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 第二十三章
◎两章合一◎
肖明川微不可查地摇了下头, “你行事稳健,原本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的,但这事并未有十足把握确认身份, 说出来徒增烦恼,再等着看看吧。”
见他言辞含糊,肖思齐暗自惊异, 听这口气, 连对方身份都未确认就急着将他们兄妹都叫回来, 足见其中有特殊之处。
他又试探道:“家中未嫁的娘子还有好几个,未必就会错过这份机缘。”
“是有几个,你二伯父家的如梦,还有秀旬秀邻,年纪都适合, 可我早前与张家约定过儿女姻缘,两女必要嫁一个去, 而如梦,性子被你二伯父宠的太过娇气,”说到此处, 肖明川蓦然长叹一声,“你没有长辈帮衬,将两个妹妹都教养如此出色,实在不易, 如英稚鱼都是一身气派,可惜稚鱼实在小了些。”
肖思齐脑子飞转,按三伯父所说盘算下来, 撇去不适合的, 若要去投这机缘, 秀旬与秀邻之间只能选一个出来,也难怪三伯父为此而愁恼,听他话里藏着的意思,明知肖如英与太原郭氏已有议亲,还有些不死心。
他赶紧转了话题,问起大伯父情况。
肖明川道:“如今瞧着太平无事,但这暗中风起潮涌,宰相与太子之争几乎已经摆在明面上,若没点根基和背景,要堤防着被卷进去已是费尽全力,更别提要更进一步,你大伯父就是如此,这几年战战兢兢,谁也不敢得罪。瞧着贵妃那些兄弟t?族人,全无才学本事,却能身居高位,堪比宗室,贵妃姐妹,出入宫闱,行事比公主更张扬,这世道早就变了。”
这本不是什么秘闻,关于当朝贵妃的传说世人皆知。
肖思齐道:“陛下年迈……”
肖明川一听就明白意思,道:“陛下元日还在花萼相辉楼宴百官,通宵达旦,瞧着身体还健朗,只怕这几年长安局势不改,如今外间都已在传唱,生儿不如生女,若家中能出个如贵妃这样的女子,家族起势不过弹指之间的事。”
说着他语重心长对肖思齐道:“诗词文章不可落下,但帮衬路子也不能少,你为如英张罗的亲事不错,与你也是一道助力,千万别觉得借姐妹联姻获得好处非正途,日后你就知道了,在官场上,任你才高八斗,单打独斗都走不远,这家族,姻亲,师承……都是少不了的。”
两人又谈了一个多时辰,肖思齐从书房中出来,长吁一口气,仆从过来领路,带他去休息。
肖思齐问起肖如英姐妹,仆从笑道:“几位娘子还在一处说话呢。”
肖思齐点了点头,抬脚往前走,看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院落,又想着先前在书房中所谈,神色也不见放松。
肖稚鱼和肖如英在小厅中用过饭,午后容易困倦,她们告辞走出来。
为了迎他们回来,肖家将原本空置的一处院落收拾出来,正在府邸朝西的位置,又配了婢女仆从十数人。肖稚鱼刚走进院子,就有婢女迎上来,端茶倒水,擦脸净手,态度殷勤周到。
肖如英问了一句,这才知道肖思齐已经先一步回来,她立刻带着肖稚鱼一同去找。
这里是肖家,对他们来说却很陌生,她想着先和肖思齐说说所见的情况。
肖思齐坐在软榻上,让人先收拾了一部分行李出来,他拿着一本书正看着,看到两姐妹进来,招呼她们坐下,让潮生到门外守着。
这是要闭门谈话的架势,肖如英忙问是不是刚回家三伯父就说了些什么。
肖思齐道:“先说你们的,其他姐妹可好相处?”
肖如英说了方才见面的情况,道:“秀旬秀邻待我们很是亲热,应该是得到长辈指点,半途二伯父家的如梦也来了,陪着坐了一会儿,听说她曾去长安大伯父家住过两年,性情和其他姐妹有些不同。”
等她说完,肖思齐又看向肖稚鱼。
“姐姐几个送我好些东西,又喂我吃糕点,我也觉得不错。”
肖思齐笑了,眉心稍稍舒展。
肖稚鱼道:“阿兄别老是皱眉,有什么事可以说出来与我们商量。”
肖思齐说了句“还真有事”,就将刚才书房中说的那些事告诉她们,包括三伯父对长安城的时局议论,说完他便看着姐妹两个。
肖稚鱼刚才已听出来,三伯父着重提起贵妃,便是暗示要走这条路。肖家在他们祖父那辈,已算是出头,但与那些显赫家族相比仍差得太远,若想要靠家中子弟耕读,科举出仕,振兴家族,少说也要十几二十年才有希望,这些年里还不能行差踏错,站错队,或是跟错了人,顷刻间就要大祸临头。偏偏本朝自开立起,每代都有腥风血雨,宗室朝臣不知多少人栽在其中。
富贵显达的捷径,就是贵妃的例子,各家族都想效仿,目前所苦的,就是难以择定目标,陛下年迈,太子岌岌可危,其他皇子的情况更是不分明。
“大机缘,到底多大的机缘?”肖如英突然开口。
肖稚鱼侧过脸看去。
肖如英手里的丝帕被攥成一团,她当然也听懂了三伯父的言外之意。肖家与太原郭氏差着远,但他暗示这份机缘还在太原郭氏之上,她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
“阿兄,我听你的,”肖如英道,“若阿兄有意……”
肖思齐打断她道:“你别多心,刚才告诉你们的全是三伯父说的话,你与郭令的亲事已谈到这个地步,哪有反悔的道理,我希望你嫁得好,但也没全指望着靠妹妹做进身之阶,安心在家住着,等郭家的人来提亲,定下就安心了。其余的事你们看着就好。要我说,这种机缘遇见少,能抓住的更是少之又少,长辈们是太过心急。”
肖如英紧绷的身体顿时放松下来,眼角都有些泛红。
肖稚鱼悄悄握住她的手。
肖思齐看见姐妹两小动作,微微笑了一下。
兄妹说了一阵,都是族中的事。二伯父当年掌家时手段严苛,为人又有些刻薄,现在他死了,几个儿子又不成器,看着没什么出息的,如今在族中算是彻底失势了。三伯父膝下三儿两女,为人处世可要强多了,现在族里族外都是称赞居多。
肖稚鱼听了一脑门子肖家的事,头晕脑胀的,那么多人根本记不清。幸而到了晚上家宴时,众人一团热闹,兄弟姊妹这个来那个去,她年纪最小,只需要喊人,也不需要应酬,囫囵蒙混过去,等晚上散席,肖思齐喝了个半醉,被仆从扶着回院子。
肖稚鱼疲惫不堪,婢女给她洗了脸,散了头发,她眼皮都抬不起来,一觉沉沉睡去。
第二天被潮落叫起的时候,肖稚鱼还在打哈欠,这时才有空去猜想三伯父所说的大机缘是什么。虽并未说明,听着应该是与长安有关,更有可能是宗室,可惜她只是多了一世记忆,并非全知全能,猜来猜去也没个头绪,只好作罢。
肖家三兄妹回到族中,对肖家大小也算件事,连着几日都是应酬不断。肖思齐跟着肖明川外出,整日早出晚归。而肖稚鱼姐妹则是和肖秀旬肖秀邻常在一处,虽说也见了不少人,比肖思齐还是轻松不少。
那日姐妹闲话,肖如英谈了一曲琵琶,肖秀邻双眼放光,央着要学。肖如英也不吝啬,每日抽一个时辰,叫肖秀邻与肖稚鱼一起学。如此一段时日相处下来,肖秀邻与两姐妹最是相洽,越发亲厚起来。
肖如梦偶尔会来坐上一坐,也是挑她们学琵琶的时候来的居多。
这日她坐在一旁喝茶,听肖秀邻弹琵琶。初学者手疏,弹不成曲调,切切几下,倒像弹棉花似的。肖如梦不知想到什么,笑出声来。
肖秀邻顿时恼了,放下琵琶道:“我知六姐是擅诗词的才女,只是不知这音律上如何精通,不如小露一手给姐妹听听。”
肖如梦收了笑,绷着脸道:“你管你操练,我也未曾说什么,怎么就把气撒我头上来了。”
肖秀邻冷笑,也不练琵琶了,叫婢女端茶过来,她抬着脸和肖如梦大眼瞪小眼,气氛紧绷,还是肖如英出言调和场面。
肖稚鱼知道肖秀邻是面子下不来,凑到她身边道:“才学几日就能弹成这样已是很了不起了,我才上手的时候,家里附近一里的人都跑光了。”
肖秀邻一听乐了,笑道:“你知道一里多远吗?”心里到底还是舒坦不少,轻轻捏了她脸,“还是幺娘贴心会疼人。”
肖如梦见她们三个说说笑笑,站起身就告辞走了。
肖秀邻对着她背影轻哼,忍不住和肖稚鱼姐妹抱怨,“六姐这脾气也不知谁受得了。”
肖如英不是多嘴的人,肖稚鱼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肖秀邻起了话头便也没停下,继续道:“前些年二伯父送她去长安住了两年,有心为她找一门贵亲。长安的青年才俊是不少,可大伯父的官不大,两年下来都没什么消息,后来二伯父生了重病,就把她叫回来了。守孝一年,我父亲想着不能蹉跎了她,便留心为她相看。哪知她却半点不领好,这个不行,那个不行,附近的士族子弟都挑遍了,竟没有一个入她眼的。”
肖秀邻越说越气,“九天玄女都没她这么挑剔,更离谱的是,我父亲问她想要什么样的,她说了四个字。”
她卖了个关子。
肖如英都被勾起好奇,猜测,“才貌双全?”
肖稚鱼道:“高门世家?”
肖秀邻摇头,“她说,京兆沈郎。”
肖如英还迷糊,肖稚鱼却是心头微微一震,想到一个人——沈玄。
肖秀邻见两人神色,猜她们不知道,解释道:“自然是京兆沈家的沈玄,听说他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且才德皆高,年少就已经在长安扬名,还写了不少诗,有什么‘柳絮千万缕,燕来春还去’,还有‘楼外烟雨楼里灯,空阶滴滴到天明’……反正还些诗我也记不得了,那么个人,她居然想要嫁去沈家,是不是疯了?长安满地都是高门女郎,咱们家如何和别人比,说是痴心妄想也不为过,我父亲差点被她气死。”
肖如英听的也是瞠目结舌,没想到看起来气质清冷的肖如梦还有这样的念头。她如今与郭令也算情意相通,心肠更软了几分,听见这样的女儿家心事,唏嘘不已,想了想,便道:t?“六妹在长安的时候是不是与这个沈玄有旧?”
肖秀邻道:“父亲也曾这样猜过,还写信给大伯父,让他打听。大伯父写信回来,说只是有次宴会上见过一面,大约是说了句话,沈玄夸六姐诗念得好,别人只是一句客套,她倒是放心上了。大伯父信里还说,沈家对这个沈玄是倾力培养,绝不会让他随便定亲。这不是明摆着让六姐死心,我父亲转述给她听,她还当场甩了脸子,好几个月了,说话都是这样阴阳怪气的,实在气人。”
肖如英跟着叹息。
肖稚鱼对沈玄的事一点都不陌生,他便是前世贵妃沈霓的兄长,后来更是成了李承秉的左膀右臂,年纪轻轻权柄在握。她听着沈家的名字心下就有些烦,这个沈玄在宫外帮着沈霓,多次与肖思齐对上,从宫内带朝外,两人成了政敌。想到此处,肖稚鱼还心疼自家兄长,沈玄背靠家族,还有长久积累的名声,而肖思齐为了帮她,在朝中拉拢结营,留下的是奸臣恶名。实际上肖思齐只是在朝堂争斗中手段狠辣,并未祸害过百姓,自出仕以来,政务也从无耽搁错漏。
可这世间的事就是荒谬,沈玄与肖思齐无论才干手段都伯仲之间,就连行事目的都差不多,名声却是天差地别。
肖稚鱼揉了下额角,心想这沈家人莫非和自家相克?如今已毫无相干了,还能听到沈玄的名字,真是晦气。她思绪飘飞,等回过神来,听见肖秀邻正为自己父亲抱屈,“若我父亲不顾她意愿就指一门亲,她闹起来,家里都要跟着没脸。如今是愁也愁死了。这沈玄到底多好看,能叫她这样想着不肯忘。”
肖如英也跟着叹了几声。
晚上等肖思齐回来,三兄妹如往常那般坐在一起说话,肖如英将肖如梦想嫁沈玄的事说给兄长听,“当年离家时二伯父嘴脸可恶,但没想到六妹倒是这样一副性情,倒是有些可怜可叹。”
肖思齐也是一阵无语,他不懂这些女儿心思,评了一句,“难怪三伯父难做,她这样的性子,便是有机缘也不能让她去,况且三伯父刚接手掌家没多久时间,亏待了侄女也容易落人口舌。”
肖稚鱼这时却道:“阿兄,听说三伯父还在为你要看一门亲事。”
原来这几日肖明川正有意为肖思说亲,通常下面妹妹都要谈婚论嫁了,兄长也不能空着,但肖思齐的情况有些不同。肖明川的意思是暂时观望,等他科举有了功名,或是通过郭家举荐出仕,可以再选更高门第的姻亲,比现在随便选一门亲好的多。
他这些日子打算让肖思齐先了解一下附近的士族人家。
消息也是肖秀邻透露的。肖稚鱼当时就十分好奇,前世肖思齐娶的是郭家的表亲姚家女。两人婚后感情十分冷淡,肖稚鱼成了皇后之后,有意要让两人和离,再给兄长找一门合心意的亲事。这事却被肖思齐自己拒了,他道:“我们夫妻不睦,全因是郭家在背后影响,错不在我,也不在她。现在和离,让她如何自处?”
肖稚鱼已知道肖思齐不会走从前老路,却也好奇,这一回不是通过郭家,而是由肖家长辈做主找一门亲事,会不会情况就大不相同。
肖思齐见两姐妹已是八卦到自己身上,哭笑不得,难得露出一丝窘迫,道:“还没影的事说什么。”
肖如英也道:“阿兄不急,我们却急着想见未来大嫂。”
肖思齐被两人打趣,脸上挂不住,咳嗽一声,将两人赶出书房。
————
暮色四合,长安城里灯火渐起。一阵尚带寒意的夜风扫过,几匹快骑如雷急奔。
马背上如矫龙似的身影,在路过宫门前时,勒马停了下来。
几名官员看见是豫王李承秉骑在马上,纷纷行礼,口称“殿下”。
李承秉见这几人全是宰相一系的官员,心中厌烦,脸上却还笑着,问:“诸位大人这么晚还要进宫?”
几人面面相觑,言语支吾。
李承秉道:“可是为了韦参之事?”
为首官员神色惊讶,他们搜罗太子妃之兄韦参酒后失言,为贬官喊冤,还要找人去陛下面前申辩的一些证据,受宰相授意,他们正要入宫禀报,此事分明机密,没想到却被豫王一口道破。
正在官员心下不安之时,内侍从宫门中走出,道:“诸位大人快些进去吧,陛下在催了。”几人忙避开李承秉朝那走去。
李承秉抬手一指,将内侍叫了过来,“陛下在何处?”
内侍迟疑片刻,道:“陛下方才在贵妃宫中,已经听说了韦参之事,刚才发了一通脾气,殿下这个时候还是别管了吧。”
李承秉脸上笑意淡了,目光深邃地朝宫门看了一眼。内侍看见他的目光,霎时心惊胆战。却见他骤然调转马头飞快离去。
夜风刮在脸上,李承秉心头一片冰寒。他已劝阻过一回太子约束韦家人,这一次拦不住,不仅仅是宰相的手段,背后真正藏着的是父皇的意思——剪除太子羽翼。
李承秉一路快马回到府中,脸上的冷意已消失无踪,神色已如往常一般。
仆从都觉得豫王脾气比从前软和许多,只有几个近随亲兵才知,他威严日重,脾气越发沉凝难测。
李承秉进了书房,将陆振与王应青找来,这两人都是他心腹亲兵,私密事可以交由他们处理,不虞有泄密之险。
两人进来后,见李承秉坐着想事,便肃立在侧。
李承秉来的路上已想过,时间比前世延缓了些,太子终究还是要走老路,与韦氏和离,彻底断绝关系,才能撇除与边将有密谋的嫌疑。
这些日子他私下劝谏过太子。有些话别人说了不妥,他是太子胞弟,直言无妨。太子也听得进劝,行事与前世已有所不同,几次都投了父皇所好,可就算如此,帝王心思深沉难测。
韦参一案重又被提起,比前世晚了半年时间。
李承秉对未来将要发生的事越发警惕,宰相耳目众多,他行事也需小心,前世登基之后他曾重用的谋臣吴载并非士族出身,算算时间,现在还是个白身,正好可以提前寻来做事。
他抬头看向王应青,道:“有一个人你去寻来,不要声张。”
王应青答应下来,听李承秉所说姓名郡望,他当即牢牢记着,领命出去。
李承秉双目如电对陆振看来,“让你盯着齐王,他去了何处?”
陆振道:“到了河南道,听说他有意去东郡的广济寺。”
李承秉蹙了下眉头,“他去做什么?”
“为死去淑妃娘娘礼佛安魂。”陆振将探听的情况如实禀报,他心中也有疑虑,不知从何时起,豫王对齐王格外关心,派人盯着齐王一举一动,竟如防范大敌。陆振回想,过去殿下与太子亲厚不用多说,但与诸王也并无龃龉,为何会一反常态,对齐王如此警惕起来。
【📢作者有话说】
又是匆忙入v的一天,还有一章,感谢大家的支持
24 ? 第二十四章
◎山门◎
肖稚鱼兄妹在东郡住了大半个月, 肖思齐得三伯父看重,时常带在身边指点学问,姐妹两与肖秀旬肖秀邻交好, 三伯母邱氏性子温和,又忙于内务,空暇至于对两姐妹的吃穿用住也很上心, 时常打发贴身婢女来问询。
肖如英私下也感叹“当日离家之时我心里真是恨透此处, 没想到这次回来, 感觉又不同了。”
肖稚鱼笑道:“阿姐最近怎么多愁善感起来?莫非是定亲在即,待人接事特别宽宥?我还记得从前阿姐在家门前驱赶林家那两个愣小子的泼辣模样。”
肖如英大怒,抓着她一顿挠,“让你提旧事,还敢说泼辣。”
姐妹两笑闹着, 没一会儿,肖秀旬肖秀邻相携而来, 脸上是同一个表情,笑吟吟的,进门之时, 肖秀邻还对着肖稚鱼一阵挤眉弄眼。
肖如英见状心别别跳了几下,若有所觉。
肖秀旬笑道:“给五姐道喜。”住的日子长了,肖家姐妹也习惯以排行称呼,肖稚鱼最小, 大家仍是叫幺娘。
肖秀邻也跟着道:“郭家提亲的人已经来了,正在堂前议事呢。”
肖如英红了脸,心中似久悬的石头落了地, 又隐隐有丝怅然, 只觉得从今往后, 日子似又有所不同。她将百般复杂滋味压下,招呼姐妹饮茶。肖秀邻是个活泼性子,有些坐不住,让贴身婢女去前面打听情况,婢女来回跑了两趟,身上都热出一层汗,但也没能听见里面说什么。但她会绘声绘色说见到堂前进出的人都是面带喜色。
到了下午,潮生跑回来传口信,肖家已许婚,只等收了婚书,接下来就是拟定日子。
郭家来提亲让肖家上下热闹了两日,太原郭氏名门之后,世家望族,无论怎么看,这门亲都是高嫁。一时族中t?还有不少人都闻风来看肖如英,见面就是从头到尾夸了个遍。肖如英打足精神应付两日,很快精疲立竭,最后还是伯母邱氏发话,不让人轻易来打扰,这才恢复平静日子。
可这一门亲给肖氏族中提了气,能与太原郭氏结成姻亲,不少人都说这是时来运转的征兆。三伯父刚掌家不久就有这样的喜事,心里也是高兴,背后一琢磨,觉得气运一说不可忽视,错过那桩机缘太过可惜,还是要尽力试上一试。
最近肖稚鱼发现接连两日肖秀邻都没有来学琵琶,便问肖如英缘故。
肖如英笑道:“你去瞧瞧吧。”
往常都是肖秀邻来找她们,姐们之间走动也有人情世故在里头。她叫婢女装些糕点,让肖稚鱼带上。
肖秀邻坐在院子里,手持一卷经,眉头紧锁,看书犹如看仇人,脸黑的似锅底一般。肖稚鱼见状差点笑出声。肖秀邻见了她却欣喜万分,道:“幺娘快陪我说会儿话,真是闷死我了。”
肖稚鱼走到桌边,看见她刚才扔开的是一卷佛经。
肖秀邻苦着脸道:“父亲让我这几日就要诵读通顺,还不如干脆要我命算了。”
肖稚鱼恍然,看来三伯父两个女儿之中选了肖秀邻,她也不能说什么,就陪着肖秀邻说了一会儿话,不露痕迹地安抚她。
肖秀邻也觉得奇怪,幺娘年纪还小,每回和她说过话都觉得舒坦,心想这大概就是投缘。
肖秀邻佛经到手里十来天,读来读去,别说个中三昧,就是皮毛都没蹭到一点,表现的毫无慧根。肖明川暗自心急,每日将她叫去说些佛理给她听。这日清早他收到外面送来急信,看完之后脸色骤变,匆匆来到后院,见肖秀邻还在那颠三倒四地念经,一句没念完,却已是错漏七八个,肖明川听得头大,赶紧叫她停下。
“快收拾一下,这会儿准备准备,马上去广济寺。”
肖秀邻一听不用念经了,也不管去哪,提着裙子就要往屋里跑。肖明川又嘱咐,“穿的素净些。”
肖秀邻意识到什么,回头看过来,想了想道:“父亲,只我一个去太过扎眼,不如叫上幺娘陪我。”
肖明川皱眉,但见女儿眼巴巴望着自己,他道:“她比你小,出门在外还需你照看着。”
肖秀邻笑道:“幺娘懂事,实在不需多操心。”
她进屋去,两个婢女翻箱倒柜,找了件浅青撒花半臂,粉白下裙,只简单梳了个高髻,露出修长脖颈,略一打扮,便比平日瞧着成熟两分,韵致非常。
肖稚鱼被叫了来,上了马车,见肖秀邻一身用心打扮,这才猜到是怎么回事。
肖秀邻还当她孩子哄,“今日有空闲,我带你去广济寺玩玩。”
话音刚落,就听见外头有人道:“这话糊弄谁呢?还不如直说给她听。”
肖秀邻柳眉挑起。
车帘掀起,肖如梦扶着婢女的手坐上来,她也换了身新衣裙,蓄意打扮过,头上除了一支金钗,还簪着一朵半开的芍药,衬着她面容妩媚,浑身那股清冷都少了几分。
肖稚鱼喊了声“六姐”。
肖如梦颔首,道:“等会儿去了寺里别乱跑,今天还不知是什么光景。”
肖秀邻道:“我自会看紧幺娘,你怎么也来了?”
“自然是三叔父让我来的,”肖如梦瞥她一眼,翘起唇角笑道,“看来是信不过你。”
肖秀邻哼了一声,想到她能在这儿,定是肖明川开口允许的,肖秀邻只觉得这几日的佛经全白读了,撇开脸不去搭理肖如梦,一路只和肖稚鱼说话。
广济寺建了有百年,香火鼎盛,往来信客每日都络绎不绝。肖家的马车出发的早,可上山的时候,已经是近午时了。寺门前停着不少马车,肖秀邻掀开帘子,一看就拧了下眉头。
肖如梦却不怎么在意,拿出靶镜照了照脸,道:“肖家能知道这消息,其他人家也行,都知道是好机缘,不来看一眼都不死心。”
肖秀邻听她一张口就没什么好话,一股气上来,道:“六姐看得这样透彻,怎么也要上赶着来呢?不是非京兆沈郎不嫁?”
肖如梦脸沉下来,将靶镜收好,朝后唤了一声,婢女听见,立刻从后面跑来,肖如梦提起裙摆慢慢下车,这才回头来道:“我来可不是为那些虚无缥缈的念头,只是三叔父答应了我,这次来了,日后亲事需我自己点头才成。”
见她往前走,肖秀邻道:“父亲怎如此偏心。”
肖稚鱼劝道:“这才是亲疏有别呢,只有最亲近的才会诸多管束,八姐瞧不出来?”
肖秀邻听了,心里那点别扭散了大半,她钻出马车,道:“我们也下去吧,前面就是山门,也没几步了。”
山门前堵着十几辆马车,道路狭窄,要挪出位置都不容易,已有几位年轻娘子,像肖如梦她们一样,下马车步行过去。
肖稚鱼粗粗扫了一圈四周,就见锦绣华衣的小娘子有好几个。
肖明川送出门前叮嘱过,让肖秀邻她们照常上香,在寺中多走走,看有没有年纪十七八岁专心礼佛的公子。肖秀邻当时还大为不满,道:“身高样貌一样像样的提示都没有,这样的公子若有好几个,又该怎么说?”
肖明川板着脸道:“若你连这点分辨的眼力都没有,那这桩机缘就不该是我们家的。”
因此肖如梦和肖秀邻也不知这次要见的贵人是谁,这时两人前后脚进山门,肖稚鱼走在最后头,她本就是陪着肖秀邻来的,心中全无负累,她左顾右盼,见广济寺各处殿室宽宏雄伟,四周树木幽森,檀香混合着香火味弥散在空气中,闻着让人心静。
肖秀邻与肖如梦经常言语不对付,可真到了外面,两人却没再斗嘴,先去大雄宝殿,天王殿,毗卢殿等各处拜了,再去找迎客僧添香油钱。这一趟前前后后走下来,用了大半个时辰。肖秀邻捋了捋衣裙,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四周,见着的香客有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还有好几个年轻小娘子,并没有肖明川所说的贵人。
婢女道:“娘子们先在这儿稍歇,我去找人打听。”
肖秀邻想了想,道:“别急,我看还有好几个和我们一样打算的,她们都还没动,我们也不用急。”
肖如梦神情淡淡的,道:“让人问问还有没有斋饭,我们可以到后面客堂稍作歇息。”
广济寺里本就有留客的地方,待客的僧人听了她们的要求,面色为难,道:“今日人多,斋饭都已经吃完了,诸位都是女客,去客堂也不方便。”
肖秀邻还要再说,肖稚鱼伸手牵住她,捏了一下。肖秀邻还没反应过来,肖如梦适时开口道:“我家小妹自幼身子不好,我们也是为她来拜佛祖,她这一日都没喝水用食了,我们两个还能撑住,就怕小妹伤了身子。请小师父容个方便。”
僧人低头看来,肖稚鱼一双眼水汪汪的,怯怯地依偎在肖秀邻身边,瞧着真有病弱的楚楚之态。
僧人犹豫半晌,终于点头,道:“请几位跟我来。”
【📢作者有话说】
第三更,呼……先更后捉虫
打个明牌:沈玄是重要男配,嘿嘿
25 ? 第二十五章
◎木雕◎
广济寺后院客堂依山而造, 共有屋舍二十余间,十分冷静清幽。僧人将肖家人带到最偏僻的一处小院,再三嘱咐不可乱走。这才出去给她们安排茶水吃食。
肖秀邻四处打量一圈, 从窗口望出去,见四周屋舍掩映在树木之间,露出飞檐翘角, 铁马叮当, 不由感叹一句, “此处景色雅致。”
肖如梦扶了扶发上的芍药花,道:“是还不错,在这附近找找,好过比在外面白耗力气。”
肖秀邻揶揄道:“也不是只有你一个聪明想得到。”
正说话间,两个小沙弥端着茶水和糕饼果子进来。
肖秀邻见这两人年纪小, 悄悄使了个眼色,婢女就向小沙弥套起话来, 问他们最近寺里可有什么特别的人来。
小沙弥挠了挠光溜溜的脑袋,只说这两日来上香的人比平日多,其他的一概不知。
肖稚鱼见婢女问不出什么, 提醒道:“六姐,这里的师父心善,再多添些香油钱罢。”
肖如梦看了一眼过来。
肖秀邻略想了想,道:“说的对, 是该添一些。”
小沙弥生性单纯,见肖家人举止穿着就知道香油钱不会少,高兴的领着婢女出门。
屋中再无外人, 肖秀邻笑着对肖稚鱼道:“还好带着你来。”
三人方才在寺里走累了, 喝热茶吃些糕点垫肚子, 又叫婢女几个分了去吃。
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婢女回来,将刚才出去一路走过哪里,见着什么都一一说出来。肖秀邻听说有个堂屋院子关着门,路过的时候小沙弥还有意放轻脚步,她眼睛一亮道:“这就对了。”
她理了鬓发,t?补了口脂,站起身随口道:“屋里闷,我出去走走。”
肖如梦抿着唇笑了下,也没在意。
肖稚鱼捻着一块素饼小口吃着,见肖如梦坐着没动,她略感意外地看去一眼。
肖如梦道:“看什么?以为我要和她一起去?”
在家中,肖稚鱼和肖秀邻姐妹走动的多些,和肖如梦还没怎么说过话,听姐妹间议论也知她脾气说话都有些特别。
“六姐不是冲着机缘来的?”肖稚鱼道。
“什么机缘,不过是族里长辈的痴心妄想,”肖如梦放下茗碗,朝窗外望了一眼,目光淡淡的,“再说以家中现在的光景,攀上了族里蹭着好姻亲能得些好处,我却落什么好?难道日日看别人脸色,做低伏小也算好?”
肖稚鱼微怔。
肖如梦扭过头来,忽然道:“我知道父亲管家时得罪不少人,你们兄妹不也厌憎他,这么多年不肯回来。如今他不在了,族里没人说他好,我那几位兄长,只懂吃喝玩乐,正事上半点靠不住,我真去攀高枝,还要担心他们多了依仗行事无所顾忌,反过来连累我,这种日子想想都累的慌。”
肖稚鱼万分意外,出来时听她说广济寺是和三伯父谈了条件,还以为她是寻了个借口,现在一听倒是真的。
肖如梦身后婢女听着有些着急,道:“梦娘,幺娘还小呢,说这些做什么。”
肖如梦不在意道:“有什么关系,家中谁不知道我说话难听,便是有人背后说嘴我也不怕。”说着,笑着看向肖稚鱼,“怎么不吭声,我知道你年纪虽小,却听的懂,不是八妹那样自作聪明的。”
肖稚鱼眨了眨眼,不去接这话,问道:“那京兆沈郎呢?”
肖如梦噗嗤笑出声来,“八妹告诉你的?”
不等肖稚鱼回答,她道:“不过才见过一面,他长什么样我都记不清了。”
听她口气冷淡,提起沈玄也无半点波动,不像是怀春少女,更没有肖秀邻所说的情根深种。
肖稚鱼想了想,有些明白过来,盈盈笑道:“原来六姐同大家玩笑呢。”
她心想:六姐从长安回来的时候,二伯父病故,兄长不得力,若叫人随便安排了婚事才是冤枉,她将沈玄抬了出来为难长辈,也是为了谈婚论嫁上争取更多挑选转圜的余地。
肖如梦嘴角含笑,看了她一眼,突然冒出一句话,“我就知道你心眼多,能明白的。”
肖稚鱼轻咳一声,低头喝茶。
肖如梦轻哂道:“是夸你呢,谁没点心眼,多点才活的好。记着以后可别犯傻,什么家族兴旺啊兄弟前程的,哪里顾得了那么多,还是先顾着自己畅快。”
婢女急得冷汗都要冒出来了,道:“娘子吃了好几块糕,都是不易克化的,还是出去散散的好。”
肖如梦刚才一时口快,这时也觉得有些不妥,放下茗碗起身,留下个婢女照顾肖稚鱼,自己则出门去了。
屋中一下子就静下来,肖稚鱼今日出来没带潮落,眼下跟着的婢女还是肖秀邻身边的,名叫鹊喜,她给肖稚鱼添了杯热茶,道:“六娘子真是胆大,什么都敢说。”
肖稚鱼笑道:“六姐是同我说笑呢,可不能真放心上。”
鹊喜点头,附和一声,拿帕子来给肖稚鱼擦手,给她理了理衣裳,问她是不是要一次茅房。出来的时间久了,肖稚鱼又喝了好几杯茶,便带着婢女出门。后院中并无闲人,草木繁盛,两人一路走来,也没碰见什么人,便是肖秀邻和肖如梦也不见踪影。
从茅房出来,从原路返回,路上却见后院桃花开了,枝头一簇簇粉白鲜嫩,娇艳可爱。肖稚鱼停下,抬头赏花,鹊喜道:“我给幺娘攀折两支?”
“到底是佛门清净地……”肖稚鱼悠悠叹了口气,左右张望了一眼,道,“要折就快些,莫让人瞧见。”
鹊喜捂着嘴险些笑出声,她几步上前,正要寻一支开得最艳的,脚下忽然踢到什么,扑的一下摔倒在地。肖稚鱼朝她脚下看去,有一截木头露在草丛里。鹊喜捡起来,只见这是个仕女木雕,发髻高耸,鼻端面正,是个娟丽无双的美人,只是除了面容,其他地方却雕的并不精细。鹊喜将木雕拿给肖稚鱼看,“这可是上好的黄花梨,这么一块也不算小了,怎么就雕得如此粗糙。”
肖稚鱼轻轻摇头,“放回去吧。”
鹊喜将木雕放了回去,伸手去折桃花,只见有一枝粉白匀称的花枝,就在踮脚往上还差着一点的位置。她干脆踩在木雕身上往上一够,将花折了一小枝下来。此时却听身后有道厉喝:“你们在做什么?”
肖稚鱼回头,只见一道灰色身影已风一般卷过来,冲到树下,抬手就是一巴掌扇过去,“贱人。”
鹊喜“啊”的惨叫一声,摔在地上,捂着脸满面惊色。
此人穿着沙弥衣裳,戴着僧帽,可以看出并未剃度,头发掩在帽中,身形颀长挺拔,气度不凡。
肖稚鱼赶紧过去扶起鹊喜,怒目看过去,却在看清此人面容时,面色骤然苍白。
鹊喜眼泪滚落下来,见这沙弥修眉俊目,鼻若悬胆,容貌俊朗,是个少见的美男子,只是他现在手里捧着木雕,脸上勃然怒色,身上如笼罩着一层寒气。
“幺、幺娘,他……”鹊喜看此人不像普通沙弥,又被他当头一巴掌,实在害怕,泪流满面。
肖稚鱼看着李承铭,心中惊涛骇浪般震颤,恍惚间好像见着十年后,他身着甲胄,手提长剑,杀入宫闱的模样,飞溅的鲜血顺着他的脸滑落,行状如修罗,她吓得浑身瘫软,站不起身,直到他大步走至面前,灯火照在他的身上,投出一道黑影,几乎将她笼罩其中。
肖稚鱼不记得那晚是哭得眼前都模糊了,还是根本已哭不出来,她颤颤巍巍搭在他的握剑的手上,求饶道:“我和那些人不同,我是皇后,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
李承铭冷冷看着她,肖稚鱼却抬起脸来对他微笑。
她想起前世那个夜晚,至今仍觉得光怪陆离,荒诞不已。
此刻李承铭正拍着木雕上的泥土,肖稚鱼走到他面前,取出丝帕,给木雕擦拭。李承铭正在气头上,反手一推,“滚开。”
肖稚鱼踉跄摔了出去。
鹊喜捂着嘴:“幺娘。”
李承铭这才注意到她年纪还小,身上蹭了一身泥,却慢慢爬起来,没整理衣裳和头发,两眼含着泪,也不敢哭,瞧着真是狼狈可怜。
她伸手用丝帕在木雕的脸上仔细地擦着,轻声道:“是我们做错了事,打罚都是应该的,我们不知这是你心爱之物,这里是佛门地,万物有灵,若她是你珍重之人,切莫在她面前生气。”
李承铭怔住,手上一顿。
肖稚鱼趁着这个时候,将木雕从上到下擦拭得干干净净,她小心翼翼捧着木雕递过来,道:“你别生气了,我给她念经赔罪好不好?”
她身子纤弱,又乖巧懂事,每个举动,每一句话都说的要往人心里钻似的。
李承铭罕有的生出一丝怜惜之情,脸色渐渐缓了过来。
这时有人从远处快步跑了过来,隔着老远要张口喊,却见这里不止李承铭一个,等到了面前,道:“长安来人了。”
26 ? 第二十六章
◎香◎
来人中等身高, 一双大眼,两道浓眉,肩背比寻常人厚实, 举止干练有劲,一看就是练武之人。
肖稚鱼认出他来,此人正是李承铭心腹近卫高衍。此时他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 下巴冒出一层青色胡茬, 瞧着还有些戆直。肖稚鱼心跳又快了些, 想起前世高衍死于杨杲算计,死于乱刀之下,死前对着肖稚鱼与杨杲怒目而视,目光凄厉而渗人。
此时想起,仍觉得心惊肉跳。
肖稚鱼脸色有些发白。
高衍脸微微一侧, 见地上有个婢女捂着脸涕泪直下,而站在李承铭身前的小娘子生得甚美, 刚才见他过来,身子有些发颤,瞧着娇怯可怜。高衍对眼下这幕觉得奇怪, 不敢当着外人透露名号,刚才含糊喊了声长安来人,这时凑到李承铭身边轻声又说了两句。
李承铭眉头略紧了紧,道:“他怎么来了?”却也不得不立刻去处理, 他拿着木雕正要走,忽然想到什么,转过身来, 手朝着肖稚鱼一指, “你过来。”
肖稚鱼上前, 李承铭将木雕放到她手里,“捧好了,敢弄坏一点我原样在在你身上弄出来。”低头见她点头,小脸如白玉似的,他眉宇间又略松了点,道,“不是说要念经赔罪,拿着这个去小佛堂,念足两个时辰就放你走。”
他还穿着一身沙弥衣裳,说出来的话却颐指气使,还有几分凶狠。
鹊喜被打之后这时却回过神来,此时要说两句求饶,肖稚鱼却知道李承铭脾气,不喜人当面顶撞。她不等鹊喜出声t?,赶紧应了下来。
李承铭满意,看了她一眼后带着高衍就走了。这小娘子确实引人怜惜,但他疑心刚才那一下推的没那么重,不能轻易放过她。
等人走远瞧不见影了,肖稚鱼将木雕用帕子包住,赶紧去看鹊喜。
鹊喜半边脸肿得老高,可见刚才那一巴掌打得多重,她抽噎着,“幺娘,那人到底……”
肖稚鱼手指放在唇上,“嘘,别去打听他的身份,赶紧先去洗把脸,回家再涂药,过两三日就彻底好了。”
鹊喜又呜呜哭了两声,她自幼在肖家为婢,肖秀邻不难伺候,还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与责打,哭过之后,她想起肖稚鱼年纪还小,面对那个凶神恶煞的沙弥几乎独自应付过来,鹊喜赶紧擦了泪,起身给肖稚鱼整理衣服,拍去泥尘,“幺娘怎瞧出那人身份不凡,现在没人,我们赶紧回去找六娘子八娘子,找人去和寺里的主持求情,虽说刚才是我们不对,可不知者不怪,幺娘还如此小……”
肖稚鱼打断她,道:“我去找小佛堂,你回去和两位姐姐说清楚,记住,不可多添什么,见着什么说什么。”
鹊喜也从未见过如李承铭年纪轻轻身上就有这样威势的人,不是寻常的富贵气度。她没什么主意,听肖稚鱼安排就照着做了。
肖稚鱼抱着木雕,在院子里找路的时候见着个扫地的僧人,问小佛堂位置。僧人面色诧异,看了她好几眼,这才指明方向。
肖稚鱼穿过后院小径,找到客堂角落的小佛堂,里头并无佛像,摆着张供案,各色供物摆得整整齐齐,地上有个半新不旧的蒲团。肖稚鱼将木雕拿出,放到供案上,见一旁摆着香,便顺手点上,做完这一切,她坐到蒲团上。
仰头看着木雕,肖稚鱼长长叹了口气,这应该就是淑妃娘娘,齐王的生母。当今陛下年轻时就是个风流性子,后宫妃嫔众多,淑妃得宠的日子不长,听说还是个多愁善感的性子,肖稚鱼知道,这样柔弱的性子在宫中最难长久。
看齐王穿着僧衣,私下为母雕刻木像,其中或许还藏着什么隐情。
她东想西想好一会儿,看见木雕上还沾着尘土,站起身仔细擦干净,重又坐下后,低声念起佛。
肖稚鱼本不信神佛,可重活一世,心中便多一层敬畏。还有更重要一则原因,以李承铭的性情,不知什么时候来看一眼,若让他发现她敷衍其事,只怕即刻就要发火。别看李承铭相貌俊朗,却是个实打实的阎王脾气,火气上来不管不顾,刚才在后院里,踩淑妃娘娘木雕被发现,若再狡辩几句,一个不慎,只怕当场就要搭半条命进去。
她正是知他吃软不吃硬,这才硬着头皮凑上前挨他一记打——果然起效。
抬头看着供案,供香白烟袅袅升起,化作幽远宁神的味道,笼罩在肖稚鱼的四周。她凭记忆念出那些晦涩难懂的经文,双唇合启,艰涩的音节发出,不知何时起,她的心慢慢静了下来。
见着李承铭勾起她前世回忆,尤其是与他朝夕相处的半年,他起先待她冷淡,也堤防。身体靠得再近,她也恍惚有种感觉,下一刻他就能抽刀而出,取了她的性命。幸而后来摸清他的性格,她便投其所好,让他逐渐卸了心防。有一夜,他曾带她来到星月楼,牵着她站在玉台上,双目沉沉,如蕴宝光,看着她道:“我要立你为后,再等等,就是跪死几个谏官在宫前,我也一定要封你为后。”
那晚天色如墨,肖稚鱼的心和比夜风更乱。可她早已没得选,杨杲已设下埋伏暗算高衍,她还有姐姐的仇要报——生死皆是注定的结局。
肖稚鱼已停下念经,定了定神,她心里骂了自己一句:肖稚鱼啊肖稚鱼,一笔烂账又去想它作什么,全该忘个干净……前世他的兵杀了她的阿姐,她也设计害了他,最后通通化做烟云。
她对着木雕轻声道:“淑妃娘娘,今生我和他无拖无欠,没有仇怨,日后希望也莫再有牵连。”说完,她对着木雕认真磕了个头,头碰到冰凉的青砖,她脑中一片清明,规矩坐好,继续念经文。
客堂中,肖如梦和肖秀邻前后回来,两人话不投机,在屋里坐着各自饮茶。肖秀邻刚才出去没找着人,等了一阵心头已有些急躁,正打算叫人去外面找肖稚鱼。这时鹊喜哭哭啼啼地回来了。
肖如梦和肖秀邻两个同时一惊,异口同声道:“发生何事?幺娘呢?”
鹊喜将在后院中的事从头至尾说了,不敢添加也不敢错漏一点。
肖秀邻怒道:“你闯的祸,让幺娘替你善后?”
肖如梦则问道:“那僧人为何气性如此大,来找他的侍卫是什么模样,你仔细说。”
鹊喜方才慌乱,记得不是很清楚,只含糊说了个大概。肖秀邻在房中来回踱了两步,道:“不行,还是去找方丈说说,肖家再是不济,也没让个僧人如此欺压的道理。”
肖如梦道:“你急什么,幺娘说要念经,肯定有她的道理,对了,让人去送些茶水和点心。”
肖秀邻心烦意乱,只觉得今日诸事不顺,心中又记挂肖稚鱼,想着出门前她还和父亲保证今日看住妹妹,现在却让她被个陌生僧人打骂,肖秀邻腾地一下又站起,道:“我们同去小佛堂看看。”
肖如梦拦住她道:“还不知是什么情况,先送些东西去探探路。”
“幺娘还不知如何伤心,你倒是沉得住气。”肖秀邻没好气瞥她一眼。
“光是意气有何用,”肖如梦道,“幺娘机灵,也知轻重,她让鹊喜回来报信是让我们安心,不是让你自乱阵脚。”
肖秀邻气咻咻地重又坐了下去,稍稍冷静片刻,她也承认肖如梦说的有理,面上却不肯拉下来,焦急地等了片刻,她倏地突然又再站了起来。
肖如梦和婢女皆看过来。
肖秀邻道:“糟了,幺娘会念佛吗?那也委实太难了。”
肖如梦:“……”
————
李承铭来到后山,远远就看见一队人,走近些,便看见众侍卫围着树下两人,其中年老枯瘦的僧人,正是广济寺主持弘导,另一个宽肩阔背,身材高大的,则是豫王李承秉。
李承铭脚步稍缓,来到近前,笑着问:“七哥怎么来了?”
李承秉稍侧过脸来,打量他两眼,道:“在长安待得烦心,出来走走,听说你在此处,干脆就来看看。你莫不是有什么出世的念头,穿上这一身,差点让我没认出来。”
李承铭见他脸上明明挂着笑,可不知为何,刚才他第一眼看来,却叫李承铭心头凛然。
这种感觉不过一闪而逝,李承铭没有深究,道:“穿上这身我才觉得心静。”
李承秉道:“这么说平日有不静的时候?”
李承铭微微皱了皱眉头。
主持弘导这时开口,招呼两位殿下去客堂休息。后院宽阔,这几日因李承铭要来,将外客全请走,再多住些人也不在话下。李承秉吩咐左右下去安排,自己则和主持李承铭两个从院中穿过。
李承铭与李承秉年龄相仿,幼时在宫中也并无不和,兄弟之中两人的关系还算亲近,也算互相了解。但此刻李承铭却觉得有些奇怪,李承秉给他的感觉与从前大不相同。
【📢作者有话说】
男配要改名,不然我怕看着头晕……我猜马上要诞生齐王党了
27 ? 二十七章
◎老实◎
住持弘导亲自领路, 请李氏兄弟到客堂静室,叫小沙弥奉上热茶。他坐下陪着说了一回话,见李承秉脸色始终淡淡的, 便很快识趣退下。
角落里一尊鎏金三足香炉里燃着沉香,既沉静又宁神,桌上摆着几盘素点, 李承铭喝了一口香茗, 笑道:“听说七哥前一阵御前带队打马球赢了, 得了父皇的重赏。”
李承秉也笑了笑,道:“你消息倒是灵通,只是场游戏,还没风光几日,我把罗希那狗东西给打了, 宰相在御前找我的麻烦,这才赶紧出来避避, 省得有人不停在面前啰嗦。”
他口气漫不经心,李承铭心中却是一紧,宰相把持朝政多年, 宗室贵戚都是避之不及,罗希是御史台酷吏,是宰相得力手下,李承秉将人打了, 却也安然无事,看他神色就知,说出来避避只是句玩笑, 要此事真是闹大了, 岂是躲避就能解决的。
李承铭笑着作了个揖, 神色拜服道:“还是七哥厉害,宰相爪牙说打就打,别人能有这份底气?父皇一向最护着七哥,就在这儿玩几日,回去就无事了。”
李承秉摇了摇头道:“打了朝廷命官,总要有所责罚,不过这次我是故意为之,这些人上蹿下跳,欺压太子到这个份上,我不过打一顿出气,已经算是手下留情。”
李承铭虽不在长安t?,但消息灵通,也知前阵子太子妃韦家之事,深知其中藏着不知多少算计与博弈,他却不想多说这些,李承秉与太子是同胞兄弟,又深得圣心,同样是皇子,他的处境却远有不及。李承铭想了想,避开宰相政务等话题,只说了些近日见闻。
李承秉问道:“刚才上山的路上,有不少车马都赶过来,是怎么回事?”
李承铭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脸色微有些黑,“七哥遇上什么事了?”
李承秉并未回答,守在一旁的陆振道:“有两个年轻娘子来与殿下搭话,还有个一个扭了脚,摔在殿下面前。”
李承铭嘴角动了动,想笑又忍住,道:“难怪七哥从后山过来,这事全赖我,去了一趟滑州刺史府,不知哪里漏了风声,这两日来寺里的人就多了。”
“还全是小娘子,”李承秉笑道,“这些士族打的什么主意,一看就知道,你穿僧衣倒是避开了,不然还可以收几个回去伺候。”
“我可不喜这些算计,倒是七哥你,听说父皇正在为你物色名门闺秀,想是不久就有喜事了。”
李承秉道:“刚打了御史,就是父皇也不好做安排,肯定是要往后推了。”
“不过多等些时日罢了,长安有的是娘子愿意等着,我听说的,就有薛,杜,沈这几家。”
李承秉谈及亲事也并不十分在意,神色平淡。说了几句后,便有僧人来问摆饭的事,寺中只有素斋饭,寻常的香客吃的是罗汉斋,但李氏兄弟在此,庖屋做更精巧的素菜饭食,主持便叫人先来询问口味。
客堂里用饭之时,高衍从屋里走出来,在后院中走了一圈巡查各处值守,远远看见小佛堂的灯还亮着,忽然想起李承铭吩咐过一个小娘子念佛经的事。他想着便过去看了一眼,果然见佛堂里有个纤弱的背影,他走地近了些,听见她嘴里声音很轻,但仔细辨认,还真是佛经。
高衍算了下,已经差不多要两个时辰了,他暗自感慨这小娘子实诚,小佛堂也无人看守,她竟在这儿认真念佛。他转身就要走,脚一动便引起肖稚鱼注意,她扭头看过来,眼眶红红的,瞧见是他似有些发怔,随后便问:“这位大哥,我已经念足时辰了,可以回去了吗?”
高衍这心就被揪了下似的,他家中也有姐妹,看到肖稚鱼如同看见自家小妹似的,怜惜心大起,他声音都跟着低了几分,道:“小娘子莫急,我这就去问问……主上。”
虽说这事已经做到,但因是李承铭亲口安排,高衍也不敢代他发话就放了人,还是需要去禀报一声。
肖稚鱼点头,轻轻道:“好。”
有气无力的模样让高衍心里越发过不得,路上叫住小沙弥,让他送些热茶和点心去小佛堂。
肖稚鱼撇了撇嘴,悄悄摸出块桂花糕塞进嘴里,细嚼慢咽吃下后,她拍了拍手,过去将靶镜从供案角落拿出,方才她便是借着这个观察外面动静。高衍是一根直肠子性格,说什么便会做什么,既然他已过来看过,接下来就等着他去如实禀李承铭,这事便彻底没了后患。
高衍回到客堂,里面已经用完饭,他走进去,趁机在李承铭耳边说了几句。李承铭眉梢微微挑起,脸上掠过一丝讶色,他挥了挥手让高衍退下,过了片刻,他站起身,对李承秉说一声出去散散,便离开了客堂。
李承秉看着他的背影,刚才还说笑的脸顿时一敛。他来看李承铭是并非临时起意,长安城中形势紧张,太子已下定决心与太子妃和离,李承秉有意打了处理此事的御史罗希,皇帝摆了个样子,将他叫去责骂一顿了事。经过此事,李承秉知道朝中大势并未改变。宰相此时虽然咄咄逼人,实际上寿数将尽,没两年好折腾了,他并不真正在意。倒是前世李承铭在他清理朝堂时突然谋反,兄弟阋墙,霸占兄嫂,他自重生来,心中便埋下一根刺。
如今父皇仍在,李承秉不能在他眼皮子下对兄弟动手,只能先派人暗中监视,这次趁着离京,他便有意亲自来看一眼,刚才几次试探李承铭对长安政局的看法,都被他巧妙避了开去,对太子他也始终恭敬有加,半点都看不出以后会是起兵作乱的样子。
李承秉暗自冷笑,此时没起心思,或是心思藏的还深,日子长了总会露出马脚。
他将陆振叫来,问他在外面注意到什么。
陆振道:“刚才看见高衍从小佛堂过来,脸色还有些着急,刚才九殿下去的也是小佛堂方向。”
李承秉想着刚才李承铭的神色,嘴角挑起,脸上似笑非笑,眼神却依旧发冷。
————
李承铭往小佛堂去,他倒并非对这事真的上心,只是与李承秉说了这么久的话,他感觉到几次试探,趁这个时候出来透个气正好。
来到小佛堂外,果然如高衍所说,肖稚鱼坐在蒲团上,还在念佛,只是没什么力气,声音轻如呓语。李承铭在门外听了几句,发觉她竟没错一个字,且声音清软娇脆,他的心也逐渐安静下来。
肖稚鱼念完一段,停下稍歇,此时听见背后传来李承铭声音,“两个时辰到了。”
她转过身,从蒲团上起来,动作略有些缓慢,站定后她便站在一旁,也不说话。
李承铭心道还真是个老实巴交的,也不在这个时候表个功什么的,话都不会说。他走到供案前,看见木雕摆在中间,被擦拭得片尘不染,香也换过几回,炉里积着不少香灰,他目光一时柔和不少,又看向肖稚鱼,道:“做的还不错,行了,这件事就算了。”
肖稚鱼松了口气,心中腹诽他这个时候就如此挑剔难伺候,她做了个礼便要走。
李承铭看见她脸笼罩在烛火中,眼角眉梢瞧着稚气,却精致难言,尤其是一双眼,乌溜溜的,如黑色宝珠似的。他心下一动,又叫住她:“你叫什么名字?”
肖稚鱼只好站住,露出惨兮兮的表情,道:“我没吃没喝,都念足时辰的佛经了,你还要跟我姐姐们告状吗?”
高衍在一旁瞧着,这时却忍不住,道:“殿……主上,她还年岁小呢,已是很不容易了。”
李承铭见她没报名字,脸色微微不悦,但听她口中提起姐姐们,他想起这两日到寺里的各家女郎,又生出一股烦意,摆了摆手道:“赶紧走吧。”
肖稚鱼就等着这话,抬脚就往外走。
还没走出佛堂小院,高衍从后面赶了上来,道:“小娘子莫急,我带你出去。”
天色早就黑了,后院中客堂因无人居住,很多屋子都没点灯,还有李承秉的侍卫等人,高衍也是可怜这小娘子受了半日的苦,有意主动给她带路。
肖稚鱼立刻感谢,说了一些好话,夸得高衍心都飘了起来,路上他仔细盯着前面,看到石子路都要提醒声注意脚滑。肖稚鱼告诉他,两位姐姐还在寺中等她。高衍知道那个客堂正是最偏僻的一处,带路的时候有意绕过两位殿下所住的。正当两人穿过小径,拐角有个侍卫叫住高衍。
高衍对肖稚鱼道:“小娘子稍候,我去去就来。”
肖稚鱼点了点头,她对高衍十分信任,此人为人正直,忠肝义胆。她自己没有这类高尚情操,但对这种人却由衷敬重。就算前世高衍指着她骂过“妖后”,她也没有半点记恨。
站在院子里等了片刻,背后有脚步声靠近,肖稚鱼笑着回头。
【📢作者有话说】
抱歉抱歉,下午出门被耽搁了,更新还是只能放晚上
28 ? 二十八章
◎花猫◎
新月如勾, 夜色朦胧,一道高大的黑影从院中走来。
肖稚鱼看清来人,顿时惊得浑身发冷, 脸色苍白如纸。
李承秉背着月色缓步而来,身子大半遮在黑暗中,脸上半明半暗, 周身如同笼罩着厚重的寒霜, 目光冰冷地盯着她看, 眉眼英俊却没有表情,真如修罗一般。
肖稚鱼立刻就察觉到他冷峻神色之下藏着的一抹隐隐的杀意,腿肚子不自觉打起颤来。
李承秉几步就来到肖稚鱼的面前,他手指动了动,在腰侧摸了空, 这才想起进寺时将佩剑卸了下来,若非这样, 刚才看见高衍为她带路的时候,他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李承秉咬着牙根,瞧着脸色还算好, 实际上气得他眼前都恍惚了一下,将尚稚气的肖稚鱼看成了二十多岁的模样。
“好,好,原来这么早就认识了。”李承秉心火直往上烧。他堂堂豫王, 父兄死后更是登基掌天下,唯一让他吃了大亏,险些断送江山与性命的, 就是齐王与眼前这个女人。前世他百般抬举, 甚至让身贫微又与门阀背后勾缠的她为皇后, 他以为她只是贪图荣华富贵,哪知她竟还藏着这那样的歹心t?,意欲至他于死地。
今日他不过想起过来看一看,没想到就见着她与李承铭竟有联系,两人难道早就相识?
抑制不住的怒火,直要将他的胸膛烧穿,眼神变得凶狠起来。
肖稚鱼听到他口中这句,骇然瞪大眼,背脊窜起一股冰寒,迅速漫入四肢百骸。她对李承秉怎会不熟悉,此刻一道灵光骤然闪现,吓得她几乎要魂飞魄散——他也有前世记忆。
一霎时,许多事便想通了。为何在登丰县会见着李承秉来,还有长安的形势竟与她所知有所不同。先前她猜测太子身边有人知道前世之事,可若仔细想想,太子身份何等尊贵,能影响到他的人少之又少,李承秉正是其中之一。况且这个时候的李承秉受皇帝宠爱,少年意气飞扬,他是经历朝堂动荡,登基之后性情才逐渐变得冷峻沉稳。
眼前这份骇人气势分明是帝王时才有,不该出现在年轻的李承秉身上。
其实之前她也并非完全没想过他重活二世的可能,只是心中始终存着一丝侥幸,想着若他恢复记忆,自己岂不是死路一条。
眼下,死路是真的近在眼前。
肖稚鱼看着李承秉的脸色便心知不好,此时逃跑反而要让他暴怒。她冷汗涔涔,见他身上戾气如有实质,又想着刚才他那句话,分明是误解了她与齐王的关系。这时他阴寒的目光在她脖子上一掠而过,肖稚鱼打了个激灵,一咬牙,扑通跪在地上,冰冷坚硬的地面痛得她眼泪落下来,她干脆借着这股痛劲,泪如雨下,哽咽不止。
“刚才赔罪都赔过了,怎么还要派人寻上来,莫非为一个木雕要我赔命不成?”肖稚鱼一面哭,一面偷眼看李承秉脸色,嘴里飞快道,“我只是不懂事,也不是故意弄脏他的木雕,看他也是在寺中修行,怎么半点慈悲之心都没有……我要找主持,我要找阿姐……”
李承秉刚才闪过一念,杀了她算了,脑中有片刻空白,这时就听肖稚鱼哭闹起来。他眉头皱地死紧,在听到她说因为木雕被李承铭处罚,口中称呼僧人师父,摆明不知李承铭身份。李承秉怒火往下压了压,又见她毫无形象就地撒泼,他额头青筋一跳,“哭什么?站起来。”
肖稚鱼仍坐地上,只抬起头,一张脸如花猫似的,全是泪水鼻涕,全无形象,瞧着却十足可怜。
实在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李承秉脸色阴晴不定,半晌才冷笑道:“当初不是捉了蛇去害人,现在却在这儿给我装什么。”说着他伸手抓着她颈后衣裳将她提了起来,动作粗鲁。
肖稚鱼敢怒不敢言,脸上还要继续装作刚认出他来的无辜模样,“……原来是你。”
李承秉语气冰冷:“这回又打什么主意,莫非是有意要来寻什么人?”
肖稚鱼头皮发紧,上次行猎时被他当场抓到,她想着今生不用讨他喜欢,随他怎么想,可如今知道他有前世记忆,她实在害怕,就怕一个举动就引他起杀念。她垂着脸,浓密的睫毛遮住眼,眼泪还在大颗大颗往下掉,呜咽道:“那蛇全是无毒的,我只想吓吓帐里的人,并不是害人。”
“你当然是赖个干净了。”
肖稚鱼哭得头都有些疼了,却也只能继续装可怜,“如果是毒蛇我不怕咬着自己吗?”
李承秉被她哭声搅得脑仁发胀,回想行猎那次,他虽没特意打听,好像并未听说有毒蛇害人,眉头稍松了一些,但脸色依旧冷硬,“就算不是毒蛇,你存的也是害人的念头。”
肖稚鱼不与他继续说下去,只捂着脸做哭模样。
高衍这时却摆脱了有意阻拦的侍卫,跑了回来,对外不敢暴露李承秉身份,他脸色焦急道:“公子,是我办事不力,带人扰了公子清净,这就把这小娘子带走。”
李承秉神色一敛,又恢复平静,道:“这是哪家的小娘子?”
高衍见肖稚鱼裙子上变得脏兮兮的,又哭得厉害,刚才他被侍卫叫走说话时就听见她哭声,心里愧疚不已,道:“我也不知,许是附近几县的,她年纪尚小,粗野不懂事,公子别与她计较了。”
李承秉“嗯”的一声,便移开了目光。
高衍忙来到肖稚鱼身旁,示意她跟上一起走。
肖稚鱼往高衍靠近些,心惊胆战,等走出一段路后,她才借着抹眼泪的动作,飞快朝后一瞥,只见李承秉站在院中未离开,黑暗中也瞧不出脸色,只是他的目光似乎仍盯着她的背后。
肖稚鱼心一阵乱跳。
“不用怕,”高衍道,“公子不会与你一个女娃儿计较。”
肖稚鱼心想就是这个理了,李承秉性情高傲,能放过她多半因为她现在岁数还小。幸好她从未打算走前世老路,不然今生去豫王府就是找死。
想着刚才度过那关,说错一句,没解开与齐王认识的误会,只怕性命都要交代当场。
肖稚鱼望着夜色心中忐忑,既然知道李承秉和自己一样,她要成为皇后,只怕比预想的更要难上许多。正乱想一气,前方传来肖秀邻与肖如梦的声音,“幺娘。”两人带着婢女跑出小院,团团围着肖稚鱼,见她狼狈,不禁又朝高衍责怪地看来。高衍不便多解释,赶紧告辞离开。
肖秀邻忙问怎么回事,肖稚鱼说在小佛堂念了半日的佛。
肖如梦见她哭的眼睛红肿,问她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肖稚鱼摇头道:“都是烟熏的。”
李家两兄弟都在寺中,肖稚鱼实在不敢多逗留,便催着回家去。
肖秀邻与肖如梦在客堂里干等半日,此时心才算落下来,也不想多留,一合计立刻就要走。等一行人到寺外,点上灯笼走夜路下山。肖稚鱼筋疲力尽,在车上脑子如灌了铅似的发沉,思绪乱糟糟的一团,根本无法冷静想事。她靠着软垫褥子,闭上眼打盹。
肖秀邻有两次想问话,嘴巴动了动最后却什么都没问。
一行人回到家中已是夜里,肖明川正等着消息,等肖家姐妹回来就叫去问话,肖稚鱼只得强打起精神陪着。肖明川得知是婢女惹事,脸顿时沉下来,沉吟许久,忽然想到:“如此脾气,不像是普通僧人,莫非这里头有什么玄机?”第二日他有意再打听,派去的人却被寺中的人赶了回来。肖明川知道其中厉害,长吁短叹一阵,自觉这桩机缘是错过了。
29 ? 二十九章
◎命◎
这日肖稚鱼几个从寺里回来已是半夜时分, 肖如英在院里等得心急,虽说白天肖秀邻让人往家送过口信,但也没说清到底是什么事。这一等等到天色漆黑肖稚鱼回来, 肖如英见她衣裙上脏了一片,脸色微微一变,赶紧叫来婢女备水。
肖稚鱼沐浴洗漱出来, 已是三更天。肖如英给她擦干头发, 柔声道:“快些睡吧, 有什么事等明日再说。”
肖稚鱼睡到床上,看着肖如英取了银勾,放下帐子,四周陷入一片静谧之中。她头疼脑胀,闭上眼却许久未曾睡着。又见着李承秉, 他竟也记着前世之事,她又惊又怕, 方才假意哭闹一场,才打消他那身上所透露的一瞬杀意。
此时夜深人静,她也不必再装傻充楞, 压抑着的不甘与愤怒这时才从心底慢慢浮上来。前世他弃都城而走,置她不顾,却又嫌弃她不曾守节,委身他人求生。
他的脸面, 非要她用命成全不成——笑话!
肖稚鱼心道:谁的命不是命,他出身高贵,便觉得人人都该顺应他的心意。她出身微末, 能成为皇后万般不易, 才不会为那些虚名舍命。就是重活一世, 她也不曾后悔前世选择。
可如今知道李承秉和她一样是重过一世,先前的盘算坑可能全要落空。肖稚鱼着实头痛,只觉得李承秉前世今生都是可恨至极。
她心底深处更有一层隐忧,李承秉今日能绕了她全看在她年纪尚小的份上,过了几年,他再想起前世旧事,或是如前世那般登基为帝,未必不会突然想起与她清算旧账。
肖稚鱼一阵胸闷气短,她摸了摸胸口位置,被箭射穿身体的感觉太痛苦,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尝试。越想越愁,她翻来覆去许久,熬过大半个夜晚,外面天色微亮,窗棱泛白,她重又鼓起劲,“到底还是权势最重要,离李承秉登基好多年,还有机会。”
又胡思乱想一回,直到天色大白她才睡着。
肖家三姐妹去广济寺到夜里才回来的事,家中上下都传遍了,不少人在背后议论,肖明川更是不死心,派人去寺中打听她们所说的僧人身份。
肖家仆从给寺中迎客僧塞了两贯钱,可僧人先前还笑着应付,进去一趟回来,面无表情将钱还回,还将仆从赶出山门。陆振在后面看得清楚,转身回到客堂,在院中等候。
李承秉今日t?起的比往常稍晚,近随听见里头动静,立刻端了水盆帕子等物进去。陆振等近随收拾出来,才走进去。就见李承秉坐着擦拭长剑,皇室宗亲男子有旧例,十四五岁开始练武习射,原只为强健体魄,并不求身手如何出色。陆振发现,自从去年秋,不知哪一日起,李承秉便开始勤练不缀,身上更是透着一股狠劲,让身边的亲兵都暗自心惊。
长剑锋刃上反射而起的亮光在李承秉脸上掠过。他没抬头,问:“什么事?”
“殿下昨日吩咐,今儿一早我就在山门看着,”陆振道,“果然有肖家的仆从来问消息,已经打发回去了。”
李承秉将剑锋擦得铮亮,收入鞘中,脸上神情让人瞧不出喜怒。
陆振心里本有些奇怪,昨夜他守在院门外,看见那个肖家小娘子被吓哭的经过,当时他险些都忍不住要冲进去阻拦。
李承秉天之骄子,向来眼高于顶,什么时候会欺负个小孩儿。陆振看得最是明白,李承秉本是出来看一眼李承铭去小佛堂做什么,却在看到肖家小娘子时面色骤然变得阴沉。叫人去将高衍引开,他当时吩咐的语气,让陆振心都吊起来,险些以为他要取那小娘子性命。
幸好只是虚惊一场。
陆振朝李承秉看去一眼,见他神色淡淡的,还是将打听来的事告知:“这两日来礼佛的人不少,附近人家的娘子居多,肖家昨日来了三个……”
这里头打的时什么主意李承秉一听就知,肖家另两个娘子的年纪正适合,肖家有心攀附富贵,也不会让个还年幼的来。
“行了。”他打断陆振谈论肖家的事,将剑放到一旁,道,“寺里清净地,不宜动刀剑,就活动下身骨。”
李承秉在亲兵几个作陪下练了一回拳,等擦洗换过身衣裳出来,李承铭已找了过来,他今日没再穿僧衣,换了一身圆领蜜合色绫缎袍子,长身玉立,眉目俊雅。
主持弘导做完早课,来到客堂给兄弟两个讲了一回经。李承铭还听得进去一些,李承秉只坐在那脸色淡淡的,弘导擅于观人,可瞧了几次,也没能看出他情绪,弘导放下经书,问两人有没有什么疑惑未解。弘导是当世高僧,李承铭便问了几句经书上不解之处,弘导都一一为他解释。
李承秉在一旁漫不经心听着。
等弘导释完经文,脸色平静,对两人道:“老衲今日课毕,明日起就要去坐关,与两位殿下有缘,有一语临别相赠。”
李承铭好奇道:“哦?是什么?”
弘导抬起眼,双目如潭水般深幽,“殿下谨记,怒为万障之根,忍为百福之首。”
李承铭闻言只是一笑,这类规劝收敛脾气的话他听的多了。
李承秉没有发问,弘导侧过脸来,道:“殿下的脾气倒与我曾听闻的大为不同。”
豫王在诸皇子中是最受宠的,性情飞扬跋扈更在李承铭之上,可自从昨日他来到寺中,弘导旁观,只觉得他如利剑归鞘,锋芒内敛,让人瞧不出深浅。
“大师也有话要劝我?”李承秉问道。
弘导认真看了他片刻,道:“殿下福缘深厚,老衲修为太浅,看不透。”他顿了一顿,微微含笑,道,“只望殿下莫与老衲一般,观人与微,却忘观全貌,容易一叶障目。”说罢,双手合什,念了声佛号便缓缓起身离去。
李承秉闻言皱起眉头,看着弘导背影不语。
李承铭为淑妃雕刻人像留在寺中,叫人四时供奉日日念经,他本还要多留两日,但看李承秉的架势也要留下,他暗自琢磨,总觉得李承秉这次来的态度不同寻常,兄弟两个从前就算不是无话不说,但也可以说是脾气相投,如今却有些做表面功夫的意思。李承铭在寺中住了两日后让人收拾行礼,准备回长安去。
————
肖稚鱼自广济寺回来,连着几日都精神不济。
不止是她,肖秀邻也有有些不爽利,她消磨多日攻读经书,却根本没发找着人,觉得全白费了功夫。她跑来找肖稚鱼,道:“鹊喜我已经罚过了,这回委屈你,我全记在心里,日后有机会定要好好补偿你。”
肖稚鱼心中的忧虑根本无法与外人说,听了这话回道:“全是为我摘花而起,鹊喜还挨了打,八姐还是别罚她了,姐妹之间有什么补偿不补偿的。”
肖秀邻摸了摸她的头,感慨她的懂事。
转眼到了五月,太原郭家去请好了日子,婚期就在半年之后,时间上略仓促了些,但两家都算满意,金秋之后没有什么黄道吉日,若要等到明年,太原郭氏还有另一桩喜事要办,挤在一起太过耗费人力,还容易分出个高低厚薄来。两家议定之后,肖思齐便决定留在东郡,等肖如英出阁后再回去。
肖如英在家中备嫁,每日开始做些针线女红,肖稚鱼陪着她也少有外出,日子过得平静而安稳,她与姐妹说笑时偶尔望向远方的天,恍惚间也会觉得前世那些愤恨悲伤都已经渐渐消失。
可等她回过神来,却又很快将那一种软弱的心情收拾了起来。
这日肖秀邻来了,坐在院子角落和肖稚鱼说悄悄话——她现在和肖稚鱼处得最好,几乎已经赶上肖秀旬。
她道:“自从和太原郭氏结亲,父亲跟入了魔似的,整日盘算着要找什么样的姻亲,也不想想高攀有那么容易。”
肖稚鱼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肖明川有心要为女儿配高门的事现在全家谁人不知。早先定下张家的亲事,已经确定是肖秀旬,张家的人特意来看过,极为满意,张家就在邻县,与肖家是通家之好,这门亲事家世相当,不算高攀,却是最省心。可在张家之前,还有肖如梦的亲事需要定下,家主肖明川头疼许久,到处打听才貌双全的士族郎君,就怕别人说他亏待了侄女。
肖如梦前阵子终于松了口,从那些有意提亲的郎君里选了一个,她私下对肖稚鱼露过口风,“让我那两个兄长去打听过了,他家中殷实,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学问一般,但相貌是极好的。”
肖稚鱼当时险些将口中的茶喷出,“六姐就看相貌?”
肖如梦摆了摆手道:“都不求他学问前程了,若还长得不入眼,我图什么?”
肖稚鱼心道好看顶个屁用。肖如梦却像明白她所想,道:“嫁高门的好处人人都知道,可这选个没什么大用,徒有其表的,未必就是坏处,若以后事事都听我的,日子也算畅快。”
她这里一拿定主意,肖明川发现,家中只剩下肖秀邻两个还未决定亲事的小娘子,肖稚鱼还小,肖秀邻成了他头等心头大事。
肖秀邻这时还在与肖稚鱼说,“我也不知父亲是不是为我好,如今是没有门路,不然我真怕他要将我送宫里去。谁不知贵妃一家权势显赫,可瞧瞧太子妃韦氏,听说已经削发为尼了,可见弄权也并非想的那般容易。”说着她长叹一声。
肖稚鱼久在家中,听见太子妃韦氏的消息怔了一怔,晚了大半年的时间,依旧还是如此,她的心重重跳了一下。
肖秀邻抱怨几句,很快又换了话题,道:“你可知道前几日我父亲派人去广济寺找弘导大师。”
“哦?找来做什么?”
“说是要给我们看看命,”肖秀邻撇了下嘴,不能评说自己父亲鬼迷心窍,她道,“弘导大师会批命,但他已经坐关去了,请不到人。可我父亲还不死心,昨日不知从哪里找来个算命的,听说昨日站在门前,说我们府里清香阵阵,远观仿佛有金莲,是有大贵之人呢。”
30 ? 第三十章
◎三年◎
肖如英走过来正听见这句, 嗤笑一声道:“这话说得倒是讨巧,屋檐相叠,从外面看可不正如金莲, 这贵人到底能贵到何种程度,却又全看听的人如何想。”
肖秀邻苦着脸不迭点头,“正是如此, 算命什么的说到底不过是些观面相察眼色的观人之术而已。”
姐妹几个并未将命理之说当真, 但却有人将相士的话记在心间, 肖明川早就觉得肖家时运不济,衰弱多年,有道是人生起落,落到低处也该到了转运的时候。他对肖秀邻的亲事寄予厚望,卯着劲要寻一个不亚于太原郭氏的显贵姻亲。
可这一找, 用了一年多时间都没能挑中心仪的姻亲,不是这个家里不够昌旺, 就是那个家族有旧望却落败了。挑挑拣拣的拖延许久,后来发现门阀贵胄攀不上,再来提亲的人渐渐已不如之前的。肖明川被邱氏埋怨许久, 收了结贵亲的心思,这才匆忙为肖秀邻择了一门亲,并州判佐高家,门第与肖家相当。
日月如梭, 春去冬来,匆匆又是一年过去,永宣七年春, 两辆马车入了登丰县, 穿街走巷, 停在肖府t?门前。
看门的蒋叔一见来人,咧嘴笑道:“原来是姑爷来了,快请进来。”
郭令下车来,脸上含笑,与蒋叔寒暄几句,让仆从将车上的东西往里搬,这才缓步进入肖家。这两年肖家变化很大,院中遍植草木,朝南处搭着木架子,下方有石凳石桌,周围铺陈着碎石子的小路,颇见雅致。郭令从外进来,路上几个仆从见了,皆行礼问好。
郭令到了堂屋门前,肖思齐已听到通报,走出来相迎,“怀杰,收到书信还以为你过两日才到,好叫人去城门迎你。”
郭令笑道:“英娘催着我出门,路上不敢耽搁,走得快了些,咱们是一家人,何须如此客气,外面冷,走,进去说话。”
两人走进里面,屋里烧着炭盆,暖意融融,窗下摆放着两盆兰花,此时都开着花,草叶碧绿如玉,花瓣雪白玲珑,一缕若有似无得的清香飘了过来。郭令坐下,接过婢女奉上的茶,暖了下身子,双手作揖,郑重道:“还未恭喜兄长明经及第。”
肖思齐道:“明经易取,及第也是什么难事,远不如进士。”
郭令摇头道:“虽说外面皆说‘少明经老进士’,但你这样年轻明经就过了,也是少见的很。英娘在家中听闻喜讯,高兴的还哭了一场。”
听到妹妹的消息,肖思齐神色柔和了几分,道:“英娘和溪郎可好?”
肖如英嫁给郭令的第二年生下一子,取名为溪。
郭令满脸含笑,道:“都好,小子身体强健,哭声都比别个响亮。英娘也好,就是心中挂念你和幺娘。对了,她还有东西让我带来给幺娘。”
肖思齐马上让潮生去请肖稚鱼过来。潮生应声,转身去后院传话。三年前肖如英出嫁,身边不能没有体贴得力之人,便将潮落带走。朝生见郭令来,知道妹妹如今跟着肖如英过得极好,心里也高兴,他快步来到肖稚鱼小院前,让婢女景春进去报信。
景春原名叫鹊喜,正是当初在广济寺里为肖稚鱼摘花时险些闯祸的那个婢女,肖思齐携妹要回登丰县时,东郡肖家赠了几个仆婢,其中便有这个鹊喜,肖稚鱼将她改名景春,也应了原有名字之意。
肖稚鱼听说郭令来了,高兴地站起身就往外走,还是景春拉住了她,给她稍稍捋了捋衣袖裙摆。
郭令与肖思齐坐着议论这次明经科与进士科考取情况,潮生先一步进来,道:“幺娘来了。”
肖思齐略点了点头。
郭令抬头朝门前看去,只见个袅娜身影走进来,正是豆蔻年华的女孩,一张瓜子脸儿,生得雪肤凝脂,鬓发如云,双眸水润明媚,望过来时仿佛含着一泓秋水。郭令为家族生意奔走过几多地方,见识极广,只觉得所见女子中能有这般颜色者,不过二三。他惊叹过后很快将目光移开,让安平将肖如英准备的木盒拿来,递到婢女景春手里。
肖稚鱼听说这是阿姐送的,对着郭令行礼道谢。又问了几句家中情况,知道肖如英生子之后身体恢复的很好,溪郎建康可爱,她不由欣慰,又叙旧说了一阵才离开,留给肖思齐与郭令说正事。肖稚鱼回到屋中,打开肖如英送来的盒子,只见里面摆着好几支钗环首饰,镶嵌各色珠玉宝石,流光溢彩,贵重无比。
景春惊叹不已,肖稚鱼也觉得高兴,她前世好东西见过不少,知道这些贵物难得,可更难得是肖如英从经郭令的手送出这些东西,足见他们夫妻相谐。她叫景春将首饰收好,拿出纸笔给阿姐写信。
这三年时间里,肖家娘子先后出阁,肖稚鱼往东郡送嫁就去过两回,肖秀旬嫁给张家郎君,夫妻感情不错,只是成亲到现在还未有生养,急坏了邱氏,正偷偷为她延医问药。肖如梦出嫁之后书信回家的极少,只知道她所嫁之人性情软弱,没什么主见,自打她嫁过去,家中大大小小的事都由她做主,也算称心如意。
肖秀邻是姐妹中最后一个出嫁的,去年嫁去并州,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肖稚鱼提笔将家中事全写下来告知肖如英,想着阿姐与小郎,让景春将早就准备好的一些衣裳玩具等物收拾出来,也理了整整一箱子,又叫人抬去给郭家仆从,捎给肖如英。
堂屋内,郭令正一脸正色问肖思齐:“兄长是要继续考进士,还是要出仕?”
肖思齐并未多想,直接道:“若有好的空缺,倒也不必非要考进士。”
郭令点头道:“兄长想的是,进士及第是清贵,可要苦读出来,少则三五年,多则十年八年,不如趁着年轻出仕为官,取些政绩,再有人帮衬,迟早能有个好前程,依我说,不如就想法子谋个长安的官职。”
【📢作者有话说】
先更后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