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家法
徐季柏的手很好看,即便被手套锢着,仍旧能清晰辩驳出极其修长的五指。
他侧着光,就这么伸着手,抉择全权交予孟茴。
孟茴慢慢睁大眼,五指无意识地扣进扣板下。
就这么一瞬不眨得,和即便此时仍旧面色淡然的徐季柏对视。
他的瞳仁很黑,神色情绪和从前认识的他有一点不一样。
“讨厌这样吗?”徐季柏问。
孟茴想了一会,摇头:“不讨厌。”
徐季柏笑了,很轻地挑起一边唇,他皮肤苍白,眉眼又浓,笑开的时候就像化开的墨。
“嗯,我知道了。”他放下手。
车也此时到了孟府。
“二姑娘,到了。”
孟茴答应一声,转身走出马车。
临下车前,她手握着门框,出门的动作迟疑一会,然后转过头,“下次……下次再看。”
徐季柏呼吸一窒。
但小姑娘说完就跑了,头也没回,一瞬就带着婢子消失在孟府的拐角。
“三爷走吗?”小五问。
徐季柏没说话,仍旧保持侧看窗外的姿势,他脸微微侧着,目光紧紧注视着孟家的大门。
不过片刻。
空荡的大门角落缓缓冒出半个身子。
孟茴显然没想到徐季柏没走。
视线交错,撞了个正着。
车里的人不着痕迹地勾一下唇。
孟茴心下一跳,看见徐季柏慢条斯理地抬起手,很轻地掀了一下——
走吧。
这就是告别了。
孟茴做了个夜安的口型,领着春和回了沁心园。
徐季柏说回国公府。
小五显然是迟疑:“三爷,要不回宫里吧。”
今日三爷顶撞老夫人,回去定然少不了发难,三爷又是个严于律己的性子……若是回去了,只怕难善了。
“不必。”徐季柏淡道。
他既然做了,便不会不认。
何况他日后只会做得更多。
/
马车停在国公府前。
车驾刚停稳,门前小厮显然是等候多时了,凑上来要搀徐季柏,哈腰道:“三爷,老夫人寻您呢。”
徐季柏轻随地乜他,不语。
小厮一顿,颤颤收回僭越的手。
“我更过衣便去。”徐季柏偏开眼,淡道。
闻言,小厮迟疑嗫嚅半晌,衡量了上下关系,不得不梗着脖子道:“老夫人说……您直接过去就是……万分紧急。”
徐季柏踩在最后一阶马凳上,垂下眼皮,平静地和他对视。
小厮噤声:“……知道了,三爷,小的这就去回老夫人。”
/
徐季柏换过常服,只身去了正屋。
他推门而入,周老夫人仍旧身着白日华服,大抵是防风,回来后额间便戴了抹额,把额头遮得严实,眉眼压低。
徐季柏关上门,走进去躬身作揖:“母亲。”
周老夫人没开口,没叫他坐。
她打量着这个万分恭顺懂礼的儿子,从上到下地看,更多的是怅然。
若是徐闻听生了这般模样就好了,结果偏偏是不熟稔徐季柏。
半晌她才悠悠道。
“送过孟茴了?”老夫人接过婆子递来的茶盏,轻呷一口。
“嗯。”
“你一向是我最放心的儿子,老三。”周老夫人搁下茶,“国公府一干子孙辈里,唯你出挑,你是国公府的顶梁柱,孙辈的榜样,这上京城里无数双眼睛盯着你,千错万错,你错不得。”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阿闻和孟茴成亲吗?”周老夫人薄而垂的眼皮下敛,锁在徐季柏平直挺拔的肩背上。
徐季柏无声抬眼。
“名声。”周老夫人直言道,“自家人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国公府行至如今,没
什么比名声更重要了,否则当初徐聿绝进不了国公府的门,我何至于吃这么大个亏往肚子里咽?”
徐聿就是第二房,徐老爷子那个外室子。
“若是不应了那个先辈婚约,国公府该被戳多久的脊梁骨?”周老夫人道,“你可知我为何和你说这些?”
徐季柏平静地看着她,没有作答之意。
但自他回了上京城,大多数时候都是老夫人在说,他在听。
周老夫人一哂,“老三,外人称你一句三爷,那也是得连名带姓一句徐三爷,飞得再高也和这国公府同气连枝,一喜一悲一荣一损,都是和这徐家的国公府连在一块!一笔写不出两个徐字,做什么事、看什么人,甚至娶谁心悦谁,都得过了国公府的名头,别忘了你这命是我给的!”
她越说越怒,杖被她砸得砰砰作响。
然后她对上了徐季柏那张淡漠至极的脸。
凉得抚冰。
周老夫人浑身怒火一凉。
却也仅此片刻,徐季柏移开对视的目光,肩脊挺拔得好似松柏地站在正屋中间,他一紧,四周就显得空荡,谁都想光看向他,“我自会自请家法,由锦衣卫执鞭,母亲还有什么说的?”
他认罚了。
周老夫人该高兴,但她心里凉如秋水。
“告退。”徐季柏寒声落下恭顺作揖,再不迟疑地离开正屋,出门面不改色地叫小五去北镇抚司找了一个不熟悉的锦衣卫来国公府,诫堂一夜血气满天。
锦衣卫说离开的时候,三爷一身玄袍看不出颜色,但柔软的布料被血染得比麻布还硬,一碰就嘎吱嘎吱地出声。
/
次日二十号,最近祖母身子不爽,请安移到了三十,孟茴不得不将心头另一件事搁置。
今天是去国公府的日子,她特地比寻常要早一些出门,就是以免碰上徐闻听。
结果还是碰上了,而且他似乎已经等了许久了。
孟茴沉默半晌,“你什么时候来的?”
“打探敌情?”徐闻听好似昨日一切都未曾发生一般,轻佻地挑起眉,“我可不告诉你,不然你就要避开我了……”
他声音说着说着又有点低,“……告诉你也行,反正我天没亮就来了,你也起不来。”
起不来的孟茴:“……”
“你……你就算不喜欢我了,我们还是朋友是世交对不对,以后我当家了国公府,你还是要和我往来是不是?你不喜欢我了,总不能拒绝我对你好……你不能这么绝情。”徐闻听说。
他一口气把好赖话说完了,孟茴还能说什么?
她无奈摇头,“徐闻听,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我不愿意的事才叫浪费时间。”徐闻听转身拿出马凳,“上去吧。”
孟茴不再多言,带着春和走上马车。
因为周老夫人的缘故,这段时间和徐家的接触,春和都不在,她完全不知道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姑娘居然和小公爷说不喜欢他了!
她一双圆圆的眼睛咕噜噜转,孟茴想不注意都难,“……关于徐闻听的事,我不想说。”
春和凑上来,攀住孟茴的胳膊,“奴婢以为姑娘之前说的那些话都是说笑,只是和小公爷闹别扭而已!没想到……没想到山不转水转,现在居然是小公爷追着姑娘跑!”
“……不许说话。”孟茴咬牙。
她只觉得头疼。
不多时,马车停下。
徐闻听拉开车帘,搀孟茴下车。
孟茴避开了,径直下了车。
徐闻听也不恼,问:“下午我来送你回家?”
“徐闻听,你也说你以后是要做国公府家主的,这是车夫的活,你不必……”
“好了你快进去吧。”徐闻听不想听到孟茴的拒绝,握着她的肩膀转而往前轻轻一搡,“下午来接你。”
孟茴一个趔趄,被春和扶住。
她懒于再和徐闻听多言,安抚了要说话的春和,往内院走去。
春和适应很快,立刻将徐闻听从姑爷变成了其中之一,她愤愤不平,“凶死了!”
“你以前明明很喜欢他。”
春和说:“那是姑娘喜欢,奴婢才喜欢。”
孟茴无言以对。
回竹苑没人,小五也没在。
孟茴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向前不过片刻便到了内院。
她叫春和在外等着,她则独自进了屋。
何夫人已经在里面了,见她来便轻轻揉了揉额角,“我这平白多了一桩事真是累人,你记得如何了?”
“差不多都记住了。”孟茴道。
何夫人有些意外,她是知道孟茴天愚钝的,特地弄了这桩事为难她,本来打算当日下午就叫她背下来,可刚被徐季柏训诫了,她又没敢做得过分,五日也行了,若是背不下来,正好推了这桩麻烦事。
上下都是祖宗,谁都得罪不起。
她烦的要命,只有昨日徐季柏无端挨了家法,叫她出了半口气。
“是吗,那看看。”何夫人叫婆子拿了画像来,孟茴都一一认出来了,偶尔还能依稀辩出几个亲属关系。
何夫人心里那股气散了几分。
“还不错。”她懒懒支着手,“你小叔没白挨一顿。”
孟茴一愣,“叔叔怎么了?”
何夫人看她,又移开:“不知道,挨了家法。”
“挨家法?”
孟茴愣怔。
徐季柏怎么会挨家法?他那么光风霁月行不踏错的人,怎么会……
孟茴随即反应过来,是昨日徐季柏顶撞周老夫人,惹了不高兴了。
她揪心。
徐季柏肯定不会因为是自己就轻拿轻放,只怕是找了北镇抚司的人来执鞭,而且还会重拿重罚。
徐闻听一个学武的尚且难以忍受……
徐季柏怎么受得了?
/
徐季柏在诫堂挨了四十五鞭后,去了祠堂抄家规。
周老夫人一是要求他对着祖先起誓悔过,二是叫他好好看看他的血从何处来。
徐季柏跪坐其间,背脊笔直抄录着烂熟于心的家规。
自小他便从未告慰过祖先,中元时,从没有人想起族谱上还有一个人,就连徐聿,周老夫人都会捏着鼻子,看着名声不得不带着这个名义上的嫡子。
祠堂很暗,但徐季柏的字迹依旧方平横直。
实话说,上面的灵位,和木牌别无二致。
他翻过一页,开始抄着第二十三遍。
昏暗的祠堂里泛着浓重的血腥味。
忽然“咔哒”一声。
徐季柏闻声抬眼。
一束光从角落的窗倾泻进来。
徐季柏眯了眯眼,现在才知天亮了。
他看见一个小小的人影,费力地从高高的窗户爬进来。
她跳进来后回过身对外面的人嘱咐:“你等着我啊。”
徐季柏没动,他搁下笔,想看来人能做到哪里。
也可能是在享受于她的主动。
窗户复而被关上。
来人在黑夜中不能视物,摸着黑往前找,幸而祠堂除了一侧牌位之外还算空旷,并未跌撞。
“叔叔?”孟茴不确定地出声。
徐季柏还是没说话。
他旁观着感受他的满足,看着心里的小姑娘一步一步摸索着找他的身影。
直到人影渐渐放大,一只手探索着摸上了他的肩膀。
“叔叔你在这!”孟茴小声说,“吓坏我了,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太疼了?”
离得近了,原本淡淡的血腥味更是冲天,孟茴吓得不行,匆忙去探药:“伤口……我带了药,叔叔你……”
忽然,她的两只手被一大手捆住,男人手臂一展,带着她的腰一块禁锢,她心里一颤,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直勾勾看着她。
这和山洞的那个君子实在……完全不一样。
好一会,一道沙哑的男声响起:“孟茴。”
“嗯?”
“这算不算是下次见。”——
作者有话说:更新时间是【每天晚上0点前,因为我平时忙忙的,只能尽力写,能多更我尽力多更[抱抱]】
昨晚做梦一个小段子:
春宜景明刷抖音,yxh科普历届阁老
弹幕:徐季柏93岁做阁老,xx92岁做阁老,都算不错的了。
评论:徐季柏明明是42做的阁老,他40多时候政绩就很牛了好吧。
屏幕外的春宜景
明o.O:不是二十七吗?
感谢迪迪爱喝奶茶!、南棠、姵子、kalray、碗秃思瑞佛的灌溉[抱抱][星星眼]
第32章 小叔【修结尾】
这个姿势,徐季柏不可避免地要扶住孟茴的腰、握住她的手。
他第一次这么明白得感受到什么是温香软玉。
徐季柏喉咙微涩,正欲说话,一段场景毫无征兆地倏然从他脑中闪过——
是艳阳天。
目光所及,白手套,持马鞭。
下一瞬,漆黑的马鞭被手套主人狠狠挥起,集中锐利的鞭尾上扬,利落高高扬起,顺着惯性抛出一个极大的弧度,重重抽下。
这一鞭绝不留情,带着毫不掩饰的恨。
“啪”!
破空声,皮肉崩裂声,哭嚎求饶声响彻院落。
“不过是个女人!死就死了!他是你亲侄子啊!”
……
无数声音在徐季柏脑中纠缠成团,他被扰得头疼欲裂,最后肖似何夫人的哀嚎声在他脑中几番也无法散去。
为什么又是这个梦。
为什么又梦到孟茴死了。
千绪万思,归成一句——
孟茴还好么。
一阵软香袭近。
孟茴担忧地攀住徐季柏的肩膀:“叔叔?”
徐季柏思绪渐渐回笼。
梦里的情绪很难消散,他一时难以辩驳到底这是梦还是那是梦。
“我在。”徐季柏声音哑得不像话,梦境的余韵太可怕,他作势伸手去掐针扎似的额角,试图找回半分清明。
可一抬手,却带起两份重量,他一怔,这才发现,他的左手正被孟茴牵住,五指轻轻攥住了他的四指尖——
在他失神的那段时间,孟茴就这么纠结地妥协,牵住了他的手。
比他想得要更软,更腻。
这么乖。
他几乎控制不住地想要去抱、吻,或者怎么样孟茴。
以此确认她的真切存在,而那个梦是假的。
“叔叔?”
孟茴晃着右手,扯扯他。
“嗯。”徐季柏哑声应下。
“我说你这有没有火折子,祠堂太暗了,我给你上个药。”
孟茴另一只手从徐季柏的肩膀逐渐往下摸索,摸到矮矮的桌几,还有一页没干的墨渍,她怕弄脏了徐季柏刚抄好的家规,便急忙避开,想去找一豆灯油。
不等摸索,她压在书案上的手腕骤然被一只大手钳住,霸道地没准她再摸索动弹。
“叔叔?”孟茴奇怪地问。
因为在昏暗中,孟茴无法聚焦视线,她什么也看不清,所以干脆望着空荡的前方,等待徐季柏的回应。
但徐季柏能清楚看见她微微皱起地雾眉,像只猫一样,明明白白写着疑惑不解。
明明那么单纯,可他仍旧用力攥着孟茴的手腕,像是在宣泄某种无法倾泻,几乎逼疯他的情绪。
孟茴被攥得有点疼,正想抽出来,就听男人沙哑着声音开了口,这是受罚吞咽磨砺嗓子造成的损伤,男人道:“你知道我伤在哪吗?”
孟茴当然不知道。
“她们只说您挨了四十五鞭……”她低低地说,面上泛出明显的愁意。
毫无掩饰的回答,只有直白的担心。
徐季柏的两段记忆的思绪在拉锯,叫他一会高一会低。
记忆占据主导时,他恨不得现在就撕咬上孟茴的唇。
他不明白,为什么总是会看到孟茴早亡。
沉默中,孟茴只能看见一团模糊的黑影,似乎在度量地看着她。
她抿了抿唇,正要说话,手腕即被松下,轻而拂开。
“你先出去。”徐季柏用力一压眉心,沉声说。
记忆带来的情绪太突兀,叫他再没了理智冷静地对待孟茴。
他怕下一瞬他就对孟茴做些不好的事。
孟茴微微睁大眼。
她隐约觉得徐季柏不对劲,更是没想到徐季柏会叫她出去。
“叔叔,可我是来给您送药的。”她小声地说。
她感觉徐季柏有点难过,一个人在这黑得难见五指的祠堂中孤寂而熟稔地坐着,叫她忍不住去想,徐季柏在乡下的十五年也是这么过来的吗?
那那个时候有人陪他吗?
可她的担忧,在徐季柏眼中,就只剩一段在黑暗中仍旧白腻得发亮的脖颈,毫无掩饰地抻在他这么个对她包藏祸心的男人面前。
就好像什么都能接受一般。
徐季柏不是圣贤,相反他对孟茴有无数难以宣之于口的下流幻想。
他在昏暗中,单方面和孟茴对视良久。
陡然,被包容的暴虐情绪再无法遮掩,他黑沉着眼,一言不发地咬住手套指尖,取下,特殊的布料发出“啪嗒”一声打在皮肤上,紧接着被他一把摔在地上。
孟茴来不及反应,唇角便被一只手用力按住,片刻猛擦一段,停在唇珠和下唇的唇缝间,后脑被四指扣住,上半身不可控地继而往前倾,呼吸几乎交错。
好一会她才意识到,这是徐季柏的手。
他刚刚是在摘手套。
她被他拉进了。
好奇怪,她和徐季柏。
孟茴不敢张嘴说话,她怕徐季柏把手伸进去;徐季柏也不敢把手伸进去,他怕不止玩她的舌头。
徐季柏用了闭了闭眼,找寻清明。
现在还不是时候,孟茴什么都还没意识到,他不能把孟茴吓跑了。
他只能不舍地挪开手,转而插|进孟茴的发间,堪称捏得揉了揉:“药给我,我自己来。”
“可是你……”
孟茴显而易见,把被徐季柏冒犯的事抛之脑后。
“以后不要随便对男人这样,不要准许男人对你放纵。”徐季柏松开手,起身,“抱歉,是我孟浪了。”
他擦亮火折子点燃灯油。
祠堂亮起,孟茴视线回归,顿时瞧清了徐季柏惨白的脸色,和毫无血色紧紧抿住的薄唇,从衣领到下颌一掌宽的皮肤,依旧清晰冒出了三五鞭痕。
她心头一紧,“这谁打的啊,小五?怎么下这么重的手。”
“是我要求的,不怪他们。”徐季柏伸手问她拿药,两人对视。
孟茴怔愣。
徐季柏裸露的脖颈便能轻易看出,他的伤痕应该都在上半身……
她怎么好给他擦药。
难道也像之前徐季柏给她上药一样,遮住眼睛吗?
可是……好像也很奇怪……
她递出药。
徐季柏轻随地笑了一下,接过药,递了一个台阶:“家训有些多,可以劳孟茴帮我抄几遍吗?”
简单的名字,孟茴无端耳热。
她连忙点头,“我来吧。”
她匆匆接替徐季柏的位置,拿起前面他抄完的纸,比对一下字迹。
徐季柏的字筋骨笔挺,风度浑然,有些难仿。
孟茴大概只能模仿七|八分相似。
她下意识想回头,以礼貌为先去和对方对视说话,结果还没动呢,身后就传来一阵衣物的摩擦声,还有从皮肤肌理掠过的沙沙声,绶带落地。
孟茴耳朵登时一热,握着笔的动作倏然一紧。
她有点后悔来了。
她低着头,努力让目光聚集在宣纸上,稳着声音道:“叔叔……您的字我大概只能模仿七|八分像,有影响吗?”
“七|八分?”
“嗯,有点难。”
孟茴话音落下,听见一声很短促的轻笑——
“很厉害。”徐季柏夸赞。
话钻进耳,孟茴缓慢地抿起唇。
有点不好意思。
“……那我就抄了?”
“
嗯,有劳孟茴。”
……
大概抄了三遍,孟茴才听见一道脚步声走近。
她抬起头:“都上好了?”
“嗯。”徐季柏膝弯,跪坐孟茴身旁,一敛袖袍伸出仍带着手套的右手,“我来吧。”
孟茴意识到,刚刚徐季柏摘的是左手手套。
但现在徐季柏把左手敛在袖袍下,丝毫没有要拿出来的意思。
孟茴收回视线,摇摇头:“要抄多少遍?”
“四十五。”
“我来吧,没多少了。”孟茴翻过一页,“我抄这个也很熟悉呢。”
徐季柏眯了眯眼,平静地审视孟茴的侧脸,没有撒谎的痕迹,是发自内心的直白。
虽然徐、孟家共用一份家训,但实际上孟府人丁单薄,加之衰落,行至如今根本不讲这些多余的规矩了,孟茴怎么可能熟悉抄家训。
他想起他陡然出现的两段梦境。
连接起来很明了,嫁给徐闻听后的孟茴受尽磋磨,甚至香消玉殒。
这自然就能熟悉抄家训。
可怎么可能,那只是个梦,这么孟茴还好好得在他眼前,生动又漂亮。
他单单想起孟茴死了这个可能,心底就生出恐怖的暴戾。
他怎么会叫这个成真,这怎么能成真!
徐季柏眼底暗潮涌动,漆黑如墨。
可孟茴对此一概不知。
“孟茴。”他伸哑声手,“给我吧。”
“叔叔,我是来看你的。”孟茴当然不想病号劳累,所以理所应当地答。
“我想你也许对我有误解。”徐季柏支起上半身,高大的身形完完整整将孟茴罩在影子之下,他欺身,轻易一勾便捉过了毛笔,抽回自己手中,他就着这个姿势看孟茴,“我叫你帮我抄一会,不是真的想让你抄。”
“……那是什么?”孟茴呼吸顿促。
“你觉得是什么,那就是什么。”
孟茴觉得徐季柏很狡猾,很多问题他从不给她答案,让她去选择。
问不问、牵不牵、想不想知道——
孟茴抿了抿唇,他们凑得很近,孟茴发现,徐季柏的鼻梁有一颗很小的痣。
她停了一下:“昨天你说……想知道答案,就做给你看,我……”
“嘘。”徐季柏两指贴上孟茴的唇。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我小叔在里面?”是徐闻听的声音。
孟茴轻轻瞪大眼,一门之隔,他们维持着这样的姿势。
小厮不敢怠慢小公爷,连忙点头哈腰道:“是,老夫人说抄完家规便能出来。”
“混账玩意!”徐闻听斥骂,“锦衣卫打成那样,不给水不给饭,把人弄伤了,我剥了你们的皮子!”
“小公爷,您剥了小的皮也没用,这是老夫人的命令,小的也没办法,三爷受罚,小的心也疼得紧呢。”小厮三言两语拨开,“三爷抄得快,要不您等会,一个时辰左右就该好了。”
徐闻听气得胸口发疼:“你这混账玩意,拿着鸡毛当令箭。”
他在外面多威风,谁见了不尊称一句小公爷,等回了国公府,却依旧是那个混不吝的二世祖,谁拿着长辈一句话,都能叫他无法辩驳。
“小公爷,这您就误会我了……”
“闭嘴。”
徐闻听不情不愿地拿出钱袋子,一股脑倒出来,金叶子银两乱七八糟,他懒得看,随手全丢给小厮,“我就送个药,不进去,放在窗台上……否则若是小叔真伤了,就算有祖母的命令,你也别想好过。”
这不是大事。
小厮笑呵呵收了银子,默认了。
祠堂内,徐季柏和孟茴沉默地对了下视线。
徐闻听一概不知。
不知道他一直担心、敬仰的小叔,和他心心念念的未婚妻就在一门之隔的里面。
孟茴听着徐闻听的声音,心底忽然对现在的姿势……生出一些怪异的抵触,她轻轻挣开徐季柏的桎梏,慢慢坐到了另一边。
这太奇怪了,和叔叔做了一些……亲密的事。
孟茴亲缘也淡薄,只有一个跟没有似的二叔。
虽然她和徐季柏不熟,但是她打心底,是把他当叔叔的。
即便是刚重生时,对国公府满腔厌恶,她仍旧是这样的想法。
小时候,徐闻听比现在更混蛋,后来徐季柏回京,只要他看见了,就一定会阻止徐闻听,并让他道歉,从不逼孟茴原谅。
孟茴那次走丢,被徐闻听找回来,一路哭,回去抱着阿姐继续哭。
而一门之隔,徐季柏匆匆从宫中赶到孟府,抓了徐闻听出来——
“道歉。”徐季柏又逼徐闻听。
孟茴哭声弱了有点,她不知道徐季柏为什么逼徐闻听道歉,今天明明是徐闻听把她带回来的,她只是觉得有点害怕的委屈。
一门之隔的徐闻听显然也不知情,“为什么啊小叔,我找到的她!”
“你怎么好意思说。”徐季柏冷斥,“找到人后就一顿指责,占据道德高点指责妹妹很有成就么!道歉!”
门里趴在孟祈身上哭的孟茴抽抽噎噎地止住了哭声。
原来她不止走丢了害怕,她还很委屈啊。
……
后来大了的事,徐季柏不知道。
那是前世,徐季柏喝了大婚第二日的长辈茶,他们上了一本族谱。
孟茴抬起眼,隔着颤巍的灯油去看徐季柏那张刀刻一般深邃淡漠的脸。
她是真的把徐季柏当小叔的,他们怎么能……走这么近。
虽没有血缘,但他是她小叔啊。
即便不谈徐闻听,孟茴也过不了心里这关。
先前懵懂尚且不论,可现在知晓了,她浑身别扭、奇怪。
她又想躲起来当蘑菇了。
“小叔,药我放在这个窗台了,你记得用!”徐闻听的不掩担心的声音从外传来,又等了一会,大概是没有等到回应,这才不得不离开。
直到声音彻底消失。
徐季柏才平静地抬眼看着孟茴,良久淡声问:“你之前想说什么。”
关于答案。
那个宫宴结束,夕阳西下的马车里,暂时没有结论的答案。
孟茴纠结地缠着手,半晌:“没有,什么都没有。小叔,我……”
她随着大流叫他小叔,后面的话没说出口。
她在退缩,徐季柏想。
这点不清白,在徐闻听面前不值一提——
作者有话说:明天见,三十章大概重写了2000,剧情无改动,让三个人的心理都更了顺畅一点。
感谢kaloray、碗秃思瑞佛、旧事如新的灌溉[抱抱]
第33章 君子
孟茴觉得她好卑劣。
先前利用徐季柏对晚辈的温情,现在自私地随意抽身。
她完全做好了徐季柏再也不会理她的准备,那样她就只能继续和徐闻听摊牌,让徐闻听去解除这桩婚事。
可婚事解除之后……
她没做好再也不和徐季柏见面的准备。
“累了吗。”
徐季柏淡声问。
孟茴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徐季柏肩脊平直,好似某种孤寒的竹柏,跪坐对面,面色平和地看着她。
她没想到会是这个回答。
“今天找何夫人学习?”
“……嗯。”
“若是累了,便去回竹苑休息,那里没人。”
之前的话题好像轻易掀过了,徐季柏没有追究她的意思,所有暧昧陡然四散,规矩、中和。
但孟茴仍旧愀然。
徐季柏抬起眼,他铺垫了几句,看着现在丝毫没有因此松缓,仍旧如坐针毡的孟茴,空荡的心终于得到满足。
她仍旧会为他揪心。
徐季柏图穷匕见,“在你考虑清楚前,我会一直待在文渊阁,不会主动出现在你面前。”
孟茴张了张唇,“那如果我一直没有……”
“那我会自请离京。”徐季柏淡声道,“孟茴,这世间万物都有利有弊有因有果,我是长辈,对你对徐闻听都要有交代,即便无人知晓。”
“因为这不是一顿家法可以轻易掀过的小事。”
孟茴心乱如麻,一边是伦理,一边是不明所以的渴求。
徐季柏站起身:“就这样,我送你出去。”
/
是夜,孟茴失眠了。
她在
床上辗转反侧,最后顶着一脑乱糟糟的头发敲响了西屋的门,“阿姐你睡了吗?”
正在脱孟祈衣服的陈望断手一顿。
孟祈连忙推拒他,“色胚子。”
她高声应下,“没,等一下。”然后仓皇穿衣服下床。
陈望断咬牙切齿:“你看看我这硬成什么样了。”
孟祈拍拍他的头,紧慢赶到前屋去,一把拉开门。
一眼就看见蹲在地上装蘑菇的孟茴,闻声委屈地抬起眼,叫她,“阿姐……”
孟祈哭笑不得,“多大的人了,怎么突然又开始蹲墙角。”
“阿姐,你喜不喜欢姐夫啊。”孟茴不理,嗙地自顾自说了开场白。
彼时,不过一屏风之隔的陈望断握紧了拳。
这个小姑子,挑拨离间。
“又胡言乱语。”孟祈失笑把她握起来,反手合上门,两人并肩往东屋去,她温柔望着孟茴的侧脸,温声问,“刚刚你姐夫在,我不好说……怎么忽然问这个?”
孟茴耷拉着头,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说。
好半晌,她起头:“就是你和姐夫成亲前都没见过,为什么现在感情会好呢?”
“因为他是很好的人啊。”孟祈打开东屋的房门,笑盈盈地说,“我们蒙蒙有心事啦?”
“也不算吧……”
两人走进去,孟茴合上门。
“就是……你刚嫁过去,应该不喜欢姐夫的吧?”她凑到孟祈身边,眼巴巴地问。
“嗯。”孟祈点头,两人在桌边坐下。
“我当时啊,就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呆的人,也不爱说话,闷葫芦一个,给我递吃递喝,说不让上.床就不上.床,跑到地上打地铺,跟个柳下惠似的。”
孟祈说着被逗笑了,然后又问,“我们蒙蒙半夜不睡,就是想知道这个?”
孟茴摇头,“不是……那后来呢?后来你怎么知道你喜欢姐夫的?”
“后来啊……”孟祈沉吟片刻,陡然一笑,“后来我看他在地上睡得太可怜,就让他上.床睡,虽然那时候不知道是喜欢,但现在想想……应该就是那时候开始的吧?不都说爱人时就会心疼么?”孟祈道。
心疼?
孟茴会心疼徐季柏,但是每个人都会心疼徐季柏吧,那么惨。
“我……那阿姐。”孟茴咬着指甲盖,“如果……如果你最开始只把姐夫当……哥哥的话……不对,如果……”
孟祈担忧地看着孟茴,忽然径直出声打断:“蒙蒙,你和三爷出什么事了?”
孟茴倏然一愣,抬起头,眼里登时蓄出一层泪。
她的阿姐真了解她,不至于叫她想尽办法粉饰太平地说出来。
“别哭呀。”孟祈取怀中帕子,取了个空,转而捏着袖子给她擦眼泪,“阿姐又不是笨蛋,说说,出什么事了?”
孟茴擦着眼泪,想了会说:“就是……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徐闻听突然多了一个香囊的事?”
“嗯。”
那是孟茴十四岁的事。
不知谁家姑娘,大胆地给徐闻听塞了一只漂亮的香囊,熏了熏香。
徐闻听觉得还挺好看,就戴着了,只有孟茴一个人偷偷吃了三天的醋,第四天才小心翼翼地找上徐闻听,说:“你的香囊真好看。”
徐闻听随口道:“嗯。”
“……我最近也学了做香囊。”
“嗯,所以?”
徐闻听拧着眉,他很讨厌孟茴这种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墨迹,果然是女孩子家家,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猜心思。
孟茴敏感又胆小,一眼看出徐闻听的不耐烦。
她顿时说不出话了,直到徐闻听脸色越来越差,她才不得不嗫嚅地说:“……要不我也给你……”
给你做一个,你别用别人的了。
“这是家仆做得事,要你做干什么,孟茴你没事做么?”徐闻听不耐烦地打断,“你直接问我这个香囊哪里来的就是,有什么不好直接说的就不要说了,很烦。”
孟茴眼睛倏然就红了。
……
“我记得这个事,后来你回来和我哭了很久,怎么了?”孟祈问
“之后是徐季柏来了,他叫徐闻听道了歉。”孟茴轻轻说着,慢吞吞趴在桌上看孟祈,“他经常在我和徐闻听的争吵里帮我,所以我小时候,其实很羡慕徐闻听,有一个这么好的小叔。”
孟祈多聪慧,她立刻就明白的孟茴的意思。
小姑娘喜欢上了一个长辈。
“你真是……你和国公府黏上了是不是?”孟祈无奈摇头,“三爷这个人我和他说得很少话,但是……但是你姐夫下个月进军营,却是他找的门路。”
孟茴一愣,这个事她从不知道,前世也对此闻所未闻。
她以前只觉得,陈望断家中是千户,上战场也理所应当,可没想到背后居然是徐季柏,一声不吭帮扶了她的姐姐。
“有一次他忽然送信来,和你的信叠在一块,锦衣卫送来的……
“他信里问你姐夫,想不想给我更好的生活,你姐夫说想,他就联系了人,让你姐夫有了这个机会。”孟祈温和地说,“有些事你不用急着给自己一个答案,但我看得出来,他是一个很妥帖的人,至于什么是喜欢……你既然纠结,不就是有答案了吗?”
孟祈笑了,“你喜欢徐闻听吗?”
“当然不!”孟茴立刻答,答完就一愣。
是啊……她就不会纠结她喜不喜欢徐闻听。
“只有喜欢才会纠结。”孟祈揉了揉孟茴的发顶,“其他事你可以慢慢找到一个答案,阿姐理解你的迟疑,三爷也会理解,小姑娘会纠结是这个世上最正常不过的事。”
孟茴自厌紧张的情绪缓缓得到了一丝安定。
“如果心意相通,只会彼此庆幸和心疼对方对自己的在意。”孟祈说着起身,“好了,夜深了。”她吹灭烛火,引着孟茴回床上坐下,“睡吧,今夜阿姐陪你睡。”
“你本来就应该和我睡的。”孟茴躺下抱着被子,幽幽道,“也不知道你为什么睡着睡着就和姐夫睡一起了。”
孟祈:“……”
/
后面几天,孟茴谁也没见到,她就在孟府里随陈师画画,直到二十四下午,她在书房画到一半,突然被敲响了门。
“谁啊。”孟茴就铜盆洗净手,走过去打开门,没想到来人是徐闻听。
他一身湖蓝剑袖,鎏金冠高马尾,笔直地随门口一站,“孟茴。”
“你怎么来了?”孟茴说着,往她身后一投,投了个空。
后面没人。
他真的在遵守那句,“在你想清楚之前,我不会主动出现在你面前”的约定。
“在看什么?”徐闻听奇怪问。
孟茴摇头:“你来做什么?”
“今夜有庙会,祖母叫我带你去玩……但是我也想和你一起去。”徐闻听声音低低的,又小心,好像生怕被拒绝了。
“你答应我吗,孟茴。”
孟茴哑然片刻:“徐闻听,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可我们还有亲事不是吗?”
“总会有办法的。”
孟茴太执拗,徐闻听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孟茴多做纠缠。
他转而道:“那你答应我吗?我保证今晚只让你高兴。”
他的话好真诚,真诚到估计京城中任何一个倾心于他的贵女,都绝对于此死心塌地。
但孟茴看着他,她已经过了会因为徐闻听的一举一动而高兴的年纪了。
总得算前世今生加起来,她拢共只在国公府得到过三份高兴。
一份是幼年时代的徐闻听,一份是前世出嫁后,那个给她寄礼物的陌生人,一份是徐季柏。
现在三份都不在。
她摇摇头:“周老夫人叫你来的?”
“嗯,她叫小叔送我过来,一块带你,但是小叔没答应,我就只能自己来了。”徐闻听随口道。
孟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空落落的。
“你以前不是说想买一个小面具,我打听了今夜正好有。”徐闻听小心翼翼抛出一个钩子。
“我不想
……”
“小公爷!”
身后小厮匆匆赶上来。
两人看过去来人,就见院子走来一个马脸小厮,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上来,“小公爷,三爷来接您和二姑娘了。”
孟茴一怔。
徐季柏来了?
他来就是为了让她和徐闻听约会,因为他知道,他来了她就没法拒绝徐闻听是吗?
她心里忽然冒出很酸胀的委屈。
一线一线的,密密麻麻从心口蔓到指尖。
“小叔不是不来吗?”徐闻听奇怪地说。
但他摇摇头,转过头看向孟茴,散漫道:“我小叔都来了,你别拒绝我了呗?”
他说得很轻松,心里其实紧张成了一条线。
紧绷着拉扯,他几乎预料到了孟茴的拒绝。
结果却看见了孟茴点头。
“知道了,你等我一下。”
孟茴合上门页,把头发重新拢了一下,配着新衣服挑了只珍珠钗,临走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口脂薄薄点了一层,但徐闻听在外面等着,她就没有涂胭脂,只是换好衣服后便匆匆开了门。
徐闻听没想到她是去打扮了,妍丽又纯净,白腻得骇人,浓黛色的眉眼显得更翠了几分,瞳仁极黑。
他贫瘠的文化只能挤出一句,好漂亮。
“以前你和我出去都不打扮的,今天还特地换了衣服。”徐闻听笑了笑。
孟茴懒于解释,“走吧。”
两人一并离开出府。
等到了府外,孟茴才发现,徐季柏的接他们,是带了两辆车。
他自己一辆,孟茴和徐闻听一辆。
孟茴以为他们今天会见面。
她看着这个场景,隋然就冒出一份,没由来的委屈。
分明主动断交的是她,答应徐季柏的也是她,徐季柏只不过是在履行承诺,可她就是不讲道理地委屈。
她低着头,不说话,不吭声,不动弹,不想去。
可她已经来了,又不能走。
“孟茴?”徐闻听开口。
“……嗯,来了。”孟茴不得不应。
两人上了前面的马车,很空很大,和徐季柏自己那辆小巧精致的完全不一样,这能让她和徐闻听全然坐到两个听不见彼此呼吸的对角。
孟茴对此稍显舒坦。
此时已经是下午。
两人坐稳后,车夫便启程,往庙会街上开去。
因为庙会要开启,加之临时取消宵禁的缘故,街上很急,马只能慢慢地踱,平日里一盏茶的时间,今日走了半个时辰有余。
徐闻听笑笑说,“这还不如走过去。”
他看向孟茴,却发现后者在趴着窗外出神,想什么事,她很难过的样子。
“……孟茴?”徐闻听听见他的声音有些涩。
“嗯。”两番追问,孟茴无法继续装聋作哑,她替徐季柏回答,“因为人太多,会挤着我,所以小叔才带马车。”
她说完便意兴阑珊地垂下眼:“我好困,你不要和我说话,徐闻听。”
“好不讲道理,你不想理我,还不准我和你说话。”
徐闻听笑着道。
但他其实觉得有点不对。
孟茴对他这么冷淡,怎么会特地因为要和他出门特地更衣梳妆呢。
徐闻听不想细想,索性盯着孟茴的后脑勺发呆。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孟茴的后脑勺也这么好看。
车行得慢,车里也寂静得骇人。
孟茴忍不住得去想,后面的车里到底有没有人。
才四天,她先忍不住了。
申末,马车抵达虹桥街口。
徐闻听领着孟茴下车。
后面的车却了无动静。
“小叔不来?”徐闻听问。
小五从车上跳下来,手里抓着一只帷幔,到两人面前站立:“三爷还有约,他说你们玩得愉快,回去后找他报销便是。”话落,他将手里帷幔递出给孟茴,“三爷说庙会人来人往,姑娘若是在意可以戴着帷幔。”
孟茴闻言更难过了,酸胀几乎要从她的眼睛里夺门而出。
徐季柏总是好体贴,即便现在这样堪称冷战,他还是总为她着想。
“我……”
“幸好小叔记得这个事,我都忘记了。”徐闻听替孟茴接过帷幔,笑笑,“我替孟茴谢过小叔了,劳大人帮我转达谢意。”
小五面无表情。
他才不。
“下官先走了。”
小五走得快。
孟茴从徐闻听手中接过帷幔后捏在手上,再看时小五已经进了车厢。
她又在原地站了半晌,徐季柏的马车毫无动静,就连小轩窗都没有掀起。
他仍然在执行那句不主动出现的约定。
原来真的会即便隔得这么近,却怎么也不会见面。
“走吧?”徐闻听低头去看孟茴。
“锦衣卫不是说小叔有约吗?他不来吧,既然是小叔付钱,我们去给他挑个礼物吧。”
“嗯。”孟茴应下。
/
马车里。
徐季柏面色苍白地坐在位置上,他呼吸稍微有一点弱。
“三爷,还是回去吧,您身上都没一处好皮了。”小五说。
徐季柏眼也未抬:“他们说什么?”
小五当然不会说,徐闻听替孟茴聊表心意道谢的事。
他眼也不眨:“说谢谢三爷付银子。”
“撒谎。”
徐季柏摇摇头,不与之计较。
半晌道:“走了?”
小五探出头,看了一眼又缩回来,“嗯,去虹桥了。”
徐季柏这才起身下车。
他走得稳,但小五还是在身后紧张地虚伸手,害怕徐季柏力竭。
“我没那么弱。”徐季柏有些无奈。
“三爷是文官……”
马车旁边的路是一家茶楼,两人先后上至三楼,上面空空荡荡,和外面的热闹恍若隔世。
徐季柏冷着脸,吐字:“浮夸。”
他随手推开视野最好的一间房,门页打开,崔鹤一搭着二郎腿的吊儿郎当模样出现在他眼前。
徐季柏让小五守在门外。
他反手合上门,走进。
“你一包场,有很多人没有地方喝茶了。”
崔鹤一头也不抬:“朕可是天子,出行自然要有排面——而且徐庄禾,朕只包了三楼,他们又买不起天字号。”
“君父不得对子民胡言乱语。”徐季柏坐下,倒了一盏茶,一饮而尽。
崔鹤一意兴阑珊地一晃脑袋。
“如何如何。”他转过身,“你伤还没好呢?”
“嗯。”
“太弱,朕就说你要和朕一起练武。”
“嗯。”
“一直不答应……你答应了?”崔鹤一眼睛一亮,“你以前不是说练武出汗,很臭?”
……他以前的确这么说。
但自从那次在山洞,被歹人追击,他带着孟茴束手无策,险些让孟茴坠入险境时就变了。
“……少管。”徐季柏掀起眼皮。
崔鹤一:“……”
“装货。”
徐季柏看他。
“看朕干嘛,你可不就是吗,装个光风霁月,把小侄媳作没了——”崔鹤一坐到他旁边,“朕刚刚可看见了,你那小侄媳还特地涂了口脂,给谁看的?你那小侄子?哎呀,你没戏了。”
徐季柏淡道:“陛下看得真仔细,臣自愧不如。”
“滚啊,你上次不是说要和她发展,不想忍了吗?怎么突然变了?”崔鹤一道。
有时候徐季柏觉得,崔鹤一应该做个哑巴,这样他就不会每天想辞官了。
徐季柏轻吸一口气:“因为她好像不知道她到底喜不喜欢我、喜不喜欢徐闻听,她退缩,我不知道她是因为……身份还是因为,更喜欢徐闻听。”
崔鹤一大为不解:“要是朕,就抓回去干一顿,什么情啊爱啊,都有了。”
徐季柏:“……陛下慎言,皇家威严不容有损。”
“装货。”
“……而且我也没说,就这样了。”徐季柏转开视线,从小轩窗投入车水马龙的大街。
“我从来没说过认命,陛下。”
/
徐季柏离开茶楼时已经戍时正了。
茶楼很窄很黑,只有男子肩宽。
小
五走在他身后。
从二楼转到一楼,楼梯拐角,陡然突兀地出现一道人影,被一楼漫上的灯火映出一个朦胧的影子。
小五一抽绣春刀,刀影噌亮,“什么人!”
徐季柏伸手,按下刀背。
他神色渐沉,黑暗里,他漆黑的瞳孔好似难化的墨。
孟茴主动来找他了,在这个她仍然什么都没想通的时间。
徐季柏沉而深得吸了一口气,他几乎闻到在这个狭窄空间里,来自他身上的血腥味。
徐季柏声音暗哑,无声地抬起眼看向来人,“孟茴,我有没有说过,在你想开前,我是不会主动出现在你面前。”
“还是你真的觉得,我是什么光风霁月的君子。”——
作者有话说:明天见[抱抱]让孟茴意识一下心意,剩下的小情侣幸福就完了[星星眼][抱抱]
崔鹤一:装货!!
感谢梅咲玉、kaloray、南棠的灌溉[抱抱]
第34章 追你
一个时辰前,三楼。
崔鹤一灌了一缸酒,脑子不是特别清醒:“你给我个准话,你到底在迟疑什么,成还是不成,太后那里要给你尚公主,朕这是推还是不推。”
他真喝醉了,自称混着用。
“推。”徐季柏少见地抿了一点酒,“即便我和她再无交集,我也不会娶妻。”
“你就是轴,要朕说,干脆就拿尚公主这个事大做文章,小姑娘肯定会吃醋,到时候还管什么伦理什么道德,你们不就正好在一起了?”崔鹤一完全不理解,“到时候朕给你下个圣旨,谁还敢说你们什么,朕把他们排队砍了!”
“陛下慎言。”徐季柏淡道,“公主是女子,若拿此大做文章,对她名声有损。”
“而且这不是……这不是道德伦理的问题。”
“……嗯?”
“她今年十七,认识徐闻听十七年,从记事开始就追在徐闻听身后,从我看到她开始,她的目光就永远放在徐闻听身上。”徐季柏又喝了一盏酒,“连我都不知道她喜欢了徐闻听多久。”
“可你不是说她对你也有意?”
“但她更喜欢徐闻听。”
崔鹤一不明所以:“你不是一开始就知道吗?”
“知道是一回事,真的在选择中被放弃了又是另一回事。”
徐季柏从未被选择过。
他的生母为了名声选择了徐聿,他的家族为了更好掌控的未来选择了徐闻听,他喜欢的人仍旧选择了徐闻听。
就好像,除了他,人人命好。
崔鹤一眯了眯眼,放下酒碗,半晌笑道:“是,真的被选择又是另一回事。就像真的看到母妃选了兄长,放弃我的时候,即便早有准备,我还是介怀至今。”
两人相顾无言。
等到估摸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徐季柏先行告辞。
他在走廊站了一会,缓解一会心情,以免等会用糟糕的情绪迁怒两个小辈。
半晌,他忽然道:“小五,我是不是最开始选择完全不靠近她会好一点。”
这样他们三个谁都不用纠结。
可这注定没有答案。
小五能知道什么呢。
徐季柏转身下楼,在二楼和一楼的拐角,他见到了那个模糊的身影,她头上还戴着他给的帷幔。
在这个谁都没有想清楚的时候,孟茴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出现,来找他,不知道等了多久。
就好像上次在宫极殿一样,她突然来找他,什么都没想清楚就选择了他。
“孟茴,我有没有说过,在你想开前,我是不会主动出现在你面前。”徐季柏声音暗哑,无声地抬起眼,“还是你真的觉得,我是什么光风霁月的君子。”
他走近一步,看见孟茴抬起头。
“可是……你就是啊。”你就是光风霁月的君子。
孟茴道。
徐季柏重重闭了一下眼。
随着那片有关孟茴去世的记忆越发频繁,他越发多出难以言喻的控制欲。
这是否和孟茴想的光风霁月大相径庭。
“……玩得顺利吗。”徐季柏良久开口。
孟茴没想到他是这个话。
可转念一想……好像上次在祠堂,她拒绝了他之后,他也是这样,妥帖、细致、一直为她的情绪着想。
她摇头:“你不在。”
徐季柏心头丝毫未曾得到满足,反而空荡得可怕。
“孟茴。”他叫她。
他一开口,孟茴的眼睛就红了,她直说了来这的用意。
“徐季柏,你叫我和徐闻听约会是吗。”
小姑娘叫着徐季柏的名字,委屈得要命,谁听了都会心软,遑论徐季柏。
他几乎一瞬间就想结束这场拉锯,任由孟茴选择便是。
“你说你不见我,你不逼我,然后你现在来了也不露面,你就是知道你来了,我就不会拒绝徐闻听,就想让我和他约会是吗。”孟茴一股脑地说完,然后轻轻抽了一口气,半是委屈半是哭地说,“徐季柏,没有你这样的。”
而徐季柏眼中的孟茴,戴着他给的帷幔,一晃一晃。
他沉默地看了半晌,陡然出声:“孟茴,有句话我要纠正。”
孟茴茫然抬起眼:“嗯?”
“我来只是为了确保你的安全,从来没有要你和徐闻听约会的意思——我不是圣人,可以这么坦荡地把你推给他。”徐季柏走下两节台阶,肩膀被牵扯出一阵刺痛,但他面上仍旧一往如常,“所以我想你是把我想得太好了。”
孟茴一怔,帷幔下的面庞缓慢地出现明显空白。
怎么会是她想得太好呢,分明徐季柏就是这么好的人。
“我的解释说完了,今天是你来主动找我。”徐季柏垂眼,“我们的约定并未要求你是否能够在这段没有想清楚的时间中随意出现,但是孟茴,我想你应该知道,若是只约束我一个人,这不公平。”
“……我知道,但是……”
“而且我对你没有原则,我会认为这是一种讯号。”徐季柏毫不留情打断。
孟茴心跳空了一拍。
好直白的答案,好意外的答案。
“……讯号?”
“是,一种你对我完全不设防、敞开心扉,我可以任由我自己妄为的讯号。”徐季柏哑声道,“还记得我在文渊阁对你说的话么。”
孟茴当然记得。
他说每个人都有社交底线,她作为侄媳不应该继续问下去。
但她还是问了,找到了文渊阁去问。
徐季柏看她迟疑而愣怔的神色就知道,她记得。
所以他继而说下去:“那次你同意了第一个关系的闸门,或许你没有想清楚,所以我给了你第二次机会,也就是现在——孟茴,没有第三次,我很吝啬。”
孟茴眼睛顿时红了。
“今天你因此来问我,我给予你了一个解释,是我私心想见你。”徐季柏沉声道,“现在你可以给我你的答案,要么重新打开一个轮回,要么第二次机会结束,我上呈奏疏,自请离京。”
“……什么是重新打开一个轮回?”孟茴哑声问。
“你允许我追你。”徐季柏道。
孟茴心脏猛地被揪成一团。
她忽然不讲道理地想,如果以前徐季柏对她没有那么好就好了,这样她就不会在今天这么纠结。
在这个狭窄黑暗的楼梯间里,孟茴难以呼吸了。
她闻到徐季柏身上的血腥味和熏香味。
可是不等二人再说话,薄薄的木板另一侧,传来几个人喝大的对话。
不知道是哪路神仙,跑到茶楼吃大酒。
“大人您别介意,本来是约了三楼天字号,不知谁家老爷包了场,这才在这里宴请您,您啊别介意!”
“不会不会,你们呐有心就好!”
这声音居然是孟邵昀。
孟茴一怔,他不过一个没实权的五品小官,何时被这么巴结过了?
紧接着她就得到答案。
宴请的那人大笑道:“不愧是国公府的亲家!大人好胸襟!只盼着您侄女皆是嫁给小公爷,大人别忘了小的们才
是。”
孟邵昀做了一辈子孙子,什么时候被人这么捧过,加之喝了大酒,一听人一口一句亲家、一口一个大人,手一挥、碗一砸,“放心!小公爷见我也得叫句二叔!到时候两家成亲,我能忘了你们?”
没人怀疑这句话的真假,周老夫人都放出话了,小公爷和孟二姑娘的亲事早晚要成,板上钉钉!孟二姑娘又没了亲爹,这唯一的二叔就是半个老丈人,国公府最近的亲家!
众人又是一阵喧闹追捧。
“好!那就多谢我们孟老爷!祝您侄女和小公爷百年好合!”
那边好热闹,楼梯间就有多寂静。
两人间的气氛降至冰点。
那边的一言一行都在告诉他们,他们之间的关系。
突如其来的声音完全打断了他们之前沉闷而僵持的对峙。
“今天为什么来?”徐季柏道。
“……小厮说你来了。”孟茴说。
徐季柏沉默了半晌,忽然伸手。
他的手仍旧戴着那双白手套,即便漆黑的楼梯间里,也仍旧反出一点淡淡的光。
他绕过帷幔,指腹在孟茴的唇上一碾而过。
抽出手,看过去,果不其然,雪白的手套上多出一层淡淡的口脂色。
孟茴被他碾得一怔。
“是为了徐闻听抹得么。”徐季柏淡声问。
“不是。”孟茴道。
“我知道了。”
徐季柏声音平静,又走近一节。
“……知道什么?”孟茴愣怔抬头。
“知道我可以追你,我们可以开始一个新的轮回。”
这话说出来的时候,孟茴没有她想得那样无法忍受。
就好像这就是事实,早晚也会既定的事实。
徐季柏微眯下眼,度量着孟茴的情绪。
忽然他伸出左手,五指张摊开,松散地摆在孟茴眼下:“那天那个问题,现在还想知道答案吗?”
孟茴没料到他现在会问这个问题。
她抿了抿唇:“……我大概知道答案了,是因为他们说我和徐闻听的婚事,对吗。”
知道答案了,就不用做了。
“好聪明。”
徐季柏在心里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划上一条底线,不至于何时僭越。
他刚要收回手,手心骤然传来一道极柔软的触感,来人并不熟悉牵手,指尖在手心划了一片后,小心地抓住了他的指尖。
徐季柏倏然一愣。
孟茴小声道:“虽然知道了……但是可以。上次祠堂突然那样……不是因为徐闻听,只是我真的把你当……”
她忽然说不出“叔叔”这个称呼了,感觉好奇怪。
这话在徐季柏耳朵里和剖白没有什么区别。
他神色幽深,紧紧盯着孟茴的发顶,道:“孟茴,我是不是上次和你说过,不要太纵容男人。”
孟茴不明所以地抬头。
“也许这么说不免显得得寸进尺。”徐季柏抬手,从下往上掀开孟茴的帷幔,“但现在的确如此——”
“我想吻你。”——
作者有话说:感谢旧事如新、碗秃思瑞佛、梅咲玉、kaloray、南棠、沉子羽的灌溉[抱抱]
第35章 过分
吻吻吻她?
孟茴耳朵顿时腾地烧起云霞,热得要命。
可惜她不能夜视,否则她一定能看见徐季柏对此生出的餍足。
“为为为、为什么这么这么突然?”孟茴听见她有些不可思议的声调。
徐季柏轻随地勾起唇:“很奇怪?男人就是这样的劣根性,你不要把我想得太好了,孟茴。”
这句话今夜他已经说过三次,好似故意地重复。
但孟茴沉默了一会,完全忽视了他的前半句,只是嘟囔地喊他的名字:“……徐季柏。”
“嗯?”
“你以后不许说这些话了,你就是很好的人,就算你突然说要接吻,也是很好的人。”孟茴小声地说,她扬起一张芙蓉面,看着徐季柏,迟疑一会然后道,“但是不可以接吻。”
她的拒绝并未让徐季柏感到不满的情绪,相反,他庆幸于孟茴知晓如何保护自己。
却还不等徐季柏对此再说话,他就听见孟茴小声又像是试探地说:“不可以接吻,但是……但是可以做别的。”
做什么?
徐季柏有很多从不曾付诸行动的冲动,在过去,就连房中的美人画都不曾点上眉眼,在孟茴全身心爱慕徐闻听的时候,任何一点行为都是全然的冒犯。
下一瞬,他的思想骤然被打断,因为孟茴伸出手,隔着衣衫布料握住了他的手腕。
徐季柏轻轻扬眉,原来孟茴只准牵手。
孟茴自然不知道他的想法,这个触碰叫她好一惊,她一只手完全没法掌住男人的手腕,空了好大一截,以前没注意到,现在才发现,徐季柏体型比她高大了好多,肩宽身高,完全足够把她罩住,就好像现在,他站在她的前面,就把二楼倾泻下来的光全挡住了。
徐季柏作壁上观地等着孟茴的下文。
他看着他的手被孟茴拉起,小姑娘似乎是迟疑了一下,悬在半空顿促,然后慢吞吞地拉着他的手腕,贴在耳侧。
受制骨骼惯性,徐季柏的手掌下意识地内扣,完全掌住了孟茴的后脑勺。
徐季柏倏然愣怔。
孟茴细细道:“不可以接吻,可以摸一下头发。”
“……你真是。”徐季柏哑声叹谓,后半句话被他无声地吞了下去。
“小叔,孟茴。”徐闻听的声音陡然从下传上来,打断两人的对话。
孟茴吓一跳,忙松开手。
徐季柏的手臂顺势垂落身侧。
“你们在吗?”木楼梯嘎吱嘎吱的声音越发近,徐闻听似乎是走上来了。
孟茴连忙转身拉开距离,回应,“在。”
话落,徐闻听的身影便从拐角出现在两人面前。
徐季柏的目光从孟茴面上移开,淡然地投向徐闻听。
“你们怎么在一块?”徐闻听自语一句,但注意力很快被漆黑的楼梯夺走了。
他拧眉道:“黑咕隆咚的,孟茴你跑这做什么,等会你别摔了。”徐闻听走上几步,伸出手,“我扶着你先下去,这楼梯太陡,摔了很疼。”
他自然是知道孟茴夜不能视的,小时候去山里找孟茴的时候就发现了。
徐闻听自己都有一点匪夷所思。
……他之前怎么就能完全不在意呢?明明那么危险。
孟茴听见他的话,下意识地想回头望徐季柏,却又生生被她忍住。
“不用,我自己能。”
“哦,好吧。”徐闻听又抬头望向上面的徐季柏,他自然很奇怪……关于他们为什么会在一块。
不是他和孟茴出来约会么?
但他暂时没说出口,先走下几步楼梯,再回身去看孟茴,等确认孟茴摸索着的确能下楼了,才放心往下走。
“徐……叔叔你不下去?”孟茴硬着头皮叫出这个称呼。
分明叫了那么多年,可偏偏今日就是让她格外难以启齿。
不知哪个词触到了徐季柏。
叫他微微眯了眯眼,沉沉地望向孟茴,声音哑得骇人,“你先下去。”
“嗯?”孟茴不解。
她先望了一下,确定徐闻听已经走远,才回头问:“为什么?你还有事吗?”
好半晌,她才听徐季柏道:“孟茴,你怎么会觉得你拉了我的手后,我能毫无反应呢?”
孟茴面色空白。
她不是未出阁的小姑娘,前世虽然说和徐闻听没有夫妻之实,但房事教习却是都看过的……她自然知道徐季柏指的是什么。
片刻,她脸色爆红。
“你你你!”孟茴手都在抖。
“骗你的。”徐季柏含着一点笑走下来,“走吧。”
孟茴简直不想理他。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徐季柏是这样的人!
很坏啊!
比姐夫还……过分!
走下茶楼,徐闻听已经在马车旁等着了。
孟茴戴着帷幔和徐季柏先后走下来。
“怎么这么慢。”徐闻
听散漫地笑笑,直起身,径直走向孟茴,替她理了理衣襟,“排个队回来你不见了,吓死我了知不知道?”
“我……”孟茴仍旧不是特别擅长临时找出天花乱坠的理由。
徐季柏目不斜视地淡道:“她说没找到你。”
孟茴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肯定点头:“嗯。”
“好吧,我的错。”徐闻听说,“刚刚给你……”
“走了,太晚不安全。”徐季柏打断这场对话,面不改色地从两人身边擦肩而过,直直走上他先前乘的那驾马车。
他的神色实在风轻云淡,若非孟茴知情……她简直要觉得那些大逆不道的旖旎只是她的幻想了。
她沉默片刻,也随徐闻听一并上了车。
待离开的小五回来后,两辆车座便启程。
车内一片寂静,孟茴脑袋还停在刚才的茶楼,晕乎乎的,完全不想说话。
等到了孟府,孟茴下车进府,临跨过门槛时,徐闻听一把撑开小轩窗,探出头来,手一伸,往孟茴方向掷出一个东西,“接着!”
孟茴哪里比得上习武之人耳明目聪,手忙脚乱才接住,细细看过去居然是一块小玉佩。
“刚排队给你买的,回来一看你不见了。”徐闻听笑笑,“回去吧。”
这叫孟茴也没法送回去。
她哑然看向一直无所动静的后车驾,“……有劳,我明日去国公府时折银两给你。”
话音落下,车驾里的徐季柏微挑起一边唇。
那日他送孟茴从国公府回府,买了几块糕点,她也是这么折了银两给他。
不过现在泾渭分明的人变成了徐闻听。
徐闻听自然不肯,还要劝说,就听后面车驾传来一句冷淡的制止声:“可以了,让她回去。”
小叔开了口,徐闻听也不敢再纠缠,只能和孟茴招招手:“明天我来接你。”
不等孟茴拒绝,徐季柏已经叫车夫纵马,两辆车驾缓缓地驶离孟府。
孟茴只得旋身回府。
当夜,孟茴又失眠了。
她没敢再去找阿姐。
毕竟她和姐夫今晚好像有点忙,她路过的时候听见声音了。
孟茴在床上翻来覆去,索性坐起身。
……徐季柏,当真不害怕?
若是掰了也便罢,可若是真成了……
他一介京官,多少人会指摘他,国公府那么重名声的地方,指不定会如何待他。
而且……
她和徐闻听的亲事人尽皆知,最后一朝换成小叔,只怕御史都会参他一本。
孟茴偏开眼,看向窗外。
但她重生一回,遇上徐季柏这般人,日后只要不嫁徐闻听,无论结局如何,也不算枉然了。
/
次日二十五,孟茴由于昨夜睡得太晚,早晨一时没起成床。
她比平时晚了一些,直到巳初三刻才慢慢起身。
出门的时候,孟茴见到了刚才回来的孟邵昀。
他身着官袍,一身酒气,但脚步却实得很,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劲头。
孟茴一早的朦胧睡意全然散去。
昨夜的事,她不能当着一干同僚的面,去下她二叔的面子,但今日既然见了,她定然是要和他算账的。
孟茴冷着脸,快步走上去叫住他:“二叔。”
彼时,一个弯后就是府门。
孟邵昀走另一边的步子一顿,回过身,看到来人脸上就是一喜:“蒙蒙,要出门?哦是了,今日是二十五,是你去国公府的日子。”
“二叔先别关心我,我倒是想问二叔,辰初就该下朝,二叔这是去了哪,现在才回府,还一身酒气。”孟茴冷声道。
孟邵昀现在的光鲜全然仰仗孟茴的亲事,他对孟茴自然堪称客气。
即便声声质问,他也不恼,笑着道:“和几个同僚吃了会酒……”
“是吗。”孟茴道,“若真是吃酒也便罢,只怕二叔吃多了酒,又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二叔,莫说我和徐闻听的亲事根本就没定,即便今日定了亲,就算是成亲了,也不是你拿着国公府名头在外撑脸面的理由!”孟茴冷斥道,“退一万步,万一到时候我和徐闻听没定亲,到时候你得的那些好处,翻了倍砸锅卖铁也还不回去,你觉得你能落得什么好?”
“什么混账话!”
孟邵昀最听不得别人说这桩婚事成不了,这是他的登云梯,容不得别人说!
“我们孟家和国公府那是祖上定的亲,怎么会成不了?”孟邵昀压低声音呵斥,“官场上那些事你不懂,这些你就别管了,京中近来官员变动,我只盼着三爷在吏部能抬我一把,你当二叔真想这么做?还不是等你们成亲,现在缺落出的官差都填了,我上哪迁任去?”
孟茴闻言眼皮也未动:“你想升官走后门什么的我管不着,但你要是再拿着我的名义出去……出去扯你的大旗,我今天就找三爷把你说得话一字一句全告诉他,让他从大胤律处置……到时候,二叔你看三爷还会看在这点情谊的份上抬你的官吗。”
孟邵昀心下猛地一抽抽,“三侄女,你……”
“二姑娘。”
一道冷淡的男声平静地打断了二人的争执。
孟茴顺声望去,只见小五一身飞鱼服,面色平淡地站在拐角处。
京中谁不认识徐三爷身边最贴身的这位锦衣卫。
孟邵昀连忙噤声,生怕那些小九九被三爷听见了,按那位的性子,只怕不把他放进诏狱里抽一顿,都已经是法外开恩。
他恭敬地向小五行礼:“大人。”
小五一颔首,转而看向孟茴道:
“二姑娘,三爷在等您。”
孟茴完全没想到今天是徐季柏来接她。
之前每一次去国公府,她都是不情不愿地早起出门,因为不仅开门就看见徐闻听的脸,还要不得不去和何夫人她们虚与委蛇。
可独独这次,她暗藏欣喜。
“来了。”孟茴越过孟邵昀,脚步不停,快步穿过拐角的风雨廊。
转过后,大开的府门便出现在眼前,徐季柏一身绯袍,松白发带落在肩上,面色一如既往的冷淡清峻。
他看见孟茴,脸色不由得柔了几分。
孟茴想,这还是第一次,徐季柏站在车外面等她。
孟茴不过两步便走到了他面前,这里离她和孟邵昀争执的地方实在好近。
“……三爷。”孟茴喊。
徐季柏挑起一边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感觉叫你名字不尊重。”
叫叔叔更难叫出口。
“那真遗憾。”徐季柏闻言,带了几分笑意道。
孟茴耳朵又升腾起红霞。
她不明白,徐季柏怎么总有这么多手段叫她不好意思。
又沉默了好一会,她不得不转开话题以缓解情绪:“怎么今日是你接我上国公府?”
徐季柏身量高,要垂下眼去和孟茴对视,“想去么。”他问。
孟茴摇头。
“那文渊阁想去么。”徐季柏道,“旁边给你辟了一间画室。”
孟茴耳朵微动。
上次在回竹苑,徐季柏就说那间耳房里给她做了一间画室,但阴差阳错一直没机会去看,没想到现在还能有一间。
“好。”孟茴一口答应,二人便一并上车。
小五执车,又向宫里去。
桌几上摆了几个糕点,都是孟茴喜欢吃的,还煮了她爱喝的白茶,以便能够随时解腻。
孟茴迟疑一下:“这是给我准备的?”
“嗯。”徐季柏翻过一页书,道,“不准掉在地上。”
“喔……”
孟茴应下,伸手去拿糕点,小心地用手在下面接住,但是糕点太软,她手又小,不免接得有几分狼狈。
半晌。
徐季柏淡道:“掉地上也行。”
“……喔。”
孟茴松开手。
两人短暂的对话结束后,车厢里就更显安静,徐季柏喜静,孟茴估计板材上做了加厚,这叫里面的人只能听见细微的机扩声。
可太安静了,孟茴就不免想起刚刚孟邵昀争执的事。
那处离府门实在太近,他们彼此也没有压低声音,她不确定
徐季柏听见了多少。
徐季柏看向她,询问:“嗯?”
“没什么……”孟茴下意识地不想说。
因为这种事很难为情,昨夜就足够她羞耻了,但徐季柏多妥帖,他从不会让孟茴感到难堪。
徐季柏放下手中的书,抬起眼看向孟茴。
他的瞳仁很黑,又专注,就好像只装了孟茴一个人。
“孟茴。”他含了点无奈地叫她的名字。
“……啊?”
“我较你年长五岁,多行了五年你未曾有的阅历。”徐季柏慢慢道,“即便不说其余的,出于这一点,你仍旧可以把你的所有烦恼告知我。”
“其次,我在追你。”徐季柏淡声道,好似说得是再寻常不过的话,“出于这两点的任何一条,你都不必在我面前为任何事感到为难。”
孟茴怔住。
她总是被徐季柏说怔。
“我……”她沉吟片刻,道,“其实昨夜我二叔做的那些事你也听见了,我只是不知道今天我和他的争执你有没有听见……”
“听见了,你做得很好。”徐季柏道。
好简单的夸奖,可这叫孟茴心里酸酸胀胀的。
不让亲人就此走捷径,这的确是个值得夸赞的点。
“出于长辈,我很高兴你能为你的主观争取。”徐季柏回答她,“但是出于追求者的身份。”他声音里带了几分揶揄:
“出于追求者的身份,还请孟茴给我一点表现机会。”
难怪他叫小五过来打断了后面的话。
孟茴被他三言两语说得晕乎乎的,几乎有点想捂耳朵。
“……你真的没有一点露水情缘吗?”孟茴小声说。
徐季柏轻笑。
他的笑很轻,唇角的弧度都很淡,只能从几声浅淡的声音里分辨出来是在笑。
“……你笑什么。”孟茴小声说,“我阿姐都说了,她和姐夫刚成亲的时候,姐夫什么都不懂。”
徐季柏笑着没说话。
马车仍旧在向宫里驶去,比较远,为了安全也难免稍慢。
孟茴当时答应徐季柏去文渊阁很爽快,一是想看看新的画室,二是她根本不想去国公府。
但此时随着聊天,那股劲褪去后……孟茴就有一点心虚了。
倒不是因为不去国公府心虚,而是昨夜徐闻听说今早要来接她。
若是他等会来了,发现她不在,多事的门房告诉他,她是和徐季柏走了怎么办?
他们又没去国公府,叔叔和侄媳能有什么事单独出去呢。
孟茴不明白,徐季柏为什么能这么坦荡。
他不害怕?
小姑娘的纠结太明显。
上次在这驾马车上,孟茴也是因为徐闻听没有按时到场,而满面愁绪。
而那次徐季柏只能说着粗劣的谎言替徐闻听找补,用以安慰孟茴。
毕竟他连主动关心的立场都没有。
但这次,徐季柏好整以暇地看了孟茴半晌,忽然出声道:“孟茴。”
孟茴抬眼:“嗯?”
“在我的地方,不准想别人。”
“尤其是徐闻听。”——
作者有话说:徐季柏一个像素点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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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成亲
“徐季柏,你不讲道理。”孟茴说。
徐季柏拿起书,淡淡翻了一页,面无表情道:“大小姐也可以不讲道理,我很愿意。”
孟茴不说话了。
后面一路还算安静,马车到了止马碑,两人并去了文渊阁。
这里除了议事时,都很安静,平常连个宫人都没有。
徐季柏推开门,孟茴走在后面,进屋后,孟茴顺手合上门。
里面和上次来的时候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看起来要更加整洁一些,多加了一张铺设软垫的椅子。
“画室呢?”孟茴从徐季柏身后探出头。
徐季柏垂眼向孟茴看过去,只见她原本圆而挑的眼睛,睁得极圆,浓黛色的眉眼亮极。
像一只偶尔给予好奇的猫。
“看起来工部还没装好。”徐季柏看着她四处打量的眼睛,道。
孟茴的眼睛睁得更圆了,不可思议道:“你诓我?”
那难道她今日下午要坐在椅子上,陪徐季柏处理公务?
这好奇怪,两人什么都不做就干坐着。
想到这样尴尬的一天,孟茴现在就有点想逃跑到角落装蘑菇。
“骗你的。”
徐季柏欣赏够了她的模样,偏开目光,走到一个书架腾开空的角落,伸手一推,这间东厢房的耳房就出现在门后,从透过的光便一眼知晓,比外面的书房不知亮了多少。
孟茴:“……”
“在宫中避免影响,装得随意。”徐季柏神色略柔了几分看向孟茴,“暂时用用。”
其实哪里叫随意装潢,虽不必回竹苑奢靡,但皆是老木。
孟茴走进去,各色丹青一干齐全,颜色纯正,她喜欢得紧,而且旁边的大窗,将日光采得极全,既不会过曝,又能清楚地展现颜色。
她心里喜欢,也这么说了。
徐季柏勾起一点唇,不明显地放松下来:“嗯。”
“我弄乱没事吧?”孟茴又有点担心,因为她收拾习惯实在不好。
“随意,这是你的地方。”
孟茴很高兴,她哒哒跑到桌边坐下,拿镇山抚平早已摆好的纸。
不过兴奋劲过了,她就想起前面还站着徐季柏。
她被人看着并做不出画,但……这里到底是徐季柏的屋子,好像怎么表述都不是很好。
就在她纠结时,门已经利落合上了,把空间独自留给她。
徐季柏那句,这是她的地方,并非随口一说。
孟茴感觉她都有点习惯徐季柏的妥帖了……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她没有过分纠结,准备作画,她很早想好画什么了。
她收回目光,找出需要的丹青,调出颜色,准备画一副万竹图。
因为早就已经有画这画的打算,所以还好,并不算难。
这个纸和她家中大小并不一样,构图需要重新估量,她大致分了几下,刚准备下笔,大门就被敲响了。
孟茴下意识抬起眼朝门看了一眼,这才意识到是外间的门,是有人来找徐季柏。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再旁听有人论政事,她倒是没那么无所适从了。
“进。”
徐季柏合上奏疏,朝门口看去。
门页打开,崔鹤一踏进来,视线在角落多出的门扇上落了一下,随即环视一圈屋内装潢,“徐庄禾,你上次问朕支的银子,不是说把这修整一下?你花哪去了?”
“贪了。”徐季柏淡道。
“真够混账。”崔鹤一看见多了一张铺设软垫的圈椅,面上一松快便要坐,随即被徐季柏拦住,他大为不满,“为什么!朕就要坐,回回到这来都没个好位置!”
“不是给你坐的。”徐季柏冲另一张椅子送去视线,“坐那去。”
崔鹤一:“……”
混账!
他不得不去坐下。
“今日太后寻朕了。”崔鹤一调整着怎么都不熟悉的坐姿,一咬牙,“朕给你少批银子了?你叫工部多弄一张椅子怎么了!”
徐季柏掀起眼皮,忽略了他后半句的抱怨,“怎么?”
“还不是亲事的事……崔泠嘛,是太后幺女,宫中也仅有这一个年岁合适的公主。朕大概也能猜到她的意思,怕崔泠和亲,所以想在京中趁早挑出合适的人尚公主,这不,挑上你了。”
这事已经提了几次了。
上次宫极殿的时候,崔鹤一就说过,周老夫人在与太后商议他的婚事。
其实不算意外。
从上次宫宴开始徐季柏就有所预料,国公府年轻一辈仅有他与徐闻听两人,他与国公府并不亲厚,国公府又更偏宠徐闻听,定不会叫徐闻听落个越了小叔先成亲的不好名声。
可即便早有预料,却还是难免凉心。
“朕算是够意思了,你和
崔泠的亲事只怕板上钉钉,最开始太后还嫌你不体贴,但你娘主动劝了几次,现在两个人一拍即合了。”
一墙之隔。
孟茴运笔的动作微微一顿,徐季柏要成亲?
这也不意外,徐季柏年少成名位高权重,京中不知多少夫人想将女儿嫁给他。
“世上没有板上钉钉的事。”徐季柏声音含着某种不甚明显的讽意,“她若是爱成,便叫她自己去成。”
崔鹤一愣了一下,随即抚掌:“徐庄禾以后不许说朕胡言乱语,你比朕还大逆不道。”
“恕不远送。”徐季柏道。
崔鹤一大怒:“朕刚把消息给你带到!你翻脸不认人!”
徐季柏面色冷淡地直直与他对视:“陛下,孟茴就在耳房,臣还没与你算被她误会的账。”
骤然被点到名的孟茴,脸不争气地红了。
她慢吞吞趴在干净的纸上,提笔勾出几根竹子的形状……
她知道,即便没有她,徐季柏也绝不会答应这桩婚事,他并非是受制于人的性子,前世也从未听闻徐季柏有什么亲事之说。
而且……
而且她和徐季柏拢共也熟悉不到一个月,说到底不过一桩露水情缘,能有多深的感情呢。
孟茴百无聊赖地点出几片竹叶。
时间好短暂。
但比前世定亲后的每一天都来得高兴一些。
她忽然想起昨夜关于万一换亲的愁绪。
其实完全没有说她和徐季柏一定会成亲呀,京中几段年轻的露水情缘再寻常不过,就连她阿爹,在与阿娘成亲前也听闻有过一位红颜知己。
而且她与徐季柏原本就是绝不可能走到一起的关系,她不想再进国公府的门,加之两人身份有别,叫了十七年的小叔,怎么能一朝做夫妻?
想通了,孟茴反而心里发闷。
可是现在关系分明最好。
她也挺喜欢徐季柏,这时慢慢对他提出不想与徐闻听成亲的目的,他也定然会答应,还不会同最初一般归为利用,叫她心里难过。
不是两厢都很不错的事吗?
不太高兴……
想蹲墙角。
“叩叩”
这回确认是耳房的门了。
孟茴抬头,“进。”
门页打开。
她和一身绯袍的徐季柏对上视线。
大抵是孟茴天然除了那几分灵动的懵懂,就带了几分愁绪。
稍一闷恼,就越发明显。
徐季柏垂眸看下孟茴面前的画,万竹图。
他道:“怎么突然画竹?”
“上次在耳房就打算画了,叔叔院里正好有竹。”孟茴瓮声瓮气道,“画了送与叔叔。”
想通是桩露水情缘后,她反而不别扭了,继续同着先前叫好像也流畅些。
徐季柏黑漆漆的瞳孔静静盯着孟茴。
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都听见了?”
孟茴点头:“嗯……周老夫人有提前告诉你吗?”
“没有。”
“那她好不尊重人。”孟茴垂下眼。
“她一直这样。”徐季柏合上门,“介意我坐在你旁边吗?”
孟茴摇头。
徐季柏在她旁边坐下。
孟茴想了想,伸出沾了点墨渍,但仍旧空闲的左手,问:“要牵手吗?”
她不想再追问成亲的事,因为这事让她有一点发闷。
但徐季柏抬起眼,似是度量地看着孟茴再精致不过的五官,问:“牵手,然后呢?”
然后?
孟茴思考半晌,“……摸头发?”
徐季柏知晓了。
归根结底,孟茴根本就没觉得他是真情实感,小姑娘只觉得这是一段露水情缘。
他说要追她的事,小姑娘完全没当真。
徐季柏轻随地笑出声,“没别的?”
孟茴摇头:“下次。”
看徐季柏没反应,她以为徐季柏不会牵了,便准备收回,正好两只手方便镇纸控笔。
但徐季柏先开了口,“等会。”
“嗯?”
她见徐季柏起身,开门出去,过一会再走回来,手上多了一只西洋来的墨水笔和一本书,合上门,走过来在她身边再坐下。
然后不待孟茴反应,就牵起了她仍旧悬空的左手。
每次她牵徐季柏的时候,都是很虚的握住指尖,不敢太深,但徐季柏与她大相径庭。
他是侵略性地挤进指缝,叫她原本虚虚张开的指缝被挤开,然后紧紧扣住她。
孟茴都怀疑,手套的布料会将她手上印出印子。
这种方式和徐季柏本人那种冷淡的包容细致全然不同。
但徐季柏却浑然不觉,他用左手翻开书,孟茴这才看清这是本术式。
前一页的墨渍已经有一点褪色了。
“……好久没看叔叔写术式了。”孟茴说。
“嗯,你画你的。”
“这样不好画。”
“那就看我写。”
孟茴不说话了。
最后直到将近黄昏,孟茴才画完这幅万竹图,因为控纸不够稳,有些笔力难免歪斜。
但徐季柏看完了什么都没说,弯身卷起画卷捧进臂弯,起身看向孟茴,“走吧,送你回府。”
两人一并出门,孟茴还是迟疑:“叔叔,有点没画好,要不我再画……”
“不必。”徐季柏道,“这样很好。”
马车仍旧停在止马碑,小五大概是去镇抚司练了一日,换了身短打,凌冽地站在车边,“三爷,二姑娘。”
徐季柏:“去孟府。”
两人上车,小五拉拽缰绳,马车缓慢地行起。
孟茴隐隐觉得徐季柏在生气,可她不知道为什么。
“孟茴。”车行半路,徐季柏忽然开口。
“嗯?”
“还有一炷香到你家。”
“嗯……”
“今日上午,你没问出口的事。”徐季柏掀起薄薄的眼皮,他大概是病好了,皮肤像釉上去的白,双眼皮薄薄的一褶,被浓黑的睫毛一遮,就显得格外压人,他就这么沉沉地看向孟茴,“我现在可以给你答案——我没有跟他说。还有一炷香到孟府,按我对徐闻听的了解,他应该会一直等你。”
“你想好怎么和他解释了么,关于和我在一起的事。”
孟茴的眼睛随着他话音落下一点点慢慢睁大。
他们两个在这种情况下一块出现吗?
此时的徐季柏冷得生出几分置身事外的神气。
孟茴不明白,徐季柏有时候怎么能坏心眼到这个地步。
她明天和后天都不要和徐季柏出去了!
但车子仍然缓缓行驶,最后在孟府门前停下。
孟茴不是特别想下去,想装鸵鸟。
“这是……小叔的马车?”
徐闻听的声音从下传来,跑到车边问:“小五,你看到孟茴了吗?”
其实孟茴想在车上待着,换个门进府,这样就不用面对了,所以她在心里祈求小五千万不要把她说出去。
但小五只听徐季柏的指令,他直接道:“在车里。”
他言简意赅地把孟茴供出去了。
孟茴不得不下车,却没想到徐季柏也下来了,手里拿着一盒不知道什么的东西。
见到两人先后下车,徐闻听不明所以。
他走上来,到孟茴面前站立,拧着眉道:“大小姐你去哪了?也不和我说一声,我在这等你一天了,你家门房也不讲你在哪,要不是他们说你没事,我都要带人去找你了……而且外面真的热死了你知不知道。”
孟茴不知道怎么答。
“你可以去里面啊……而且那个,你要不要在孟府用晚饭?这么晚了。”
这太恐怖了,两个人男人凑在一块。
孟茴有一种……下一秒就会全然败露的错觉。
徐闻听气笑了:“你还知道这么晚了啊,让我一个人在这等一天。”
不过他哼笑:“饭当然要吃,我还要点菜,仆人也是要人权的。”
孟茴心虚,他说什么都嗯嗯应下。
徐闻听觉得孟茴有一点点奇怪,但他也没多想,便先拧着眉看向徐季柏:“小叔……你和孟茴出去了一天?你俩到底去
干嘛了,我辰正就来了。”说到这他更气了,有些烦地一抓发,“我真等了一天。”
这话在他们两个知情人的耳里,难免显得心虚和愧疚。
按照徐季柏的性子,他绝不会和小辈做这种争风吃醋的事。
可面对孟茴,他又很难遏制。
比如徐闻听是成亲对象,他是露水情缘。
徐季柏在心里一点一点默数着数字,看向孟茴越发不安的侧脸。
最后还是心疼站了上风。
即便在孟茴心里,他们名不正言不顺,徐季柏仍然是拿孟茴没招。
时间还长,其实也不急一时,何必逼她。
徐季柏偏开视线,道:“嗯,正好经过,带孟茴去驿站取信。”
他拿出手中的盒子递给孟茴,“拿着,晚饭就不用了,你与徐闻听到底未定亲,这不合规矩。”
孟茴愣怔接过。
她打开,里面当真是一封封信……只是细看才发现,上面都是空白的。
……所以徐季柏早就准备好了借口,刚在车上只是因为诓骗她吓她的?
孟茴松了一口气。
徐闻听也凑过来看了看,但他没细看,只粗略看了是信的形状,才莫名地松下心。
他好似故意地松快,散漫一笑:“大小姐,你出去取信能不能给我留个信?仆人等一天也很累好不好,你看我,都晒黑了。”
换做平时,孟茴肯定要纠正他的叫法,但现在,她正心虚,哪里有纠正的心情,只能囫囵地应下。
“……知道了。”
徐闻听意外于孟茴今日对他的随和,便想留下来用个晚膳。
却见徐季柏淡漠地一掀眼皮,“上车。”
徐闻听:“……”
“小叔你……知道了。”
徐闻听回过身,快速与孟茴道:“我明日再来寻你……别拒绝我,我就想陪着你。”
然后不等孟茴拒绝,便攀上徐季柏的马车,这还是他第一次坐徐季柏这一驾马车,怪新奇的,还顺势和小五打了个招呼。
小五:“……”
孟茴看向徐季柏,沉默一会,为今日让他的生气道歉:“抱歉……”
“为什么道歉?”
徐季柏垂下眼,看向孟茴。
孟茴不知道。
但人既然道歉,怎么能说不知道呢,她只能用沉默以对。
“罢了。”
徐季柏淡道。
“我暂时没有成亲的心思。”徐季柏伸出手,隔着薄薄的手套,仗着马车并未掀开小轩窗,快速地揉搓了一下孟茴莹润的耳垂,“也从不会轻易承诺。”
“孟茴,以后有什么事,直接问我,知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徐季柏:她想白嫖我?
小五:地主家的傻儿子
孟茴:情人就要多贴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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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坠子
午夜梦回——
“听说了吗,今日锦衣卫把国公府牌匾拆了。”
“可不是!声势浩大的,徐三爷真够狠的,自己母族都拆,我是看得清楚,徐三爷一根鞭子抽得够狠,啪的一声!就把那块御赐的牌匾抽碎了!”
“闹了一年好算结束了,那位周老夫人上月去世了吧?”
“可不是……这下除了那位失踪的小公爷,这国公府可没一个活人了——全死了!”
……
不论外面闹得多凶,但寂寥的国公府里仍旧安静。
里面往日精心打理的庭院,因为失修,杂草丛生,无人清理的湖水也浮出无数死鱼、垃圾,腥臭得要命,完全看不出一年前门庭若市的影子。
作为梦境旁观者,徐闻听要细细辨认,才能辨出这居然是国公府。
怎么会成这样?
他的视线随着梦境发展而转移,到了某处建筑前:
他看到,徐季柏站在那,一身绯袍、黑手套、松白发带,手持一根乌黑长鞭,鞭尾一圈一圈乖顺地缠在油亮的手柄上,整个人身量颀长又出挑。
这和他认识的徐季柏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气质。
而面前,徐季柏敛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跌坐在地上,浑身脏兮兮,发着与湖水如出一辙恶臭的男人,他的头发上还沾着一点杂草。
“徐闻听。”徐季柏开口了。
听到他的声音,旁边的徐闻听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他小叔居然对那个乞丐似的男人叫他的名字!
“乞丐”像是回魂,慢吞吞地抬起眼。
“你来了。”他嗓子也粗粝得很,是破了嗓子的坏。
“你怎么敢在祠堂前,脏了孟茴的灵牌呢。”
徐季柏伸出手,用鞭柄抬起他的下巴,“滚开。”
“是,我不堪。”徐闻听麻木地说着,“但你不能带她走。”
徐季柏闻言,手腕一抖,长鞭松散,高高抛起——
“啪”!
鞭子重重抽在徐闻听那张脏得看不出人样的脸上。
“滚!”徐季柏厉声呵斥。
“我不!”徐闻听声嘶力竭,“她走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你杀了其他人我都不管……我没有她我活不下去……”他哀泣出声,“我活不下去……”
“那你就去死。”徐季柏冷奇,声音硬出某种硬质的精铁。
他用鞭子拂开跌坐在地的男人,一步步踏进后面的祠堂。
“我不杀你,毕竟你还要替死去的国公府苟活。”
……
徐闻听猛的坐起,背后涔涔冷汗。
这是个梦?
那个是他和小叔?国公府衰败了?孟茴死了?
好久好久他才能够自主呼吸。
这到底是什么?
徐闻听六神无主,仓惶地蹬上鞋,穿着中衣跌撞跑出去,一路跑到回竹苑。
路上国公府风景依旧,没有杂草,没有腥臭。
徐闻听重重敲着正屋的门。
里面漆黑一片。
“小叔!”
他以为要一会才会打开,毕竟已是深夜。
却不想,一声落下,门骤然打开。
徐季柏脸上带着某种未散的愠怒、厌恶,沉沉望进徐闻听的眼底。
徐闻听噎了一下:“小叔……我做噩梦了。”
“嗯?”
“我梦见……”后面关于国公府的那些话徐闻听无端地说不出口了,他模糊一下,垂着头道,“梦见我成了一个乞丐。”
徐季柏抬起眼。
深黑的眼直直盯住徐闻听的眼睛。
他们做了同一桩梦。
那是否证明,这个梦并非空穴来潮。
徐季柏微微眯起眼,缓缓沉声道:“若是做了十恶不赦的事,那也是罪有应得。”
徐闻听愕然。
/
孟茴一夜睡得不好,次日顶着青黑的眼推开了门。
孟祈正在院里喝茶,闻声看过来揶揄:“大小姐醒了。”
“阿姐不要学坏。”孟茴慢吞吞道。
她胸口睡得闷闷的,困。
她旋身回屋,拿柳枝和盐漱了口,净过面,就见春和鬼鬼祟祟地跑进来,关上门,凑到她耳边道:“姑娘。”
孟茴歪头,“嗯?”
“三爷的那个锦衣卫大人来了。”春和小声道,“奴婢看见后面就是三爷的车。”
“小五?”孟茴说。
她以为这几日应该不会再见徐季柏了,毕竟徐季柏应该要去处理亲事,怎么也不会来寻她。
可没想到第二日就来了。
孟茴想了想道:“小五可说有什么事?”
“说了,大人说三爷来给姑娘送东西。”春和道。
她其实还是担心,毕竟姑娘和三爷越走越近,反而和小公爷疏远了,那婚事怎么办?而且若是叫人知晓了,肯定该责怪姑娘朝三暮四。
“……奴婢叫他们去偏门等着了,小姐等会您去的时候走小路,不会撞见人。”春和又补充说。
孟茴哑然。
这下真像话本子里写那些
偷情的了……
她一阵恶寒,表示明白了,随即对镜抹了一层淡淡的口脂,再梳理了一下头发,这才起身走出门。
刚一拉开门,因为东厢房直直对着小四合院院子的缘故,她一眼就看见了一个多出来的人。
彼时徐闻听和孟祈正在院中石桌说话,徐闻听半身倾着,往孟祈的方向靠,不知徐闻听说了什么,把孟祈逗得咯咯笑。
他怎么来了?
孟茴对徐闻听真的有点没辙了。
她该说的都说了,可他还是我行我素。
可她总不能出声让这个世交的小公爷出去。
“阿姐。”孟茴不得不出声走过去。
孟祈投来视线,中断了和徐闻听的对话:“蒙蒙来坐,还没用膳吧?”
“嗯。”孟茴道。
“我就知道你没吃。”徐闻听连忙出声,“小七。”
后面打着盹的胖乎小厮忙一醒,拎着食盒上来:“诶小公爷。二姑娘,这是国公府的早点,小公爷特地盯着厨房做得,都是您以前爱吃的口味,您试试。”
食盒掀开,一概的微甜糕点,漂亮精细,淡淡的糕点甜香味。
孟茴眨眨眼,拿过筷子夹了一个,接着小碗慢慢吃了。
孟祈笑:“蒙蒙口味倒是一直没变。”
孟茴笑了笑,前世的国公府哪有让她挑食的机会,大多数有的吃就不错了,现在想想倒也因祸得福,省了和亲近之人解释为何改变口味的话。
“孟姐姐你还不知道她,从小就爱吃甜。”徐闻听打趣一句。
糕点压胃,孟茴吃了两个就饱了,她放下筷子坐直身问道:“你什么时候来得?”
她还挂念着徐季柏在偏门等她的事,好像总不好叫他在那处等久了。
徐闻听叫小厮收了食盒,才托着腮笑道:“好早就来了,嗯……大概天不亮?下人说你醒了我就进来了。”
孟茴却拢起眉:“你来那么早做什么?我上次该说的……”
“哎呀,蒙蒙,你姐夫来了。”孟祈笑盈盈地起身,“我先回房陪你姐夫了,你们慢慢聊。”
徐闻听连忙站起来:“孟姐姐,他要是……要是对你不好,你记得和我说。”
孟祈颔首,没多说走了,在两人的注视中,随陈望断一并进了西厢房。
孟茴收回视线,继续道:“我上次该说的都已经说,徐闻听,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才能叫你清楚了。”
“那就不要说了。”徐闻听抿着唇坐下。
他沉默了好久,忽的泄气扯起唇:“孟茴,你真是不给人一点面子,孟姐姐都打断了,你还继续说下去……非要把话说死,叫我难过才好吗?”
“是,没错。”孟茴直接道,“而且你有什么难过呢?毫无目的的黏糊不才是浪费我们彼此的时间?”
这样子冷硬的孟茴,和以前在他面前怯懦的孟茴,以及——
以及昨日傍晚,他从马车小轩窗缝隙里,惊鸿一瞥,在小叔面前乖顺垂头的孟茴……
这完全是三个孟茴,甚至徐闻听都不知道孟茴怎么就和突然地和小叔熟悉起来。
可昨夜的那个梦对徐闻听的影响尤在,他仍旧后怕。所以即便此时的孟茴对他这么凶,他也说不出什么重话。
他略微低下头,情绪有些低落地说:“我就是想陪着你。”
“你倒不如和李德明他们出去吃个花酒。”
她这话叫徐闻听猛的抬起头,“你不介意?”
从前孟茴最讨厌他和李德明几人出去,因为李德明手段多,除了普通的舞姬瘦马,还有戏班子、罪臣女,反正数不胜数。
他以前不在意这些,反正他也没碰,这能说什么呢?他身正不怕影子斜,但孟茴就是很介意,两人还因此吵了好几次架。
但现在孟茴居然主动要他去……
“你不是说你没碰过她们吗?”孟茴说,“而且我们是两个是独立的呀,你做什么我怎么能管?”
徐闻听想,他如果说他要气疯了,孟茴会因此哄他吗。
“……算了,不要说这事了,我也不会去。”徐闻听烦躁地搓了把耳朵,“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
孟茴抬了一下眼,“我不想收你在那些店铺里花大价钱买的东西,我已经……”
“铛”一声。
一个小小的透蓝色水晶雕出的小花放在她面前,上面被穿了一个小小的孔,用红绳挂着,下面打了一个七彩络子挂上。
徐闻听瓮声瓮气道:“不是买的,是我昨夜做得……睡不着,给你做个小玩意,若是不喜欢就随便扔到屋里哪吧,反正别告诉我就行。”
孟茴看着那串晶亮不细致的坠子,一时没说话。
说不上来是种什么情绪。
徐闻听看着孟茴好似感动的神情,试探地问:“我陪你一会行不行?你在旁边画画,我不打扰你。”
孟茴抬起眼,盯着他不似作假的神色,忽然有些怅然。
原来这个时候的徐闻听,想对一个人好,是这样子的。
她摇头:“你回去吧。”
“为什么。”徐闻听是真的有点生气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孟茴会跟他置气到现在。
还有那个梦,一桩桩一件件都叫他不顺心。
听到这句问话,孟茴反倒松了一口气,她更想和徐闻听谈开了好。
她道:“徐闻听,你今日因为我几句话觉得受了委屈,但这样的日子我过了十七年,以后也许还会过一辈子。”
“我……”
徐闻听下意识地反驳,可他能说什么呢?说这不是事实吗?
“你知道的,我认定的事就会去做,不会说一些虚话。我以前喜欢你是真的,现在不想继续了也是真的。”孟茴道,“你就当和外面说得一样,我配不上你,你在京中寻一个合适的贵女成亲行不行?”
“什么狗屁配不上!”徐闻听低呵。
孟茴的话,加上昨晚的梦,两厢简直让他的不安到达了顶峰。
“不过一些下等的人,管他们说什么!”徐闻听发泄似的说了几句,缓了口气道,“你说你是真的,那我也是真的,你不准随便把我推给别人。”
孟茴无言以对。
徐闻听看着孟茴。
他到底是年轻,一双眼睛亮极了,瞳仁并非纯黑,多了一点淡淡的琥珀色,鼻梁得多出一个微弓的山峰,极锋利的俊郎。
“我不相信你一点都不喜欢我了,剜肉也要慢慢长出新皮。”徐闻听一字一句地说,“我追你,现在开始,我来追你,你可以拒绝我,你和我,我们慢慢耗。”
话落,徐闻听蓦地起身,手一招,带着小厮扬长而去。
院中只剩孟茴一个人。
春和左看看右看看,又看着坐在石桌边一动不动的孟茴,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上去:“姑娘?”
孟茴抬起眼,百思不得其解地问:“你说徐闻听是不是有病。”
这话叫春和怎么接,她一个奴婢,哪里敢置喙小公爷,只怕死三个来回也不够。
索性孟茴也没真的要一个答案,她对徐闻听的脾气,早就在前世最后半年病痛的磋磨中全没了。
孟茴摇摇头,先走进屋内,补了因为吃糕点而沾走的口脂,再拢干净碎发,这才走小路朝侧门去。
一路上谁也没见着,远远就看见,平日里只有柴夫行走的偏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片飞鱼服的衣角。
孟茴叫春和在后面守着,以免来人,她则走上去,小心地拉开木门。
小五偏眼看了她一下,随即让开身形,将后面马车的全景暴露在门前。
马车的小轩窗开着,徐季柏坐在窗边,眼睫半垂着,提笔在书册上勾着什么。
孟茴猜测他大概是在写术式。
“三刻钟。”
徐季柏开口。
孟茴一时没反应过来,好一会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她来迟了多久。
“那个……”
“上来。”
孟茴慢吞吞地上车。
她不免腹诽,今天的徐季柏也好凶。
等上了车,进了车厢,她才发现徐季柏已经把小轩窗合上了。
有窗的那一面对着孟府的围墙,光被遮挡,现在车厢里面昏昏暗暗,孟茴要辨别一下,才能看清徐季柏的神色。
“……你在生气?”
“没有。”
徐季柏合上书册,放进旁边开启的书箱里,然后从中拿出一盒扣紧的木盒,手一送,送到孟茴面前。
孟茴视线跟着木盒拿出、摆放、送出,落在她胸口前几寸。
“这是什么?”
“坠子。”
“啊?”孟茴懵了。
刚刚徐闻听给她的坠子她还没放,现在还在她的袖袋里待着,然后又多了一只。
“西域的蓝宝石打的坠子。”
孟茴猜测他的言下之意是比徐闻听的坠子要更好。
原来徐季柏也会这么幼稚。
孟茴笑笑,“知道了,谢谢。”
徐季柏抬了一下眼:“不叫叔叔了?”
“……你想听?”
“还好。”
徐季柏唇角不明显地勾了一下,旋即被他压下。
二人又有一会无言。
孟茴把木盒拿在腿上,两手合上扣着,就这么沉默了好一会,目光忽然又送到书箱上,问:“……你刚才在写术式?”
“嗯。”
“那你还说没有生气,明明就是心情不好……”
点破这个不为人知的小点,叫孟茴有一点怪异的羞耻。
主动地掀开某个关于徐季柏的密辛,就好像是一种靠近。
有一点过于的亲密,孟茴有些羞耻。
她也不知她为什么要点破。
徐季柏却抬起眼,幽黑的瞳孔视线落在孟茴毛茸茸的发顶中一个小小发旋上。
他沉默一会问:“何出此言。”
他居然还追问。
徐季柏说她不给大人留面子,可明明他也不给小孩留面子。
他们都是不给别人留面子的坏人。
孟茴这么想着,居然释然了。
她答:“因为每次感觉叔叔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写术式。”她用手做了一个写题的手势,“见了好几次。”
徐季柏有时候惊于小姑娘的敏锐。
好一会他才道:“是心情不好,但没有生气。”
“可是……”
“孟茴。”徐季柏用某种听起颇为正式的语气说,“在出于追求者的身份前,我首先是你的长辈,出于长辈的身份,我不会和你或者徐闻听任何一个人生气。”
孟茴感觉好奇怪,她并未因为徐季柏说追求,而感到压抑。
徐季柏看着孟茴微微低下去的头,不免思索,他是否说得过多,叫小姑娘感到负担。
毕竟她才刚刚从徐闻听那离开。
他的指尖慢而节奏地在膝盖缓慢地敲打着,食指到小指,周而复始。
他打算结束今天的会面,下次有机会再弥补今日的不愉快。
却不想,正要开口,孟茴忽然抬起头,扬着一张芙蓉面道:“你把你当我叔叔吗?”
徐季柏浓黑的眉微微皱着,“自然不。”
“那你可以对我生气。”孟茴小声说,“但也不能太生气。”
那一刹,没人知道徐季柏在想什么。
他食指下意识地弹了一下,随即缓慢地抬起眼皮,双眼皮褶被压成窄窄一缝,他开口:“只能对你生气?”
“……还可以偶尔牵手。”
“还有别的么。”
徐季柏像是个极有耐心的长辈,循循善诱,叫孟茴无端想起山洞那夜,他也是这么循循善诱让她知道,画技退步实乃常事。
可今日的善诱却完全不是一个目的了。
孟茴咬了咬下唇一小块肉,“……那还有什么?”
徐季柏一往如常:“比如接吻。”
孟茴断然拒绝:“不行。”
徐季柏轻笑一声。
他也没打算在孟茴还没意识到他是认真的前,就让她懵懂地接吻,这未免让小孩觉得孟浪。
“知道了。”
“但是……”孟茴慢吞吞地开口,“但是可以抱抱。”
“就一下。”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眼:“……要吗?”——
作者有话说:如果孟茴掉水里了:
徐闻听:草草草!!!你们都是吃白饭的吗!!!!把你们通通炒了!!!!!
徐季柏:(不见了)
春宜景明:咦咦咦???徐季柏呢???咦咦咦演员不见了!!!
(转头)
(孟茴救上来了)
(徐季柏呱唧呱唧给她擦头发)
孟茴:不好意思,让导演担心了。
春宜景明:……
感谢我想吃冰镇西瓜、42125131、74360386、碗秃思瑞佛的灌溉[抱抱]
第38章 生气
孟茴总是会说一些让徐季柏意外的话。
这足以让他平直的情绪缓缓扬起。
他度量地看着孟茴不安的神色,好一会,忽然出声:“怎么抱?”
孟茴奇怪地抬起头,一边眉皱着去看他。
不解。
怎么抱?
抱抱还有不同的?
不都是靠过去抱一下就好了?
孟茴思索无果,诚实地问:“……这还有区别?”
“拥抱和抱一下,自然有。”
徐季柏好整以暇地看着孟茴,“孟茴想抱一下还是想拥抱。”
孟茴张张嘴,她其实搞不懂这有什么区别。
于是她道:“我没试过,我不知道。”
徐季柏抬起眼,目光落在孟茴懵懂的神色上,良久才心情状似不错地挑了下眉。
孟茴和徐闻听没有抱过。
“出来前可和长辈报备了?”他转而问。
孟茴摇头:“不在家。”
因为徐季柏没有再说拥抱的事,孟茴猜测他也许并不想同她做这件事,所以她也不再提。
称不上空落,毕竟徐季柏已经很好了,即便不出于所谓追求者的身份,他已然是一个很好的长辈。孟茴这么想着,既然是露水情缘,可能的确做得稍微少一点也好。
“那早些回去。”徐季柏道,“别叫你母亲和姐姐担心。”
三言两语就结束了话题和他们今日的会面。
孟茴点点头,抱起木盒起身,掀开帘走下去,踩到平地上。
她准备走到小轩窗下和徐季柏告别,结果一转身,“梆”地撞上一个硬.挺的胸膛。
孟茴噔噔后退两步,去捂额头,结果手上捧着木盒,没有空闲。
她“唔”一声,抬眼看去发现是徐季柏,不知怎么也跟着她下来了。
孟茴黏黏糊糊地说:“你吓我一跳。”
她说完,又小心地左右看看,怕被人发现。
活像一只警惕的猫。
徐季柏伸出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在她眉心揉了揉:“没红。”
“就撞一下,肯定不会红……不过你怎么下来了?”孟茴仰着脸看他。
徐季柏撤回手,眼里带着不明显的笑意看着他,幽黑的眸子一圈圈散开,折出碎片化的光。
他轻笑:“不是说要不要抱?”
孟茴眼睛慢慢瞪大。
她以为今日不抱了。
思绪还没散完,下一瞬,她的后颈就被五指按住,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道带着她往前一撞。
不等孟茴反应,她的侧脸就压在了一堵结实的胸膛上,她的后颈、后腰,都被两只手臂严丝合缝锁住。
徐季柏看着文弱,没想到肌肉这么结实……
孟茴脸烫的厉害。
因为她和徐季柏完全贴在一起了,连木盒都被她下意识地拿出去到一边。
而更高的徐季柏垂下眼,鼻尖以下被孟茴的发扫着,他能看见孟茴一瞬不眨的睫毛。
小姑娘吓傻了。
他的心情称得上愉悦,指腹在孟茴的发上轻轻揉了几下。
不过片刻,拥抱停止,两人分开。
孟茴呆愣地抱着木盒,还没反应过来,半晌道:“你先回去了……不是,我先回去了。”
“嗯,注意安全。”徐季
柏颔首。
孟茴点点头,转身哒哒哒的穿过有些破败的门扉,马不停蹄跑进了孟府。
她的心脏仍在狂跳。
前世今生,第一次正式牵手、第一次拥抱,都是徐季柏。
这让她隐隐有一种崩坏的预感。
孟茴揉了揉滚烫的耳朵,穿过小园,就见到了一直守在那的春和。
一看她回来,春和便大为松气:“吓坏奴婢了!姑娘你去了好久!姑娘,您耳朵怎么这么红?”
“……被虫咬了。”
“三爷的车上有虫?”
孟茴肯定点头。
春和:“……”
两人一路回了沁心园。
孟祈还没出来,孟茴不敢过去听,怕听到一些不好的声音……毕竟昨晚姐夫好像没回来。
春和与她叨叨地进了东厢房,刚合上门,她就迫不及待地道:“姑娘……徐三爷他大您六岁。”
“嗯。”
孟茴在桌边坐下,把木盒放到桌上。
“整整六岁诶。”春和忧心忡忡,“以姑娘您的模样,就算不与小公爷成亲,在整个京中也是随便挑郎君的呀,虽然三爷……三爷位高,但他真的有点点大。”
孟茴脸一红:“……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她看春和一脸不信的模样,头疼地起身,搡着她的肩膀往外走,嘴里一边道:“不许问了,回你屋休息去,我这不要你伺候了。”
“姑娘!”
孟茴拉开门,毫不迟疑地送着春和出了门外,叮嘱一声:“午正用膳。”
随即关了门。
屋内骤然安静。
直到这时,孟茴才松了一口气。
春和的话叫她太紧张,也一直在提醒她和徐季柏如今的不对,比如年纪、关系。
可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和徐季柏的关系,好像用露水情缘一言蔽之也不是那么正确。
孟茴实在不想思考这些事。
她走回桌边坐下,打开方木盒子。
徐季柏说送的是蓝水晶。
孟茴觉得他也有点幼稚。
随着木盒打开,孟茴看得分明,里面明明是一颗被磨得圆钝,半分棱角都没有的上好鸽子血,此刻安安静静嵌在缠银钗上。
/
徐季柏与小五回了国公府,刚进回竹苑,就有婢子来递消息,说徐老爷子寻他。
他又去了书房。
徐老爷子和周老夫人算不上多有感情。
周老夫人要强,把徐老爷子压得没有多少话语权,久而久之,两人性格南辕北辙。
徐季柏走到书房前,敲了两下门扉,里面传出一声准许。
他推门走进并合上门。
“父亲。”
他下颌极利落,出现一道阴影,为人又冷淡,半垂眼看人时,也带着几分审视的度量。
这很难说他是否真的时刻在度量人。
但徐老爷子更倾向“是”。
“来了,坐。”徐老爷子放下大笔,亲斟了茶递与徐季柏。
“多谢。”徐季柏接过,在八仙椅落座。
他和周老夫人无甚感情,和这位好似幽魂、袖手旁观的父亲就更无甚感情。
徐延,也就是徐老爷子,呷了一口茶,借此遮挡思忖的面色。
茶盏落,他道:“这茶还是今年陛下送你的新茶,顺赐了国公府几两,不试试?”
徐季柏面色淡淡:“我不喝新茶。”
“新茶才嫩。”
徐季柏掀起眼皮,鸦黑的眼睫被压下的双眼皮压得微平,更显不近人情,“茶山的百姓夜以继日赶得最早几颗茶,一颗茶树就出一两不到作为进贡,自然嫩。”
徐延哑口无言。
他无话可说,索性放下茶盏,叹一口气:“你也知道,我就是富贵闲散人,府里大小事务都是你娘和你们兄弟几个在打理……我今日见了徐闻听,听说他和孟茴吵架了?”
他三言两语又说到了孟茴和徐闻听的婚事,原来看着别人图穷匕见是这种感觉。
徐季柏看着徐延闪躲的视线,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那就是了。”徐延道,“这是你娘叫我来说的,但也算是我的意思。你最近和孟茴走得近,徐闻听也信任你,作为长辈,你稍微替徐闻听说说软话,别叫他们一直生着气。”
“父亲有话直说。”
徐延嗐了一声,“不过是徐闻听现在状态不好。也没什么直不直说的,你帮着说说话,叫两个小孩别吵了,早些重归于好,咱们也好推进婚事——当然,虽然你娘是想早日敲定婚事的,但我还是尊重孟茴和你的意思,虽说等两年不急,但定亲还是要先定下,也了却我们一桩心事,你说是不是?”
徐季柏平静地和他对视,未执一词。
半晌他沉声道:“我不会做任何人的说客。”
“庄禾,这话太难听了,都是一家人,哪有说客一说?”
“我不会干涉孟茴的选择,也不会干涉徐闻听的选择,更不会干涉您与母亲的选择。”徐季柏敛袍起身,乌黑的发带着一截松白发带落在肩膀前,他略低头,和徐延对视,“就像我不会干涉您与母亲想要他们和好、不会干涉徐闻听想要与孟茴和好一样,我同样不会去试图让孟茴更换选择,这都是你们自己的事。”
“诶你……”
“父亲告辞。”徐季柏抬步离开,乌金靴在松软的地毯上发出一点细微的嘎吱声。
徐延甩袖松口:“行吧,那你叫小厮去孟府说一声,邀请孟茴的母亲姐姐和她那个姐夫,晚上来国公府用膳,就是家宴,彼此聚一聚。,我懒得出门了——这总行吧?”
徐季柏头也没回:“嗯。”
这没有徐季柏拒绝的理由。
半个时辰后,国公府的邀约由小厮带进沁心园。
彼时孟茴正在陪孟祈和孟母做女工。
孟祈和孟母在做,她在睡觉。
“夫人小姐,奴是国公府的。”小厮穿着褐色麻布短打,陪着笑说。
孟茴迷糊睁开眼。
孟母温温柔柔道:“有劳跑这么远,可是有什么事?”
小厮道:“真是叨扰了,奴今日来,是今夜老夫人邀几位和大姑爷一并去国公府用膳,时辰酉初,车马已经给几位备好了,敬请四位莅临。”
“酉初……”孟母看了眼水漏,“这都申正一刻了呀,就三刻钟了。”
小厮陪笑:“奴脚程慢,耽搁了时间,奴该死。”
孟祈摆摆手:“无事,我们知道了,收拾一下就出发。”
小厮得了令,“好嘞,那奴就在府前等几位,奴先告退了。”
他说着便离开屋子,合上门。
孟茴嘟囔:“……不想。”
“傻不傻,都来请了,就没给我们拒绝的选择。”孟母摇摇头,“你们去收拾一下,阿祈,你也让望断换身衣服,我去寻个礼,等会便走吧。”
两人自然点头。
一刻钟后,四人从孟府离开,卡着酉初到了国公府。
如小厮所说,是半个家宴。
大屋子里找了木圆盘做桌垫摆上,酒肉菜一应俱全,国公府的长辈和三房都在了。
见四人一来,周老夫人连忙叫婆子出来迎。
她身子硬朗中气十足,坐在里面声音也传得清晰:“这个点临时告诉你们,真是失礼了。”
孟母把礼递过去:“哪里的话,小厮脚程慢罢了,怎么成老夫人的错?”
孟茴三个小辈一并叫人。
相互叫了人,都纷纷应下了,孟母便先落座,孟祈和陈望断也紧邻她而坐。
这下就叫孟茴尴尬了,唯一空出来的位置是徐闻听左边,而他的右边是徐季柏和徐慕好,再过去就是二房夫妻俩。
她只能坐徐闻听旁边。
“谁准你和我堂哥坐的。”终于解除禁足的徐慕好老大不高兴,噌地就站起来,捧着她喝了一半的羊
奶,一屁股在徐闻听左边的空位坐下,哼一声,“我要和我表哥坐。”
“诶不是你。”徐闻听拦都没拦住。
她这一走,就把徐季柏右边的位置空了出来。
孟茴在徐季柏旁边坐下,后者眼都未抬,好似没看到这些喧闹。
孟茴想,徐季柏真是一点叫人看不出端倪。
现在孟茴的右边是二夫人。
她低声和二夫人打了招呼。
“我那女儿惯坏了,真是给你添麻烦。”二夫人笑道。
孟茴摇头:“不会。”
她心说,分明是帮了她大忙。
“无事无事,就这般坐吧。”周老夫人和蔼道,“今日是家宴,没什么规矩,也是我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家伙和亲家见见。”她笑道,“也不知道下次见是什么时候了。”
孟母温声道:“老夫人身子康健,自然能长命百岁。”
周老夫人笑了几声:“就应亲家吉言了,那咱们就开宴,随意吃,一家人,关起门来就不讲规矩了。”
“是。”一干小辈应下,稀稀朗朗执筷夹菜。
圆桌好处是摆得多,坏处是远的夹不到。
但索性孟茴并没有什么吃饭的兴致,她随便夹了一箸面前的白菜,小口小口地吃。
进门这么久了,她和徐季柏连视线都没对上,很难想象今日上午他们还在拥抱。
孟茴偷偷看了徐季柏一眼。
他换了常服,背脊挺直。
不过难得的是他摘了手套,叫下人端了一盘海货细致剥壳放在盘里。
一小碟菜从后插.入,绕过孟茴肩头和放在她面前。
孟茴吓了一跳,回过头去和徐闻听对上了视线。
“……你不在位置上坐着干什么?”她小声道。
她虽未抬头,但现在肯定很多人都在看他们。
徐闻听满不在乎地说:“祖母不是都说今日不讲规矩了?这菜你夹不到,我拿公筷夹了给你送来。”
“我……”
“我知道你爱吃这个菜,刚忘记换菜位置了。”徐闻听道,“好了,我回去坐着了啊。”
从头到尾,徐闻听自说自话,没有给孟茴一句说话的机会。
孟茴想,徐闻听果真有病。
“还是年轻好啊。”周老夫人笑着道。
何夫人应和:“婆母风华依旧呢。”
孟茴不关心她们说什么,反正她心意也不会变。
她还是吃青菜,没有碰一下徐闻听送来的炒菜。
“噔”的一声,陶瓷碰撞声。
一个小碟子从左侧小幅地划过来,和孟茴的碟子碰了一下,上面装着一个底褪干净壳的海货,鲜嫩爽滑。
孟茴眨眨眼,再偏头去看徐季柏,他正拿着一方帕子慢条斯理的一根根擦净手指。
大概是感受到她的视线,徐季柏稍偏了眼,淡声道:“吃饭。”
孟茴含着一点笑意,夹了一颗肉。
“说起来,上月咱们就已经去亲家那商议过婚事了,定也定了,就差过明路送聘礼。”何夫人笑笑,“说起这聘礼,我们单子都列好了呢,就差几个点头。”
孟祈温声开了口:“倒也不急,我看三爷上次就说得不错,阿闻和蒙蒙年岁都还不大,倒不如过两年,都定了心再成家,到时候阿闻一考功名二来娶妻,一时间三大美事占了两,双喜临门可不更好?”
孟茴心说,她什么时候能像阿姐一样这么能说。
这话说得实在滴水不漏,就连周老夫人都觉了三分欣喜:“倒是也不错,正好这两年叫庄禾先阿闻成了亲,叔侄辈分先后还是要讲的,你说是不是,老爷子?”
徐延正和徐聿推杯换盏,闻言便附和笑道:“自然是,正好叫庄禾给阿闻和茴娘做证婚人,争取生个和庄禾一般的玄孙。”
孟茴面上笑意寸寸淡下,搁下筷子,没了胃口再吃。
哪一句都说得让她不舒心。
徐季柏起身:“我去净手。”
他说罢,便转身离开。
屋内只静了一瞬,便复而又热闹起来。
好似只走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只有徐聿笑着提了句:“三弟早说不爱成婚,还偏说。”
周老夫人不冷不热道:“迟早也要成婚,否则侄子先成婚了,外面人该怎么说国公府?”
徐聿耸肩,没接话了。
周老夫人便继续热络地和孟母围绕婚事热聊。
孟茴喝了一口羊奶,余光看到刚空掉的座又坐上了人。
徐季柏回来得那么快?
她抱着这个念头,放盏转头,却看见是徐闻听。
她拧眉:“坐回去,你这像什么样。”
“反正就是撮合你和我攒的局,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徐闻听随口说着,又拿来一个小碟,替换了孟茴没吃,已经冷掉那碟菜,“你不吃也行,反正你不能阻止我给你夹。”
“你……徐闻听,这都是长辈,我不想和你说重话。”孟茴道。
“那更好了。”徐闻听散漫一挑眉,“以后都不说,这样我就可以高高兴兴地追你。”
“……你能不能要点脸?”孟茴愠怒道。
她是真得生气了,白皙的脸都漫上了一层薄薄的血色。
徐闻听看在眼里。
他脸上玩世不恭的笑意一点点褪去,显得有些落寞,他小声地说:“你生气吧,别气坏身子就行,你生气就证明你对我不是没感觉。”
他更怕孟茴当他不存在。
孟茴几乎想摔筷子,但教养完全不允许。
她重重呼吸几下,咬牙道:“徐闻听,我没有不理你是因为两家是世交,气到我了你能得到什么呢?”
“看到你因为我有情绪起伏,我今晚能稍微睡得早一点点。”徐闻听道,“你暂时不想成婚,我们就往后延一点,我不逼你,我也会和我祖母说,按小叔的意思来。”
他伸手,轻轻拉住孟茴的手腕,“你别真的不理我就成。”
京中人常说,徐闻听这样的天之骄子,若是真的想讨好一个人,只怕最清高的花魁也难抵攻势。
可孟茴死过一次了,她不恶心徐闻听,那纯粹是前世完全地磨平了棱角,没了力气去恨,但她心底绝对是厌恶徐闻听的。
被他握着的手腕就好似黏上一条冷血的蛇,滑腻缠绵。
孟茴打了个寒颤,立刻就要抽回来,可却被牢牢握住。
徐季柏从外一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的侄子坐在他的位置上,牵着今日和他拥抱的人。
很难说他此时在想什么。
徐季柏站立一息,抬步走上去,在两人身后停住。
他淡漠地开口:“坐回去。”
孟茴和徐闻听吓了一跳,后者下意识松了力道,孟茴连忙把手抽回来。
徐闻听笑道:“小叔,我们换个位置呗,我想和孟茴坐。”
周老夫人也看过来,亲随地笑:“庄禾,两个小辈想坐一块,你就成全他们好了。”
徐季柏却没抬眼,他垂着眼看向孟茴。
她也想和徐闻听坐?
如果当真出于长辈、出于君子、出于如今礼仪三纲任何一条,他都该如愿和徐闻听换位置。
只见徐季柏沉默半晌,淡淡开了口:“徐闻听,饭局中换位置,你《礼记》学到哪去了,今夜抄《礼记》三十遍,现在坐回去。”
徐闻听哑了一瞬,所有人都对此无言回应。
徐延打圆场:“哎哎哎,小事嘛,小辈愿意黏一块。罚抄就算……”
他看向徐季柏冷得出奇的脸色,转而道,“就罚二十遍好了,徐闻听坐回去。”
这话在徐季柏耳中听得刺耳极了。
徐闻听不得不坐回去,临走还不忘和孟茴说:“吃完饭我再来找你。”
“别来。”孟茴冷声道。
她看着徐闻听坐回去,徐季柏坐下。
徐季柏身量实在高,能完全遮住孟茴的视线,叫她看不见徐闻听半片衣角。
她重重松了一口气。
可她又对上了徐季柏冷冽的面庞。
他又生气了。
但孟茴今天给了他生气的权利,她倒是
接受良好。
她环视一圈,打算给徐季柏舀一碗汤。
可还未起身,一只戴了白手套的手,从桌下伸到她面前,借着两人宽大的衣袍、木圆盘的遮挡,五指张开,舒展地递与她。
孟茴还记得徐季柏摘掉手套剥海货时的手,白而修长,好似釉了一层白玉。
她抬头,对上徐季柏一如既往淡漠的脸,细看却能看见他微微抿起的唇,也很白,没什么血气的白。
她听见周老夫人和孟母还在就着亲事侃侃而谈。
然后徐季柏淡淡开口:“孟茴,牵手。”——
作者有话说:很好,徐季柏又碎了
感谢梅咲玉、胡萝卜、74360386、夜羽时、迪迪爱喝奶茶!、我想吃冰镇西瓜的营养液[抱抱]
感谢萱的手榴弹[抱抱][抱抱]我第一次收到呢[抱抱][抱抱]
第39章 牙印
孟茴当然不答应。
毕竟此时周老夫人和孟母仍旧侃侃而谈,那都是长辈。
她抿着唇,无声拒绝的和徐季柏那双孤寂深黑的瞳仁对视。
徐季柏读懂了孟茴的言下之意。
他沉默地收回手。
洗手时,因为胰子不够清爽的缘故,剥海货留下的油渍未曾洗净,此刻在白手套的指尖,晕开一点点淡淡的油星。
孟茴看见了,她张张嘴,想说什么,可忽然右边传来一道促狭的女声,打断了她没说出口的话,“蒙蒙,我这么叫你可以吧?”
孟茴猛地回头,对上了二夫人不明的视线。
这是她们今晚第二次说话。
“可以。”孟茴道。
二夫人可亲地微笑,给她递来一碟精致的摆盘:“这个菜尝尝,是你宫里御厨的拿手好菜,你会喜欢的。”
孟茴尴尬地接过,谢过后,于此不免又与二夫人寒暄几句。
而等她再夺回视线时,徐季柏已经收回了他的视线,一饮而尽一杯她都能闻见酒气的烈酒。
他皮肤白,喉结清晰,酒液吞咽时带动着喉结上下一滚,颈侧的青筋缓慢跳动,昭示着主人难言的情绪。
可从始至终他们都没再对上视线了。
孟茴不想再看,她不知从何说起,索性低下头,吃了一口二夫人递来的菜。
周老夫人的声音传来:“是啊,是该换庚帖了。”
孟茴的思绪适才被这句搅回神,刚才心情低落的出神,导致于她没有听见前面的任何一句话。
她眉头紧皱。
谁换庚帖?不是说她和徐闻听的婚事往后延长吗?
孟茴心思因为这居然猛然抽起,紧紧绷成一条线。
若真是换了庚帖……那她和徐闻听的婚事就没有回寰了,国公府怎么可能容许被退亲。
绝对不行。
孟茴攥死筷子,一瞬不眨地盯着周老夫人,以此等着她下一句答案。
她半身直起,眼见马上就要离开凳子站起来,就听孟祈道:“还未听闻圣旨,这就换庚帖了?”
孟茴起身的动作随即一僵。
她马上意识到了不对劲。
没有人发现到孟茴的异样,周老夫人仍旧和蔼地笑着道:“自然是因为太后也青睐庄禾,想早早把两个小辈婚事定下。话说回来,京中年轻一辈,谁能出庄禾之右?”
“三爷自是青年杰俊。”孟祈笑着附和。
她和孟茴撞了一下视线。
几句话下来,孟茴这才清楚,要定亲的不是她和徐闻听——
是徐季柏和长公主。
可那日在文渊阁,徐季柏不是这么说的啊。
他明明与皇帝说他不会成亲。
可话又说回来,真心瞬息万变,徐闻听不就是其中翘楚,青梅竹马和大婚夫妻的情谊在前,都毫无不一样,何况她与徐季柏一段露水情缘。
孟茴这么想着,慢慢低下头,深深埋着,下巴尖都碰到有点冰凉的胸口。
幸好她没答应和徐季柏牵手,也没有戴他们叔侄两任何一人送的首饰,不然她现在一定狼狈疯了。
/
饭局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的。
长辈们去了后院聊天。
徐闻听来找孟茴。
“干嘛呢?”
“走开。”孟茴低着头,银色耳坠一晃一晃。
徐闻听被晃得心痒,伸手捏住,笑道:“你第一天知道我喜欢烦你?”
“不是第一天,所以我每一天都很烦。”
孟茴径直起身,绕过徐闻听,直直走出这间满是饭菜味的饭厅。
徐季柏早就走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国公府的院子。
这就是徐闻听在梦中看见的,变成一池垃圾的带湖院子。
他头皮一紧。
虽然在梦中他并未看见孟茴到底如何,但只是零星几句“死了”、“牌位”、“祠堂”,就足够让他心惊。
徐闻听主观地觉得这个院子晦气,这几日他完全避着这方院子走,走得远远的,现在更想带着孟茴走得远,就好像在这呼吸一下,都会让孟茴早一步走进那梦里恐怖的结局一样。
他立刻一拽孟茴的手臂,表情尴尬:“换个地方?”
孟茴皱眉:“不。”
孟茴皱眉的样子也漂亮得紧。
徐闻听想。
鬼使神差的,徐闻听问:“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了,我还活着,你想让我做什么?”
一般情况下,正常人听见别人做自己死了的预设,都必然地会生气。
但孟茴没有,她道:“我希望你好好活着。”
徐闻听睁大眼,这好似话本里浪漫的祝福。
然后孟茴道:“这样我们就不会过了奈何桥再见。”
四下怔然。
徐闻听半晌哑笑一声:“你怎么就突然这么讨厌我了呢,孟茴。”
孟茴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两人又是一顿寂静,孟茴忽然道:“叔叔要成婚的事,你知不知道?”
话题转变突然,徐闻听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他虽烦闷于孟茴和他平静的对话主题总是离不开徐季柏,但他还是瓮声说:“……嗯。”
如果是前世的孟茴,现在大抵会再追问一句,给徐季柏找一个合情合理的开脱由头。
但现在的孟茴靠着树干,藕粉色的对襟向后垂落,绸缎被粗糙的树皮挂得抽丝。
她平静地想了一会,而后点头。
“挺好的。”
“到时候国公府双喜临门会更好。”徐闻听小声道。
孟茴说:“如果你想娶冥婚的话。”
徐闻听是半个文盲,花了好一会才听懂孟茴自缢的言下之意,他烦躁地逼近孟茴:“你他妈瞎说什么!”
孟茴靠在树上,欺近的徐闻听就好像又回到了前世隆冬时节,徐闻听坦白他对孟祈心意的那夜。
她再次下意识地闭上眼,毕竟她这么糟践了徐闻听的心意,恐怕对于他这个不可一世的性格来说,比前世的逼问还要眼中。
可意料之中的拳头没有落下。
徐闻听甚至没有举起手。
等孟茴慢慢睁开眼时,就看见徐闻听落寞低垂的脸。
他喃喃道:“你他妈在想什么……孟茴,我怎么可能舍得打你。”
孟茴哑口无言。
“你真狠心。”徐闻听流光溢彩的眼睛都黯淡了不止不分。
他垂头丧气地转过身,“我走了,明天见,你就当我今日什么都没说。”
孟茴看着徐闻听的背影慢慢走远。
她在原地沉默了好一会,才准备离开去找孟祈回家,可一转眼,却看见一个不知道在这站了多久的身影。
/
徐季柏来得很早,从徐闻听拉着孟茴试图离开这院子时就来了。
他隐有
猜测,却无证据。
突然看到徐季柏,孟茴显然尴尬。
她无言一会,便想离开。
可国公府实在铁公鸡,这么大的院子只有一条离开的路,被徐季柏挡住了。
一时只能僵持。
“你在生气,孟茴。”徐季柏开了口。
孟茴不想说话,她缄默地垂眸,视线聚焦在地上一块小小的鹅卵石。
“为什么生气。”徐季柏又靠近一步。
“我没有生气。”孟茴说,“晚辈不会和长辈生气。”
两人对视。
徐季柏的瞳仁好黑,静得像一片一望无际毫无波澜的湖。
徐季柏这双眼睛看过很多人,市井小民、权倾朝野的高官、了无情意的父母,和罪臣冤臣,凉得出奇。
“错了。”他道,“晚辈可以被允许生气。”
孟茴无端生出一线恼意,她快步上前,对着徐季柏的胸口重重一搡:“徐季柏!你真把你当我叔叔了是么!哪有叔叔像你这样的!”
孟茴重重喘息两下,迎来了今夜第一次的失态。
她随即静下情绪,用力呼吸一口气道:“哪有叔叔会和侄女露水情缘,一面商议成婚的。”
徐季柏眉头微微拧起,有一分的错愕,随即他目不转睛盯着孟茴道:
“虽然这句话,我本打算留着最后再说,但是孟茴,既然是你先提起了,那作为长辈和你的追求者,我理应先告知你,对于亲事,我和你同时知道,并在此之前,我明确向所有人表述了我拒绝成婚。”
他上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随着他这一步显得密不可分。
近得离奇。
孟茴要退,后腰却被一只手紧紧锁住,随即脖颈处被顶起,温热的唇印上,张了张,却顿住,不曾咬下或者吻下亲出痕迹。
即便如此也让孟茴浑身一怔:“你疯了?”
徐季柏沉笑一声:“很早就是。”
他压着孟茴,身位调转,孟茴只觉眼前视线变换,随即极被铺天盖地的布料遮住,鼻口顷刻都被堵住。
她背脊贴着粗粝的树皮。
她被徐季柏按在树上强抱了。
“这话说来也许显得刻意,但是孟茴。”徐季柏的手在孟茴后脑上慢慢摩挲几下。
“我知道上次在宫极殿,你大概是听说了我幼时的一点事,心有怜悯,才去找的我,但今日你当我趁人之危也罢——你知道为何国公府中周老夫人以下,五个小辈,只有我不在国公府长大么?”
孟茴鼻尖都是徐季柏的味道,被咬的脖颈还在抽痛。
她奇怪得没有挣扎。
“……不知道。”她闷闷回答。
这个问题她也想过很多次,可是没有人给她一个确切的答案。
徐季柏留恋地嗅了一下孟茴的味道,隋然道:
“母亲出生琅琊周氏,心气高,挑挑拣拣嫁了以家风闻名的国公府。”他轻疏道,“没想到嫁来之后,发现国公府不过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空壳。”
孟茴轻轻睁大眼:“为什么?”
“父亲年轻时有一红颜知己,是借住在府中的表妹,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徐季柏道,“母亲气盛,那表妹柔弱,父亲并不喜母亲的性子,便次次偏私于表妹。”
“次年母亲怀孕,生下大哥,父亲和母亲的关系才缓和,并将表妹送离国公府。”
孟茴慢吞吞听懂了国公府这段隐秘的密辛。
周老夫人好强,自然不容许她人比自己更得丈夫喜爱,生了大儿子后,夫妻关系和缓,表妹送走,这便是她的旗开得胜,扬眉吐气。
因此,她一直将孩子视为和丈夫关系的纽带,并想再生一个给国公府开枝散叶。
只可惜之后十八年,周老夫人和徐延都再无所出。
孟茴听到这,她下意识握了一下徐季柏的手:“……你和徐聿同岁?”
徐季柏轻笑:“是,母亲怀我到六个月时,父亲抱了徐聿进门,并要求将他记在母亲名下作为嫡子。”
孟茴哑然,这该多恶毒,周老夫人自以为的十八年胜利,最后居然只是镜花水月,那个表妹根本没送走,而是养在京中,十八年和徐延暗通款曲。
孟茴结舌:“所以周老夫人……”
“是,她觉得孩子是夫妻维系的纽带,吃了十八年药,最终好不容易怀了我,却发现全都是虚幻,她还不得不让徐聿进家门。”徐季柏随口道:
“我就是她那段不得意过往的象征。”
好简单的一句话,叫孟茴心里难受得紧。
徐季柏松开孟茴,后退一步,两人中离出一分一臂宽的距离。
他沉沉看着孟茴:“说这些的意思是,我的确对亲事定下的事一无所知。”
“但是孟茴,只要你肯点头,即便是皇上,也无权逼迫我半分。”
孟茴鼻头酸涩,眼前朦胧一片,啪嗒掉在泥土地上。
幸好天色昏暗,不会被人看见。
“你说这话若是被皇上听见,是要杀头的。”孟茴小声道。
徐季柏勾出一点勉强的笑意,“不等他杀头,现在能杀我头的就在这——孟茴,点头还是摇头?”
孟茴低着头,徐季柏看着孟茴的发旋,等一个属于他的宣判。
过了好久,久到徐季柏觉得早已耄耋,他听见孟茴瓮声瓮气开了口:“难道我不点头,你就真去成婚了?”
“自然不。”徐季柏深吸一口气,“你若摇头,那我便终身不再娶,你若点头——”
“点头?”
“那孟茴,我现在就会吻你。”
徐季柏说话毫无半分虚言,孟茴不怀疑他一定会。
这下选择就转到了孟茴身上。
点头摇头都进退两难。
孟茴轻轻抵着树干,试图寻找一点微弱的安全感。
她小声道:“刚刚你想做什么?”
徐季柏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是刚才在鹅卵石路上,他抱着孟茴时难以自制的事。
“你想咬我还是吻我?”孟茴直问。
这下轮到徐季柏问有什么区别。
孟茴道:“你说你想吻我,那我就回答你摇头。”
“如果是咬呢。”
“那我就允许你吻我,然后点头。”
黑夜中,徐季柏看不见孟茴眉眼的浓黛色,只能看见孟茴亮得不能再亮的黑亮眼睛。
太漂亮,漂亮得徐季柏心惊。
“那我就当你允许了,这是我们的暗示。”
徐季柏哑声说完,随即倾身扣住孟茴的腰,紧紧锁住,心念所动,吻上孟茴那猫一样的眼睛。
孟茴眼皮眨得飞快,又被徐季柏冰凉的唇堵住。
好快,这么快她就没出息得腿软了。
但徐季柏大概是察觉了她的外强中干,手臂提力,将她整个人稳稳箍住。
“才刚开始,孟茴。”徐季柏的声音哑得骇人。
孟茴什么都说不出口,才这么一个贴面,就让她只会喘息了。
随即冰凉的唇下移,从眼皮滑到侧脸、下颌,最后停在脖颈。
徐季柏眯着眼思考一瞬,可少女的味道透过衣襟缝隙毫无阻碍地钻进他的鼻尖,他再不迟疑,重重张口咬下。
“——嗯啊!”尖锐的刺痛让孟茴一下痛呼出声。
徐季柏居然咬得这么重!
可孟茴却从中得到,现在是真实存在的心安。
她好似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因为疼痛而安定,一半被叔侄的伦理所炙烤。
这完全与三纲五常背道而驰。
徐季柏咬够了,才慢慢松开牙,因为咬得太紧,皮肉和牙几乎扣上。
牙松了,痛楚却仍旧。
孟茴泪盈盈地落下一颗泪,砸在徐季柏因为亲吻而松开的袖口手腕下。
他抬手,吻去手上的泪,哑笑一声:“是你邀请我的,孟茴。”
“……你。”
“我现在可以给你答案了。”徐季柏道,“我现在想咬你,刚刚也想咬你,那你的答案呢,孟茴。”
“点头还是摇头。”
幸好徐季柏没有松开手,否则因为脱力,孟茴现在一定会跪坐到地下。
她小幅地发着颤,道:“你不要问了。”
“不行。”徐季柏说,“孟茴,我每一次放你一马,你下一次却总能犯更大的错,今天我是一定要一个答案,你要亲自给我。”
孟茴重重闭上眼。
到底是谁在逼谁……
她小声说:“我允许你吻我。”
刚才她说的——“如果
你想咬我,那我就允许你吻我,然后点头。”
这就是点头,不准他成亲的意思了。
孟茴以为徐季柏会像以往一样包容她,不叫她无路可走。
可今晚的徐季柏显然不如她所愿。
他很凶,像激发了什么暴戾因子般,哑笑着指腹轻轻揉上孟茴的脸侧,“我不吻你。”
孟茴生气地睁开眼。
“我不吻你,我要用此兑换答案。”
他另一手盖上孟茴的背脊,拉进两人的距离:“孟茴,点头还是摇头。”
顷刻间,孟茴听见心墙崩塌的声音。
她再次闭上眼,一滴泪划过脸侧落在徐季柏的手臂上。
她迎着三纲五常轻轻点头。
幅度很小,但仍旧足以徐季柏看清。
他哑笑:“足够了。”
“但我不准你吻了。”孟茴再次占领高地,猫似的从徐季柏臂弯里钻出来,“谁要你刚刚不吻的,而且你还那么凶。”
其实孟茴多小一只,徐季柏可以轻易制服吻个透彻。
但即便徐季柏此刻硬得可怕,他仍旧点头:“可以。”
然后伸手在孟茴下唇不轻不重地按了按,道:“亲事我来解决。”
孟茴这次没再点头。
她不明白,人真得会在仅仅一个月的相处中,就这么爱另一个人吗?
可是徐季柏又不似作假。
孟茴愿意给现在真心的徐季柏,一年或者半年他们肆意相处的机会。
然后她也许会嫁人,徐季柏仍旧娶妻——
作者有话说:来迟了,本章掉落红包,庆祝小情侣进入新篇章。
【国公府旧事修文完毕】
读者小宝应该发现了,孟茴现在对感情是很谨慎怀疑的,让我们小徐同志慢慢教吧(感觉他们有点s.m了………………)肉还是给2.0小徐吃,前世太惨了。
感谢我想吃冰镇西瓜、9413、碗秃思瑞佛的灌溉
第40章 旖旎【一更】
他们谁都没有正式说一个确定量式的关系,这反而让孟茴得到宽慰。
实话说她迟钝又悲观,如今对待感情谨而慎之,所以在刚才一番对话里一而再退。
倘若徐季柏刚才说是想吻她,而不是咬,那能一定选择离开。
她如今总觉几分伤害才能显得可贵。
国公府的院子里笼灯颇多,让孟茴看得一清二楚。
她和徐季柏的距离稍远了,所以她能完全看清徐季柏,和下腹夸张的起伏。
孟茴哑声。
“你……”
“你先回去。”徐季柏紧拧着眉,沉沉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他的背影也显得宽大。
孟茴心下一顿,连忙拽住他,“……去回竹苑吧?”
她的声音又轻又细,落在徐季柏耳中却如雷贯耳。
他也微微眯起眼:“你当真?”
“……嗯。”
反正他们也不会有结果,不就是一晌贪欢?
她……还挺喜欢和徐季柏在一块的。
孟茴于此点头,“嗯,走吗?”
这种堪称的邀请,叫徐季柏神色愈来愈深。
他度量紧紧盯着孟茴的神色,倘若她半分迟疑,他都不会答应。
半晌他哑声:“好。”
/
回竹苑里连个掌灯的都没有,漆黑一片。
孟茴对里面地形不熟,视线一黑,就完全无路可走,前进也不是后退也不是,呆愣在原地。
“呼啦”
类似风声的灼火声响起,笼灯被点亮。
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刺眼的光源,叫孟茴忍不住眯了眯眼。
她顺着光源看去,就见原本走在她身侧的徐季柏,不知何时到了笼灯边,替她点亮了灯。
孟茴这才发现,她刚刚完全可以拽着徐季柏,让他带着她进去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没做。
“想去哪。”
徐季柏收起火折子,不动声色抬眼问她。
他气质好沉好内敛,叫孟茴绷紧了心。
“……耳房的床换了吗?”
“嗯。”
徐季柏带着孟茴往耳房走。
孟茴走在他半个身位后,他走着四方步,步履平稳,看不出半分异样。
她难免怀疑,是不是气氛被破坏了,也许今天什么都不会发生了。
耳房门“嘎吱”一声打开,里面被院子的光照出一片淡淡的轮廓。
孟茴眯着眼去看,还什么都没看清,视线猛地一转,顷刻天旋地转——
徐季柏揽住她的腰,不由分说往里一带,门都没合上,倾身凑在她脖间的牙印再次狠狠咬下。
孟茴瞪大眼,剧烈挣扎,“门……”
“不会有人。”
徐季柏咬完,心中那口气才稍稍舒开。
他安抚似的在更深的牙印上亲了一下。
就一下。
孟茴不满地嘟囔:“你咬那么重……就亲一下?”
“嗯。”
徐季柏显出与平时截然不同的冷漠。
他轻轻松开孟茴的腰。
幽黑的眸子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窄而细长的双眼皮被压得极深,看人时候淡漠得出奇。
孟茴呼吸无端一窒。
徐季柏比她高太多,完全把她掌在身下,面色又冷得离奇。
她今夜至此终于生出害怕。
她看着徐季柏慢条斯理扯下手套,麂皮布料发出撕拉的声音,露出下面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指。
他随手一掷,绕过孟茴,伸手合上门。
“啪”的一声。
孟茴退无可退,视线被剥夺。
“你想让我怎么做,孟茴。”徐季柏揽住孟茴的腰,问。
“我……”
她庆幸看不见。
可还不等她说话,对襟的腰封就被一根手指轻巧地挑开。
男人似乎熟练极了,轻而易举地绕过衣服,触碰到小衣,半个手掌落在她腰侧皮肤上。
“不行……”孟茴整个人都在发抖,这太奇怪了。
这是前世喝了她长辈茶的叔叔,前院的长辈还在谈笑风生,他们在这个漆黑的屋子里……苟且。
孟茴害怕地落下泪。
然后她听徐季柏轻笑一声:“胆小还来勾我。”
孟茴无言反驳。
“但今天退不了了。”徐季柏轻随地笑了笑,手掌下移,移到她的小腹。
孟茴整个人都清醒了,她惊呼:“不、不行!徐季柏!”
徐季柏手指不费一丝力道地挤开。
他安抚地吻了吻孟茴的眼皮:“别怕。”
孟茴落着泪想去桎梏他的手腕,试图让他慢一点,可她这点力道却和情趣似的,让徐季柏更添了恶劣。
“这很徒劳,是不是,小姑娘。”徐季柏哑声笑着。
他说什么,孟茴都已经听不见了,她被搅得破碎,然后拽拉进某个深渊。
……
这种沉沦几近一炷香,徐季柏大发慈悲地抽回手,用另一手揽着孟茴抱到床边坐下,然后转身点灯。
孟茴还在发抖。
她完全不明白,徐季柏怎么一只手就能把她弄成这样。
油灯忽然点亮,她看见徐季柏从地上捡起被他随手扔下的手套,面色轻疏而冷淡地擦着右手丰沛的水痕。
孟茴脸色骤然通红。
“太混账。”孟茴声音都哑了。
然后她看见衣冠禽兽下腹更清晰的起伏。
孟茴抿了抿唇:“你……”
“我去洗个澡。”徐季柏将手套随手掷了,用左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你休息一会,等会我送你回去。”
“……好。”
/
徐闻听回院子的路上,遇见了孟祈。
这路很窄,两人不可避免地打了个照面。
很难说这种感觉,他第一次见到孟祈没有欣喜。
第一次见到孟祈的时候,落英缤纷,他们两个一般高。
孟祈很温柔,对孟茴对他都是。
那时候小,徐闻听因为学不明白知乎者也,日日被
耳提面命地骂。
孟祈每每都会耐心地听他的牢骚,然后温和地安慰他。
她从不说徐闻听是对的,也不说长辈是对的,只是告诉徐闻听其中缘由,以此开解他的难过。
所以喜欢上孟祈,真是再理所应当不过的事了。
每回三人走在一起,长辈打趣他和孟茴的婚事,他却总是偷偷把视线放在笑容温和的孟祈身上。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
他总忍不住地去关心孟茴。
此刻再见到孟祈,他仍旧是高兴,却和以前总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他强撑笑意打个招呼:“孟姐姐……姐夫不在?”
“啊,老爷子叫他去聊天了。”孟祈穿了一身鹅黄对襟,妇人髻,看着比闺中更多了几分舒缓的温柔。
她一眼瞧出徐闻听状态不见得对,便温声道:“怎么了这是?”
徐闻听缄默半晌:“和孟茴吵架了。”
孟祈有些无奈。
两人在院子的两块大石头坐下。
她想了一会道:“蒙蒙是我妹妹,实话说,我没办法公允地安慰你。”
“没关系。”徐闻听说,“孟姐姐肯听就很好了,我不知道跟谁说,小叔帮着孟茴,他不理我。”
孟茴和徐季柏事的知情者孟祈:“……”
她沉默半晌,“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但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和我说说。”
孟祈的话仍旧温柔,徐闻听终于找到一丝能够停歇的地方。
他说:“她生我气了,我以前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小叔说我不用心,后来我用心了,她不肯原谅我了。”
三言两语勾勒了孟茴十七年的委屈。
孟祈摇摇头:“如果是这样,我的确没法安慰你,蒙蒙和你生了月余的气,你尚且难过于此,可是这样的日子蒙蒙过了十七年呢。”
“……我知道,可是她现在不理我了。”
“我可以冒昧问一下,你为什么突然肯用心去在意蒙蒙么?”孟祈问。
“……我不知道。”
徐闻听伸手摆弄一下,在空中划出几道线,“从小祖母要我背书咬文,可我不是读书的料子,又硬被逼着学,每天都痛苦……对于我来说,孟茴也是,祖母强加给我的附属。”
他苦笑:“也许是哪天突然发现,她不是附属吧,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因为什么。”
孟祈沉默了。
很难说她现在对徐闻听是什么心态。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摆,看向小路尽头走来的一道高大身影,招招手。
“姐夫来了?”徐闻听说。
“嗯。”孟祈转过身来,又和他道,“这话我对蒙蒙也说过,不要在自己都不清楚的时候做决定,而且……如果你尚且不知的话,就不要去招惹蒙蒙,徐闻听,你后年该及冠了。”
陈望断也到了,他没看徐闻听一眼,只伸手搓了搓孟祈的侧脸:“很凉。”
“风吹的。”
“走吧。”陈望断的手很糙,他只摸了一下就松开了,怕弄疼孟祈,“丈母那边应该快好了。”
“好。”孟祈笑着点头,问徐闻听,“你看见蒙蒙了吗?”
“……我们刚分开,也许还在院子那。”徐闻听第一次看见孟祈和陈望断亲密。
他低下头站起身,“我就不送你们了。”
陈望断颔首,“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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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季柏去了好久。
前世的教习嬷嬷不是这么说的,她分明说男子只有一炷香。
孟茴的神智终于慢慢收拢回,她这么想着,然后坐起身一点一点理着衣服。
她走到铜镜前,原本打算拿胭脂遮一下脖子,可这会子凑近拿镜子瞧了才发现牙印多深,看一眼就觉得疼。
徐季柏真是咬得一点都不留情面。孟茴腹诽着立起衣领。
此时房门恰巧被打开。
徐季柏换了一身衣服阔步走进来。
孟茴透过铜镜看到了,羞得没敢回头。
可等徐季柏走近了,身上凉气逼人,她才有点愣神。
孟茴转身去看他,意外地说:“你洗得凉水?”
徐季柏无不可地嗯了声,伸手替她又理了理衣领,“走吧,我送你过去。”
可孟茴执拗,“为什么?”
“好了,乖点。”徐季柏声音很哑,估计还添了冰。
“我不是在这,就算我们不弄完,我也能帮你。”孟茴说。
“孟茴,我不是禽兽。”徐季柏这么说着,抬手拍了拍她浓黑的发,“都习惯了,没事走了。”
孟茴理所应当忽略了那句都习惯了。
她虽还是有点小小介怀,却也知道如果真的做……她可能不敢……
两人一并离开回竹苑,一路安静地走去了前院。
此时孟母三人正好在和国公府辞别,所有人除了徐闻听都在。
这种情景有多尴尬?
不为外人所知的触碰却在她的四肢百骸滋生。
巨大的羞耻感瞬间笼罩了她。
而周老夫人一干人看到他们也有点懵。
因为徐闻听也不在的缘故,她们理所应当以为孟茴和徐闻听在一块,结果现在孟茴居然和徐季柏来了。
周老夫人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难看得骇人,就这么盯着徐季柏。
孟祈左右看看打了圆场,笑着对孟茴说:
“我刚见了阿闻,还说你刚和他分开,没找到你怕你迷路了,幸好三爷帮了忙,真是有劳三爷了。”
孟茴心虚,孟茴不说话。
徐季柏偏看了孟茴一眼,然后颔首应下了这个说辞,“嗯。”
孟茴也跟着点头,“嗯。”
三个人说得周老夫人头疼欲裂。
她强撑微笑,“庄禾心细——天色不早,恕不远送了。”
孟母笑着说:“好呢,叨扰老夫人了。”
孟茴偷看了徐季柏一眼,就见他平声开了口,“我送几位。”
周老夫人瞪着眼,“要你送做什么!”
她语气很冲,大抵仍当徐季柏是幼时那个对她束手无策的孩子。
只见徐季柏分给她了半分视线,淡淡道:“夜深了,母亲早点歇息。”
孟茴这才知道,徐季柏在回竹苑说得“我送你”,是真的送。
孟祈眼见要吵,却也不想孟茴又和徐季柏搅和在一起,便顺着老夫人道,“那就有劳三爷送送我的母亲和郎君了,我和蒙蒙一道说些话。”
这种安排让周老夫人勉强忍耐住,她不想多言,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走吧。”徐季柏默认了这个安排。
一行人出门。
徐季柏叫了另一辆马车,并非他常坐的那驾。
他与孟母闻声道:“陈夫人请。”
孟母连声说不敢当。
孟茴收回视线。
“走了。”孟祈拉她,两人上车。
马车门将一关上,孟茴就见孟祈脸色猛的冷下来,厉声道:“坐下!”
孟茴打个抖,撒娇:“阿姐……”
“你别叫我!说,刚才去哪了。”孟祈恨铁不成钢,“算了你也别说了……你说你和徐季柏有纠葛我准了,但这是什么场合?若是被发现了,世人谁会说男子一句不好,骂名都是你来担!你以后日子怎么办,名声就坏了!”
“阿姐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真知道就不会这么干了!”孟祈气得头晕。
“我朝虽开明,却也没开明到这个地步,就算你们哪日到了成亲的地步,那也得是我们两家一并商议瞻前顾后才能拿个合适的法子出来,现在婚事和铺垫一点不曾解决,你看你们现在做得……”
“阿姐。”孟茴拉了拉她,小声安抚说,“我们不会成亲的,你放心,我俩也没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孟祈一腔怒火被突然挡住,她狐疑地眯起眼,“什么意思?”
油然而生的就是对妹妹的担忧,担心她叫人哄骗了。
“他以后肯定是要做阁老的,我也不想嫁进国公府,我们俩不会有结果的。”孟茴温吞道,“而且日后我就算哪日嫁人,也只想像姐姐一样,嫁个家世相当、疼爱我的人,这样挺好的……上嫁太苦了,我不想做。”
这下轮到孟祈无话可说了。
她以为她的妹妹年少无知,一心感情最大犯了浑,没想到她想得比她还透彻。
孟祈顿了半晌,只问:“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们两个的意思?”
她还是担心徐季柏老道,蒙骗了孟茴。
孟茴觉得徐季柏应该也是这个意思,毕竟他们才熟悉一个月,能有多深的感情?
所以她道:“我们的意思。”
孟祈沉默半晌,只能叹了一口气,“你长大了,有了主意,我不能一直陪着你,过些日子我得回承德,你也得记得,任何事都以自己为先,知不知晓?”
“回承德?”孟茴坐直身,“怎么突然回承德?”
孟祈一副她在说什么傻话的样子:“陈府的家和长辈都在那边,自然是要回去,而且望断也要进军报道的时候。”
她的话说得轻巧,叫孟茴紧紧抿着唇。
她自然不可能劝动孟祈抛下陈府一家人和陈望断自己的意愿,她只能另寻他法慢慢做。
“别操心我,你把你的事理好就是让我放心了。”孟祈轻叹着把孟茴揽入怀,“阿姐就你这么一个妹妹,别让阿姐担心,知不知道?”
“……嗯嗯。”
姐妹俩又说了几句体己话,马车便驶到了孟府。
两人推门下车,上去与徐季柏道谢作别。
“有劳三爷了。”孟祈温声道谢。
徐季柏从小轩窗往下俯视,视线锁在孟茴身上。
孟祈还在,孟茴不敢抬头。
徐季柏收回视线,“初七陛下开围猎,若是有兴趣,几位便一并来吧。”
围猎?
通常来说,武官有三种入仕方式,一是科考武试,二是从军,三就是围猎得到陛下赏识。
陈望断若是围猎拔了头筹,就不必从军九死一生,阿姐也不会出事了。
孟茴终于等到了一个破局之法。
“不必……”孟祈刚起了话头,就被孟茴按下。
“谢谢叔叔。”她乖顺道谢。
不知哪句话,叫徐季柏勾起了唇。
他颔首:“明日请帖会差人送来。”
三言两语,再没了孟祈拒绝的机会。
她只得勉强地笑了笑:“有劳三爷,我们就先进去了。”
她说着,就不由分说地拉着孟茴走进孟府。
孟茴自然不敢说什么,老老实实地跟着离开,直到入府门的拐弯,她分出视线往后一看——
就见徐季柏仍旧保持刚才的姿势,还未离开,一瞬不眨往这边她的身上看。
两人视线措不及防对上。
孟茴张张嘴,只见徐季柏轻轻抬起右手往外掀了掀,做了个口型,“夜安。”
孟茴还记得这手刚才做了什么。
她脑袋一麻,忙不迭跟着孟祈走了——
作者有话说:晚上二更,上一张关于国公府旧事有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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