖娘子?”


    婢女不迭点头。


    姜敏之啐了一口,暗道:名闻天下的郎君,也不过是个见色眼开的。可心里又有些泛酸,她自认也是美人,往常在外行走,有不少郎君来献殷勤。可现在沈玄却对她根本没多瞧一眼。


    婢女道:“若沈公子瞧上了肖家娘子,她就不会与娘子你争去长安的机会,这岂不是好事。”


    姜敏之道:“去长安是好事,但到底能不能成谁也不知,郭家不过拿我们当旗子试探,沈玄的家事学问都是好的,日后前程也远大,往常能遇着这样的人家,我也想一试,但现在却不行。”


    婢女小声问道:“这又是为何?娘子美貌动人,只要下些功夫,未必不能叫他回心转意t?。”


    姜敏之脸上露出冷笑,“瞧今天弹琵琶就知道,郭家可能对沈玄有意呢,九娘自打从水榭回来魂不守舍,打量谁猜不出她心思。我还住在郭家,又怎么争得过她,今晚的事,你记得明日装作无意,露个口风过去让她知晓。”


    40  ? 第四十章


    ◎奇怪◎


    是夜, 凉风轻叩窗扉,婢女关上窗,点了烛火, 便出去在门外守着。


    周氏在郭九娘屋中说话,“这两年你母亲将你托付给我照看,三娘早嫁, 我心里就拿你看做女儿。”


    “二伯母一向都对我好。”郭九娘宴席上喝了两杯酒, 脸色微酡, 倒增添了几分姿色,她见周氏示意下婢女全避让,便知是有要紧事说。


    周氏轻拍她的手,神态慈祥,“晚上看你穿了那身绣了三月才成的凤尾裙, 头上簪的是凤穿牡丹,那两颗珠跟龙眼那么大, 还是你母亲从长安派专人送来,一年到头没见你戴几回,今天一瞧, 果然很衬你。”


    郭九娘被她两句夸红了脸,又觉得有些不安,她仔细装扮,周氏全看在眼里。她嘴巴动了动, 还没想好怎么说,就听周氏道:“女儿家大了,我知道你是什么心思, 可沈玄不是良配, 以后不必在他身上花心思了。”


    郭九娘脸上的红霎时褪了个干净, 双眼都睁大了些,“二伯母。”


    “说句实话,你大兄原也有这个想法,可没试探几句,沈玄就开口拒了。这事就在今天,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


    郭九娘脸上红了白,白了又红,双眼湿润。


    周氏叹气道:“沈玄是少有的才俊不假,有才学也有见识,这回不知领了什么差事离开长安,瞧着是个堪大用的,可论家世,京兆沈家还不如我们郭家,前些年眼看着已有衰败之相,还是因出了个沈玄才有起色。你当他年纪轻轻为何名声能那么响亮,还不是家族将所有的希望全寄托在他一人身上。这种人瞧着外面光鲜,背后不知要用多少力,细想来也未必是良婿之选。”


    郭九娘眼眶一热,泪珠已经落下来,她想着今日在水榭向下望,看见沈玄的第一眼,如诗中所写的谪仙似的,俊美无俦,是她所见过的男子之中最卓尔不凡的一个,连一向被太公夸赞的大兄与之相比都差了许多。她弹琵琶,得他一句夸奖,她的心满满当当,说不出的畅美,这才明白戏文和书中才子佳人相遇是什么滋味。可周氏告诉她,沈玄已经拒绝。刚种下的情思,就要拔除,让她心里乱成一片。


    “二伯母莫非要将我送去长安贵人府中,豫王?齐王?还是其他……”


    “闭嘴,”周氏脸色骤然变得冷厉,“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都不明白了?不过只是见了一面,长得稍好一些的男人,就叫你昏了头,不知轻重。”


    郭九娘知道周氏精明厉害,不敢再提皇子,软声道:“不是已经找了好几个小娘子来,不愁没人用,我……”


    周氏看着她眼泪婆娑,心下也有些软,不过依旧是板着脸道:“这事不需你操心,你也到了婚配的年纪,你父母正留心为你相看,我郭家的娘子,还愁不能嫁个好人家?比京兆沈家更富贵的都有。你也别将沈玄看得太重,会写几首诗,入仕不过两三年,家中并无权柄,若无那张脸,如何当得起这般虚名。”


    说着又劝了许久,郭九娘流泪不止,周氏耐心用尽,便开始有些心烦,到底只是侄女不是亲女儿,她能掏心窝子说到这个份上已算尽了伯母之责,于是软硬兼施,又扔下句硬话,让郭九娘彻底绝了沈玄这条心。


    等周氏离开,婢女进来为郭九娘卸妆换衣裳,她眼泪仍是止不住地流。少女心思,情窦初开,却又立刻被掐断,且听到是沈玄拒绝,让她更多了一份难堪。这晚郭九娘睡的不安稳,第二日起来,脸色都变差许多,这时听外面婢女在小声说着什么,她冷着脸问了句谁在说话,婢女进来在她耳边说了两句,郭九娘手掌骤然收紧,捏住了裙子,脸色也变得苍白,她转过脸去,目光透过半开的窗看向外面,久久不语。


    肖稚鱼发现,自那晚筵席过后,接连两日郭九娘的态度变得些不同寻常。在周氏面前,郭九娘说了几回她的好话,夸她性情乖顺可人,私下一改前几日的冷淡,待她亲热起来。另几个小娘子都觉得奇怪,姜敏之态度未变,仍如过去一般。


    肖稚鱼看得出郭九娘做的全是表面文章,当着郭家上下的面却也只能笑着应付。郭九娘连着两日都将她邀去自己院子小坐,东拉西扯地攀谈,偶尔眼神藏不住,露出厌烦。


    肖稚鱼从她态度转变的时间猜测或许与沈玄有关,顿时诧异,看那日情形两人分明才见一面,这就有了心思?


    她自己是个将男女之情看淡的人,对郭九娘的心思分外不能理解,冷眼旁观她对自己假意亲近,不由觉得好笑。


    如此又过两日,她与沈玄未碰着面。


    沈玄与郭申连着几日应酬,与太原士族人情往来,郭令与肖思齐也有出席,沈玄见肖思齐言谈风雅,且行事圆滑,暗自点头。他对肖稚鱼有意,趁着酒醉和郭申套话,郭申稀里糊涂将家中有意要往皇子府送美人的事说了,他醉眼朦胧,没看到沈玄面孔骤然变得冷厉,眸光更是深沉难测。


    郭申被随从扶着回去,沈玄慢悠悠往自己所住的院子走,想着刚才郭申透露的打算,心下冷笑。郭家的目标应该就在豫王齐王身上。他的妹妹沈霓,自幼就是美人胚子,性情聪慧,家中上下都寄于厚望,太子娶妃时沈霓年纪嫌小了些,配豫王齐王正好。


    沈玄年少便有才名,又识眼色,几次出入宫闱,与太子诸皇子皆有来往,豫王出身高贵,与太子是最亲近的,他早就有意在豫王面前有意无意提起自家妹妹的好。原以为到了豫王娶妻的时候,家中再使一把力,自然水到渠成能让沈霓成为豫王妃,哪知豫王亲事几次受宰相所阻,沈家未能如常所愿。这些年豫王性情越发不可捉摸,难以讨好。


    沈家筹谋多年未成,郭家竟也打着同样的主意,沈玄心头一阵厌憎。他又想到肖稚鱼,犹豫片刻,将身后随从叫上前,低声吩咐。


    ———


    这日肖稚鱼从绿杨院走出,就听见有人站在一株桂花树后喊:“肖小娘子。”


    肖稚鱼走上前,见这人十六七岁,生得面白斯文,穿着一身靛蓝随从打扮。不知为何,此人给她一种极其面熟之感,她疑惑地上下打量他。


    随从道:“娘子安好,我叫青芽,我家郎君请你今夜就在此处说话。”


    肖稚鱼已猜出来,但仍问一句:“你家郎君是?”


    随从声音很轻:“京兆沈郎君。”


    肖稚鱼点了点头,目光却停留在他的脸上。她记性已算不错,若是前两日见过此人,不会没有印象。可若没见过,这种熟悉感又从何处来。


    她记着这件事,下午与几个小娘子一处时便有些心不在焉。


    郭九娘今日将新买的脂粉分给诸位小娘子,其中肖稚鱼拿到的竟是最好的,一盒宫中常用妆粉,原叫珍珠玉粉,渐渐被外面称作贵妃粉。郭九娘似起了兴致,和小娘子们聊粉的来历,话里话外都是长安的好处,又拿出自己从长安购得的珠钗给大家赏看。她随手拿起一支鎏金花鸟纹发钗,狀似亲热地插进肖稚鱼的头间,道:“肖娘子仙姿玉貌,日后去了长安,富贵相衬,才不负你这般容貌。”


    众人听她如此夸肖稚鱼,面面相觑,神色各异。姜敏之目光在郭九娘与肖稚鱼之间往来,不知想到什么,脸色竟有些苍白。


    在郭九娘院子里坐了快一个时辰,众人都被郭九娘口中长安的富贵所迷,向往不已。肖稚鱼中间出来方便,在院子里被姜敏之叫住。这些日子,除了茶宴那次两人说过话,平日连寒暄都是应付了事。此女摆明了要讨好郭家谋求那个机会,肖稚鱼看出她隐含敌意,却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姜敏之走到她面前,左右张望了一圈,见周围并无他人,这才开口:“你知为何九娘对你特别好?”


    肖稚鱼笑看着她,并没有回答。


    姜敏之也不等她的答案,便又道:“你是个聪明人,该知道事有反常必有妖。”说着往她跟前凑了凑,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她怕你与沈玄好了,这才急着要把你送到长安去,昨日我听见她对周夫人说,若你不愿意,就拿你姐姐和孩儿拿捏你,不怕你不从。”


    肖稚鱼微微眯了眼,朝她看去。


    姜敏之见她生得如娇花一般,可不知为何,此刻身上竟有凛然之势,她退后一步,道:“信不信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