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骑士
自从得知叛军头目身边有神明存在的那一刻起,约菲尔·伊亚洛斯便无数次在脑海里一遍遍演绎过死亡,不论是下属的,还是他本人的。
层层叠叠的潮水漫上沙滩,浅滩的海水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澈透明,美丽得令人心醉,完全看不出这将是谁的埋骨之地。金发的青年平静地注视着他们,他看起来简直美得惊人,同时也恐怖威严得令人颤抖,恨不得战栗着匍匐在地,以至于没有人能够怀疑对方的身份——神明正用镶嵌着一圈金芒的蓝瞳注视着六位身披银盔、手持银枪,便胆敢以凡人之身挑战神明的蝼蚁。
那位存在的身后缓缓走出一名高挑的黑发青年。相较初见,他还是那样苍白,伊亚洛斯骑士长的脑海里不由闪现过些微记忆片段——那时的年轻人还只是一位子爵的儿子,一位不起眼的学者,现在却成了一名本该被推上断头台的叛军头目。
在骑士们警惕而仇恨的瞪视下,尚未见面就令他们减损了二分之一的罪魁祸首慢吞吞地开了口:“日安,诸君。”
……谁他妈有心思和你日安!
“还有您,伊亚洛斯骑士长。”那双瘆人的烟灰色眼瞳转了过来,毫无情感地注视着骑士长的眼睛:“希望您有将我的问候传递给王后陛下。”
“不必多说!”一位骑士上前一步,厉声喝道:“求救的王室血脉被你藏到哪里去了?!”
在场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其实很紧张,抓紧枪杆的手指都在轻微发抖,泛起死人般的青白。
“我没有藏她,她已经离开了螺旋湾。”黑发青年颇为耐心地回答道。
“我很好奇。”他居然真的露出了孩子似的好奇神色:“灵魂契约束缚着你们,要求你们必须要保护王室成员——但是如果对方是意外速死呢?如果你们因为不可抗因素影响无法行动呢?这究竟算不算违约?”
当然没有人回答他,伊亚洛斯骑士长的手在背后做了个手势,下一秒,他听见目标忽然缓缓叹了口气:“……看来我们还是得先打上一场。”
无人敢留余地,战斗初始,骑士们便毫不犹豫地催发了身上所有能够使用的魔具与卷轴。一时之间,夺目至极的各色法术光芒大盛,教授不由眯起眼睛,往某神的身后躲了一下。
六柄长枪在狂风中发出龙吟似的鸣响,伴随着法阵的银辉闪烁,千万柄倒悬的利刃自冲锋的骑士身后浮现,在云端交织成两柄巨大的、相互交叉的、护卫着鸢尾王冠的银枪。磅礴的气流竟是迫使附近方圆百里的海域海水退却,露出狰狞冷硬的底礁。
但是向来无往不利的法阵,在此时却仿佛狂风中的蛛网般脆弱。副官瑟维的盔甲最先开裂,那些曾被最顶尖的炼器大师千锤百炼过的秘银甲片,正在某种极为恐怖的力量下一片片剥落,露出其下因血管爆裂而痛苦扭曲的脸。
伊亚洛斯嘶吼着投掷出银枪,枪尖如光梭,缀在其后的锁链宛若焰尾,本该洞穿山脉的突刺却在神明身前半米处凝固。他听见了枪杆发出垂死的悲鸣,铭刻其上的咒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层层剥落,伴随着一声轻响,陪伴了他二十多年的银枪彻底断成了碎屑,于风中轻飘飘地消散。
直到现在,神甚至没有离开原地半步。
“……终焉誓约。”金发的神明轻声重复道,剑终于在他的右手一寸寸成型。
噩梦。
第一名牺牲者是骑士长的副官,倒在神明脚下时,半个身体几乎都已成了白骨。对方甚至并非有意虐杀,仅仅只是因为凡人的躯体完全无法承载由神力掀起的风暴,而他们选择冲向了风暴——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直到死亡的最后一刻降临,银盔骑士的尸体始终保持着向前冲锋的姿态。
好在神明似乎对他们很是好奇,近乎耐心地等待骑士们出招,再逐一进行化解,这让这场悲壮而荒诞的自杀进度变得迟缓了些许,但也只是些许。伊亚洛斯的指节深深陷入掌心,他捡起牺牲者的枪,攥紧沾满同伴鲜血的枪柄,怒吼着,和余下的两名骑士一同毫无迟疑地扑向那名为死亡的风暴。
——就是现在!
伊亚洛斯忽然枪尖一收,趁着神明被其余两人默契地掩住视线时,毫不犹豫地冲向了他的真正目标,不顾被暴风撕扯开皮肉的躯体。
他是那样的快,宛若坠毁的流星,金发神明的脸上终于流露出惊怒的神色,其余两名骑士甚至来不及发出最后一声惨叫,便被无形的力量贯穿了胸膛。伊亚洛斯只感到自己试图抓向黑发青年的右手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他的臂弯之下不翼而飞了,连带着那柄长枪。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始终被他藏在怀里的、仅剩的传送卷轴光芒大盛,伴随着一阵耀眼的光辉,和饱含神明怒火的、几乎令整个海湾地动山摇的一击,待到尘埃散去,残损的海湾已经空无一人——黑发青年的身影彻底从原地消失了。
远在贼鸥码头的玛希琳和奥雷猛地抬起头来。准确来说,不论是银盔骑士、海军、海盗还是海员工会的众人,几乎所有人都不由停止了争斗,被那来自螺旋湾方向的、惊天动地的异响骇得怔在原地。
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看见了对方神情凝重的脸。
螺旋湾那边是非常熟悉的法术波动。同伴在分别之前确实曾告诫他们,无论听见了什么,看见了什么,都一切按照原计划进行——不过这动静也太大些了吧!
玛希琳率先反应过来,那位陛下十分放心地将这场暴动的领导权交由她全权负责,这份沉甸甸的信任甚至令她有些愧疚。
“不必担心,有阿祖卡在。”红发姑娘轻声说道:“相信他们就好。”
奥雷回过神来,闻言不由冷嗤了一声:“谁担心那两个祸害。”
所谓祸害遗千年,他还不如担心担心自己。黄金礁那三名银盔骑士不知为何简直和疯了似的,要不是他和玛希琳拼力牵制,还真会令他们闹出大事来。
被他腹诽的祸害一号正于一片巨大的眩晕中渐渐缓过劲儿来,他忍不住干呕了几声,传送卷轴过于刺目的光线逼他下意识伸手揉了揉被生理性眼泪糊住的眼睛。
下一秒,黑发青年被人粗鲁地揪着领子拽了过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被人一脚踹上腿弯,被迫倒在地板上,两只手臂也被折到身后捆绑严实。
教授:“……”
啧,好疼,咬到舌头了。
黑发青年在脏兮兮的地板上蠕动了一下,勉强侧过脸来——只见同样坐在地上的伊亚洛斯骑士长浑身是血,他的右臂之下已经不翼而飞,对方正用牙齿咬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绷带,在断肢的末端捆绑扎紧,用来止血。
“这是哪里?”
诺瓦思考了一下,非常淡定地开口问道,完全没有自己已经沦为阶下囚的概念。
回答他的是沉默。
直到现在,这位骑士长依旧腰背笔挺,寡淡的五官被血糊住了大半,这令他看起来分外冷酷骇人。
“……看来目的地有些出乎您的意料。”这个姿态抬头看人很是累人,教授坚持了一会儿就开始觉得脖子酸痛,他不耐地闭了闭眼睛,干脆趴了下去,声音也因此变得有些含糊:“反正不是王城——您之前想带我回王城,但是现在传送卷轴失控了?”
依旧没有回答。他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只见对方将自己身上的伤势简单处理了一番,便踉跄着站起身来试图往外走,似乎打算将他以这个分外难受的姿势丢在原地不管不顾,黑发青年突然开始蜷起身体剧烈地喘咳起来。
他咳得是那样厉害,好像下一秒就要断气似的,些微血迹顺着嘴角往下淌,在惨白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骑士长的身影顿了顿,终于忍无可忍地转身将人粗暴地拎起来,用仅剩的左手掐开对方的下颌仔细检查,在瞧见舌面一道细小的、尚在淌血的伤痕时,他的左手顿时忍不住施力,以至于另一人的骨骼都发出了轻微的咔咔响动。
那家伙却是慢慢笑了起来,哪怕脸在剧痛中被人捏得变形,灰眼睛依旧亮得惊人。
“您还是不敢让我死。”他得意地冲人做口型。
“骑士不会对手无寸铁之人出手。”约菲尔·伊亚洛斯冷冷地说。
“真的?”对方用那双仿佛看穿了一切的烟灰色眼瞳平静地注视着他——他怎能如此平静?!
“您带来了多少人?十一个人?”
“……闭嘴。”骑士低声说。
“如果幸运的话,黄金礁的那三人应该能活下来一个,或者两个。”对方却不理他,苍白的脸上神情近乎讥讽:“您没有要求他们使用传送卷轴前来增援,王室应该是耗费得起传送卷轴的——我明白了,你不想让他们死?他们是您选定的幸运儿吗?仁慈的骑士长阁下?”
“——闭、嘴!”
伊亚洛斯猛地甩开他,胸膛剧烈得起伏着。他甚至忍不住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试图离那重新狼狈躺倒在地上、扯动嘴角露出微笑的疯子远一点。
……魔鬼。从未有人三言两语就能挑起他的情绪到这种地步。
第232章 忽悠
约菲尔·伊亚洛斯从未像现在这样想堵住一个人的嘴,或者干脆掐死他。
对方令他们几近全军覆没。技不如人,慷慨赴死,这是骑士可以接受的、光荣伟大的结局——但是并不代表他必须得容忍俘虏用那双仿佛锋刃般的灰眼睛,漫不经心地剖析他的一切,对他还不知道有没有的未来指指点点。
“……所以神力造成的断肢还有可能再生吗?您是右利手,不过我不认为王室会为了您浪费资源与时间,给您留足适应左手持枪的时间。”那家伙看去来竟有些悲悯,令人作呕的悲悯:“多少人恨您?被王后陛下一手提拔的、没有后台的骑士长,或者说前任骑士长阁下?您还能留在鸢心近卫团吗?”
“与您无关。”伊亚洛斯语气冰冷地警告他。
重伤令他行动迟缓,他刚才用斗篷遮掩了一身骇人的伤势,勉强上街一趟买了些药品和食物回来。骑士阴郁地瞥了俘虏一眼:“有这个心思,倒不如想想您的结局究竟是绞刑架还是断头台。”
——或者被生命之子那群恶心的疯子接手,一辈子都被关在实验室里。
对方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颐气指使地冲他微微扬起下巴:“我渴了,我要喝水。”
……那你还说这么多话!
骑士面无表情地将水囊怼进俘虏的嘴里,甚至注意了流速,没有将人呛死——那家伙咬着水囊,冲他微微眯起眼睛,含糊不清道:“……您倒是不虐待俘虏。”
“您明明恨透我了,为什么。”黑发青年用一种饶有兴趣的眼神盯着他看。对方甚至用的是陈述语气,以至于令骑士一阵恶寒。
伊亚洛斯冷着脸,将水囊一把扯了回来——那是因为感觉稍不留神这人就会死给他看,更何况他早已脱离了无法控制情绪、靠暴力发泄怒火的毛头小子阶段,方才的失态只是意外。冷静下来后,他还是那个王后信任、下属敬重、众人崇拜的“铁幕”。
然后骑士长听到俘虏毫无征兆地开口道:“我快死了。”
“……您到是有些自知之明。”伊亚洛斯不动声色地嘲讽道。
对方压根不理他:“也许是二十分钟,或者半个小时之后?”
“反正比您想象中更快些。”那家伙平静地盘腿坐在地上,双手被缚在背后,单薄无血色的嘴唇湿润了些许,脸色却是惨白得令人心惊:“您不会以为呆在神明身边却无需付出任何代价吧?”
黑发青年的眼睛里是一片冰冷漠然的死寂,他异常冷静地叙述着自己的死亡日期——反正这么短的时间绝对来不及重新找一件新的传送卷轴。
“……您在我这里没有任何信用可言。”骑士长冷声道,他不确定这是否又是某种陷阱。
“活着或者死去对我来说毫无意义。”对方瞥了他一眼,干脆懒洋洋地往后一靠,将后脑抵在墙上,失焦的双眼毫无波动地凝望着虚空:“倒是你们,几近全员牺牲,却只能带一具发臭的尸体回去交差……哈。”
骑士再次陷入了沉默。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清晰瞧见对方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微弱,些微血水开始顺着他的唇角一点点溢了出来。
……他知道这个家伙一定别有目的,但是他不敢赌,也赌不起。
骑士长忽然站起身来,不一会儿,伴随着魔具的启动,法术的光亮照亮了房间的一角。身受重伤的银盔骑士艰难地缓缓单膝跪下,向着那在光幕里浮现出来的人影低下了尊贵的头颅:“……陛下。”
光幕里是一个女人的身影。没有奢华耀眼的珠宝,也没有柔软轻飘的绸缎,只有一双金色的眼瞳,像是来自黑暗深处的野兽。
在光幕之外的房间角落,黑发青年有些艰难地缓缓撑起身来:“……要想见您一面还真是不容易。”
——当然,最难的是见人一面之后还能保留颈上的脑袋。
那双烟灰色的眼瞳平静地对上了金色的兽瞳,跨越了空间的距离,仿佛宇宙间两颗对撞的星体:“王后陛下。”
银鸢尾帝国的现任王后爱斯梅瑞看起来并没有对鸢心近卫团的凄惨现状感到惊愕,她甚至只是迅速扫视了一圈浑身是血、摇摇欲坠的骑士长,视线着重在对方的断臂上定了一瞬,便又重新将注意力全部牵扯回双臂被束缚在身后的黑发青年身上。
“诺瓦。”
沙哑的女声缓缓咬着这个音节,仿佛在咬着一块令人困惑的、硌在柔软腐烂的膏脂间的坚硬黑色石头。
……
伊亚洛斯毕恭毕敬地后退到了更远些的角落,他甚至主动为二人设置了防止窃听的法术。有些事,就连他这个最得陛下信赖的骑士长也不得触碰分毫——比如神明,比如神选之人。
一场惊心动魄的互相试探。诺瓦面无表情地仔细观察着对方脸上每一寸细微的肌肉变化,而那双金瞳同样正在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
“爱欲之神并没有在你身上烙下神印,她拿你没办法。”几番含着刀光剑影的你来我往后,对方忽然毫无征兆地问道:“你真的是她选定的神选之人?”
哪怕被人揭穿了最为致命的秘密之一,黑发青年依旧毫无惧色得与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女人对视:“这对您来说重要吗?”
短暂的沉默后,光幕的另一端忽然爆发出一阵嘶哑的大笑声,断断续续的,夹杂着莫名的畅快与解恨意味:“我可真是——喜欢你!”
随着笑声渐歇,爱斯梅瑞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惜了。”
也不知道她在可惜些什么。
王后饶有兴趣地盯着眼前面无表情的黑发青年。也许是过去的经历,她的说话习惯缺乏贵族常见的弯弯绕绕——或者是因为凭借她的地位足以抛弃委婉:“你真能令神明复活?”
“您没有质疑我的资格。”对方以一种若被旁人听见会被吓晕过去的傲慢姿态,异常冷酷地回应道:“您只需明白,此时此刻,在爱欲之神面前,究竟谁才是被项圈困住的狗——在此之前,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他竟有些厌倦了似的耷拉下眼睛,一旁仅能瞧见画面的伊卡洛斯忽然觉察到似乎哪里不对——他猛地冲了过去,但是仅剩的左手还没有触及黑发青年分毫,便被人猝不及防地扼住脖颈,重重砸在了地上。
本就身负重伤的骑士长毫不意外得晕了过去,昏迷前他所瞧见的最后片段,是一双仿佛孕育着冰川的蓝色眼瞳。
……那家伙果然是在骗他,骑士于几近麻木的愤怒与绝望中,不甘不愿地彻底陷入了浑噩的黑暗。
失去术士供能的魔具顿时信号不良似的闪烁起来,画面咔嚓一声消失了。教授淡定地最后看了一眼王后那张终于流露出些许惊愕的脸,转而仰起头来,向正垂眼看着他的救世主扯出一个有些生硬的笑:“时机把握得不错,夸你。”
结果刚一张嘴,之前借着喝水故意咬破的舌尖又开始往外渗血。黑发青年的神情微微僵了一瞬,他若无其事地低下头来,想要趁机舔掉唇边的血迹。
但还没等他完成那拙劣的遮掩,便被人掐着腰从地上提了起来。累得酸胀的下巴顺势舒舒服服地靠在对方的肩膀上,诺瓦几近本能地蹭了蹭,结果还没等他开口,要求对方帮忙解开绑住双臂的绷带,屁股上忽然传来一阵沉闷的钝痛。
教授:“……!”
黑发青年不可置信地慢慢瞪大眼睛。
“你明明答应了的!”他恼得想给人一口,奈何舌尖还在疼,只好先愤怒地指责这个莫名其妙揍他屁股的混账,试图让人对此感到良心不安:“我又没有瞒着你,所有计划都已经提前告知——”
“是啊,提前十分钟告诉我——请问我有的选吗?先生?”对方似笑非笑地眯起眼睛。
“我又不是全知全能的神,也得依据实际情况才能做出判断——更何况有你在不会出事的。”他在金发青年怀里不满地挣扎了一下,但唯一结果只有肩膀与手臂的酸痛更甚,以及屁股上又挨了重重一下,他忍不住嘶了一声。
救世主的声音异常危险地低低沉了下去:“‘活着或者死去对我来说毫无意义’,嗯?”
“我只是在忽悠他,又没有真这么想。”他的宿敌用那双灰眼睛理直气壮地瞪着他,看起来竟颇有几分委屈无辜,就好像无理取闹的人是他一样——好极了,这家伙真心实意地认为自己这次做得特别棒,应该得到夸奖,而不是挨揍。
阿祖卡缓缓闭了闭眼睛。
……可是你确实曾这样做了,我的月亮。哪怕躯体已经毁灭,你遗留下来的计谋依旧如众生无法抗拒的命运般,不容置喙地运转下去——直到时间的尽头。
他开始一圈圈扯开捆绑在黑发青年手臂上的绷带,过于脆弱的皮肉已经被勒出了青紫的痕迹。金发青年以一种堪称恐怖的耐心地一寸寸揉过,直到激起怀中人疼痛的战栗和些微隐忍的闷哼。
救世主的蓝眼睛幽暗难辨,某种阴暗危险的念头正在他的胸膛深处无可抑制地层层翻滚。如果疼痛真能令这人感到些许畏惧,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但他依旧只是慢慢垂下眼睛,凡是手指抚过的地方,那些狰狞的痕迹已经重归了健康。
“……阿祖卡。”
他的宿敌用重获自由的胳膊搂住了他的脖颈。对方向他张开了嘴,露出了舌面上被牙齿硬生生豁开的一道尚在淌血的口子。
“舌头也疼,帮我。”黑发青年含含糊糊地说。
第233章 在乎
救世主先是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直把他看得莫名其妙。然后那家伙忽然掐住他的下颌,俯身在他嘴唇的软肉上重重咬了一口,没有留力,凶得要命——这下好了,里外都在疼。
诺瓦猝不及防得嘶了一声,猛地后退几步,震惊地瞪着他,一时之间甚至迷茫大过了愤怒。
那个人居然罕见地拒绝了他的请求,他捂着嘴茫然地想,所以对方生气了?为什么?难道是因为他没说“请”?
阿祖卡转身去处理尚在昏迷状态的伊亚洛斯了。骑士原本已经止血的断肢又开始隐隐出血,在地上攒了一小摊血泊。他蹲下身来,翻检了一下对方残留的魔具和卷轴,而他的宿敌正跟在他身后转悠,甚至不忘操心得同他叮嘱:“请别让他死了,他还有用。”
大概是受伤的缘故,对方说起话来含含糊糊的,夹杂着很小声的隐忍抽气——也许是一直以来从他身上得到了太过充沛的安全感,以至于那个人甚至没有因为意料之外的欺负冲他发脾气,而是对此感到迷茫与疑惑,尚且带着几分委屈。
很想给人一个教训,结果没过几分钟又开始感到心疼、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对人太过严苛的某人:“……”
救世主站起身来,垂下眼睛,平静地往手帕上到了些水。他先是仔细擦拭干净自己曾触碰过外人的手指,然后将尚且蹲在地上观察昏迷骑士的宿敌拽了起来,毫不客气地用两根手指撬开了对方的牙关。
“舌头吐出来。”他低声命令道。
这一次对方很乖,淡红的舌尖也很软,滑得手指有些夹不住,以至于令人难以想象,正是这些柔软脆弱的肉块,搅动着构建出无数或是令人敬畏、或是迫人痴迷的字句来。
“……请再吐出来一点,”阿祖卡继续轻声道:“先生,我看不见。”
其实他能看见舌面上那道边缘发白的伤口。但是他想要看见对方喉管深处的、脆弱的水红色黏膜最细微的蠕动与颤抖,那些向着这具躯体最为温暖私密的内里延伸的柔软,让他忍不住想要触碰,想要舔舐,想要……吞吃。
“唔——咳!”
原本只是轻轻撑开口腔的手指忽然毫无征兆地深入放松的喉口,对于口腔黏膜来说过于粗糙的指尖顿时激起了强烈的会厌反应。黑发青年反应极大地猛地脑袋后仰,吐出手指,然后剧烈咳嗽起来。
他咳得眼泪汪汪的,眼镜歪在一边,却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好愤怒地瞪着某个辜负他信赖的混蛋。
结果罪魁祸首对此毫无愧色,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两根抽出来的手指,用拇指指腹摩挲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的手很好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此时指节上却遗留着一层分外显眼的唾液,亮晶晶的,暧昧地黏连着,呈现出令人面红耳赤的情色意味。
可惜被引诱的某人对此毫无所察,就在他甚至开始怀疑救世主洁癖发作时,对方忽然垂下眼睛,缓缓舔了一下指节上呈现出淡淡粉色的液体。
教授:“……”
他终于忍无可忍地礼貌发问:“您有病?”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舌面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但这不妨碍他对此人的古怪行为感到毛骨悚然,直觉告诉他,最好现在立即炸毛逃跑。
“您的喉口很浅,深入时反应也很大。”口中尚且残留着血腥味,阿祖卡若有所思地说。
……其实之前接吻的时候就有察觉,稍微深入些时,对方就会下意识躲闪。
“所以你想表达些什么?”黑发青年阴郁而警惕地盯着他。
“没什么,”那家伙微微笑了一下:“今后我会注意的。至于现在……”
救世主若无其事地冲他招了招手:“过来亲一下。”
见人黑着脸站在原地不动,他干脆自行勾过自家宿敌的后颈,在那紧抿的嘴唇上亲昵地吻了一下。
黑发青年面无表情地掀起眼皮:“……你又不生气了?”
他忽然反应过来了,刚才对方忽然舔手指大概是一种性暗示——所以为什么要突然耍流氓?教授匪夷所思地想,计划复盘,要求治疗,难道他们不是一直在说正事吗?
“……您也知道我生气。”对方一边轻轻地啄吻他的嘴唇,一边无奈地叹气:“如果我还在生气的话,您打算怎么做呢?”
“我不知道。”对方带着出乎意料的坦诚,非常认真地回答他:“道歉似乎有些无力,拥抱更像是撒娇耍赖,解决不了问题——而且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生气。”
他皱着眉思考了片刻,发现自己着实无能为力后,干脆异常真诚地提问道:“所以我哪里做错了吗?”
……简直真诚且气人。
被抱住了。
教授慢慢眨了眨眼睛,那个人格外轻柔地吐出一口气来,用掌心磨挲着他的脊背。
“……抱歉。”他的恋人在他耳边温柔低语:“有一部分原因在我,是我将一些本该与现在的您无关的情绪,无法抑制地过度投射到您身上。”
阿祖卡将指腹深入怀中人的发丝深处,轻轻吻了吻对方的侧脸:“我知道您已经在努力改变了。”
至少已经学会了提前告知,救世主眸色深沉,但是还不够。
他的声音却是脆弱地渐渐低了下去:“可是您依旧会几近本能的靠伤害自己来获取‘利益’……而这让我非常的,不安。”
“……”
诺瓦犹豫了一下,慢慢抽出手来,安抚地拍了拍对方的脊背。
“就像我本可以不在乎这里的环境是否脏乱简陋,不在乎您身上疼不疼,心里害怕不害怕,不在乎会不会让您受伤……”那个人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声音也越来越温柔:“然后当着试图从我身边将您偷走的、痴心妄想的小偷的面操您,哪怕您崩溃地哭着求饶也不会停止。”
教授默默拍人的手忽然一顿——是不是好像哪里不对?他怀疑地想,但是对方已经接着说了下去:“可是我始终抑制着暴虐残忍、贪婪掠夺的本性——因为我爱你,我不希望你受伤,或者难过。”
“您曾说过您无法理解‘爱’。”
“那么首先,我希望您能像我在乎您一样,再多在乎我一点。”那双温柔得令人沉醉的蓝眼睛安静地注视着他,带着彻底遮掩了危险性的祈求意味:“然后为了我,再多克制一点自毁的本能,哪怕只有一点……好不好?”
……
伊亚洛斯的传送卷轴自然不是莫名其妙失控的,得益于某位空间系神明的干扰。空间系法术非常深奥复杂,时常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哪怕对神来说也是如此,而这也是某人头痛的原因之一——说实在的,由于没有任何可供参考的资料与导师,加上后期陷入战火,无暇深入研究,哪怕加上前世,救世主在空间法术方面依旧处于学习阶段。
偏偏某位大魔王对此极感兴趣,恨不得以身试险,这种时候对法术过度谨慎的人反倒成了他。
“传送点偏差不大。”外出一趟大致打听了一番现状后,阿祖卡微微松了口气:“这里是巴塔利亚高地东区的金丘庄园,隶属于卡瑟兰家族,我们现在呆的地方是庄园的旧磨坊——幸运的是,平时几乎没有人来。”
教授思考了片刻:“离麦穗协会所在的丰收镇有多远?”
“坐马车的话大概一天路程。”救世主垂眼瞥了那倒在地上的骑士一眼——他愿意尊重坦然赴死的忠臣,但也并不影响很想一剑砍了他的念头。
奈何教授不同意。
“爱斯梅瑞对于爱欲之神的态度和阿帕特拉截然相反,她并不虔诚,甚至颇有反心。”他认真地和人解释自己看见的东西:“目前来看,王后属于‘忠君派’,而这注定了她今后必定会和黎民党的立场产生激烈冲突——当然,不排除这是她刻意展现给我的信息。”
“她忌惮我,也想利用我——可惜我也是这么想的,冲突不代表无法借力。”
说话间,教授正蹲在地上研究那套盔甲,干脆用指骨敲了敲骑士胸口绽放的银色鸢尾,发出了清脆的响声:“而约菲尔·伊亚洛斯既是交易的筹码,也是平衡的砝码,更是沟通的渠道。”
一群自帝国边界发家的穷鬼叛军,一个刚诞生不久的、核心人数稀少的政党,居然放出话来,要利用一个庞大帝国的至高权力,这话说出去简直使人发笑。偏偏说出这话的人看起来是如此理所当然,以至于竟令人不由自主地信任他。
“如果他死了,对于双方来说倒显得干脆利索——可惜他还活着。”黑发青年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甚至隐隐有些兴奋的笑:“至少对于爱斯梅瑞来说,活着就意味着失控,失控意味着破绽,破绽意味着致命。”
“她在乎她的骑士,微表情不会骗人。”他非常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初见骑士时,脸上闪现而过的、轻微的担忧与怒火。
“但是与此同时,身为王后,她却会比我更想要——杀了他。”
第234章 交谈
太阳尚未彻底升起,春日的清晨依稀笼罩着一层薄雾。丰收镇的伯恩一家正围坐在桌前吃早餐。汤很稀薄,里面漂浮着几颗豆皮鼓鼓囊囊的豆子,几乎全在伯恩先生的碗里。因为他是家里唯一的壮年男人,不多吃点是没有力气应付一整天的重劳力活的。
他的大女儿丽娜正在锯黑面包,这个只有十六七岁的姑娘简直瘦弱得惊人,手腕细得仿佛一抓就断。自从纺织厂提前了一个钟头上工,她必须要在太阳升起前出发。
眼见女儿将面包片潦草地塞进嘴里就准备出门,她的母亲看着她直摇头:“你该尽量多吃点儿,丽娜,至少再喝一碗豆子汤。”
“不了,妈妈,我必须得早些走。”丽娜兴高采烈地说:“你知道的,今天是个大日子——玛丽大姐很看好我,她说我是组里最棒的工人,今天要将我介绍给十二纺车同盟的沃森特女士,她在招熟练的纺织女工。”
她理了理自己身上那套最为体面、补丁最少的裙子,又正了正母亲借给她的、插着羽毛的漂亮帽子:“如果我成功入选的话,月薪就会足足涨上二十枚铜币——整整二十枚!”
几乎相当于一个童工的月薪,加起来甚至接近一个成年男性工人的工资了。
丽娜一路沿着田埂走,小心地不让裙角蹭到泥土。薄雾中已经传来了木犁破土的闷响,女人们正在用柳条筐往田边搬运种子——春耕开始了,这是最难熬的时期,冬粮已经耗尽了,活儿很多,吃的却很少,就连农户小心伺候的耕牛老独眼都是瘦骨嶙峋的。
随着教堂的晨钟响起,已经进入城镇的丽娜渐渐加快了脚步。得再快些,她可不想迟到——可是意外还是发生了,就在女孩的注意力全部放在小心绕开路边羊群屙下的粪便时,却被一辆忽然从她面前擦过的、疾驰而过的马车吓了一大跳,躲闪不及竟扑在了地上。
街上的污泥弄脏了她的大片裙摆,帽子也摔掉了,马车沉重的车轮直直压了过去,漂亮的羽毛被碾得七零八落。
女孩忍不住失声惊叫:“我的帽子!”
好在车夫及时停了车,一名面色苍白、戴着眼镜的黑头发青年拉开车门走了下来,丽娜惊恐地望着他,一时竟忘了自己还狼狈地趴在泥水里。
她十分想哭,却又不敢多说什么——她知道自己只能自认倒霉了,像她这样的穷姑娘,无论如何也不敢纠缠着一位衣着得体的绅士讨要赔偿的,否则治安官一定会将她抓起来。
对方却是将她的帽子捡了起来,拍了拍上面的泥,又试图将折断的羽毛竖起来——结果他失败了,那些羽毛再次凄惨地耷拉了下来。
“……抱歉,小姐。我想这是您的?”
见她不说话,对方干脆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将帽子递到她面前,镜片后那双几近透明的烟灰色眼睛安静地注视着她。
丽娜呆呆地从人手中将帽子接了过去,窘迫得脸蛋开始发红。她从那双镜子似的灰眼珠里瞧见了自己,头发凌乱,浑身是泥——这样的她该怎样去见沃森特女士呢?
只见差点被卷到车轮下的姑娘露出似乎要哭的表情,教授不由神情微僵:“您还好吗?受伤了吗?”
丽娜摇了摇头,踉跄着爬了起来。她垂下脑袋,看着自己彻底被泥水泡透弄脏的裙子,终于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看来您有一场重要的面试,而这场意外破坏了它。”对方忽然开口道:“您是一位纺织女工?”
女孩猛地抬起头来,震惊地望着眼前的黑发青年:“你、您是怎么知道的?”
那个人的语速快了起来:“站立时轻微驼背,右鞋底花纹前脚掌磨损更严重,长时间低头并踩踏踏板;食指、中指的关节肿大,虎口有茧,长期操作摇柄;指甲缝残留着尚未洗净的染料污渍,这种程度的色素堆积比较可能出现在纺织厂里。所以综合推断,您是一位纺织工人。”
见人眼睛越瞪越大,教授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而您今天这身衣服并不适合工作时穿,很有可能是为了见客。这个时间点不会是约会,所以大概率您有一场面试——您身上这套衣服外加帽子一共多少钱?”
“大概三十枚铜币……”话题转移得太快了,丽娜下意识回答道。
教授将手往口袋里一摸,然后若无其事地将手抽了出来——该死,忘了钱袋在外套里,而他嫌半路热得慌,外套留在了车上。
有人往他手里塞了一枚银币,诺瓦淡定地转手放进那姑娘的手心里:“右手边大概五十米远的地方有一家成衣店,您现在快速换身衣服应该来得及,余下部分算是您的精神损失费。”
“尊、尊敬的先生,您不必这样,”丽娜吓了一大跳,诚惶诚恐地捧着那枚亮晶晶的银币:“这也太多了……”
“我不白给。”诺瓦认真地说:“您是本地人吧?我和我的同伴初来此地,想知道丰收镇附近最安全、最实惠、最舒服的旅馆是哪一家?”
……
成功从旅馆老板那里得到了两个房间后,教授顺手扯掉了约菲尔·伊亚洛斯身上的破斗篷。经过了一天一夜,对方已经醒了,不过自苏醒之后他便开始拒绝交流,只是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虚空。骑士长身上看似并无禁锢,实则一但试图抬起胳膊,便立即有无数无形的锁链冒出来,将其周身牢牢捆住。
“你要喝水吗?”救世主去整理房间了,暂时无事可做的教授干脆占据了房间里最柔软的椅子。他倒坐着,手臂支在椅背上,歪着脑袋打量人,然后忽然开口询问。
骑士长的嘴唇干枯起皮,眼睛一动不动,仿佛一具失去生气的雕像。
“真巧,和你一样,我没有虐待俘虏的习惯。”黑发青年懒洋洋地将下巴抵在手臂上,以至于两根椅子腿都翘了起来:“不过不巧的是,我身边有人很擅长极刑法术。反正据他所说,他能撬开所有人的嘴,没有任何人能在他手下撒谎。”
稍纵即逝的嘲讽表情从俘虏脸上一划而过,却被教授敏锐地捕捉到了。
“我看看,不屑,愤怒……还有渴望?”他轻嗤了一声:“看来你想死,忠诚的骑士。你心知肚明你所效忠的女主人现在恨不得杀了你。”
在提及王后爱斯梅瑞时,对方的眼睛终于动了——他闭上了眼睛,不去看那个狡猾且可恶的叛军头目。要不是手被捆住了,而且仅剩了一只手,骑士看起来恨不得将耳朵也塞住。
教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乔里尼·巴特曼还活着。”
“……”
“差点丢掉小命后,他像只丧家之犬似的扭头往王城跑。”诺瓦如实复述着奥雷的乌鸦送来的信件原话:“头也不回,看起来丝毫没有试图寻找幸存同僚的念头,真是绝情的家伙。”
他撑着下巴,慢悠悠地说:“没有传送卷轴的话,从卡萨海峡到王城可真是一条漫长的旅途,如果一路有人追杀的话……”
这下骑士长终于猛地睁开眼睛,鲜明的怒火令那双颜色浅淡的茶色眼珠变得色彩浓郁起来,身上凌冽森寒的气势节节攀升。
正抱着一沓换洗衣服路过的阿祖卡顺手按住教授的椅子,以免对方失足翻下去。他淡淡地瞥了骑士长一眼,似乎什么也没做——冷汗开始从俘虏的额头上一滴滴滑落,他浑身肌肉紧绷到极致,似乎想要立即跳起来,抓紧自己的枪,怒吼着向敌人冲锋。
……可惜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不必担心。”一旁看戏的黑发青年“善解人意”地“安慰”他:“毕竟我需要一个活人将在卡萨海峡发生的事传播出去,既然您已经被迫与我这个叛军头目为伍了,所以乔里尼·巴特曼会活着抵达王城。”
结果被安慰的人看起来并不领情,反而想要扑过来咬死他。
“……您倒意外算得上是个不错的人。”教授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在这个肮脏腐烂得令人作呕的帝国,您能够走到如今这个位置,居然还能残留些许正义、忠诚、友爱等真正意义上的骑士精神,着实令人惊讶。”
“看来王后陛下一定在幕后为您做了很多,您的忠诚倒是不难理解了。”黑发青年平静地断定道:“——可惜依旧愚蠢。”
他垂下眼睛,异常冷酷地宣判道:“就算是王后,她也挽救不了从根部开始腐化为污水的银鸢尾帝国。”
“……你懂什么。”骑士长终于开了口,声音冰冷而嘶哑:“我承认你有一条蛊惑人心的舌头,一颗异常聪明的大脑——还拥有令人艳羡的好运,极端的好运。”
“但你没有资格在这里对着陛下如此放肆地指手画脚。”伊亚洛斯缓缓抬起头来,神情冰冷地盯着那双毫无波动的烟灰色眼瞳:“你没有经历过任何足以称得上‘磨难’的事,带着满腔理所当然的、傲慢而天真的臆想,依靠神明的力量肆意胡闹。”
“——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认为你就是真理?”
第235章 贪婪
教授定定地看了骑士一会儿。
鸢心近卫团的骑士长落入叛军手中,这无疑是一种奇耻大辱,更是各路政敌攻讦王后的活靶子。就算国王再昏庸无能,依旧有许多人想借着对方的名义来打压一个血统卑贱、却令他们胆战心惊的女人。于是这封建荣誉的忠诚守护者,是如此真心实意地期盼着为了他的女主人献出性命。
“似乎有很多人问过我这个问题。”诺瓦慢慢地说:“凭什么认为你是对的,凭什么如此傲慢,凭什么这样理所当然地去做……”
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笑——奈何一个不常笑的人做出这幅表情时显得极为诡异,总有种不怀好意的僵硬感。
骑士的身体猛地一僵,黑发青年忽然将身体凑近了他,以至于他能清晰看见镜片后那双令人屏息的灰眼睛中的美丽纹路:“如果你认为我是错的,那就为了你所效忠的主人,或者其他什么玩意儿——不要废话,来打败我。”
他的眼睛里是一种冷酷且清晰的蔑视。
“当然,你也可以当一个可笑的逃兵,一死了之,这样无论你曾犯下哪些错,无论害死哪些人,无论今后发生了什么——都与你无关。”
黑发青年的声音简直像是魔鬼的低语,一丝一缕地往骑士的耳朵里钻:“你本可以挽回你的错误,为死去的人赎罪,也可以尝试阻止我推翻这个肮脏的旧世界。但是如果你选择为了所谓的、狭隘而可笑的‘忠诚’去死,我也不屑于耗费力气阻止一个懦夫——阿祖卡,请放开他的手臂。”
一旁的金发青年随意打了个响指,伊亚洛斯忽然感觉自己能动了。下一秒,一把手枪被丢到他的面前,枪口坚硬冰冷,却不及那双烟灰色的眼瞳分毫。
想死的话自行去外面动手,那个人轻蔑而高傲地说,不要弄脏旅馆的房间,否则还要额外付一笔清洁费。
伊亚洛斯低头看着那把手枪,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对准眼前的黑发青年扣动扳机——但是他知道如果自己但凡有任何异动,那位神明可不会干看着。
……非常明显的激将法。
手枪忽然被丢了回来,教授眨了眨眼睛。速度太快了,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但是枪身已经在他面前凭空悬浮,这才没有直接砸他脸上。
“……我需要一些水。”良久,约菲尔·伊亚洛斯冷声说道:“还有药物和绷带。”
……
一间房间留给骑士养伤了,剩下一间房间属于叛军团伙。
只剩下俩人时,一只手忽然拉住了教授的肩膀,将他转了过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眼镜就被摘了下来,随手放在一边。
他被人拽过去接吻,就像是要将之前由于旁人在场而压抑的亲昵时间全部补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被人推到了床上,双手被按在头顶,两根修长的手指顺着手腕的手套缝隙钻了进去,缓缓抚摸着掌心,皮肤摩擦间透露着令人发颤的痒意。
教授恼得转头,试图避开那些铺天盖地的吻:“你干什么——唔!”
那家伙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脖颈,非常真挚地赞美他:“您刚才的模样很迷人。”
“非常迷人。”他忍不住含咬了一下那颤动的颈侧,再次重复道。
清醒、冷酷、高傲而悲悯的月亮……我的月亮。
被称赞的月亮本人只感到莫名其妙。他皱紧眉头,奋力将手挣了出来一只,只有手套被留在床头,然后用手去推那家伙的脸:“我不明白,威胁人有什么迷人的,你——!”
指尖被人含住了,高热湿润、紧迫而狭窄的口舌缠住了他,一寸寸舔了下去。
他猛地睁大眼睛,快速将手抽了出来,顾不得指腹刮过牙关和舌尖后残留的诡异触感,下意识将手指攥紧,也不知是想给人一拳,还是试图逃避那些过于亲密的舔舐。
这家伙到底什么毛病?教授匪夷所思地想,就像是解锁了某些奇怪的东西,之前喜欢搂搂抱抱就算了,他几乎已经习惯了。结果现在已经发展到热衷于用亲吻、噬咬与舔舐来探索他的任何反应——口欲期吗?!
“……您的耳朵红了。”
救世主的眼睛里流露出笑意。他叹了口气,安抚地吻了吻黑发青年的额头。自家宿敌难得在他面前流露出不知所措的慌乱神情,这让他有些心软——但也想看到过多。
“我说过要提前三天申请。”教授僵着脸,他能够清晰感知到自己下意识屈起的膝盖抵到了某种异样。
对方平静地唔了一声,微微直起身来,跪坐在他身上,然后抓起他僵硬攥紧的拳头,在那绽起青筋的手背上温柔地亲了一下:“接下来您有工作计划吗?”
“我什么时候没有工作。”对方面无表情地掀起眼皮,严肃地指出这一点:“首先要安排拜访麦穗协会,其次虽然卡萨海峡那边暂时可控,但依旧要继续联络玛希琳他们,最后,要——嘶!你又咬我!”
救世主的牙齿松开了他的手腕,化为温柔的轻吻:“看起来哪怕晚上一天,也没有太大关系。”
诺瓦有些恼:“……现在是白天!”
“时间正好。”结果那家伙可恶地低低笑了一下:“这样至少您晚上还能睡个好觉。”
大概。
见人不说话,阿祖卡干脆拉起自家宿敌的手,迫使其伸展开来,然后慢条斯理地按在自己那张令人目眩神迷的脸上。
“我已经检查过了,这里的床很柔软,也很干净,浴室有舒服的热水。”金发的神明垂下眼睛,嘴唇翕动间,若有似无地一次次吻着他的掌心,带着不易被察觉的蛊惑意味:“我会设置法术,不会打扰任何人,也不会有任何人打扰。”
灿烂的金发缠上他的手指,那些微敛的浅色睫毛在阳光下呈现出干净美好的弧度,可惜某人脱口而出的话却远没有表面上那样圣洁:“我会很温柔,很小心,不会让您感到疼痛,后续会用治愈法术抹去一切痕迹。”
“……”
“……真的不可以吗?”救世主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眸色渐渐暗了下来,眉间却呈现出不宜被人察觉的脆弱。他微抿嘴唇,慢慢松开了对方的手。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注视着您,我知道,这是必然的事。”
他低下头,将自己散乱垂下的金发拢到了耳后,那双明朗清澈的蓝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暴君的眼睛,永远完美无缺的脸上终于流露出异常清晰的阴郁来:“可是有时候我甚至有些后悔,我不喜欢他们看您的眼神,不论是仇恨、恐惧、贪婪或者敬仰。”
“也许我该将您藏起来,”他的声音神经质地微颤着:“藏到只有我自己能触碰的、世界上最安全的巢穴里——而不是选择顺应我的理性,放任您摇摇欲坠得高悬于雷霆与风暴之间,照亮这个浑浊混沌的世界。”
“……但是我不能这么做。”他的声音很轻,咬字却很重:“这份永远无法被满足的、永远提心吊胆的痛苦,让我不可抑制地去想,我能够触碰您吗?我可以保护您吗?我该如何……爱你呢?”
在废弃的老磨坊里,对方不曾正面回答他的祈求。
“我很不安,先生,”他哀伤地重复道:“尽管这份不安是我必须要承受的代价,可我终究只是一个贪婪、卑劣而脆弱的凡人。”
“……阿祖卡。”躺在床上、发丝凌乱的黑发青年忽然向他伸出手来。他的宿敌胸膛上下起伏着,呼吸有些急促,嘴唇被亲得湿润发红,苍白的脸上充盈着淡淡的血色,烟灰色的眼睛表面似是蒙着一层薄雾——他的杰作。
“过来。”他说。
救世主眨了眨眼睛,从善如流地俯下身来,甚至体贴地将身体支起了一点。他的宿敌小心地抱住了他,试探着一下下抚摸他的后背,他的头发,很僵硬,但是足够轻柔。
“……我不会是一个很好的恋人。”黑发青年眼睛垂下,慢慢亲了亲另一人的侧脸:“我不明白很多事,我需要你清晰地告诉我。但哪怕如此,我依旧可能做不到,或者不能完全做到。”
……金发全部淌进锁骨里,痒痒的,对方耳侧的菱形宝石晃动着,轻轻触碰着他的锁骨,似是渴望与他颈上的那条细链缠绕得密不可分。
诺瓦强行忍住瑟缩的冲动,认真地盯着对方那双微微显露出讶异的蓝眼睛:“……但是有一点毋庸置疑,这是我认真思考后得出的结论,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你很重要。”
他莫名感到某种危险。本能告诉他,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他在一步步踏入全然未知的海域,汹涌莫测的海水蠢蠢欲动,似乎随时会掀起巨浪,将他全部吞噬。
但他还是忍住了,一字一句地慎重强调道:“对我而言,你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个体都要重要,重要得足以令我退让。”
……有那么一瞬间,救世主的眼神忽然变得极为恐怖。
但是此时黑发青年已经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去,没有发现任何端倪,这也让他错过了逃生的最后机会——源自家乡的那份内敛,异乡人有些不太适应直面这种东西。
……不过既然是恋人,发生这种关系应该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教授干脆揪住对方的衣领,有些僵硬地亲了亲那微抿的嘴唇:“尽快结束。”
撑在床上的手指猛地一紧,阿祖卡表面上却是若无其事地无奈苦笑道:“先生,唯有这个……”
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
“所以你可以弄疼我。”他的宿敌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带着难得的天真意味。
“……但是不许太过分。”
第236章 过分
“……所以,我要怎么做?”教授面无表情地盯着人看,感觉眉间有些莫名发紧:“列个计划表给我?”
对方微微叹了口气,俯身上前,吻了吻他的额头,恰到好处地安抚了本能紧绷起来的眉心。然后是眼睛,鼻梁,嘴唇……很轻,也很柔和,像是温柔落下的雪花。
然后救世主用手捂住了他的眼睛,任由他在一片黑暗中茫然地发愣:“交给我就好,先生。”
“我会让您变得舒适起来,”细碎的低语顺着他的耳朵一点点钻了进去,很痒,带着炙热的温度:“如果害怕的话,请告诉我……”
——他不会停止。
……
……胡扯八道的混蛋。
确实不疼,但他宁愿感受到疼痛。他从不知道快乐甚至比痛苦还要更加轻易地令人失去理性——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何时已经再次蜷缩在救世主怀里,无助地发着抖,只能迷迷糊糊地将下巴靠在对方肩上,就连手臂都已经无力得抬不起来,唯有修剪得极短的指甲勉强挠了一下,以示抗议,却连最轻微的白痕都无法留下。
太过分了,以至于甚至隐隐有些干呕。
别哭,给您揉揉好不好?另一人在他耳边低声诱哄,就像安慰一个生病的孩子似的,一手按着他痉挛的小腹,温柔的、坏心的,打着圈儿地缓缓下压按揉,来缓解那些令他忍不住发抖的东西。
难道这还不叫过分吗?黑发青年一边哆哆嗦嗦着试图躲闪,一边茫然地想——但是太多了,不仅仅是满溢,而是自天穹倾倒而下的、灭世的大洪水。
他甚至记不清,这一切究竟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后期所有的残存记忆都是潮湿的,高热的,漫长到仿佛没有尽头、以至于令人绝望啜泣求饶着的,像是被无边无际的海水吞没了,迫使他失去一切引以为傲的理智,失去一切被世俗、被道德、被理性、被思维层层束缚凝聚起来的东西,只剩下一具任由本能肆意驱使着的躯壳,在另一人手下瑟瑟发抖。
夜色已经深了,阿祖卡试探着去触碰怀里的恋人。奈何哪怕只是轻轻拍抚脊背与肩膀,对方依旧止不住地发颤,也不知是尚未散去的余韵,还是被吓坏了。
……对于一个身娇体弱且缺乏锻炼的普通人来说,似乎做的,确实稍微过分了些。
救世主难得对此感到有些愧疚。治愈法术仅能治愈肉体的伤口,除此之外的东西依旧无法驱散,无论是疲惫,或者是精神方面的重负。他只好一遍遍抚摸着自家宿敌的后背,像是在安抚一只被丢进水里又被捞起来、瑟瑟发抖着蜷缩成一团的猫,耐心地慢慢亲吻着对方被泪水与汗水浸泡到惨兮兮的脸庞。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不可自控的颤抖才终于渐渐停歇。
“教授?还好吗?”阿祖卡轻轻揉了揉对方的嘴唇,然后将一杯准备好的温水抵到唇边,里面甚至体贴地加了点蜂蜜:“喝点水好不好?”
他的宿敌用涣散失焦的眼睛呆呆地看着他,良久之后,似乎才渐渐认出他是谁。黑发青年迟钝地缓缓张开嘴,很乖地就着他的手,将一杯水慢慢喝光。
“饿了么?想吃点东西吗?”救世主继续哄孩子似的耐心拍抚着怀中人的脊背,顺便转移注意力,以免真让人害怕他,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但是当他用指腹擦拭对方唇边的水渍时,他的宿敌忽然再次张开嘴,迟缓却坚决地,毫不犹豫地咬了他一口。奈何对方已经彻底脱力了,咬了半天,连牙印都浅得可怜。
阿祖卡:“……”
好可爱,想继续。
不过他终究还是艰难地按耐住了那些会让人彻底死在床上的冲动,转而爱怜地吻了吻恋人微张的嘴唇,将人抱进浴室清理,尚未结束对方便已经彻底陷入了沉沉的昏睡状态。
第二天清晨,终于在生物钟的召唤下勉强清醒过来的教授:“……”
该死,浑身疼得简直像是被什么玩意儿碾过似的,今天绝对工作效率底下——他信了那家伙的鬼邪。
见他面无表情地瞪着虚空,正躺在一旁支着侧脸欣赏恋人睡颜的某位罪魁祸首笑眯眯地凑过来,在他的额头上甜蜜地亲了亲。
“早安,亲爱的。”
金发神明温柔地微笑着,心情很好的模样,清晨温暖明媚的阳光笼罩了那张圣洁完美的脸,仿佛浑身上下都在发光。
“……”
黑发青年勉强张了张嘴,喉咙却哑得要命,他甚至寻不见自己的声音。
救世主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您想说些什么?”
他凑了过去,然后便听见对方用沙哑的气声在他耳边艰难地开口:“早上不安,混蛋玩意儿。”
阿祖卡:“……”
对方锲而不舍地哑着嗓子骂他:“骗子。”
“我什么时候骗过您?”救世主哭笑不得地将人搂进怀里,尝试着在咽喉处施加了治愈法术——这似乎有些作用,至少对方指责他时变得流畅不少。
他的宿敌用那双烟灰色的眼睛严厉地瞪他,试图借此令人感到愧疚。哪怕昨晚用热水仔细敷过了,他的眼睛依旧有些肿,大概是哭得太多的缘故。
黑发青年的声音却是冷飕飕的:“你说过会很温柔,也不疼。”
“……我不温柔吗?”阿祖卡无奈地轻轻啄吻着自家宿敌的眉心:“我有让您感到疼痛吗?”
结果那家伙开始以一种探讨学术的严肃和他举例列证:“首先,我现在浑身疼。其次,昨天大概进行到六十五分钟左右时,我告诉你疼,要求你停止,然后出去,但是你没有,反而直接——”
“您再说下去我该硬了,先生。”救世主微笑着打断了他:“这不是威胁。”
说这话时他正在帮人按揉酸痛不已的腰侧和大腿,温暖的治愈法术笼罩了对方周身,令那些几乎密布全身的红痕与牙印渐渐退却。
……其实他很想留着这些充分证明所属权的痕迹,奈何这一次已经做得太过火了,接下来还是不要欺负得太过分比较好,以免令人彻底炸毛。
对方面无表情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阴森森地开口:“……您该庆幸我现在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他一字一句地说:“——否则我会踹你。”
教授微微睁大眼睛,另一人慢条斯理地从被子里握住他的一条腿。
明明之前还在放狠话威胁人,但是来自昨天的惨痛教训令他顿时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几近本能想要挣扎着翻身逃跑。结果他被人熟练地扣住了脚踝,温暖的掌心轻柔地揉了揉小腿,然后将其慢慢曲起来,迫使他将脚尖抵在另一人的肩膀上。
救世主轻轻吻了吻他的脚背,任由他苍白修长的脚趾瞬间蜷缩起来,暴露出轻薄皮肤之下涌动的淡蓝血管。
阿祖卡忍不住用指腹摩挲了一下那微微发颤的脚踝,微笑越发温柔明朗:“现在您可以踹我了。”
教授:“……”
教授:“首先,其实我也没有这么生气,还没到非踹你不可的程度。”
教授:“其次,腿抽筋了,放下。”
一番混乱过后,诺瓦头痛地揉着额角,终于勉强从床上爬起来。另一人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哪怕他在刷牙洗漱的时候,都坚持从身后抱着他,深深嗅闻着他颈侧的气味。
“……好重,放手。”教授有些忍无可忍——话说这家伙是不是越发黏人了。
“不要,您的身上有我的味道。”救世主正在哼哼唧唧着撒娇耍赖,一点点收紧手臂,以至于另一人敏感的腰侧顿时颤了一下。他顿了顿,忍不住低下头来,在人颈侧吮吻出红痕:“很好闻。”
教授还叼着牙刷,下意识去掰他的手,一边掰,一边满嘴泡沫地和人讲道理:“那是因为我们的洗漱用品是互通的,气味当然是一模一样的——难道您以为做爱是信息素标记吗?”
救世主沉默了一下:“……信息素标记,是什么?”
“来自我的家乡一种虚拟文学作品中流行的虚构社会设定的特殊产物,其核心是通过生物学性别角色的重构来构建社会结构和人物关系。”教授面无表情地快速解释道,见人似乎还要问,他皱着眉扯下牙刷:“见鬼,等我一会儿,牙膏泡沫都被咽下去了。”
阿祖卡:“……”
他忍不住将脸埋进自家宿敌的后颈深处,低低地笑了起来。
“……您要是实在闲得没事做,帮我把整理好的会议资料拿过来。”诺瓦拖着某只金灿灿的沉重背后灵老半天,终于有些忍无可忍地开口道:“然后再帮我准备一杯黑咖啡——闭嘴,我昨天没有喝。”
他黑着脸冷声强调:“一口都没有。”
阿祖卡看着另一人微微紧绷的侧脸,眼神柔软得像是能拉丝。对方似乎还在生闷气,以至于整张脸难得呈现出符合年龄的鲜活来。
将牙膏涮干净后,他的宿敌瞥了他一眼,啧了一声,终于勉为其难地凑过来,在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好吧,早安。”
救世主眨了眨眼睛,无辜地提醒道:“您也该叫我亲爱的。”
“不要得寸进尺。”教授面无表情地推开他:“还有骑士那边您有关注过吗?我希望他还没死。”
第237章 关系
等再一次在王城瞧见乔里尼·巴特曼时,小巴特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令他敬畏、甚至分外害怕的兄长,在他的印象里永远是冷肃的,强大的,高傲的,是巴特曼家族年轻一代最出色的子嗣,是父亲引以为傲的继承人,未来的巴特曼侯爵。
但是此时对方胡茬凌乱,浑身尘土,脸颊深深凹陷下去,眼球神经质得抖动着,显得憔悴不堪,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逃亡的亡命之徒。
“……父亲?大哥?发生了什么事?”从圣巴罗多术士学院匆匆赶回来的小巴特曼小心地偷瞄了眼兄长,转而看向神情阴郁的巴特曼侯爵。
他的父亲坐在阴影里,抚摸着手杖一言不发,倒是乔里尼·巴特曼声音嘶哑,言简意赅地说:“除我之外的十一名银盔骑士,在卡萨海峡全部失联。”
“除了你,还有其他银盔骑士活着吗?”一旁的巴特曼侯爵冷声问道。
“回王城的路上,我试着用秘术联络其他人,没有人回答我。”乔里尼沉声道:“我又动用了安插在卡萨海峡的探子,最后在螺旋湾附近找到了一些残存的盔甲碎片,还有破损的人类肢体,但是几乎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了。银盔骑士都有贵族血统,具体伤亡情况得去王庭议会申请溯源‘魂灵护颂’。”
巴特曼侯爵抓握手杖的手指一点点收紧:“所以截至目前,你很有可能是唯一的幸存者?”
“……是。”
一旁的小巴特曼尚在状态外,但是巴特曼侯爵和他的长子脸色都显得分外难看。
鸢心近卫团是隶属于国王的武装力量,在最盛时期也不会超过三十六人,每一个人单独拉出来,都是全国上下排得上名号的高手。
奈何光看卡西乌斯二世如今这幅浑浑噩噩的状态,就知道这柄王室最锋锐的尖刀,还是落入了王后的手中。
但是随着极北之国的入侵,帝国财政的崩溃,乃至全国范围内开始出现的暴动——王庭、教廷与王后之间的冲突早已愈演愈烈,几乎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整个鸢心近卫团遭遇了堪称毁灭性的打击,一定有人会借此去大肆攻击王后——那么总得有人担责,也总得有人充当“替罪羊”的角色。
原本死人是最合适的,这样对大家都好。但是身为唯一的“幸存者”,身为巴特曼家族的继承人,王庭议会那些老家伙一定会逼迫乔里尼·巴特曼将责任往王后头上推——无论怎样都是个死。
“……我会去拜访卡穆公爵阁下。”巴特曼侯爵捏了捏眉心,缓缓地说。他撑着手杖站起来,转而瞥见神情迷茫中参杂着恍惚的次子,忽然分外严厉地唤道:“特朗!”
特朗·巴特曼一个激灵:“是、是的!父亲!”
巴特曼侯爵分外挑剔地打量着自己这个和长子对比起来、总显得过于天真愚蠢的小儿子。如果只是身为贵族的次子,对方还算是勉强合格,没有丢家族的脸。但是如果涉及了爵位继承,顿时怎么看怎么不满意起来——可是如果最优秀的长子不幸沦为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不论如何,巴特曼家族总得保下一个子嗣来。
“你去和圣巴罗多术士学院请假。”他冷声命令道:“从今天开始,不许离开家里半步,不许见外人,以免二人一起出意外——听明白了吗?”
以免有人狗急跳墙,用第二继承人威胁巴特曼家族——那群老家伙肯定做得出来。
特朗·巴特曼张了张嘴,他下意识看了眼兄长的方向,却发现对方面色平静,似乎对这隐隐有放弃他之意的冷酷决断没有任何意见。待到巴特曼侯爵离开后,他站在原地踟蹰了片刻,还是压下本能升起的惧意,慢慢走上前去。
“……大哥。”小巴特曼怯怯地叫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记得你曾参加了布洛迪家族那个旁系的成年礼。”乔里尼·巴特曼的半张脸隐藏在阴影里,他忽然毫无征兆地开口道。
“……是,由于卡穆公爵的嘱托,父亲也有前去。”小巴特曼低声说:“那天大哥你有任务,所以没有一起去。”
那天出发前他还觉得挺可惜的,本想着借大哥的威风,将两个布洛迪狠狠嘲讽一番,尤其是那个令他出了丑的诺瓦·布洛迪——奈何他直接看了一场当众自行除名的好戏,目瞪口呆之际,甚至忘了事后找波西·布洛迪的麻烦。
“所以你有看见自行除名的诺瓦·布洛迪,和抢走他的爵位的波西·布洛迪。”兄长的眼神沉沉钉在他的身上:“在你看来,他们二人间的关系如何?”
小巴特曼愣了片刻,不知怎的,脑海里顿时闪现过波西·布洛迪那副只要一提起他哥、就开始强装若无其事暗戳戳炫耀的德行——说实在的,挺没出息的。
但是他鬼使神差地回答道:“据我所知,不怎么好。”
小巴特曼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光我在场的那几次,他们两个一见面,波西·布洛迪都会主动上前挑衅。”
——然后每一次小的布洛迪都会被大的布洛迪气得掉头就走,说不定还会躲在被子里偷偷掉眼泪。奈何没过几天就好了伤疤忘了疼,下一次见面立即兴冲冲地冲上去“交流感情”,然后再次重复这一过程。
特朗·巴特曼越说越流畅:“我曾听见波西·布洛迪骂他堂兄侮辱了整个家族。”
——虽然是那篇以诺瓦·布洛迪为主角胡编乱造的小报侮辱了家族名声,不过也差不多。
兄长神情莫测地盯着他,直把小巴特曼盯得又成了浑身僵直的鹌鹑模样。
“我倒是听说,波西·布洛迪曾在他那个被除名的堂兄入狱时,直接请了长假,离开了圣巴罗多术士学院。”乔里尼·巴特曼慢慢地说:“对方去了白塔大学,还曾主动保护了几名学生——这一点很奇怪,一对关系不好、甚至有直接利益纷争的堂兄弟,这种时候落井下石才是正常的,为什么要去保护对方的学生?”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和小布洛迪关系并不算好。”特朗·巴特曼假装若无其事地胡扯:“不过据我所知,他曾说过他的堂兄在神学领域是个天才,说不定是想趁机盗走一些重要研究呢?”
为了避免被人看出端倪,他迅速反问道:“所以大哥你问他干什么?那个诺瓦不是已经被关进异端裁决所里了吗?”
乔里尼眯起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直到小巴特曼冷汗直冒,才慢慢移开视线:“你应该听说过‘幽灵’。”
“……好像和西区的叛乱有关。”特朗·巴特曼迟疑道:“我听同学说过,那个自称‘幽灵’的家伙是叛军的灵魂人物。”
“‘幽灵’就是诺瓦·布洛迪。”乔里尼·巴特曼语气冰冷地说:“那家伙不知怎么回事,从异端裁决所里逃了出来,跑去了莫里斯港作乱——就是在他的指挥下,十二名银盔骑士几近全军覆没。”
他没有提及神明——关于神明的一切,上层对此讳莫如深。万一他这个弟弟哪天说漏嘴,传出了什么“现世仅存的神明支持叛军领袖”之类的风声,那可麻烦大了。
小巴特曼:“……”
他慢慢张大嘴巴,又逼着自己合上。
波西·布洛迪,我错怪你了,小巴特曼呆滞地想,你的忠告原来真的发自善心——我居然曾经招惹了这么可怕的家伙,还去故意传他的绯闻?!
“对方做下一切之前,自行将自己从家族中除名。”乔里尼·巴特曼面无表情地说:“有可能是为了那群贱民主动割袍以示态度和立场……但也有可能是为了保护家族,保护波西·布洛迪。”
小巴特曼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起来,他听出了兄长口中未竟的血腥之意:“所以如果诺瓦·布洛迪和波西·布洛迪关系特殊的话,也许我们可以从后者身上着手。”
那个人身旁有神明庇佑,有学会暗地里支持,还有奥雷·阿萨奇等一众强者和一支贱民组成的军队追随,并不好惹——但是波西·布洛迪不过是区区一名子爵,圣巴罗多术士学院的年级首席如何?每年都会有三个。少年天才又如何?再天才对方也尚未成长起来。
特朗·巴特曼听见自己结结巴巴地说:“可、可是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好……”
乔里尼·巴特曼微微眯起眼睛:“既然如此,我记得诺瓦·布洛迪的母亲尚且健在?”
“……”
见傻弟弟尚且呆愣在原地,乔里尼皱了皱眉,忽然异常严厉地问道:“这些天我顾不上你,父亲还不知道——你还有接触那些东西吗?”
“……没有。”小巴特曼脸上的表情渐渐消失了,他低下头来,小声说道:“有灵魂契约在,我怎么可能……”
“最好如此。”乔里尼冷哼一声,见弟弟在他面前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他冷酷地再次警告道:“你将自己毁了不要紧,但不要牵连整个巴特曼家族!再让我发现你试图研究那种东西,不必其他人动手,我第一个宰了你——听明白了吗?!”
第238章 疲惫
卡萨海峡方面的暴动陷入了僵持。不论是海盗,还是海员工会,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率先拿海军开火。莫名其妙吃了闷亏的当地海军干脆选择退守港湾,趴在窝里龟缩不出,一边玩儿命加强防守,一边试图等待帝国救援。
打了个漂亮胜仗的海员工会成功把控了航道,话事人立即宣布,当地海军一天不让出通行许可权的铜章,海峡就一天不通航。卡萨海峡本就吞吐量巨大,几天下来,数百艘来往的商船全部被积压在出入口。
茫茫大海上,浪费一天时间,就是浪费一天的钱,更何况还有流亡的海盗时不时前来骚扰。货船背后的大富商很快就开始受不了了,他们联合起来向当地驻军施压:要不尽快解决暴动,回归常态——要不就让出许可权。
私下里却开始有商船试探着接触海员工会,打听如果由海员工会掌管卡萨海峡,他们将向过往船只征收多少“过路费”。在得到一个远低于官方的数字后,人心渐渐浮躁起来。
“想必这也是您的杰作,‘幽灵’先生。”麦穗协会的总会长本·拉杰笑眯眯地替人倒了杯茶,狡黠地冲黑发青年挤了挤眼睛:“艾斯克那小子可没有这么狡猾。”
被人称赞的教授淡定地低头喝茶。对方同样也是个狡猾的老头儿——咋一看像是个老实朴素的老农,说起话来十分和气,但正是这看似淳朴憨厚的老人,一眼就瞧出了问题的本质。
“这样僵持下去,三天五天没问题,十天半个月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海军早晚会缓过劲儿来。”老人摇了摇头:“要我说,如今能取得如此巨大的胜利,已经称得上是个奇迹啦,但幸运之神能眷顾这些可怜人多久?您又打算什么时候对他们施以援手呢?”
驻守在莫里斯港的黎民军可还尚未出动。
“奇迹究竟能维系多久,不仅仅取决于卡萨海峡的诸位,或者取决于莫里斯港,”黑发青年垂着眼睛,慢慢吹开漂浮在茶杯上的热气:“同样也取决于您。”
老人浑浊的眼睛闪过一丝光亮:“我?”
但是诺瓦忽然转移了话题:“巴塔利亚高地的良田明明肥沃无比,足以喂饱这片土地上所有人的肚子还有剩余,饥饿与贫穷却依旧不曾放过这片神赐般的‘丰收之地’。”
他的声音渐渐变得冰冷沉缓:“我一路走来,瞧见过无数瘦骨嶙峋、宛若饿殍的人,可笑的是他们背上的孩子正在饿死,父母却正在田地里辛苦劳作。”
“——而您对此心知肚明,究竟是谁偷走了贫农粮仓里救命的最后一粒麦种,又是谁夺走了孩子盘中的口粮。”
“……”
“当然,这些话题此刻来讲有些过于宏大飘渺了。”黑发青年微微笑了一下,只是更像是扯了一下嘴角:“最简单来说,麦穗协会想要一条不会被层层加码随意征收航行税的、可靠安全的……而且真正‘合法’的航道吗?”
他故意着重强调了合法一词,显然是暗示自己对于卡萨海峡海员工会和巴塔利亚高地麦穗协会之间的那些并不“合法”的交易了解得一清二楚。
本·拉杰盯着年轻人看了一会儿,忽然爽朗地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拍对方的肩膀。
野心勃勃、胆大妄为的年轻人。
明明是莫里斯港更加渴望来自外界的支援,却被他说得仿佛麦穗协会得了天大的好处,奈何对方所言确实丝毫不差地戳进他的心口——接下来的时间里,教授开始明显感到这位老会长对他更加和蔼,也更加坦诚了。
初步敲定了数项合作后,对方热情地邀请他在丰收镇多呆几天,并且在本·拉杰的牵线下,成功见到了恰巧经过丰收镇的沃森特女士一面。
那位优雅的女士对此表现得格外惊喜,不过对方接下来还有要紧行程,于是他们只是握了握手,简要交谈了几句,随后沃森特女士便邀请他前往十二纺车同盟所在的巴塔利亚高地南区做客时再详谈。
待到沃森特女士离开后,教授缓缓呼出一口气来。他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此时一天时间已经过去了,太阳西斜,橙黄的光芒笼罩了大地,他一边擦拭眼镜一边往外走时,结果差点和人撞个正着,还好被一旁施加着混淆法术的阿祖卡拉住了肩膀。
那有些冒冒失失的姑娘倒是十分眼熟,瞧见他时顿时惊喜地睁大眼睛:“先生,是您!这么巧!”
诺瓦看了她一眼,在瞧见对方抱在怀里的衣物露出的崭新一角时,了然地点了点头:“看来您已经通过面试了,恭喜。”
“这还多亏了您的慷慨。”丽娜有些羞怯地挠了挠脸颊:“不然我就要在沃森特女士面前出窘了。”
眼见那双烟灰色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她,丽娜莫名感到紧张——也许是因为对方是一位容貌出色的绅士,她结结巴巴的,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啊,我是不是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我叫丽娜·伯恩!”
“您好,伯恩小姐。”对方缓缓点了点头,但是似乎没有自我介绍的意图。
“对了!”女孩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手忙脚乱地从兜里掏出了一个明显是自行缝制的、其上绣着一朵半开鸢尾花的小布袋,紧张兮兮地递到教授面前:“这是买衣服剩下的钱,还、还是还给您吧!”
教授瞥了她一眼,刚想拒绝,却听见身旁人在他耳边低语,痒得他本能颤抖了一下:“收下吧。”
黑发青年愣了一下,下意识将手伸了过去,任由那枚小巧精致的钱袋掉进他的掌心里。
女孩临走之前一步三回头,似乎是期待他说些什么,但诺瓦的全部心思都放在那枚看起来非常普通的钱袋上。他不认为救世主会和人计较几枚铜币的去留,那么只能说明其中有不同寻常之处。
阿祖卡幽幽地说:“她对您很有好感。”
假如继续深入接触下去,说不定会发展出其他别样的情感。
“……什么?”在想事情的教授反应慢了半拍:“哦,你说那位伯恩小姐——因为在她看来,我帮她挽回了一场重要的面试,有好感是正常的。”
他饶有兴趣地反问道:“但是这和钱袋有什么关系?”
阿祖卡瞥了他一眼,用两只手指从人手心里拎起了那枚钱袋,然后那枚精巧的小布袋忽然开始无火自燃。
但是除此之外似乎还有其他什么东西,阴冷的,瘆人的,一股异常诡异的黑烟忽然冒了出来,扭曲变形的布料表面似是隐隐有咒文闪烁,发出几近断裂的咔嚓声。
“诅咒。”救世主低声说,他的手指微微用力,顿时连带附着着咒文的布料都在他的手心里化为粉末,手指一松便随风飘散。
金发青年掏出手帕来,慢慢擦拭着手心,声音却是渐渐冷了下来:“很阴毒的诅咒,会逐渐吸收触碰者的生命力。被诅咒的人会日渐虚弱,却查不出任何病症。”
这种东西不可能由一名普通少女制作完成,也不可能用来对付一名普通少女——自和丽娜·伯恩初次接触,再到再次相见,也不过短短不到三天时间,施咒者便寻见了机会,显然是预谋已久。
诺瓦皱了下眉:“丽娜·伯恩呢?”
“我已经驱散了她身上的诅咒。”
于是差点中招的教授变得淡定起来,甚至饶有兴趣地盯着对方沾了些许灰尘的手看——然后被人捉过手来,扯掉手套,细细的、一根一根地仔细擦拭那些曾经碰过诅咒附着物的手指。
黑发青年慢慢挑高眉头:“我明明带了手套。”
洁癖应该也不是这种洁癖法。
“准确来说,我正在驱散试图附着在您身上的法力,这种东西不是一层手套就能防范得了的。”阿祖卡平静地说。
诺瓦冷冷瞥了他一眼:“刚才也没见你抓着伯恩小姐的手不放。”
显然驱散诅咒是无需身体接触的。
另一人却是轻轻叹了口气,趁着四下无人,在自家宿敌的手背上若无其事地轻轻吻了吻:“我很抱歉,先生。但是现在任何试图接近您的陌生人都有可能是不怀好意的,我不得不再警惕些。”
“……好吧,你是对的。”黑发青年忽然认真地盯着他,严肃地进行自我反思:“我也有问题,应该更谨慎些。”
要不是对方警惕,哪怕接触丽娜·伯恩的初衷只是出于试图收集情报,外加道德使然,结果差点牵连到了无辜之人。
乔里尼·巴特曼瞧见了他的脸,也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既然已经放对方回王庭,他本人的危险自然又会大了几分——不过也差不离,恨他的人多了去,想要他的命的人更是只多不少,刺杀这种东西遇刺着遇刺着,也就习惯了。
“那群家伙一定会试图从布洛迪家族着手。”教授阴郁地冷笑了一声:“永远不能高估敌人的下限。”
从亲朋好友的身上下手——不论是不是目标本人认定的亲朋好友,自古以来都是最为龌龊、但也是最为有效的手段之一。
黑发青年总显得分外苍白的脸上,难得显露出些许微不可察的疲惫来。
阿祖卡忍不住安抚地摸了摸自家宿敌的脖颈,对方瞥了他一眼,忽然伸手主动抱住了他,将脸埋进他的肩窝里,使劲蹭了蹭。
“……别担心我。”诺瓦缓缓吐出一口气来,他看起来已经重归了冷静:“我早已做好了准备。”
不论是哪一方面。
第239章 诅咒
“妈妈!”丽娜抱着新发的制服,气喘吁吁地往家里跑。她一路飞奔,快乐得像一只小鸟:“你敢相信吗?我居然又遇见了——”
隔着一层围墙,她的母亲伯恩太太正在和一些邻居说些什么,时不时有阵阵惊呼声传来。
“光明神呀,这是真的吗?”丽娜听见有人惊叫道:“他居然真得从那群裁决者手中活下来了?!”
“可不是嘛!”邻居太太挥舞着一份报纸,大家一起凑上前去,仔细数那刊登的通缉令上究竟有多少个零:“给我看看——足足五十万枚金币的悬赏!”
“五十万!还是金币!”又有人忍不住惊呼道:“这得有多少钱?估计一家老小一辈子都不用愁了!”
“呸!要我说,敢拿这个钱的都是些没心肝的!”邻居太太恶狠狠地啐了一口:“我有一个侄子就在白塔镇,听他说差一点就不明不白死在了裁决所的监狱里了,不塞钱,那些裁决者就乱抓人!要不是诺瓦先生带领那些学生——”
伯恩太太连忙去捂对方的嘴:“哎呦,小点声,小心被附近的教士听见了!”
她一边捂,一边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邻居太太连忙扶着她到屋里休息,口中还不停抱怨道:“真是的,你咳嗽咳成这样就别出来吹风了 ,这么大了都不会照顾自己!”
“不碍事,大概是这几天累着了。”伯恩太太脸色惨白地摇了摇头:“说不定睡一觉就好了。”
没说几句,她又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但是这一次邻居太太忽然压低声音惊叫起来:“哎呀,血!你这是——”
“妈妈!”丽娜一阵风似得冲进来,正瞧见母亲的指缝里漏出几滴刺目的猩红液体。女孩顿时神情大变:“今早不还只是有些咳嗽吗?怎么会——?!”
伯恩太太摇了摇头,勉强朝女儿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没事的,别慌慌张张的……”
都吐血了怎么可能没事!丽娜急得想哭。要知道市面上的药剂十分昂贵,像他们这种连肚子都吃不太饱的家庭来说,请治疗师来看病,那更得想都不敢想的奢望。
她和回家的父亲一起翻遍了家里,又厚着脸皮和好心的邻居太太借了点,这才勉强凑够了钱,买了一瓶治疗咳症的药剂。奈何一瓶药剂灌下去后,伯恩太太的病情不见好,反而似乎恶化了,晚上对方又吐了一次血,逐渐陷入了昏迷状态。
父亲去镇上的光明教堂求圣水了,丽娜呆呆地坐在母亲的床边,握着对方冰凉的手,默默地掉着眼泪。她今天回家本想告诉父母,沃森特女士邀请她三天后坐上开往南区的火车,去那里的纺织厂工作,并且开出了一笔非常可观的薪水——但是现在母亲这幅模样,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抛下她。
恍惚间,丽娜的视线渐渐落在了桌上的一份报纸上,应该是邻居太太不小心遗漏的。她鬼使神差地将那张报纸拾起,却在瞧见一张分外熟悉的脸时,顿时僵在了原地。
女孩猛地将那张报纸举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凑近了烛火,借着昏暗的光线仔细观察——没错!她没有看错!通缉令上的人的五官,和她曾遇见过两次的、那位带着眼镜的黑发青年简直一模一样!
五十万金币。丽娜的目光不由落在那个格外惊人的、她这辈子都没有见过的数字上。渐渐的,周围的一切景象都在离她远去,只剩下那串诱人的数字在向她发出魔鬼的低语——这可是五十万金币呀,绝对够请最厉害的治疗师为妈妈治病了。
“敢拿这个钱的都是些没心肝的!”邻居太太的声音在她耳边回荡。丽娜当然听说过诺瓦先生的名号,她的父亲伯恩先生很喜欢他,时常在饭桌上提起对方。传闻中的诺瓦先生是个敢于为了穷人说话、为了穷人抗争后牺牲的好人,现实中她所接触的那位先生,也是个虽然稍显冷淡古怪、但依旧令她心生隐秘好感的、英俊的年轻人。
女孩忽然恶狠狠地抹了把眼泪,翻出了一件最不引人注目的黑斗篷,将自己全身仔细拢住。她摸了摸母亲越发冰冷的额头,感受到对方越发微弱的呼吸,牙齿都在细微发抖——然后她抓起那份报纸,坚定地转身向门外冲去。
但是当她拉开门时,没有看见苍茫昏黑的夜色,却差点撞上了一道人影。
“——!”
丽娜被吓了一大跳。她猛地抬起头来,只见一道高挑瘦削的身影鬼魂似的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家门口。
“晚上好,伯恩小姐。”那张她刚从通缉令上瞧见的脸正微微低下头来,看不出丝毫情绪,镜片后的烟灰色眼瞳深处倒映着她煞白的脸,还有惊恐中夹杂着心虚的神情。
丽娜下意识将报纸攥成一团,慌乱地塞到了身后。她逼迫自己竭力镇定下来,强装惊喜,与人周旋:“是、是您?您怎么会在这里——等等,您怎么知道这是我家?”
“一点小技巧。”诺瓦平静地说,他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对方的穿着打扮,还有藏在身后的报纸一角,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转身看向身后的人:“找到诅咒的气息了吗?”
丽娜的瞳孔剧烈瑟缩了一下。她完全没有发现在场还有第四个人。黑发青年身后那人用斗篷遮掩了五官,声音却是清朗好听得出奇,一开口便令人忍不住恍神:“嗯,主要集中在这间屋子里。”
“诅咒?”丽娜的注意力被转移了,她茫然地喃喃道:“现在屋里只有我妈妈……”
女孩忽然明白了什么,她渐渐变得绝望起来:“您是说,我妈妈不是病了,而是遭遇了诅咒?!”
如果是生病的话,无论如何还有治疗师,至少还有希望。但是诅咒?这种几近失传的、几乎只在吟游诗人的故事里听闻的产物,她一个小小的村姑,又该去哪里找解咒人呢?
教授面无表情地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变化:“你们最近有接触过奇怪的人吗?”
……最奇怪的应该就是这位通缉犯先生了,丽娜忍不住心里腹诽了一句。她摇了摇头,小声说道:“我不记得有什么奇怪的人……”
“可以先让我们进去吗?”一旁的阿祖卡忽然温和地提醒道:“您的母亲遭受的诅咒程度远比您还要严重,我想她才是最初接触诅咒的人,以至于身上的生命气息已经非常虚弱了,再不解咒会有生命危险。”
女孩脸上的神情乱七八糟地变化着,最终停留在不可置信的惊喜上:“您会解咒?”
她甚至一时忘了追问自己身上也有诅咒是怎么一回事。
教授有些莫名地看了她一眼:“您以为我们来这里是做什么。”
丽娜咬住嘴唇,默默看着那位神秘的术士站在母亲的床头,优雅地张开了五指。伴随着轻缓的吟唱,一阵温柔朦胧的光包围了伯恩太太的身体,对方的脸色顿时肉眼可见好转起来。
巨大的羞愧与自责在这一瞬间攥紧了丽娜的心脏。那位先生救了她,又救了她母亲,可是她的第一反应却是对方大概是准备杀人灭口,甚至还打算去偷偷举报对方……
伴随着微弱的呻吟声,伯恩太太渐渐转醒,丽娜扑到母亲的身上大哭起来。阿祖卡则在这简陋的房间里转了一圈,最后视线停留在了摆放在缝纫台旁的针线盒上。
“请问我可以看看这个吗?”他看向这栋屋子的主人,礼貌地开口询问。得到允许后,他掀开了针线盒的盖子,在里面的几卷线团里翻找了一下,然后夹出了一团深蓝色的、夹杂着漂亮细闪的线团。
“找到了。”他平静地收紧了五指,顿时竟有一股子黑烟从线团中冒了出来:“这个是谁给您的?”
“不久前我从一位流浪货商那里买的,”听丽娜断断续续讲述完现状的伯恩太太抱紧了女儿,将她护在怀里,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价钱很便宜,又很漂亮,我想丽娜一定喜欢,就买了一团,然后一直放在盒子里……”
谁知她的女儿为了工作早出晚归,反倒是伯恩太太接触时间更久些,还是丽娜为了送人,突发奇想在钱袋上绣些花样,这才接触了被诅咒的丝线。
伯恩太太比她的女儿想得更多,也明显更加紧张:“尊敬的阁下,我们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之前在附近一带也没见过他——”
“别紧张,我们也只是想打听一下情况。”阿祖卡温和地安抚她。只要救世主愿意,哪怕不露脸,他的声音依旧让伯恩太太渐渐放松下来:“您还记得他的长相吗?”
“我、我想不起来了,真想不起来……”伯恩太太脸上忽然呈现出一片恍惚:“但是我记得,他的脸上好像糊着五颜六色的油彩……”
“……”
救世主和教授互相对视了一眼。
过于具有针对性的特征,二人都想起了同一个人——未来的“大预言者”,现在那位自称“马格纳斯船长”的吟游诗人。
……可是为什么?
那个人如此费尽心思,就是为了让他们接触……诅咒?
第240章 对比
离开伯恩一家时,伯恩太太和她的女儿一路将他们送到了院口。眼见黑发青年似乎准备转身离开了,丽娜终于忍不住叫住了他:“诺、诺瓦先生!”
那双寒星般的烟灰色眼瞳朝她看了过来,似乎一点也不意外自己身份暴露一事,女孩鼓足勇气,将那张紧紧攥在手心里的报纸塞到对方怀里。
“您、您要小心!”她结结巴巴地说:“到了明天早上,丰收镇上大概所有人都会知道您从异端裁决所里逃了出来,还被银鸢尾帝国通缉了……”
她越说声音越小,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我差、差一点就要去举报您了……呜……您却救了我,又救了我的妈妈……我真是……”
“……这不是您的错。”教授的神情有些僵硬,身体忍不住后仰了些许。严格来说,伯恩家的母女俩完全是被他连累的,否则怎会遭遇这场无妄之灾?
“伯恩小姐,您什么也没有做错。”一旁的阿祖卡微叹了口气,温和地说,他上前一步,修长的手指在人面前一晃,二人顿时神情渐渐变得恍惚起来,双眼失焦,茫然地站在原地发愣。
救世主的声音温柔清朗,在夜色中低低涌动:“丽娜,药剂终于起作用了,妈妈喝了药后身体渐渐好转……真是值得庆幸,不是吗?”
丽娜的脸上渐渐随之出现了欣喜的笑。
阿祖卡忽然感觉自己的手心里多了些什么,有人在默默捅了捅他的腰,他面不改色地反手抓住那只不安分的爪子,继续施法:“高兴之余,你居然从沃尔特女士给你的制服口袋里找见了一些钱,看来是那位神秘的先生将钱又还给了你,他可真是一个好人……可惜也许这将是你见他的最后一面,你决定将这个秘密藏在心底,谁也不告诉。”
将手里的钱袋赛进女孩手中,他又看向了一旁同样陷入失神状态的伯恩太太:“至于您……你今晚一直在昏睡,做了很多很多噩梦,却什么也想不起来,直到第二天清晨——你很高兴能够看见女儿的脸。”
伴随着一个清脆的响指,丽娜和伯恩太太茫然地转身进屋,教授微微眯起眼睛,只见救世主对准伯恩太太的方向低声念了几句什么,见他看过来时,金发青年微微笑了一下,只是笑意尚未进入眼底:“别担心,不会有害——只是一点礼尚往来的小礼物。”
等他们带着那张皱皱巴巴的报纸回旅馆时,约菲尔·伊亚洛斯还没有入睡。骑士笔挺端正地坐在房间中央的椅子上,听见门锁的响动后,慢慢抬起眼睛。
这些天来他被限制了活动场所,只能在房间里打转,连房门都出不了。不过叛军头目确实说话算话,慷慨得为俘虏提供了食物和药品,几天下来后,暗伤不论,除了缺失的右臂之外,他看起来已经和以往没什么差别了。
阿祖卡平静地瞥了他一眼,顺手接过教授脱下的外衣,仔细理顺后搭在手臂上,而伊亚洛斯对此已经见怪不怪,眼睛都不动一下。
这些天下来,从亲眼瞧见神明会给人类打领带、挽袖口、甚至满口敬语并顺便解决对方盘中挑出来不吃的蘑菇等等一系列骇人听闻的操作后,他已经被刺激得彻底麻木了。
而被神明如此宠爱的家伙却是一副毫无所知的模样,甚至称不上恃宠而骄,他只是理所当然地、亲昵而自然地接受了这一切,像是一只趴在人类大腿上、被顺毛顺舒服到咕噜噜的猫——好像身边的存在不是一位令人生畏的神明,而是温暖舒适、沾满猫毛的猫窝。
……不过也是,毕竟是率先提出“神即人类”理论的神学家,这么看来也称得上知行合一。
被他腹诽的家伙自顾自地占据了柔软的沙发,将怀中那张皱皱巴巴的报纸掏了出来,放在桌子上。
“我上帝国的通缉令了。”黑发青年平静地宣布道,但是伊亚洛斯怎么听都有种莫名的兴奋。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那个数字一眼——不算太多,看来王后陛下确实深陷麻烦当中,以至于不曾说服那群老狐狸,将更多目光投向帝国西区。
“我很好奇,”那双烟灰色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在你们内部的通缉名单里,奥雷·阿萨奇的悬赏金大概是多少?”
“大概是你的五倍。”伊亚洛斯冷淡地说,他顿了顿,又鬼使神差地解释了一句:“因为你是普通人,而他是一名逼近圣者的术士——除了叛变的大贵族或王族,帝国极少通缉普通人,这么算来你至少在普通人中名列前茅。”
教授平静地唔了一声,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就在你们回来前十分钟,旅馆老板带着一些人找借口敲开我的门。”骑士忽然又开口道:“他向我套话,问我的‘同伴’什么时候回来——你被发现了,‘诺瓦先生’。”
黑发青年慢慢眨了眨眼睛:“哦。”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伊亚洛斯仔细打量着他的表情——毫无波动,好像一切都在对方的算计之内。
……不过自乔里尼·巴特曼回到王城之后,这都是可以推测出来的东西。
“我倒是惊讶,你们居然没有拆穿我就是‘幽灵’,而是不痛不痒地发了条可笑的通缉令敷衍了事,顺便暗地里损教廷一把。”教授轻嗤了一声,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怎么,是害怕承认在同一个人手下的又一次失败,还是担心会有人往莫里斯港跑?”
……傲慢到极点的家伙。骑士长冷哼一声:“也许无需‘幽灵’名号的号召,那些渴求赏金的愚民自会蜂拥而至?”
那家伙却不动怒,只是懒洋洋地往沙发背上一靠。神明正站在他身后,一手搭着沙发背,指尖轻柔地缠绕着对方后颈翘起的短发,一个亲昵却暗含掌控意味的动作。
“我不会测试人性,因为毫无意义。”诺瓦平静地说:“层层加码只是为了证明人性贪婪自私——高傲愚蠢的人是你们才对。”
“更何况我身边还有一位神明存在,我可以仗势欺人,我害怕什么。”他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颇为恶劣嚣张的表情:“你不是应该最明白这一点吗,骑士长阁下?”
伊亚洛斯:“……”
此人气人也是一把好手,哪怕是他,此时也忍不住眉心突突直跳。那位金发神明却是看人的眼神越发柔和,甚至带着一股子与有荣焉、为之骄傲的宠溺意味,简直令人牙根发酸。
叛军头目怼了他一顿又离开了。尽管伊亚洛斯隐隐知道此人一定有其他目的,但现在看来简直像是临睡前突发奇想,故意跑来气他的一样。
他重新躺回床上,像以往数十年一般,规规矩矩地仰卧着,正面目视着天花板。他的双手本该同样严谨地放在腹部,但这个姿势却又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失去了持枪的右臂——他现在几近废人。
王后陛下被爱欲之神深深折磨着,尽管对方不允许他介入,但敏锐如伊亚洛斯,依旧能瞧出端倪。
约菲尔·伊亚洛斯,鸢心近卫团的骑士长,陛下手中最为锋利忠诚的长枪。他却不曾告诉任何人自己内心深处那些大逆不道的想法,哪怕是陛下。
毕竟那是神明,伊亚洛斯一次次劝诫自己,神明一向如此,不可不敬——代表了爱欲的那位女神更是出了名的热衷于戏耍人类,令其深刻体会爱的痛苦与癫狂。
而且对方在诸神中甚至算不上残忍。
……但是这位神明,哪怕只是相处了短短几天,依旧能瞧见对方和爱欲之神阿娜勒妮截然不同。
比如对待普通人——哪怕是叛军头目之外的、那些动动手指就能碾死的普通人——对方依然表现得温和有礼;比如在生活琐事方面,神明始终保持着人类的习惯,甚至一切亲力亲为,没有丝毫架子;再比如尊重对手,怜悯弱者,秉持公正……
与其说是印象中的神,对方甚至更像是吟游诗人口中完美的英雄与救世主。要知道强者并不罕见,强到这种地步却依旧保持道德方面的警醒与自控才是难得的。伊亚洛斯不得不去想,如果神明并非生来便该如此残忍无常——那么为何要任由爱神去折磨他曾发誓会为之付出生命的陛下呢?
被他真心实意称赞的某神一回到自己的房间就抱着人不撒手,深深地嗅了嗅怀中人的脖颈。
“我喜欢您‘仗势欺人’的模样。”他叹息着,强忍着想要将人抱得更紧、最好是埋进脆弱的小腹深处使劲磨蹭的冲动,凑过去亲了亲对方的眉心:“好可爱——好想操您。”
教授:“……”
话说这家伙夸人的方式是不是越来越不对劲?
“不许,驳回了。”他敷衍地亲了一下救世主的侧脸,然后冷酷无情地用手推开那张温柔漂亮、完全想不到会说出这种下流鬼话的脸:“明天还有事,今晚还得麻烦你施展下混淆法术,不要让人跑来旅馆找事——见鬼!”
他猛地缩回手来,捂着被隔着手套不轻不重咬住的手指,瞪着满脸无辜的救世主:“你老咬我到底是什么毛病——你的洁癖到哪里去了?!”
结果那家伙得寸进尺地冲他眨了眨眼睛:“您的意思是,如果脱掉手套的话,我就可以继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