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晚餐
美人终究没有填饱肚子重要,小小的插曲之后,渔屋里的晚餐继续在一种莫名热烈欢快的气氛里进行着。
其实梅尔达太太的厨艺并不算多么惊艳,符合一个普通的乡野妇人应有的水平。教授垂下眼睛,用木勺慢慢搅着碗里奶白色的蛤蜊鱼汤。梅尔达太太用粗盐与海藻干调了味,一种温暖质朴的咸腥味正顺着蒸汽往鼻腔里扑,浸泡过汤汁的黑面包似乎也不再粗粝得难以下咽。
他们三人面前甚至各自庄重地摆放着一块珍贵的烤鲭鱼,被炭火和油脂慢慢煎成焦黄色的鱼皮上,居然还奢侈地撒着黑胡椒和香草末。
这是匆忙之下专属于客人的最高礼遇,梅尔达一家的孩子仿佛争食的雏鸟,伸着脖子、争先恐后地将沾满浓汤的面包块往嘴巴塞,眼珠子却一遍遍在那些鱼肉上贪婪地舔舐。
身为一名子爵的儿子,诺瓦其实多少接触过一些这个世界的“上等人”才配享用的“美食”。说实在的,对于一个华夏人来说,哪怕对口腹之欲不算看重,在他看来其中的绝大多数也不过只有“不吃就饿死”,和摆盘精美的“不吃就饿死”之分。
……但是这里不一样。
教授沉默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看了阿祖卡一眼,然后在对方心领神会的掩护下,将属于自己的那份鱼肉悄悄推给了身旁最小的女孩——结果一扭头就瞧见自己的盘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块被细细挑去鱼刺的鲭鱼肉。
一旁目睹全程的奥雷忍不住翻了个非常明显的白眼。
在外人面前,奥雷要保持他的高冷刺客人设,教授更不可能主动和人攀谈,唯一擅长社交的只有救世主先生。
诺瓦算是真正见识了一番对方的能力,金发青年三言两语便将梅尔达一家夸得喜笑颜开,就连始终满脸警惕与别扭的约克都有些绷不住。梅尔达先生更是在女儿的撺掇下,翻箱倒柜着翻出了珍藏的金色朗姆酒,一定要和人喝上一杯。
习惯与风浪搏斗的水手是有喝酒的习惯的,酒能驱散寒冷,祛除恐惧,还能带来一种廉价的、易得的、晕晕乎乎一觉睡到天明的快乐。在这种氛围下成长起来的玛希琳自然也成了一个小酒鬼,她愉快地从爸爸手中抢到一杯浅焦糖色的酒水,而梅尔达太太已经在孩子们的帮助下,于每个人的面前摆放着一杯色泽嫩黄、点缀着糖粉与奶油的饭后甜点。
“我妈妈做的甜蛋奶酒可是附近的一绝,大家都来找她要配方。”玛希琳非常得意地说:“只要是喝过的,没有人不喜欢。”
也许是灯光营造的错觉,她的绿眼睛似乎有些太亮了,竟像是泛着水光。
阿祖卡愣了一下,忽然猛地扭头看向教授——黑发青年已经喝光了自己的那份,正安静地用小勺慢慢刮着杯壁,嘴唇上方甚至还带着一层未消的奶沫。
蛋奶酒,顾名思义,是一种用鸡蛋、牛奶和朗姆酒调制而成的饮品。
重点是朗姆酒。尽管剂量稀少到连孩童都可以浅尝——但是某人曾公然宣称过,自己绝不会接触酒精。
……应该不至于吧。
救世主干脆试探着低声呼唤道:“先生?”
烟灰色的眼睛慢慢抬了起来,安静地注视着他。尽管对方看起来似乎比往日迟缓了一些,柔软了一些,甚至更好欺负了一些……但是除此之外好像也没什么异样。
但是还没等阿祖卡松了口气,便瞧见那人皱了皱眉,冲他张开了嘴:【你是谁?】
阿祖卡:“……”
完全不曾接触过的奇妙语言,像是歌唱般抑扬顿挫。上次与萨缪尔的灵魂发生排异反应时,对方似乎也曾说过一次——异世界的语言。
好了,这下结案了,这家伙绝对醉了。救世主简直哭笑不得,某位差点灭世的大魔王居然被一小杯蛋奶酒放倒了。
“怎么了?”玛希琳也发现了这边的异样。只见那位陛下神情严肃且庄重地逐一扫视过在座的各位,眉头越皱越紧。
【你们又是谁?我在哪里?周医生呢?】
玛希琳:“……啊?”
她扭头看向阿祖卡的方向:“他在说什么?”
“他醉了。”对方答非所问,眉眼间一派无奈。
“什么?怎么可能?!”红发姑娘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我特意不许爸爸给他灌酒——呃。”
她低头看了看对方面前那一小杯被喝光的蛋奶酒,又抬头看了看那位陛下开始隐隐泛起血色的苍白脸颊,嘴巴张了张,又懊恼地合上了:“我、我真没想到……”
女主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生物,甚至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
同样反应过来的奥雷连高冷形象都差点维持不住了,在一旁死命掐着大腿才没有爆笑出声。
他一定要记下这事儿,等下次此人阴阳怪气他的时候,拿出来嘲笑对方一辈子。
【我要报警了,你们这是绑架。】黑发青年的眼神已经开始变得警惕起来,尽管有些失焦:【我是癌症晚期患者,如果我死在这里,你们就是在谋杀,在座各位都是帮凶。】
“抱歉,失陪。我先带他去休息。”阿祖卡叹了口气,从餐桌旁站了起来:“请问这里有空余房间吗?”
“二楼尽头。”玛希琳同他指了指那快要倒塌的楼梯:“大哥他们没回家,你们可以在那里挤一晚上。”
“孩子,你们可以吗?”梅尔达太太担忧地看着明显状态不对的黑发青年,她看起来对这场蛋奶酒惹出来的闹剧感到颇为愧疚:“需不需要我帮忙?”
阿祖卡微笑着道谢,安慰并且拒绝了这位好心的女士。然后教授瞧见那金发碧眼、五官漂亮到惊人的陌生异国青年正向他伸出手来,脸上的浅笑温柔得要命,显得格外真挚可靠:“请您跟我来,好吗?”
……他鬼使神差地将手塞给了他。
对方一路亲昵地扶着他的手臂。按理来说,教授本该甩开那只手的,但是他浑身上下莫名提不起多少力气,懒洋洋的,被人按着坐在一张破旧却干净的床上时,他还有些发懵,呆呆地看着对方忙前忙后烧热水,将毛巾打湿了为他擦脸。
“抬头,闭眼,嘴巴抿起来一点……对,就是这样,好乖。”
真得很乖。不像那些醉鬼常见的手舞足蹈、乱吼乱叫,哪怕已经醉了,他的宿敌依旧安静地坐在床上,仰着头,温驯得任由他擦去嘴唇上残余的罪魁祸首。阿祖卡忍不住凑近了些,在恋人那下意识微微张开的湿润嘴唇上轻轻吮了一下,又是一下。
……甜的。
但是还没等他深入,反应过来的黑发青年皱起眉头,用手慢慢推开了他的脸。
【我不乖,你也不可以亲我。】
乖是那些护士用来哄小孩子的形容词,他严肃地想,不适合他这个成年人。
阿祖卡沉默了片刻,缓缓直起身来。还没等坐在床边的人因被突兀笼罩的压迫感下意识后缩,救世主已经在人面前蹲了下来,轻轻拉过了黑发青年的手,将其拢在掌心里。
“亲爱的,我听不懂。”
月光下那双本该格外温柔清澈的蓝眼睛,此时却显得颇为晦暗。薄薄的楼板之下清晰传来梅尔达一家的大笑声,听起来像是奥雷闹了个笑话。
教授皱了皱眉,眼前的人让他感到危险,但莫名生不出警惕。大脑乏力地运转着,终于咔哒一声对上了齿轮,成功切换了语言。
“我不乖。”
他强调道,但是不知为何,几近本能得吞下了之前的后半句话。
回答他的是亲吻,强势的、粗暴的、不容抗拒到几乎要将他吞噬殆尽的吻,尚且带着朗姆酒的味道。
黑发青年被护着后脑推倒在硬床板上,以至于快要散架的床架发出很大一声嘎吱声,他甚至怀疑楼下都能听见——也许是他的错觉,那些笑语似乎消失了,他唯一能听见的只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声,唇舌交织时湿润黏腻、令人脸红的水声,还有逐渐同频的、越发清晰激烈的心跳。
他急促地呜咽着,手指下意识蜷缩起来,试图抓到些什么,但最终只有无助抓挠着单薄床单之下的硬木板。在脊背与颅骨被层层挤压、越来越剧烈的疼痛下,被死死箍在床上的人终于有些委屈了,于是毫不犹豫地狠狠咬了对方一口。
那人顿了顿,慢慢放开了他。混着血的唾液随着重力呈现出暧昧的弧度,顺着救世主紧绷的下颌滴落。
黑发青年茫然地喘息着,盯着那张明显不太高兴的脸看了一会儿,忽然凑上前去,用舌尖小心地舔了舔对方的下巴,然后一路向上舔舐紧抿的嘴唇,直到将那些血渍仔细地舔干净。
“……阿祖卡。”他低声说,像是终于认出了自己的恋人。
他觉得自己很棒,将恋人咬出血来似乎有些过分,而唾液可以消毒。但是另一人却是呼吸猛地一窒。
救世主闭了闭眼睛,强压着某种冲动,将人一点点抱紧,手指慢慢插入对方的发丝间。
他隐忍地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我现在开始庆幸,之前您一直不喝酒。”
——否则他还真不确定自己能否忍住。
他干脆翻了个身,让人彻底趴在自己身上。觉察到身下变得舒适软和,挑剔的醉鬼这下终于安静了,温驯地将脸颊靠向他的肩窝,嗅闻了一会儿便浑身放松得软了下来,任由他抚摸着后背,几乎要从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咕噜声。
“……其实我为您准备了礼物,打算今晚十二点给您。”阿祖卡无奈地盯着渔屋天花板上的霉斑:“还记得吗?明天是您的生日。”
回答他的是自家宿敌快要睡着的咕哝声。谁也没料到本该很浪漫的小惊喜居然会撞上这种意外,简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救世主叹了口气,手指梳着怀中恋人微卷的发尾,见人似乎睡得不太安稳,干脆用纳塔林语轻声哼唱着一首用来祝福的歌,喉间震颤着的古老音节仿佛月光浸泡过丝绸,温柔地淌过怀中人的脊背。
“……睡吧,我所爱的,我必如雪崩再来。”
作者有话说:
在离窗一步之遥的地方,
他掸去斗蓬上的毛发;
他指着冰峰起誓:
“睡吧亲爱的,我必如雪崩再来。”
鲍利斯·列奥尼多维奇·帕斯捷尔纳克,《梦魇》
第222章 礼物
阿祖卡是被人拍脸拍醒的。
准确来说也不是拍,对方的动作很轻,微凉的指腹试探性地碰了碰他的脸颊,又往下滑了一点,去摸他的颈侧沉稳跳动着的脉搏。
阿祖卡:“……”
身为一名身经百战的战士,被人这般毫不避讳地触碰要害,着实有些……过于刺激。他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便精准地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早安,亲爱的。”
春日清晨的阳光若有似无,在皮肤上泛起一层薄薄的痒意。救世主浅金色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以至于连那些缓缓洇开的蓝,都折射出柔和明澈的波光。
他在阳光下低低轻笑:“您这是打算对我做些什么坏事?”
“……早安。”他的宿敌居高临下地跨坐在他身上,一只手正搭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则按着自己的颈侧,闻言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没有做坏事。”
“你的心跳为什么加快了?”那家伙忽然皱了皱眉,有些不满地谴责他:“我在数我的脉搏,以此判断是酒精是否已经代谢干净——结果现在参考数值变得不准确了。”
……有那么一瞬间,阿祖卡真得挺想翻身将人按在身下,让骑他身上耀武扬威的大魔王亲自体验一下究竟什么叫做“心跳加快”。
但是梅尔达一家显然已经醒了,隔着一层薄薄的楼板,楼下传来压低的走动、说话声,还有黄油在锅里滋滋融化的声响。
最终他也只是叹了口气,随后教授感到鼻梁上忽然微微一重。他懵了一会儿,本能伸手去摸,却摸到了非常熟悉的、陪伴了他多年的东西。
眼镜。
纤细精巧的银色镜框,样式简洁优雅,镶嵌着高透的平面玻璃,但经过男主之手的,自然不是普通的平面镜。
“功能和留影石类似,但是更加隐秘便捷。拍摄、记录、放大……还有防摔。”
某位堪称全能的救世主正淡定地为人演示具体操作,随后便瞧见黑发青年的眼神越来越亮,简直亮得惊人。
“喜欢?”他的眼神软了下来。
“喜欢。”另一人非常坦诚地回答道:“很有用,谢谢你,帮了大忙了。”
带上眼镜后,对方身上那份属于学者的气场变得突出许多,也多少遮掩了几分过于锋锐的压迫感。
“昨晚,我听见了。”然后阿祖卡瞧见自家宿敌忽然扭过头来,镜片后的烟灰色眼珠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这家伙一板一眼地夸他:“你唱歌也很好,我也喜欢。”
金发青年神情不明地盯着人看了一会儿,突然微微笑了起来。他笑得是那样温柔,简直令人一阵晃神,若是玛希琳和奥雷在这里,怕是会身上立即一阵恶寒,离人三米远。
救世主的咬字明显变得轻柔起来,像是某种引诱:“那么,可否请您……再多奖赏我一些?”
“你想要什么?”诺瓦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亲吻?不,这种东西此人会自己亲上来索要。更何况按照对方的性格,绝不会仅仅趁机兑换这种程度的“奖赏”。
随后,他听见对方提了一个有些出乎他意料的请求:“等您有空的时候,您愿意教我您的母语吗?来自您真正故土的语言?”
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救世主眸色暗沉。他的恋人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旅人,是一只失落离群的孤鸟。他绝不想再经历哪怕任何一次,只能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用他听不懂的语言与他不曾了解过的存在沟通的感觉了。
……那属于就算他拼尽全力,也无法触碰到分毫的过去。
“你要学中文?”教授慢慢皱起眉头。
不过似乎也在情理当中。
“当然可以,我会调整下日程表——但是很难。”他慎重地提前警告道。哪怕对于地球上的非母语者来说,中文的学习难度都称得上地狱。
闻言,对方顿了顿,冲他露出一个略显矜持的浅笑:“我会是个聪明好学的好学生的,教授。”
那双蓝眼睛温柔地微微弯起:“……我保证。”
……
“你们要去贼鸥码头?”早餐的餐桌上,听说这几人的目的地后,约克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古怪。
他转而望着身边的红发姑娘,央求地说:“玛希琳姐姐,带上我,我和你们一起去。”
玛希琳有些诧异地看着她这个一向乖巧可靠的弟弟:“我们可不是去玩的,你去贼鸥码头做什么?”
少年的声音变得小了起来,他低着头,似乎有些羞涩:“我、我听说帷幕与夜莺话剧团马上会到贼鸥码头巡演,我想去看看……”
帷幕与夜莺话剧团,是最近声名鹊起的流浪话剧团,其中最为出名的剧目便是“玫瑰与死神”。饰演女主角奥罗拉公主的“夜莺小姐”更是名声大振,成为了无数人的梦中情人,据说就连王城的大人物都在邀请他们去给国王陛下表演呢。
“哥哥非说自己远远瞧见过夜莺小姐呢!”最小的黛西一边专心致志地将面包掰开,扔进汤里泡软,一边毫不犹豫地将兄长卖了个底朝天:“那天他的脸可红可红了!”
约克的脸顿时涨得通红:“黛西!”
对方偷偷吐了吐舌头,往教授的身后躲了躲。也许是昨晚的那块烤鲭鱼,今早开始奥雷便失了宠,小姑娘却成了暴君身后一条跌跌撞撞的忠诚小尾巴。
“去吧,去吧。”梅尔达太太笑眯眯地说,慈爱地望着好不容易有了孩子模样的养子:“约克难得有想要的东西——别担心,家里我应付得过来,其他人都会帮我的。”
玛希琳为难地看了教授一眼,对方顿了顿,优雅地擦拭了一下嘴唇上的汤渍,然后面无表情地盯着有些手足无措的约克。
“你了解卡萨海峡附近的情况吗?”
“门儿清。”少年斩钉截铁地说。他警惕地盯着对方——话说这看起来并不能打的家伙,居然才是所有人中的话事人?!
“我就在这里长大,我爸爸生前是附近最棒的舵手。”他强调道:“我闭着眼睛都能数出来卡萨海峡有几座码头,有几处暗流。”
教授不置可否地低下头来:“带上他。”
但是很快约克便觉得自己被打脸了。
“你问这个干什么?”再一次被人问住的少年气恼中夹杂着心虚,甚至有些怀疑对方是在故意找茬。
这家伙的问题又多又杂,千奇百怪的。起初他还能勉强应答,但是随着问题的深入,后来连玛希琳姐姐都答不上来了。
“收集情报。”黑发青年一边在纸上奋笔疾书,一边懒洋洋地回答道。
约克被这人理所当然的态度弄得懵了片刻,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后,立即瞪大了眼睛:“等等,你收集情报干什么?”
这人果然不怀好心!他愤愤地想,正常人会特意跑来收集什么劳什子情报吗?!
更何况这家伙戴着眼镜,一看就像是个有文化的人。有文化就代表着有钱或者有权,比如镇上的税务官,刁难水手的船主——这种人最坏最坏了。
对方冷淡地瞥了他一眼,语气依旧波澜不惊:“和你要干的事一样。”
约克猛地睁大了眼睛,在姐姐狐疑的眼神里虚张声势地大声嚷嚷起来:“你、你在胡说些什么啊!什么一样的?!”
可惜年龄太小经验不足,演绎得过于夸张,甚至有些结结巴巴的,以至于越发显得欲盖弥彰。
“约克?你小子瞒着我什么了?”玛希琳顿觉哪里不对,上前一把揪住了弟弟的耳朵——当然,她有注意控制力度:“难道你不是要去看话剧的吗?!”
约克顿觉委屈:“玛希琳姐姐,你怎么相信他,不相信我!”
可惜这招道德绑架对武者姑娘来说并不好使。
“他从不出错。”红发姑娘无情地说:“你最好立马从实招来,否则……”
她眯起眼睛,在弟弟面前威胁地晃了晃拳头。
这下对方终于蔫了,也老实了。
听人坦白了一切的玛希琳嘴角抽搐,无语地瞪着这个自以为最省心的弟弟:“……所以你在偷偷为贼鸥码头的海员工会做事?”
“只是传递消息!还有一点钱拿补贴家用!”约克紧张地强调道:“工会的小组长乔亚叔叔是我爸爸的铁哥们儿,绝对不会波及到家里的!”
红发姑娘沉默了片刻,忽然叹了口气。
她慢悠悠地说:“你有没有听说过,前阵子贼鸥码头的所有帮派都被收拾了,换了个新老大?”
“好像有。”约克莫名其妙地说:“乔亚叔叔来信说过新老大很厉害,很能打,但是从不管事,所以影响不大……呃,不会吧。”
玛希琳在弟弟震惊的瞪视下,用拇指指了指自己,露出一个开朗又得意的笑容:“没错,我就是那个很厉害、很能打,但是从不管事的新老大。”
约克:“……”
约克:“???”
“不愧是玛希琳姐姐……”他呆滞地喃喃道。
特点是特别擅长用拳头说话。
约克忽然反应过来,猛地扭头看向一旁淡定看戏的黑发青年:“那他又是什么人?”
“贼鸥码头最重要的客人。”玛希琳耸了耸肩膀:“过来是为了……呃,把这里搅个天翻地覆?”
作者有话说:
教授的眼镜回归了[猫爪]
第223章 海员
“看来帷幕与夜莺话剧团真得很受欢迎。”玛希琳忍不住感叹道。
这是第五个脸上带着画了夜莺纹路面具的孩子,提着不存在的裙摆,嬉笑着从他们身边跑过,身后一般还会追着个拿着小木剑的、饰演勇者杰拉德的孩子。
由于剧本过于经典,她甚至能脱口而出这究竟是哪一幕场景:勇者杰拉德为了救出爱人,伪装身份偷偷潜入宫廷宴会,却发现自己深爱的姑娘并不是贫苦貌美、被贵族迫害的流浪舞女,而是敌对国家的公主。
他伤心愤怒地追上去,试图求得一个解释,双方争执之下,却被觊觎奥罗拉公主已久的反派公爵以护驾之名刺穿了胸膛。
那个扮演杰拉德的孩子捂着胸口踉跄几步,神情痛苦:“奥罗拉,你如恶火焚烧我的双眼,如群蛇噬咬我的魂灵,冰原永不融化的冻土都不及你的冷酷分毫!”
他声情并茂地演绎着:“你为什么要哭?你的眼泪难道是岩脉黑蝎的毒涎吗?清晨我在你的窗前放下一支带着晨露的玫瑰,今夜你却令死神降临在我的胸口!”
那个扮演奥罗拉的孩子却显然没记住台词,只是嘻嘻哈哈地大喊着:“哦!杰拉德!你为什么会是杰拉德?”
那个“垂死”的同伴立即跳起来纠正:“嘿!你不能笑着说!奥罗拉公主才不会笑!”
约克摇了摇头,一副这群孩子太过幼稚、他才不屑与之为伍的模样。
路上遇见的小小插曲并未影响众人的行程。玛希琳熟门熟路地带着他们进入贼鸥码头的工坊,这里是海员工会的地盘之一。
工坊里很热,那些袒露上身晃来晃去、骂骂咧咧的彪形大汉,一但瞧见红发姑娘的脸,第一反应竟是颇为娇羞地捂住满是浓密胸毛的胸膛,露出惊恐万分的表情。
约克和奥雷脸色阴沉。前者看起来很想捂住姐姐的眼睛,后者则看起来很想把这群仪容不整、疑似耍流氓的家伙杀光——刺客有时会对队伍里唯一的姑娘有些过保护欲,俗称父爱泛滥。
红发姑娘倒是淡定得很,随便找了个身上布料不太少的、不那么辣眼睛的大汉,趁着对方熟练地抱头蹲下缩成一团时,无语地告诉对方,她找艾斯克·拉比。
“啊,原来是这样,您不早说!”被人揍出心理阴影的大汉立即兴高采烈起来。
他殷勤地引着众人穿过工坊,艾斯克·拉比正在观看一种可以在海上燃烧的燃油的试验,看来莫里斯港的作战给了他不少灵感。
瞧见玛希琳那头异常显眼、如火焰般的热烈鲜艳的红发时,他愣了一下,强行压下嘴角上扬的弧度,移开视线,绷着脸上前与被众人簇拥的黑发青年握了握手:“你们来得可真够慢的,‘幽灵’先生。”
他别有深意地强调了幽灵一词。
哪怕皮肤被炉火映得发红,幽灵镜片后那双烟灰色的眼瞳中依旧觉察不到丝毫温度。他冷淡地冲人点头问好,似乎完全没有寒暄的意图。
一旁的约克慢慢睁大眼睛,以一种快要将脑袋别断的速度猛地扭过脸去,呆滞地瞪着那个讨厌的家伙。
他当然听说过莫里斯港的事,也曾听说过“幽灵”的名号——他们说来自深渊的幽灵带着一群被迷惑心智的奴隶在港口展开了屠杀,帝国最高贵的血染红了海水。
但约克从未想过故事里的人物会在他家餐桌上喝醉,话说他好像还和人甩脸色来着……
约克被赶去找那位熟识的乔亚叔叔去了。这位海员工会的话事人也是个爽利的性格,二话不说就带着他们去认人。即将进入会议室的时候,教授忽然听见耳边飘来一句若有似无的低语:“马代尔·拉比的事,两清了。”
“……”
黑发青年呼吸微微一顿。只见那张与记忆深处的学生五官颇为相似的脸正专注地目视着前方,似乎刚才他所听见的只是错觉。
……某种意义上来说,马代尔·拉比甚至拉比一家都是被他牵连、代他而死的。仇恨是必然产物,他早已做好心理准备,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去要求死者的家属“原谅”,现在已是出乎意料的好结局。
幽灵沉默地垂下眼睛。
他脚步不停,继续向前走去,走过熊熊燃烧的炉火,那些层层叠叠、呈现出融化黄金般光辉的半透明影子,正忠诚地紧随在他的身后,如影随形。
现在贼鸥码头名义上的老大就是玛希琳,奈何这个“老大”的名头完全是靠拳头硬生生打出来的,管实事的人并不是她。
“主要有三方势力,海军、海盗和海员工会,其余零散的帮派已经彻底被工会收服了。”艾斯克·拉比大致介绍了一下现状:“卡萨海峡是前往巴塔利亚高地的必经之地。简单来说,谁都想霸占这条要道,躺着收过往商船大笔大笔的过路费。”
他阴郁地冷笑起来:“那帮子海军收重税、强迫劳役的对象是海员,海盗肆意抢劫的对象还他妈的是海员,真他妈当老子们好欺负。”
现在无论是海军、海盗亦或是海员,谁的日子都不好过。军费一天少过一天的海军不乐意去招惹那帮满大海乱窜的疯子,海盗们也不愿把老爷们惹急了,最后倒霉的只有他们这些底层人。
要不是有工会勉强护着,那些将海员当做耗材、恨不得敲骨吸髓的家伙只会更加疯狂。
教授没有说话,坐在原地低头奋笔疾书。贼鸥码头的其余人不由有些犯嘀咕——这家伙肤色苍白得像是鬼魂,戴个眼镜更是显得文质彬彬的,坐在粗莽的水手间着实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但是据艾斯克·拉比所说,此人仅仅带领着一群奴隶,就打垮了罗斯金家族的三只战列舰——要知道当地海军也不过有五艘炮火满载的战列舰,十余条补给船和护卫舰。
最讨厌的是海盗,那群人渣神出鬼没,而且手段极其凶残,毫无底线。
当然,海员工会也不是好惹的,他们至少能凑出来两艘战列舰,小船无数。
直到最后,这位幽灵先生除了问了几个问题之外,全程没有发表过多意见。艾斯克·拉比不由有些纳闷,在莫里斯港他可是见识过对方的好口才,没道理来了卡萨海峡就成了闷葫芦。
“……我确实有些想法。”闻言,对方瞥了他一眼,非常平静地说:“但是信息收集暂时不足,没太大把握——何况我的人也提了意见,不是吗。”
比如暗杀海军将领和海盗王,比如先端掉海军的补给点——非常富有个人风格的意见。
艾斯克·拉比:“……”
这家伙搁这拿他们给自己人做模拟训练呢?!
离开海员工会后,看着黑发青年毫无情绪的侧脸,玛希琳突然莫名有些心虚。在前世,战场上她主要负责听从主将、尤其是阿祖卡的命令。就算失去主将,来自武者的直觉也会帮助她做出当前最好的选择。几次漂亮的一对一,也让她打出了“女武神”的名号。
但是现在,她所面对的是一位以智谋著称的可怕存在,曾给她留下过“此人绝不会出错”的恐怖心理暗示。结果对方出来了也不说话——玛希琳竟难得有些不自信,莫名感觉自己在人面前一寸寸矮了下去。
正在构思接下来行动的教授忽然被人看得有些发毛,一转头就对上了红发姑娘可怜巴巴的绿眼睛,让他都有些发懵。
……怎么了这是?
玛希琳干脆直接提问:“刚才开会的时候,我有说错话吗?”
“没有说错话。”诺瓦愣了一下,毫不吝啬地夸奖道:“如果兵力充足的话,你的思路是正确的,选定的目标也很合适。”
他果然没看错,女主和格雷文一样,天生拥有“战争思维”。
一旁的奥雷干脆也过来凑热闹:“我呢?”
结果对方瞥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说:“短期来看的话,有用。”
奥雷:“……”
什么叫“短期来看有用”啊!他双手抱胸,不可置信地瞪着此人。而且语气还这么勉强——这家伙果然是在搞区别对待吧?!
“这是我的失误,奥雷,有件事我没有和你沟通好。”暴君忽然抬起头来,用那双冷静的烟灰色眼睛盯着他,直把刺客看得下意识将手放了下来,在人面前立正站好。
对方一字一句地强调道:“慎用暗杀。”
“……”
哪怕刺客的脸色因这疑似卸磨杀驴的话变得难看起来,黑发青年依旧毫不迟疑地说了下去:“我不是说不能暗杀,比如秘密处理叛徒、处理极端紧急情况,暗杀依旧是最有用的手段,逐影者的存在是必要的,也是行之有效的。”
“但是从长远来看,暗杀永远只能解决最眼前的问题。单独的个体不过是背后势力推出来的代表,一个人死了,还有第二个、第三个人被推上去。”他的声音很轻,却显得格外震耳欲聋:“就像我可以死,你也可以死,整个黎民军的高层都可以死,无非胜利的获取变得更加曲折、更加艰难罢了,我们要做的,是尽全力去战胜这些困难,尽量避免意外的发生。”
“——但是有一点要始终牢记,是群体的意志催生了领袖。”
第224章 预言
码头多的地方水手多,水手多的地方妓院和酒馆就多。那些在大海上漂泊数月的光棍,一但重新踏上土地,便晕晕乎乎着被酒精和妓女掏空了钱袋。
酒臭、汗臭、夹杂着一股子仿佛淋了三天三夜暴雨,又在太阳下暴晒十天的咸鱼腥味,于不大不小、鱼龙混杂的酒馆里浓烈地蒸腾着。酒鬼们却不管这么多,他们浑浊发酵的大脑只顾的上眼前那杯澄黄的液体。
“一部分人是海盗。”
奥雷和玛希琳被赶去做其他工作了。教授的声音被彻底淹没在乐队欢快的小调和周围人粗野的哄笑叫骂声中,但是他的身边看起来空无一人。
坐在角落里的人互相交换了不怀好意的眼神。虽说这独自坐在角落里的瘦削人影披着斗篷,藏头露尾的,但是仅靠露出来的手腕和下颌,经验丰富的老手便能断定,少说也是只来自富庶家庭的小肥羊。
老规矩,伴随着几个隐秘的手势,几道黑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酒馆,准备前往门外埋伏。就在其中一人打算上前搭讪摸摸底时,一只手忽然出现在他的肩膀上,将他扒拉了一个踉跄。
“不不不,我的朋友,先来后到~”
来者的声音听起来醉醺醺的,像是含着一大口酒。被人坏了好事的家伙正准备转头破口大骂,却在瞧见一张涂抹了五颜六色的油彩的脸时瞬间噤声。
诺瓦瞥了眼那忽然出现在他桌前的玻璃酒杯,微微抬起头来,冷漠地盯着那极其自来熟的、靠在他身侧台面上的家伙。
对方穿着打扮古里古怪的,浑身都是五彩缤纷的破布条,怀里抱着一把断了弦的里拉琴,脸上用油彩画着夸张的妆容,头上还带了一顶插着大羽毛的三角帽。
像是马戏团里的小丑,或者是一位吟游诗人。
“你好,甜心。”吟游诗人打扮的陌生人摘下帽子,夸张地向他弯腰行礼。“今天我可真是幸运,一定是命运的指引,才令我遇见像您这样出众的美人儿。”
“您可愿意赏脸允许我请您喝上一杯?”那人俏皮地冲他眨巴着眼睛:“或者您是否愿意告诉我您的芳名?”
诺瓦:“……”
他垂在桌下的手迅速往身侧一摸,按住了某人蠢蠢欲动的指尖。
“……你认识我,但我不认识你。”
教授微微眯起眼睛,他确信自己记忆深处没有这五颜六色的家伙——对方为什么要刻意使用过于狎昵的词汇?
“我倒是后悔没有更早些认识你。”吟游诗人依旧笑嘻嘻的,带着娴熟的暧昧语气:“但是谁叫我和你一见如故呢?如果你不喜欢甜心这个称呼的话,还有宝贝儿,心肝儿,小鸟儿……话说这里是不是有些冷?”
难为他能在那双烟灰色眼瞳冷冰冰的注视下,将那些乱七八糟的称呼脱口而出。
“嗨?甜心?”
吟游诗人总感觉此人没有因他刻意的表演产生任何情绪波动,就像是一个冷眼旁观的看客。他干脆在人身侧一屁股坐下,又故意向前倾了些,试图继续接近对方:“您要是不告诉我名字的话,我只能继续叫你甜——哎呀,别冲动,别冲动。”
吟游诗人慢慢举起手臂以示无害。借着斗篷的遮掩,一柄银亮的手枪正稳稳地抵着他的腹部,微微向上倾斜,确保能够一弹击穿心脏。
咔哒一声,黑发青年面无表情地给枪上了膛。
“站起来。”他的声音依旧毫无波动:“发出声音我会开枪,多余举动我会开枪,视线离开我的眼睛,我会开枪。”
“……”
“现在转身,背对我往酒馆外走,直到我说停。”那抵在腹部的枪口更用力了些,戳得人生疼:“五,四,三,二……”
这是完全相悖的命令!吟游诗人很想委屈地大喊大叫,若是背对着你,我该如何盯着那双迷人又可怕的灰眼睛呢?
但是在枪口的威胁下,他还是听话地闭上了嘴,按照最新的命令往酒馆外走,直到进入一处无人的拐角。
“现在开始回答问题。第一个问题,你的姓名。”教授淡定地继续威胁人:“五,四——”
“马格纳斯,”吟游诗人看起来老实了不少,但还是忍不住口花花:“伟大的马格纳斯船长向您致敬,亲爱的甜——”
那声“甜心”梗在了喉咙里,因为另一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面前,趁着马格纳斯张着嘴发愣时,看不出情绪地瞥了他一眼,转而向黑发青年的方向微微俯身。
“先生,‘尾巴’都被解决了。”
不顾腰上的枪口,吟游诗人猛地上前一步,深情款款地望着那张令人目眩神迷的脸,双手捧着胸口:“今天我可真是幸运,一定是命运的指引,才令我遇见像您这样出众的——嗷!”
毫不犹豫得用枪托在人后脑上来了一下,趁着对方吃痛地抱头蹲在地上,黑发青年重新将枪口瞄准了吟游诗人的脑袋。
“第二个问题,谁派你来的?”
“命运。”马格纳斯一边疼得丝丝抽气,一边颇为流畅地回答道:“是命运女神拉莫多的旨意,让我遇见了你——”
“砰。”
伴随着毫不迟疑的枪响,子弹正擦着他的耳尖而过,甚至帽子都飞了出去,连带着一大片头发都变得焦黑卷曲,吟游诗人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僵硬起来。
怎么搞的?他看起来很想破口大骂,明明依据情报,不久前这家伙还只是个大学教授,为什么枪法这么好,还这么凶残?!
“你的通缉应该值不少钱,马格纳斯船长。”教授若有所思地说:“臭名昭著的自由海盗、骗子和情报贩子。”
自由海盗没有固定的船只和团伙,他们会随机加入哪艘海盗船。这群人要不就是混不下去、人人嫌弃的最底层海盗,要不就是习惯独来独往的强者。
这一路他可没闲着,乱七八糟的小报都看了一堆。
“我的荣幸?”马格纳斯冲他们得意地眨了眨眼:“不过甜心,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再问我问题我可是要收费的呦。”
教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手指一勾便利落地收起了枪。他转身就走,徒留马格纳斯呆在原地瞪着眼睛。
“等、等等!别这样嘛!”他焦急地追上去:“我收费一点也不贵的,看在您是一位美人儿,您身边那位更是一位绝世美人儿的份上,我愿意打个九五折——”
他跑得倒是很快,本能伸手去抓黑发青年的衣角,却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猛地扼住了喉咙。
直到那俩人的身影彻底从视野里消失后,马格纳斯才开始突兀地大口大口喘气。他捂着胸口,于周围人下意识的绕行和怪异的眼神中脱力地跪倒在地,剧烈地喘咳着,口中却是呵呵低笑起来。
“差点,差点被杀掉了……”
——多么美丽、却又多么瘆人的蓝色眼瞳呵,如暴风雨降临前诡谲的海面,其下是凡人永远也无法触及分毫的汹涌暗潮。
吟游诗人终于站了起来,迈着醉酒般的步伐,转身隐入了人群,徒留下一句若有似无的叹息。
“神明啊……”
另一边,救世主微微皱着眉头,看起来很想将触碰过那个神经病的枪丢掉,而不是任其呆在自家宿敌腰间的枪套里。
诺瓦抬起头来,看了这疑似洁癖发作的家伙一眼,干脆用纳塔林语问道:“你认识他?”
“……马格纳斯,大预言者。”阿祖卡回过神来,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自命运女神陨落后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大预言者。”
教授怀疑地挑起眉来。
通过短暂的接触,这家伙很聪明,用轻佻与出窘来遮掩自己的真实目的。他不得不怀疑这个“大预言者”的身份是否也是一种诈骗,一场弥天大谎。
毕竟命运女神已经死了,按理来说她的信徒已经无法做出预言才是。
“前世我们和他有过几次有限的接触。”阿祖卡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看来他曾和此刻的暴君一样,产生了如出一辙的怀疑:“我无法确定他真的是大预言者,还是一个聪明的骗子。”
“这人……疯疯癫癫的,做出的预言全部一一应验。比如战争的失败与胜利,国王与王后的结局……还有您的死亡。”救世主蓝色的眼瞳里全然倒映着眼前的身影:“但这是只要全面掌握局势便能判断得出的东西,我相信您也能做到。”
他的声音渐渐变得轻了起来:“可是在您死后不久,他就失踪了,只留下了一句无人能够解读的预言。”
阿祖卡清晰地复述道:“一切命运归于深渊。”
教授等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怀疑地挑起眉头:“……没了?”
他不曾接触过这个世界的“预言”。出于对于未知的尊敬,学者愿意先暂且持保留意见。但是这所谓的“预言”结合他判断得出的信息,相较之下似乎也没有更多新鲜玩意儿——也是,否则救世主早就提前告知与他了。
“没了。”
阿祖卡望着自家宿敌脸上浮现出生动的不满神色,眼中忽而闪过柔和的笑意。
“像是刻意留给谁的讯息。”黑发青年啧了一声,毫不客气地点评道:“但是我讨厌这种故弄玄虚的谜语人。”
第225章 交易
教授没料到,会这么快再次瞧见这位疯疯癫癫的“大预言者”。
自开始吃晚饭,约克便开始坐立不安,吃完饭后终于扭捏着说想去看帷幕与夜莺话剧团的露天暖场预演。弟弟难得提出请求,玛希琳自然是满口答应。不仅答应了,还将能拽上的人都拽上了。
奥雷在瞧见某位暴君的脸时,五官都控制不住扭曲了一瞬。他将玛希琳拉到一边,竭力压低声音咆哮道:“你到底是怎么把他拎出来的?!”
这家伙简直恨不得每时每刻都和他的工作与咖啡融为一体,刺客从未想过“看话剧”这种富有人文气息的活动会与大魔王扯上半点关系。
红发姑娘满脸茫然:“就,我说人很多,很热闹,然后他就答应了……”
奥雷:“……”
“破案了。”刺客冷漠地说:“我猜他要探听点什么消息。”
反正总不可能是为了一起参加主角团队和谐友爱的团建活动。
帷幕与夜莺话剧团的紫绒帷幕在夜色下闪烁着点点星芒,临时搭建的露天手架上固定着黄铜射灯,通过调整透镜,将三面最为明亮的圆形光斑固定在舞台中央。尽管只是暖场预热,还需要缴纳一笔堪称高昂的门票钱,前来凑热闹的人依旧很多。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草药与香料烧灼后的奇妙香气,袒露着大腿和胸脯、小丑打扮的女伶摇晃着铃鼓,巧笑颜兮着向众人讨要赏钱,一些头脑机灵的小贩早已灵活得在人群中穿梭,叫卖着苹果酒、椒盐饼和椰枣糖。
诺瓦不由皱了皱眉。他抬起头来,仔细地嗅了嗅空气中那股有些怪异的气味。说实在的,他不太喜欢这种人挤人的场合,无事的夜晚他宁愿蜷缩在沙发里看书——过于嘈杂的周边环境会影响他的思考效率。
好在阿祖卡始终在他身边,时不时轻轻扣住他的肩膀,灵巧的带他避让开拥挤的人群。
灯光忽然交汇了,伴随着众人的欢呼声,幕布被缓缓拉开 ,一个身着一袭红裙的曼妙身影正背对着观众,出现在了舞台的中央。
“夜莺小姐!”
一旁的约克早已激动地尖叫起来,脸涨得通红——他的声音被淹没在更大的欢呼声中,狂热的人潮正不由自主地往前涌,他们似乎热情得太过火了,狂乱巨大的影子竟几乎要吞没帷幕。
舞台像是被点燃了,尖锐的拨弦声刺破了空气,伴随着激烈的鼓点,红裙女郎倏然旋身,海藻般浓密卷曲的黑发上坠着纷飞的银链,飞扬的裙摆好似灼灼的烈火。她赤裸的足尖伴着铃声,在地上踏起无数亮晶晶的碎屑。
这是奥罗拉公主为了寻找父皇暴毙的真相,拒绝嫁给公爵,逃离王宫后伪装成流浪舞女在街头卖艺谋生的桥段。
伴随着乐章的第一个小小停顿,夜莺终于正对了观众——鲜红的玫瑰在她的耳侧怒放,一张画着夜莺纹路的精致半脸面具遮掩了她的面容,仅露出雪白的下巴和妩媚的红唇。舞步热烈癫狂,她的面容却是极其冷肃、甚至是悲愤的,那位敢爱敢恨、不屈不挠的奥罗拉公主在她的身上复活了。
一名穿着打扮古怪夸张的吟游诗人出现在舞台上,他向公主单膝跪地,弹唱着里拉琴,深情诉说着自己的爱慕之情。
教授慢慢眯起眼睛。
一位新熟人,自称马格纳斯船长的疑似大预言者……还有一位老熟人,曾被爱欲之神抛弃的女祭司阿帕特拉。
公主的舞步依旧热烈,她拒绝了试图与她共舞的吟游诗人,拒绝了向她抛洒大笔金币的富商,拒绝了想要强拉她离场的贵族——一般这时,杰拉德就该出场英雄救美了。
但是这一次,那美艳的红裙女郎却是向着舞台下的方向,做出了邀请的姿态,诺瓦忽然觉得浑身一阵不祥的发毛。
果不其然,三顶聚光灯毫无征兆地将他笼罩严实。
教授:“……”
一旁的约克红着眼睛,看起来想要扑过来咬死他。蠢孩子,明显是被影响了神智——该死的女祭司。
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帷幕与夜莺话剧团为了炒热气氛新添加的互动环节。一时间,无数阴沉愤怒的目光瞬间包围了那个肤色苍白的年轻人,看起来恨不得将这得到夜莺邀约的幸运儿大拆八块。
玛希琳拧紧眉头。她不认为以这位陛下的性格,会愿意上台充当被戏耍的角色,红发姑娘本想上前解围,却被奥雷按住了。
“再等等。”刺客双臂抱胸,幸灾乐祸地等着看戏——不论是谁的好戏,没看到他的那位好友还没动手吗?
剔透的烟灰色瞳孔在强光的照射下本能收缩了一下,黑发青年眯起眼睛,隔着人群与舞台上的女祭司遥遥相望。随着时间的流逝,众人开始变得焦躁不安,嘘声一片,女祭司唇角的微笑也终于逐渐开始变得僵硬。
那家伙看起来在围观下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反倒是其他人竟不由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燃烧后的蛇血树脂混合着星见草粉,非常劣质的致幻剂,预言家和自称可以通灵的骗子的常备品。”年轻人的声音仿佛裹着冰碴,穿透了欢呼声,离他最近的观众甚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你们就是用这种东西来引起群体亢奋的?”
大魔王的小课堂开课了。一旁早有察觉的奥雷忍不住露出了个“我就说”的得意微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得意个什么劲儿。
女祭司似乎说了句什么。下一秒,绯红的雾气无声无息地包围了整座露天剧场,观看演出的众人神情开始变得恍惚起来,脸上露出狂喜痴迷的微笑。台上的阿帕特拉闭上双眼,开始低声吟唱召唤神明的祷词。
玛希琳一把抓住了眼神开始变得呆滞的弟弟,将其拽到了身后。这个叫做“夜莺”的女人认真的?她有些不可思议地打量着对方,要知道最能打的几位现在可都在这里。
“等一等。”教授按住了准备动手的自己人。
阿帕特拉明知道阿祖卡的神明身份,以对方对于爱欲之神阿娜勒妮的忠诚程度,不太可能当着阿祖卡的面去坑自家神。
果不其然,直到祷告结束,依旧什么也没有发生。
一袭红裙的女人独自站在舞台上。她无视了所有人,只是缓缓摘下了那张面具,冲着被聚光灯笼罩的黑发青年露出了一个古怪、瘆人、似是悲伤又似是愤怒的扭曲微笑。
“你看,她消失了。”女祭司的声音很轻,轻柔、沙哑而疲惫:“不论我为她献出了多少爱欲,不论我为她聚集了多少欲念,不论我如何祈求……她还是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教授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废话,所有目前尚且存活的神中,爱欲之神简直是最倒霉的,已经足足被毁了两片灵魂碎片。但凡她脑子稍微正常些,便绝不会再次轻易降世。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行踪的?”冷酷无情的暴君看起来一点也不打算对这濒临崩溃的狂信徒予以些许同情。
“你认识马格纳斯。”还没等阿帕特拉回答,他便了然地将视线转移到了一旁的吟游诗人身上:“他告诉你的。”
吟游诗人捂住了胸口,露出了夸张的心碎表情:“天呐,甜心!这可太伤我的心了,难道在你的心目中,我是这种侵犯他人隐私的、不礼貌的讨厌鬼吗?”
奥雷等人瞳孔瞬间剧烈颤动了一下,差点被口水呛到——甜、甜心?谁?那位陛下吗?这都什么见鬼的称呼?!
那边暴君还在一本正经地回答:“她也习惯叫我甜心,非常相似的口癖。结合其他信息,我不认为这是单纯的巧合。”
马格纳斯:“……”
忽然有些心虚——心虚中夹杂着被火速揭穿的震撼。小公主谈起这位神选之人总是甜心长甜心短的,结果见到人的第一瞬间,他便习惯性将这一称呼脱口而出。
……可怕的家伙,这人简直敏锐到了堪称恐怖的程度。
“他是我的老师,幼年时曾经救过我。”阿帕特拉看起来不想在这些事上纠缠,更何况瞒也瞒不住,干脆直接揭露了真相:“请您原谅我的失礼。”
教授不置可否:“你大费周章地找我做什么?”
“我想和您做个交易。”女祭司有些急切地上前几步,却在瞧见对方身边那微微抬起头来的金发青年时,立即顿住了。深重的恐惧自她脸上一闪而过,显然对某神产生了极为深刻的心理阴影,以至于连那轻佻的说话习惯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一支银盔骑士离开了王城,正在追寻您的踪迹。”她站在原地,绯色的眼睛哀愁地望着他:“据我所知他们已经来到了卡萨海峡。”
教授不动声色地挑起眉来:“我不认为这是值得用来交易的信息。”
教廷他早已得罪彻底,王庭那边估计也因他掀起的暴乱恨他入骨。自他成为了“幽灵”以来,各种明里暗里的追杀简直就没消停过。所谓债多了不愁,一支银盔骑士罢了,他还不至于对此如临大敌。
第226章 公主
“而且我看不见你的诚意。”黑发青年冷漠地看向周围的观众,那些人已经因埃蒂罗处女的法术陷入了浑浑噩噩的痴醉状态中:“将这些无辜者牵扯到你的把戏里,到底是打算引我入局,还是借此警告威胁我?”
除了与他交好的几人之外,这个世界的强者总有一种不把同类、尤其是那些最为弱小的同类当人看的傲慢。女祭司阿帕特拉如此,阿兰的圣者塔隆如此,无尘之光帕瓦顿·米勒也是如此,但后者好歹还勉强遮掩一下,辉光教廷也因此得到了更多的信众。
阿帕特拉的脸上闪过些许错愕,显然是没想到会在这一层面上得罪人。
一个普通人,像是来自未知的鬼魂,苍白得令人心惊。许多人围绕着他,其中不乏令人生畏的存在,但依旧没有任何人能从那双烟灰色的眼瞳深处移开视线。
说实在的,在被此人坑害之前,女祭司始终以逗弄轻佻的姿态对待这位神选之人,夹杂着某种隐晦的、令她抓狂的嫉恨……或者说她深深地憎恶着任何抢夺爱神视线的存在,却逼迫自己去爱他,只因阿娜勒妮爱他。
为什么阿娜勒妮会选择一位普通人?一个普通人,他又能为神明带来些什么?那些最极致的渴求,最纯粹的欲望,最令人痴狂的爱——半点儿都没有,他甚至没有“忠诚”,傲慢得堪称亵渎,理所当然得将神明拉入属于他的棋局里。
……但是现在,她却需要在这完全不对等的对峙中,尽量从一个普通人手中夺回些许主动权。
“……我没想过您会计较这个。”女祭司看起来冷静了不少。她低低轻笑起来:“亲爱的,我发誓,他们不会出现半点儿问题。”
玛希琳不由上前一步,将黑发青年挡在身后。红发姑娘警惕地瞪着对方,尽管那美艳动人的女人在笑,她却莫名感到浑身一阵阵发毛,给她一种分外熟悉的不好预感。
又一个疯子。
“小妹妹,你这样看我做什么?简直好像我会害他似的。”阿帕特拉用涂了鲜红甲油的纤细手指捂着嘴,委屈而难过地望着他们:“我只是一个被抛弃的、可怜的痴情女人罢了,又怎敢在一位神明的面前为非作歹呢?”
被人提及的金发神明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
“如果你再说一句废话,就再也不用开口了。”教授冷飕飕地说。
“好吧,好吧,真是心急的男人。”阿帕特拉叹了口气,慢悠悠地说:“想必你们都认识我们的王后陛下爱斯梅瑞。”
她的红唇一张一合,轻描淡写地说:“但是你们知道她是阿娜勒妮选定的上一任神选之人吗?”
“……”
马格纳斯抱着里拉琴静静站在一边,那张往日里总带着浮夸笑容的、涂抹着油彩的脸,此时已经归于诡异的平静,像是显出釉色的五彩瓷器,唯有两只眼睛在闪闪发光。
教授微微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问道:“你要如何证明你不是在信口开河?”
早在初次与银盔骑士会面时,此人便猜出了些许端倪。此时猜想得到了验证,他却没有流露出丝毫得意之色——“上一任”一词令他有些在意。
女祭司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道:“我的真名是妮维纳·尤里·马基安。”
马基安是王室姓氏,这意味着对方是一名货真价实的王室成员。
“当今那位陛下是我同父异母的兄长,王室视我为污点,但我也因此知道了很多事……比你们、比他们想象得还要多。”这位真正的公主露出了一个诡异而危险的微笑,绯色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双毫无情绪的烟灰色眼瞳:“比如爱斯梅瑞,还有我的那位好兄长,究竟从阿娜勒妮那里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您在和银鸢尾王室对着干,不是吗?”她的声音变得越发柔软甜蜜,带着一股子幸灾乐祸的意味:“反正我憎恶我身上的这只血脉,我很乐意将他们最想要藏起来的秘密告诉您……”
诺瓦不动声色地盯着那张微微扭曲的脸,犀利地指出了问题要害:“那么你呢?你想得到些什么?”
“……”
女祭司脸上那种带有表演色彩的夸张表情终于渐渐归于了空白。
“我要知道阿娜勒妮的行踪。”良久的寂静后,阿帕特拉非常平静地说。自见面以来显得疯疯癫癫的女祭司此时看起来竟十分清醒,冷静而清醒:“不论她躲在哪里,不论她是否陨落,我只想知道她在哪里。”
妮维纳·尤里·马基安的一生皆被名为“嫉妒”的毒液腌渍。
她嫉妒着那个同父异母的兄长。身为失败者的女儿,先王后恨她。在她为了填饱肚子,因偷窃厨房的面包挨打时,她的那位兄长早已因血脉与性别理所当然地成为下一任王位继承人,享受着最好的资源,肆意挥霍着天资。
她嫉妒着那个自称马格纳斯的家伙。他像故事里的杰拉德一般救下逃出宫殿又陷入险境的小公主,但她远不及奥罗拉公主幸运,至少对方还曾拥有过一位真挚地爱着她的恋人——而那个卑鄙的骗子转手就将她卖进了爱欲神殿。总有你一天会感谢我,吟游诗人神秘地微笑着,自由强大得令人咬牙切齿。
她嫉妒着那个曾与野兽同住的、肮脏的女人。驯兽师的女儿凭什么成为神选之人,得到爱欲之神的亲睐,令神明的视线长久地停留在她身上?
她嫉妒第二任神选之人,她嫉妒同样拥有神印的艾米莉亚·卡莱顿,她嫉妒任何试图夺取爱神注意力的人——她是多么想要世间最为纯粹的爱与被爱呵,这份渴求令她向爱欲之神卑微地俯首,令她强大得自以为无懈可击。
“……因为我爱她。”阿帕特拉甜蜜地微笑起来。
爱是无私,爱令“阿帕特拉”不顾一切,心甘情愿地为她所爱的神明奉献出她所拥有的一切,甚至可以兴高采烈地为她去死。
但与此同时,爱也是自私,令“妮维纳·尤里·马基安”在无法抑制的妒火与求而不得的苦苦折磨下变成一个疯狂的、痴情的、不顾一切的——危险的狂信徒。
……
直到回到歇脚的旅馆时,诺瓦始终一言不发。
有人轻轻摘下他头发上散乱的、亮闪闪的碎片:“……您还在想那位小公主吗?”
“唔。”他本能地应了一声,片刻后才回过神来,正对上了救世主有些无奈的眼神。
“我只是在想,按照这个世界如今的主流修行方式,随着实力增强,与神明的共鸣程度加深,一些人的性格也会因此变得越来越偏激,越来越极端。”教授淡淡地解释道:“但是如果像你一样,通过不断的思考与实践去与某一理念进行共鸣,而非去盲目地信仰某一具体的神——或者简单粗暴些,只是学会辩证地看待神明本身,这是否会尽可能地减少此种异变的发生?”
闻言,阿祖卡忍不住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这其实也是圣巴罗多术士学院的几位教师探究的课题之一,您已经触及了研究的核心部分。”
一个普通人,做到了这一点——只能说不愧是那位陛下。
当年他还在圣巴罗多术士学院求学时,尽管主流将无信者称为异端,但总有些人的思维是关不住的——在神罚事变之前,据他所知,圣巴罗多术士学院是有教师试图从无信者的修行方式中寻得些许经验教训的,奈何教廷的血腥手段令一切都被迫终止了。
黑发青年的眼神却是唰得一下亮了起来:“你还记得研究这部分学说的学者分别是哪几位吗?”
“记得是记得。”救世主微微眯起眼睛:“您打算做些什么?”
“关于术士的修行,这一方面我不是专家,毕竟我只是个普通人,我只能从其余角度为你们提供思路与灵感。”他的宿敌倒是显得分外坦诚:“但是既然有人是专家,不如将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相信总有人无法抗拒这种诱惑的。”
如果真能避免术士修行过程中的理智异变问题,这简直足以令全大陆的术士为之疯狂。
见人不说话,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诺瓦想了想,决定也夸夸对方:“当然,你也是专家,还是最罕见领域的权威专家,我需要你的帮助。”
阿祖卡愣了一下,他的眼神变得越发柔软。
“亲爱的,我喜欢听您夸我。”救世主微微笑了起来,向人俯过身去,轻轻吻了吻恋人的额角。灿烂的金发顺势从他肩上滑了下去,温柔的蓝眼睛里似是闪烁着星辰的碎片。
另一人却完全没有将心思放在他身上,连敷衍的亲亲都没有,而是风一样席卷来纸笔,斗志昂扬地铺开稿纸开始奋笔疾书,头都不抬一下。
再一次引诱失败的救世主大人:“……”
他就知道,某人表面微笑不变、实则满肚子怨气地想,他深切怀疑在自家宿敌的心目中,工作永远是第一位的——话说他应该至少比咖啡地位要高上一些吧?
第227章 故事
“砍头王后”爱斯梅瑞曾是一位在马戏团谋生的驯兽师的女儿。说是马戏团,其实也兼职了皮肉生意。团长的皮鞭会不分彼此地落在动物与人类的身上,一条人命甚至可能还不如一只会杂耍把戏的熊重要。
“如果不出意外,她的一生都会在臭烘烘的兽笼与取悦他人的廉价帐篷里辗转,直到死于脏病。”女祭司流露出嘲讽的神情:“但是爱欲之神给了她一个机会。”
“多么美好的爱情。”她的语气柔软而甜蜜,简直像是个满怀憧憬的小女孩在讲述童话故事——如果那双绯色的眸子没有饱含粘稠恶意的话:“被叛军追杀的王子殿下爱上了救下他的马戏团姑娘,力排众议也要将她带回鸢心宫,宣布她就是他的王妃。”
爱欲之神最喜欢此类把戏。她热爱为世人降下混乱的、痴愚的、极致狂热且不顾一切的爱,那些庞杂的爱欲将无视世俗伦理与理智道德,无论所谓的“恋人”是自己的血亲、仇敌,或者只是一头流着涎水的野兽。
“她是个聪明、冷酷且极有野心的女人。”阿帕特拉轻柔地叹了口气:“我的那位同父异母的王兄迷上了她,‘爱情’令他盲目,不顾先王与先王后的反对,任由她逐步介入权利中心,直到她成为王后,直到她的权势甚至隐隐超过了国王——然后爱欲之神毫无征兆地抛弃了那个女人。”
“接下来,砰——”女祭司咯咯地笑了起来:“‘爱情’消失了。”
“我的王兄恨极了这个愚弄他的卑贱女人,但是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懦弱无用,他怕她的残暴,甚至连报仇都做不到。”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诡异且畅快的扭曲表情:“阿娜勒妮也恨她,她在我面前折磨她,唾骂那个婊子的无用,令她卑微地匍匐在地,于灵魂的灼痛中涕泗横流着惨叫哀嚎,直到她像是马戏团里的牲畜般颤抖着驯服。”
最为重要的讯息被女祭司含糊其辞着一带而过,尤其是“神眷者”的部分,对方坚决地表示得等寻到爱欲之神的行踪时,再进行交易。但是教授还是从中推测出了不少极为关键的信息。
“你看见的那本‘漫画’,具体究竟是什么形式的?”
阿祖卡愣了一下,这人话题转移得毫无征兆。见对方已经疑惑地抬起头来,他慢慢地回答:“命运不允许我描述更多——我只能说,我从中观看了我的一生。”
黑发青年手中的笔停住了。爱欲之神的灵魂碎片也曾透露,命运会阻止她说出更多——又和命运有关,但明显对方比爱欲之神的权限更大。
……为什么,因为他是“男主”吗?
“那么我们换个问题。”教授将身体往后一靠,手指抵在嘴唇上:“‘漫画书’的中文发音你是如何得知的?你为什么会知道我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
“我听见了。”男主用那双镶嵌着金色纹路的蓝眼睛温柔而专注地注视着他:“我看见了。”
诺瓦皱紧眉头,缓缓确认道:“所以你在濒死之际看见了我的世界?是那个‘我’告诉你,这是一本‘漫画书’?”
救世主无声地微微笑了起来,那轮明亮、美丽而伟大的银色光晕仿佛再一次地笼罩了他——他的宿敌实在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命运无法遏止他。
“好吧,结合一下我从萨缪尔的记忆里得的碎片。”黑发青年再次陷入了沉思,手指慢慢敲击着桌面:“神选之人是神明为自己选定的躯壳,爱斯梅瑞是第一个试验品。爱欲之神在为她造势,试图人为地编造一个传奇,但是在此过程中聚集起来的信仰,却远远无法支撑夺得身体所需的神力——所以神明放弃了她,转而将目光投向了异世界,想要获得更多来自异界的信仰,而你、奥雷和玛希琳则是第二批试验品。”
奈何诸神的灵魂在此之前已经耗费了太多力量,无法再像“塑造”爱斯梅瑞时那般粗暴直接,只好通过更加隐晦的方式来引导“命运”的走向。
……前所未有的,他忽然感到一种奇妙的愤怒与悲哀。
就像以爱斯梅瑞的能力,就算没有爱欲之神参与,她也能过好自己波澜壮阔的一生,而不是靠所谓的“爱情”先去征服一个男人,再去征服一个国家。她是如此,三位“主角”更是如此,无论结局如何,无论是好是坏,那都是本该属于他们自己的命运——所以所谓的“神”凭什么肆意玩弄另一些人的人生?
……在用最为悲愤的悖逆去对抗被精心编排的“宿命”之前,那个人也许本该成为一名医生的。
“……教授?”
诺瓦愣了一下,然后发现自己盯着人看的时间似乎有些太久了。他甚至有些不愿去深思,一种很不舒服的情绪在他的胸口发酵。
温暖的手指轻轻抚上脸颊,指腹试探着摸了摸他的眼下皮肤,那个人的声音低缓且温柔:“您这是在为我感到难过吗?”
他竟难得有些迟疑:“……我应该,不会产生共情。”
那家伙却是轻轻地笑了起来,带着略显戏谑的、柔软甜蜜的得意:“那么也许是因为,您爱我?”
“……”
默默将对方的爪子按了下去,黑发青年面无表情地将话题拉扯回正道。只是他的耳朵似乎有些红,也许是为自己的失态。
“诸神被困住的地方,应该有某种方式可以与异世界沟通,我猜和一种名为‘创世之书’的东西有关。隔着时空的混乱,他们通过降维的方式,将选定的神选之人——也就是你们——身上发生的故事传递到地球。”
“菩提树下坐化的释迦摩尼,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夜行登霄至天房的穆罕默德……”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读者缓缓抬起眼睛,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故事主角:“毕竟所谓宗教,在早期也不过是一个个广为流传的故事,诸神希望通过‘漫画’的形式,来得到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信仰。”
他看起来像是肃立于真理的殿堂里,以一种毋庸置疑的傲慢宣读着最终的判词。
“——但有一点毫无疑问,你是超出故事本身的存在,一个真正的、独立的人。”
被抱住了。
黑发青年坐在椅子上,迟疑地挣出手臂,慢慢拍了拍另一人的后脊,那些热烫的呼吸全然撒在他的脖颈深处。
“那么您呢?”救世主有些压抑地说:“您怎会离开自己的家乡与故土,选择落入我的世界?”
“我还不知道,我需要更多的——嘶!”
那家伙又咬住了他的颈侧。疼,但是应该没有出血,只是要害被人含在唇齿间的感受绝不好受。
然后对方就这样叼着他的脖子,含含糊糊地委屈咕哝:“您会突然离开我吗?就像您突然出现一样?”
教授思考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根据我们最初的约定,你会帮我回到我自己的世界。”
他非常敏锐地指出这一点。但在他看不见的角落,另一人的眼神忽然变得极其恐怖了一瞬。
不过金发青年还是松开了牙齿,爱怜地舔了舔那些泛红的皮肉,带着安抚的意味,惹得人本能哆嗦了一下。
“先生,我对您许下的誓言将永远有效。”救世主微微直起身来,专注地注视着那双烟灰色的眼睛,非常温柔且慎重地承诺道。
“可是也许我永远也回不去了。”他的宿敌面无表情的、甚至有些粗暴地打断了他:“毕竟那个世界的‘我’只是一具躺在病床上的尸体,说不定都早已被烧成灰了。”
他闭了闭眼睛,呼吸似乎有些发抖。
他在一点点将自己最为脆弱的部分剖开来给另一人看:“我只是……无法抛弃我的根本,我不敢忘记塑造我的过去,如果我被这个世界彻底同化,那么我将逐渐变得不再是‘我’——这将是一场和脑瘤无异的、令我感到恐惧的慢性屠杀。”
“所以我极大概率不会离开你——当然,排除一切意外。”黑发青年的语气重归理性,以一种冷静到堪称冷酷的方式回答他:“首先,我认为回家的可能性其实极小。其次,如果真有回家的机会,因为你的家人朋友还在这个世界上,我不能要求你抛弃一切陪我回去,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尽力寻找自由来往两个世界的方式。”
“最后,如果事态走向了我们都不愿意看见的方向……唔!”
又被亲了。
诺瓦下意识挣扎了下,却被人死死按在怀里。急促湿润的喘息间,他听见那个人在他耳边喃喃低语:“足够了,亲爱的,足够了……其余的请都交给我。”
——不论是牺牲,还是其他什么,都已经足够了。
黑发青年不解风情地皱紧眉头:“你为什么又堵我的嘴?”
“因为我不想听。”阿祖卡笑眯眯的,趁着人恼怒地瞪他,又在自家宿敌有些发红的嘴唇上啄了一下:“因为我只需要知道,你是爱我的。”
他的宿敌呆愣了片刻,严肃地慢慢皱起眉来,以一种研究课题的专注认真地盯着他:“……我不确定,这是爱吗?”
“谁知道呢?”救世主狡猾地叹了口气:“但是您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去亲自得到这个答案……而我会一直陪着您。”
不论哪里,不论何时——直到成为被那个人认定的锚点。
“所以不要害怕。”
第228章 搜捕
夜幕笼罩之下,卡萨海峡沿岸的小镇深处,十二道黑影正骑着马,三三俩俩分散开来,悄无声息地掠过破旧的街道。
特殊材质的斗篷吸收了所有的声响,也遮掩了其下由大量秘银制成的银色盔甲,行动间竟连丝毫磕碰声都不曾出现。
黑影在道路的尽头汇聚,如夜幕深处的鬼魂。有人低声吟唱着,咒文顺着泥土流回他的掌心。
“报告骑士长,东区没有。”
“西区不曾发现行踪。”
“一切正常。”
为首的黑影骑在马上,正抬头凝望着天边暗淡的星穹。夜色已深,苍白的月亮仿佛一枚诡谲的眼球,正悄悄地低头瞥了他们一眼。
“准备休整,明早前往下一个地点搜查。”伊亚洛斯骑士长闭了闭眼睛,终于沉声命令道。
周围的骑士皆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哪怕身为堪称整个帝国最顶尖的战力,护卫银鸢尾王族数百年的鸢心近卫团,在经历了接近半个多月、日夜兼程的奔波搜查,人马俱疲依旧是在所难免的。
眼见骑士长的身影渐远,其余坠在后方的银盔骑士神情顿时肉眼可见变得松弛了不少,就连身下的马匹都忍不住打了个响鼻。
“乔里尼,我记得你和骑士长一起去见过那个人。”一名年轻的骑士忍不住凑了过去,和同僚低声八卦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以至于为了搜捕区区一名普通人,居然需要派遣十二名银盔骑士?”
要知道十二名银盔骑士已经足以征服一座城市了。当年为了平息北境之城的叛乱,除了王城军之外,也不过派出了十名银盔骑士而已——在屠杀了大半个城市后,北境之城从此彻底臣服,心甘情愿地沦为银鸢尾帝国坐落于北境边界的堡垒。
乔里尼·巴特曼冷淡地瞥了对方一眼。
“……一个聪明、狡猾且异常阴险的疯子。”他面无表情地说:“但是除此之外,确实只是一个普通人,非常普通。”
可以随手掐死的那种。
他的同僚眨了眨眼睛:“你的意思是说他狐假虎威?”
“我们的长枪即将对准的是恐怖的恶龙,而不是恶龙爪下的脆弱宝石。”乔里尼·巴特曼冷嗤一声:“当然,那枚宝石也不可有半点损伤——王后陛下嘱咐过了,要活口。”
“都安静些。”最前方的伊亚洛斯骑士长冷声打断了他们:“轻敌会害死你们,我们所面对的绝不是普通的叛军头目。”
“目标的身旁至少有一位高级主祷阶层的黑暗系术士,一位高级使徒阶层以上的水系武者。前者是我们的老对手,逐影者的头目奥雷·阿萨奇;后者为年轻女性,善用拳,其余情报暂且不明。”这位向来温和沉稳的骑士长此时面色简直凝重得可怕:“除此之外,依据探子传递的最新情报,目标身边极有可能还有一位圣者,甚至是‘神’。”
他一字一句地严厉警告道:“如果不幸对上了他,你们中的绝大多数、甚至全员都会牺牲,我也不可能活下来。”
一种可怕的、几近绝望的沉默在银盔骑士间蔓延。
神明,击碎了巴兰朵城的黑暗天灾,在莫里斯港降下了神罚,惹得全大陆的强者乱成一团,所有神殿皆陷入了或是狂喜或是惶恐的激荡中。
之前那名年轻的银盔骑士忍不住低声喃喃道:“……我现在开始觉得十二个人也太少了。”
哪怕是一位圣者,他们也敢仗着人数拼一拼——但是神明?谁敢妄言自己能在对方面前存活几个呼吸?
“也不必过于丧气。”伊亚洛斯骑士长镇定地安慰众人:“这只是一种可能性,还不能确定对方身边真有一位神。就算确实是神,也总能寻见双方分开的契机。”
“极北之国费尔洛斯势如破竹,北境之城已经沦陷,现在全帝国的兵力都在赶往北境。”他的面容坚毅冷硬,宛如淬火的钢铁:“但哪怕形式如此严峻,王后陛下依旧派遣吾等前去抓捕叛军头目,这说明了什么?”
众人肃穆无声,只有骑士长的声音沉沉回荡:“这说明在陛下看来,放任此人发展壮大,其危害甚至远比北方那只贪婪的冰霜巨龙还要巨大。”
苍白的月光下,架在马鞍左侧的长枪闪烁着森寒冷冽的光。
“王庭议会目光短浅,贪婪愚钝,看不透陛下的良苦用心,但她还有我们——今夜所有人检查马鞍,武器不离身,黎明之前我们就动身,卡萨海峡还剩下螺旋湾和贼鸥码头没有搜查。”伊亚洛斯骑士长脊背笔挺,庄重地用臂甲敲了敲胸甲,声音低沉:“为了陛下,为了银鸢尾。”
众多骑士一齐低下了头:“——为了陛下,为了银鸢尾。”
……
“鸢心近卫团的银盔骑士?”奥雷忍不住嗤了一声:“老熟人了。”
确实熟,光是这一世,都已追杀和反追杀了几个来回。至于前世,对方也曾沦为了暴君忠诚的座下走狗。那时卡西乌斯二世和爱斯梅瑞的鲜血甚至尚未干透,鸢心近卫团的立场转变速度之快让奥雷不得不怀疑,那群银光闪闪的铁块是不是只是效忠于那张王位,而不是效忠于个人。
“这群家伙单打独斗暂时比不上我。”奥雷双臂抱胸,继续和人透老对头的底:“麻烦的是他们有钱,比如身上那套秘银盔甲,还有层出不穷的魔具与卷轴——最重要的是会列法阵,比如最出名的法阵‘终焉誓约’,哪怕是圣者,一但被困,一个不小心也会死。”
刺客头子狐疑地打量着眼前的黑发青年,神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怎么,你被那些铁块盯上了?”
“银盔骑士已经到了卡萨海峡。”诺瓦正低头在纸上写些什么,闻言抽空看了他一眼:“按照行进速度和行为逻辑推测,我猜明天或者后天就会到达贼鸥码头附近。”
“那你还在这里淡定地画鬼画符?!”奥雷忍不住瞪着他,声音提高了些:“就算我们这边有个神——等等。”
他怀疑地眯起眼睛:“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怪不得你要拉着我和玛希琳一起来。”他越分析越觉得自己有道理:“还特意跑街上去看什么劳什子话剧,你在故意拿自己当诱饵?我就知道——”
“首先,这不是鬼画符,这是作战计划。”那家伙笔尖一顿,抬起头来不满地瞪着他:“其次,我只比你稍早些知道,我还没有神通广大到能够精准推测远在千里之外的王城的一举一动。”
刺客对此嗤之以鼻:“听你鬼扯。”
一旁的玛希琳却是脸色一变:“梅尔达一家。”
梅尔达一家就在贼鸥码头附近的螺旋湾。
在众人的注视下,红发姑娘的表情渐渐变得焦躁起来:“那群人是会追踪法术的,我不确定他们会不会发现我们曾在梅尔达一家落脚。”
奥雷怔了一瞬,似乎想起了什么,神情同样变得难看起来。
“我真傻,我当时一心只想着回家看看,我——”她在原地转了几圈,仿佛下定了决定,脚步定在了黑发青年面前:“抱歉,我不能呆在这里了,我必须要回家一趟。”
“为什么?我的计划需要你呆在贼鸥码头。”黑发青年以一种令人难以接受的冷酷质疑道:“如果奥雷的情报无误,就算银盔骑士发现了梅尔达一家,依据你和银盔骑士的实力对比,你一个人回去也做不了什么。”
“……喂。”刺客皱紧眉头,试图打断暴君——这话说的可真够混账的。
教授不理他,只是以一种咄咄逼人的态度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给我一个说服我的理由。”
“……我的家人曾经因我而死。”玛希琳深吸了口气,绿眼睛里浮现出了一层悲哀而痛苦的水光:“我杀了费尔洛斯的敌方将领,他的手下为了报复我,找上了梅尔达一家。”
红发姑娘轻声说:“十三个人,十三具尸体——连最小的黛西也没了。”
诺瓦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毫无征兆地开口道:“你相信我吗?”
“……”
“你不相信我。”黑发青年了然地点了点头,手指轻轻点着下巴,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
奥雷有些受不了这种诡异的氛围。他瞪了一旁的阿祖卡一眼,却发现那家伙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完全没有缓和气氛的打算。刺客绷着脸开口道:“她需要做什么,我也可以做。”
“不,你不行。”教授平静地说,他看向玛希琳:“我能理解,这种情况下,由于应激反应,你的感情自然会大过理性,我需要将你的私人情感因素纳入思考——但是你不能离开,海员工会最信任的人是你,你最熟悉这里,所以你必须和奥雷一起留在贼鸥码头。你们只要执行我的命令,便不会因银盔骑士而死。”
玛希琳张了张嘴,但是还没等她说什么,便听见那人又开口道:“换我和阿祖卡回螺旋湾,我发誓不会牵扯到梅尔达一家。”
那双冷静的烟灰色的眼瞳仿佛看透了一切,安静地倒映着她错愕的神情:“你至少应该相信阿祖卡,对吧?”
第229章 阳谋
“那家伙有时说话就是像个混蛋,对我冷嘲热讽的时候简直比魔鬼还要魔鬼。”奥雷一边仔细观察红发姑娘的脸色,一边低声安慰道:“所以姑娘,无论以前还是现在,这都不是你的错,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你是个武者,急于求成会损伤根基——要是实在气不过,我去偷走他的所有咖啡存货。”
大不了被炸毛的暴君恶狠狠地挠上一顿,刺客大义凛然地想,反正他早就习惯了。
玛希琳被他逗笑了:“你要是真这样做了,那位陛下一定会很生气,到时候连阿祖卡也救不了你。”
“我是有些生气,不过主要是针对我自己的。”她平静地说,神情中流露出些许不符合这具躯体年龄的疲惫来:“而他只是在说实话,甚至一点没错,是我感情用事了。”
红发姑娘抬起头来,凝望着铅灰色的天空。白色的盘旋的鸟群之下,传来贼鸥孤独的尖叫声。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梦呓似的:“我只是忍不住一遍遍去想那天我所看到的一切,一遍遍着了魔似的告诉自己,这是冥冥中命运赐予我的、挽救一切的唯一契机……不,我真没事。”
望着同伴担忧的眼神,玛希琳深吸了口气,那双如早春麦田般的绿眼睛重新变得坚毅而明亮:“我想清楚了,与其深陷在过去的记忆里自怨自艾,还不如把那些可能伤害我的朋友与家人的坏蛋全部杀光,这才是保护我爱的人的最佳方式。”
“好姑娘。”
奥雷总算舒了口气——担心好友的状态是一方面,不过话说他为什么还要操心暴君的人际关系?难道是被某人传染了?
而他的好友看起来甚至比他还要松弛,也不知道是对大魔王那令人落泪的情商自信满满,还是对他们两个的自我调节能力很有信心……所以他到底操心个什么劲?!
被他腹诽的救世主此时已经带着自家宿敌回了螺旋湾,顺便提溜着玛希琳的弟弟。这位话剧团的狂热粉丝在得知他心爱的夜莺小姐其实是个靠大规模传播致幻剂搞非法宗教活动的恐怖分子时,历经了否认、质疑、愤怒、心碎等等一系列过程后,现在已经肉眼可见地蔫了。
梅尔达太太茫然地看了看离家前兴高采烈、现在却蔫头耷脑的养子,又看了看两位提前回来的、女儿的朋友。还没等她说些什么,便瞧见那个漂亮得惊人的年轻人站在门外,眼睛微垂,优雅地举起一只手来,对准了这座歪斜得几乎要倒塌的老房子。
施法者的金发漂浮起来,宽松的领口与袖口灌满了不知从何而来的风。梅尔达太太围裙的一角被突如其来的气流掀了起来,她震撼地望着金发青年脚下浮现出无数繁复神秘的奇异纹路,那些纹路正以对方为原点,顺着泥土、沿着老屋斑驳的外墙迅速爬行攀升,就连木头的缝隙都发出了微弱的光,直到法力遍布了每一个角落,她仿佛听见了老屋欢欣的吱呀声。
年轻人放下手来,转头对目瞪口呆的梅尔达一家微笑着眨了眨眼睛:“请原谅这场未尽允许便开展的装修——不过现在,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伤害在我脚下这片土地曾生活过的梅尔达。”
……这个人简直像是吟游诗人的故事里那些降下庇佑与赐福的伟大存在。约克呆呆地看着他,一时之间竟踟蹰不敢上前。他的弟弟妹妹们却不管这些,欢呼雀跃着到处去扑那些尚未消失的光点。
“孩子们,接下来是有什么危险吗?”梅尔达太太将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神情凝重地望着眼前的两个年轻人。她看起来并没有被术士的身份惊吓到,也许是因为她的女儿同样并非常人。
“不会有事的。”教授平静地安抚她:“阿祖卡很强,只要大家呆在家里,不要乱跑,我发誓什么也不会发生。”
……但是你们呢?还有小玛希琳?梅尔达太太的嘴唇动了动,但她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大声嘱咐着孩子们去关好门窗,然后在一片欢呼声中宣布今天的午饭有烤蛋饼。
……
贼鸥码头位于卡萨海峡的末端,是整条海道最为狭窄、也最为关键的首尾区域,再往前便会驶入一望无际的大海。
“如果我是叛军头目,我也会选择贼鸥码头作为新据点。”伊亚洛斯骑士长展开地图:“这附近的海盗十分猖狂,来往人员鱼龙混杂,目标很有可能混入其中,混淆视听,要注意搜查过往船只。”
“骑士长,为什么不直接联系当地驻军?”乔里尼·巴特曼皱眉质疑道:“如果有当地驻军配合,想必比我们逐一搜查更有效率。”
“不,那个人非常狡猾,些微风吹草动就有可能令他溜走,王后陛下也曾嘱咐我们不要闹出大动静。”伊亚洛斯骑士长摇了摇头:“更何况卡萨海峡驻军势力属于卡穆公爵派系,王庭议会与陛下一向不合。若是让他们参与进来,我担心反倒会节外生枝。”
他的手指在地图边缘轻轻扣了扣,远方传来水手粗野的吆喝声,混合着海鸟的鸣叫。
“全体施加混淆法术。”伊亚洛斯骑士长重新带上斗篷的兜帽,拉紧了缰绳:“注意搜查底层人聚集的场所,尤其是当地的海员工会,目标最喜欢蛊惑这些愚民。必要时可对可疑目标进行审讯,不过要处理干净——”
鸢心近卫团里的术士忽然汇报道:“骑士长!发现奥雷·阿萨奇的法术波动!”
伊亚洛斯一怔,却是微微皱起眉来:“在哪里?”
“指向了大海。”那名骑士注视着于半空中盘旋的咒文:“靠近黄金礁的方向。”
这片离贼鸥码头不远的岛礁是某些不那么合法的生意的默认海上交易场所,也是海盗的老巢之一——走私者和罪犯的天堂。
“奥雷·阿萨奇去那里做什么?”乔里尼眉头厌恶地拧紧:“难道叛军想和那些肮脏的海盗合作?”
“也有可能是障眼法。”伊亚洛斯骑士长沉吟片刻:“分派三人前去黄金礁,乔里尼带队。其余人继续重点搜查螺旋湾和贼鸥码头。”
但是没过多久,他们便收到了来自乔里尼·巴特曼的水晶球通讯。
“那群该死的海盗袭击了我们!”水晶球中,对方看起来颇为气急败坏:“这群卑鄙的虫豸,毁坏了我们雇佣的船只——”
“为什么海盗会突然袭击?”伊亚洛斯从下属手中夺过水晶球:“你们遇见奥雷·阿萨奇了?”
“没有,但是他设置的保护法阵笼罩了黄金礁一艘破旧的木船,我们尝试着解开法阵,但是刚踏上船,那艘船却忽然炸了,爆炸波及了我们的船只。我们三个中只有迪恩受了点小伤,但也惊动了海盗王。”
“目标发现我们了。”骑士长沉声断定道:“乔里尼,解决那群海盗,速战速决。”
“那个,骑士长。”一旁的术士忽然低声汇报道:“又发现奥雷·阿萨奇的法术波动了,这一次在贼鸥码头的驻军所在方向……”
“……”
“骑士长?”负责追踪法术的骑士不安地唤道,上司的脸色可称不上好看。
阳谋,赤裸裸的、甚至颇为粗暴的阳谋。
那家伙打了个非常精准的时间差,简直把“我在耍你们”写在了脸上,偏偏他们无法无视目前唯一的线索。
“……分派三人前去调查。”伊亚洛斯闭了闭眼睛:“谨慎行事,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手。”
“一部分人去街上探听消息,这几天有没有发生不同寻常的事。”他迅速冷静下来,有条不紊地继续安排道:“其余人和我一起前去海员工会。”
“是!”
远在螺旋湾的教授正淡定地围观救世主布置陷阱。临走前他要了一撮刺客的头发——术士的头发里同样蕴含法力,尽管非常微弱,但是对于高阶层的其他术士来说,这种程度的法术波动便足以被捕捉、并引起警觉了。
“术士有一个普遍的毛病,那就是会习惯性地依赖法术。”分别之前,大魔王毫不客气地对异世界的强者都发表了一番批判:“所以但凡捕捉到熟悉的法术波动,无论如何,他们一定会分派人手前去查看——而且人数不会少于三人,否则就是送命。”
那双烟灰色的眼睛转向了刺客的方向:“曾和银盔骑士正面交手最多的人是奥雷,他们应该最熟悉你的法力波动,或者有自己独有的追踪办法——比如上次在白塔镇附近,银盔骑士便成功追踪到了你和达尼加。”
奥雷:“……”
无法辩驳。所以曾经多次登上鸢心近卫团通缉令的头号名单,在此时反倒成为了一件好事?
“打仗的最高境界是指挥敌人。”黑发青年转动着笔尖,仿佛在漫不经心地挥舞着指挥棒,那双眼睛却是理性而透彻的:“但是这也代表着,我需要你们全身心地相信我——相信我不会放任无谓的牺牲。”
第230章 混乱
一名水手急匆匆地闯了进来:“艾斯克,最新消息!黄金礁发生了混乱,据说连海盗王的船都被炸了!”
“见鬼!”艾斯克·拉比猛地站了起来:“我们那批来自巴塔利亚高地的货呢?也被截留了?!”
日子不好过,总得想些法子去喂饱自己人。与海外货商达成协议,绕开官方航线从而避免高税也是一条路——当然,这并不怎么“合法”,来自海军的围追堵截自然少不了。若是不幸被抓到了,少说工作不保断胳膊断腿后再交高额罚款赎人;严重的话,所有经手的人都会被绑起来烧死。
水手紧张地说:“按照时间来算,确实刚好撞上,已经联系不到负责的兄弟了!”
“谁干的?”艾斯克·拉比的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他恨得咬牙:“难道是海军那群吃空饷的猪猡吗?!”
“不知道。”对方摇了摇头:“但是我看海军那边的动向,他们也已派船往黄金礁的方向去了,而且阵仗不小,战列舰都出去了一艘!”
一边旁听的玛希琳忍不住心虚地默默往后缩了缩。一艘装满了炸药的小船,一个简易的触发装置,谁也没想到居然会引发这么大的阵仗。
焦灼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一个人忽然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艾斯克,要不然现在和海军他们拼了算了!”
见所有人都瞪着自己,那名水手一咬牙,心一横,把心里话全部秃噜了出来:“与其等海军发现走私船,再把我们押上法庭烧死,还不如趁着海军被海盗牵制了手脚、一艘战列舰出海的时候率先动手——”
“没错!那群混账简直胃口越来越大,再这样下去大家都会死——本来我们就不想忍了,现在时机千载难逢!”又有人忍不住站了起来,大声喊道:“就像莫里斯港那样,到时候卡萨海峡就成了咱们自己的地盘,大家都能吃饱饭,再也不用受那些狗杂种欺负!”
开始有人站在桌子上,挥舞着帽子振臂高呼:“我们要暴动!反抗!”
“——搞死他们!把他们烧成灰!”
一片沸腾的混乱中,艾斯克·拉比却是悄悄靠近了玛希琳,压低声音问道:“‘幽灵’先生有没有什么指示?”
红发姑娘的神情似乎有些复杂,但是那些微妙的情绪只是一闪而过,以至于艾斯克完全没有察觉到异样。
“他说,‘抓住时机,大胆去做。’”玛希琳深吸了口气,沉声复述了一遍那位陛下的原话:“‘黎民党会支援我们的盟友。’”
另一边,卡萨海峡的驻军同样感到焦头烂额。
一名衣着华丽的将军重重将手枪拍在沙盘边缘,震得代表海军舰队的精美锡制模型摇晃起来。
他正冲着手下大发雷霆:“黄金礁爆炸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有一艘战列舰擅自离港?战列舰上的指挥官呢?!”
一旁的副官紧张地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报告长官,我们联系不到人——全部联系不到,水晶球压根没人接听!”
对方气得冷笑起来:“难道你要告诉我,是该死的海盗跑来卡萨海峡,偷偷挟持了一艘战列舰的指挥官、逼他驶入大海吗?!”
副官一边哆嗦着命令下属再次尝试连接水晶球,一边心中腹诽也不是没有可能。
某位刺客默默深藏功与名。那名指挥官轻易被他吓得尿了裤子,甚至不敢回头看看对方是否已经离开。
“立即再派两艘战列舰去追!”将军咬牙切齿,差点将手中的钢笔掰断:“要是帝国的战列舰居然落入海盗的手中,那可真是闹了天大的笑话——有一个算一个,我们全部都等着上军事法庭吧!”
潜入贼鸥码头的部分银盔骑士很快便觉察到码头的气氛似乎不对。街道上本该十分常见的、出卖苦力的壮年男人不知为何少得可怜,直到一声震耳欲聋的炮响打破了诡异的沉寂。
“发生了什么?!”伊亚洛斯骑士长猛地抬起头来,看向海边,神情越发凝重——海岸上停靠的战列舰冒起了黑烟,有人袭击了当地海军。
“一场暴动!”没过一会儿,便有负责探测情报的银盔骑士火速返回:“趁着海军出海追捕海盗,海员工会对海军驻地发动了袭击!”
与此同时,水晶球闪烁了起来,他的下属在其中惊慌失措地大喊着:“骑士长!我们遇到了——啊!”
伴随着一声惨叫,水晶球中的景象剧烈旋转抖动了起来,像是掉在了地上。画面稍远些的角落,一只带着熟悉臂甲的手臂无力地砸在地上,血渐渐漫过了地板。
“第一个。”
来者的声音沙哑低沉,夹杂着浓郁的血腥意味。
伊亚洛斯骑士长的手指几乎要将水晶球捏碎。有人捡起了那只水晶球,漫不经心地上下抛了抛:“好久不见,铁块儿们。”
他们的老熟人在水晶球中扯了扯嘴角,露出白森森的尖牙:“这场遛狗的游戏,大家还玩得尽兴吗?”
“不!阿列夫——”
画面中余下两名银盔骑士怒吼着同僚的姓名,朝着刺客所在的方向冲了过去。后者干脆一把捏碎了水晶球,画面彻底中断了,只留下另一边的银盔骑士干着急——刺客甚至比情报中还要难缠。
“骑士长!要派人支援吗?”
“……不,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目标已经不在贼鸥码头了。”骑士长缓缓摇了摇头:“他不会任由大量银盔骑士留在贼鸥码头,否则这场暴动将毫无意义。”
果不其然,就像是某种毫不加遮掩的嘲讽,骑士长话音刚落,队伍中的术士便在螺旋湾方向捕捉到了来自奥雷·阿萨奇的法术波动——可是对方分明刚才才和他们通了话,本尊就在贼鸥码头的海军当中。
咸腥的海风掀起了骑士的斗篷,远处的海军驻地升起的滚滚黑烟与铅灰色的云层几乎要融为一体,恍惚间竟像是末日将至的天幕。伊亚洛斯眉头紧皱,他被称为“王室的铁幕”,强敌不曾少见,险境也没少涉足,但从未体会过今天这般仿佛被无形的存在肆意操纵的战栗与恐怖。
直到现在,那个人简直是不容置疑地拽着他们走出每一步棋,偏偏银盔骑士对此毫无招架之力,只能仿佛幼童学步般,跌跌撞撞着顺其心意,就像棋子永远也无法对抗棋局之上的存在。
……那个疯子将整个卡萨海峡都化为了捕兽夹,驱使着他们这群自以为追捕猎物的猎人,一步步走进精心设计的死局。
“骑士长,干脆我们留在这里,支援当地驻军镇压叛乱。”一名骑士咬牙提议道:“能破坏叛军头目的计划也是好的。”
更重要的是,没有人想主动步入那无比昭彰的、名为死亡的狰狞陷阱。
伊亚洛斯的神情却是越发凝重:“我们能想到的,那个人也能想到——”
所有银盔骑士身上的秘银盔甲毫无征兆地统一亮了起来,胸口的银色鸢尾缓缓绽放,古老繁复的咒文在半空中凝结成了一只小小的夜莺,盘旋了一圈后,指向了螺旋湾的方向。
银盔骑士们神情大变:“王室血脉的求救信号?这里怎么会有王室成员?!”
骑士长缓缓闭上眼睛,补充了未完结的话尾:“……所以我们将不得不去。”
鸢心近卫团必须保护王室成员,这是所有银盔骑士曾对奥肯塞勒河起誓的古老誓言之一——当然,在不与国王的命令相违背的前提下。
螺旋湾附近海域的一艘小船上,阿帕特拉仰起头来,任由血水顺着她的指尖一滴一滴地淌了下去。
“被迫承认我也流着马基安的血液真是一件令人恶心的事。”她忍不住小声嘀嘀咕咕:“甜心,人家为了你可真是做出了好大的牺牲。”
她身边的吟游诗人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断了弦的里拉琴,发出单调刺耳的声响。阿帕特拉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寻找神选之人的行踪着实不易,不得已之下,她最终还是求助了她这位“老师”,结果那家伙看起来像是正等着这一茬,这让付出了不少代价来完成“交易”的阿帕特拉总感觉自己被坑了。
但是她没想到这位满世界乱跑的神秘强者会亲自来一趟卡萨海峡——该死的老狐狸。
“人你也见到了。”女祭司没好气地说:“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哎呀,亲爱的小公主,别用完就丢嘛。”马格纳斯摇了摇头,郑重其事地捧着胸口:“谁叫我陷入了爱情的魔咒,甜心简直令我一见钟情,当然他身边那位也很不错——”
“亲爱的老师,再说这些混账话我就杀了你。”阿帕特拉甜蜜地咯咯娇笑起来。身为爱欲之神阿娜勒妮的狂热信徒,她极看不过眼这种随口将“爱情”挂在嘴边的家伙——不像她,她是真心实意想和甜心共赴极乐的。
……不过对方口花花的对象可还有一位神。想到这一点,女祭司忽然淡定起来,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要知道那位神明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存在,说不定哪天她的老师就会阴沟里翻车,被暴怒的神明碾得渣都不剩——这种可能性简直令她心旷神怡,以至于寻不见爱欲之神的焦躁都消退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