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巴掌


    “可是我不喜欢她啊。”


    散漫的声音在徐闻听梦中响起,他毫不费力地认出,这是他的声音。


    他定睛看去,好的是这回的梦境,他不是凌乱的乞丐了。


    坐他对面的是李德明。


    遇到徐闻听的话,李德明惊得无话可说,半晌才结舌:“你不喜欢孟茴?可你们认识那么多年……”


    “认识就要喜欢?”这话触及徐闻听的逆鳞,他极为不耐烦地掷了酒杯,“我根本就没喜欢过她。”


    李德明震撼道:“那你还娶她?”


    “……我喜欢她姐。”


    “喜欢就好好……不是,你他妈说你喜欢谁?”


    “她姐。”


    “徐闻听!你他妈、你他妈的!”李德明一脚踹翻两人中间的桌子,“你再他妈说一句你喜欢谁?”


    “我说我喜欢她姐!”徐闻听不耐地避了避,“你发什么疯,有病是不是?”


    李德明双目赤红,一瞬不眨地盯着他,“所以孟祈死了,你就故意这么糟践孟茴是不是?”


    “关你屁——”


    李德明哑声打断:


    “徐闻听,我爹擢升吏部尚书,今年考评有一个名额,四品明威将军——”李德明仿佛一只牢笼困兽,书生气的脸上生出几分无路地凶气,“她腿断了,我带她看病,一个明威将军的官职,换我带她去看太医。”


    梦境中,两个徐闻听同时愣住。


    片刻后,徐闻听猛地爆起,一拳挥出,毫不留情重重砸在李德明脸上:“去你妈的,你敢觊觎我的人!”


    李德明吐了口唾沫,“草!嫁给你是孟茴上辈子造孽,你怎么好意思说她是你的人!她腿都成那样了!你就该去死啊!”


    ——梦境戛然而止。


    徐闻听打挺般从床上坐起。


    他看眼床头镂空中的香漏,距离他睡下,不过才过了一刻钟。


    好短暂的梦,但足够的信息丰沛至极,叫徐闻听轻而易举地罗列出来:


    孟祈死了,孟茴嫁给他了,孟茴腿断了,李德明喜欢孟茴。


    还有他规避良久的事:他喜欢孟祈。


    徐闻听呆呆坐了好半晌,才翻身坐起,打开床头精致小巧的机扩,连开了三个箱子后,才从最里面的红布上,拿出一张婴儿拳头大小,红色的小像。


    小像上的人和孟茴生得五分相似,但这的的确确是孟祈,徐闻听亲手剪的。


    从他喜欢上孟祈后的八年前起,便夜夜随着这张唯一的小像入睡。


    但最近他已经很少看这张小像了。


    徐闻听怔愣看了半晌,又小心翼翼地把小像放回去,一层一层上好了锁。


    他不知道这个梦境从何而来,到底预示什么。


    但这些信息里,唯一有迹可循的就是李德明。


    倘若他当真暗恋孟茴,那时间绝对很早,足以这几日就能约出来试探。


    可若是暗恋是真的……那孟祈的死亡说不定也是真的。


    徐闻听背后阵阵发凉,脸色苍白一片,连手都在颤抖,他想不明白,孟祈到底为什么会……为什么会突然去世?


    看梦中年纪,他分明与现在年岁应该相差不大。


    才短短几年。


    徐闻听心中绷成一条线,索性爬起来,给李德明送了信,约他这几日空了出去吃酒。


    他绝不能让孟姐姐出事。


    孟姐姐得长命百岁,长乐顺遂。


    /


    初三,孟茴一早被二夫人邀去院子聊天。


    孟茴不想答应,却耐不住三番五次的邀请,她不得不应下,随便收拾了就去了二房院子。


    此时二夫人,穿了一身紫色衫儿,薄纱外罩坐在那,身边坐了孟无越。


    一见孟茴来,她便热情地迎上来,拉着她往里走,“几日不见茴娘了,又漂亮了呢。”


    孟茴轻轻挣回手,合乎礼仪地在罗汉床坐下。


    她微笑着说:“好久不见二叔母了。”


    二夫人也一并坐下,替她斟了茶。


    “是啊,今日念你许久不来,心里想的紧,原本有些误会的龃龉,就一直记挂着,总怕伤了和气。”


    孟茴笑笑,“没什么伤不伤的,二叔母若是想道歉,还是和我娘说得好。”


    二夫人端起茶呷了一口,借此遮挡住思考的神色。


    她半晌放下茶盏,弯起眼陪笑道:“你是不知道,我也是紧张过了头,走了歪路。”


    孟茴抬眼看她。


    旁


    侧的孟无越一声未言。


    “这不是你堂哥嘛,我之前想送他进府塾里,和大户家一并学,但人家都是家族一块,无越若是要去就得送三百两雪花银。”二夫人苦笑一声,“这府中的开支都给两房花得满当,哪里还有多余的钱是不是?”


    她说得恳切,连孟茴都快信了,若非她前世看得分明,只怕也信了她的说辞。


    孟茴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二叔母今日好似有话要说,不妨直说?您知道的,我嘴笨脑子转的慢,听不懂一些言下之意。”


    “嗐,那二叔母就直说了。”二夫人拨了一下头发,“你堂哥的考试眼见秋日就来了,我还是担心,听说国公府也有府塾,偶尔三爷还会授课,若是得他点拨,中榜肯定板上钉钉了。”


    孟茴一对雾眉轻轻挑起,看着二夫人。


    她不动声色地度量看着她,直叫二夫人心中发虚。


    这套还是她和徐季柏学到的。


    不过片刻,二夫人便闪躲起了视线。


    孟茴笑笑:“原来是让堂哥进府塾的事。”


    “是这样的,也不是什么大事……”


    孟茴站起身:“既不是大事,二叔母不妨自己去与周老夫人说,想来以两家交情,他们不会拒绝的。好了,若是无事我就先告辞。”


    “等等。”


    一直未曾出声的孟无越忽然开口,他笑了笑,对二夫人不由分说道:“母亲,你先出去。”


    “这……”


    “母亲。”


    他不容置喙地重复,二夫人迟疑一下,还是出去了,顺便合上门。


    屋内便只剩下孟茴与孟无越两人。


    “堂哥寻我有事?”孟茴不想和他单独待在一块,退却地蹙眉看着他,“若是国公府的事,我刚才已经……”


    孟无越伸手做了个打断的手势,从旁拿起烟杆,凑到嘴边眯着眼深深吸了一口,咽下半晌,冲着孟茴吐出薄薄的烟。


    “怎么会是这事?”孟无越哑笑道,“这里没人了,我寻堂妹自是有事。”


    他一双邪佞的眼上挑看着站立的孟茴,一口一口慢条斯理抽着大烟。


    直到最后一口吐干净,他终于得到疏解,便开口,“堂妹最近可是认识了什么人?”


    “嗯?”


    “若是地痞流氓有缠着你,还是早日与我说,我替你出头。”孟无越搁下烟斗,站起身朝孟茴方向走进,站立在她一个身位前,勾出笑,


    “你知不知道,你脖颈的牙印还有一个很明显的印子。”


    孟茴瞪大眼,条件反射地去捂脖子。


    “徒劳,堂妹。”孟无越噙笑,“你这么白,知道牙印多明显么?”


    他轻叹:“你怎么就是我堂妹呢……”


    这话简直是骚扰。


    孟茴身上泛出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她抬手就要再扇他一耳光。


    孟无越无所谓地笑道:“还要再打一次?堂妹你可要想清楚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个,若真打了,绝对不会像上次那么轻易罢休。”


    “嘎吱”


    就在此时,门被猛地推开。


    孟茴求助性地往门口看,毫无预兆的,多日不见的徐季柏,惯例一身绯红圆领袍,白手套乌金靴,踩着地毯走进来。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孟无越一眼。


    孟茴委屈疯了,尤其是在徐季柏来了之后,眼见就要落下泪来。


    她脸气得通红,孟茴怎么也没想到,孟无越会这么冒犯于她!


    这人疯了不成!


    她睁着一双水盈盈的眼无助看着徐季柏。


    二人视线碰撞。


    “三爷驾到有失远迎。”孟无越轻疏勾唇,“刚才在下与堂妹说些玩笑话,不会当真吧。”


    他刻意咬重了“堂妹”“当真”两个词,就好像计较了就是他得理不饶人。


    但徐季柏只面无表情地掀了一下眼皮,“玩笑要他人觉得好笑才是玩笑。”


    他走上前,在孟茴面前站立,一手摘手套,一面道:“别哭。”


    他说完,垂眸细致替孟茴戴上他的手套,然后微沉着声音,给出指令:“打回去,孟茴。”


    孟茴红着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瞪大。


    孟无越也没想到这一茬:“哈,三爷……这可是不敬兄长,未免触犯您奉行的家规礼记?”


    徐季柏凉凉看他一眼,寒声道:“我替她担着。”


    孟茴心里酸酸涨涨的。


    她再不迟疑,一手拉着徐季柏的衣袖,然后咬着唇高高扬起右手,重重扇下!


    可谓熟练。


    孟无越脸被打得偏到一边,舌尖顶着侧脸,难以置信地瞪着眼:“你他妈……”


    “做得好。”徐季柏弯着唇,夸赞地拍了拍孟茴圆圆的后脑。


    他安抚完,便向孟无越看去,五官凌冽得可怕警告道:“孟公子,家务事家中断,这是第一次,倘若再有下次,我便将大理寺卿请到你家中来,断你的家务事了。”


    徐季柏说完,便再不管孟无越的话音,毫不迟疑地带着孟茴转身离开。


    孟茴快步跟着他的步子,而带着徐季柏手套的右手,因为打人还在微微泛麻。


    她抽噎着气,忽然站立住不走了,然后指责:“我三十号那天去国公府,都没看到你。”


    徐季柏微怔。


    “阿姐说你是骗子。”孟茴委屈地说。


    她也知道她在无理取闹,可孟无越的事真得太恶心了,她总忍不住对徐季柏发点脾气,也许这样有点坏。


    不,是确是很坏。


    “太忙了。”徐季柏轻轻叹了口气,抬手将五指插进她的发间安抚,垂眸看着她问,“抱歉,是我的问题。”


    “那孟茴想要我把这几日的行程都告诉你么?”


    孟茴想了想,迟疑地点头。


    徐季柏不明显地弯了弯眼,然后说道:“受了三日家法,文渊阁熬了四日,今日下朝就来寻你了,除了陛下和同僚,谁也没见。”


    “家法?老夫人罚你?”孟茴显然只捕捉到了这一句,上次徐季柏被锦衣卫抽得浑身是血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没,我自己,不是大事。”徐季柏对此不愿多说,比起这些,他更关注孟茴的情绪好不好。


    “高兴一点了么?”徐季柏问。


    不问还好,这一问,孟茴更委屈了。


    她嘟囔着说:“二叔母想让他去你家上私塾,让你教他,一大早把我叫过去,他们好讨厌……”


    “我告诉过你的,孟茴。”徐季柏道,“你谁都不必忍受,得罪谁了我都给你撑着。”


    “……你上次明明没有说后半句。”孟茴耍赖。


    “因为没有立场。”徐季柏道。


    “那现在?”


    “现在也不算有,所以我僭越了。”徐季柏插在孟茴发间的五指动了动,安抚于她。


    这话叫孟茴更难过了。


    四下无人,她迟疑地将脸轻轻贴在徐季柏的胸口,慢吞吞蹭了蹭。


    像一只第一次和主人撒娇的猫。


    徐季柏这么想着,揽上她的腰,将人抱得更紧,毫无缝隙地贴紧。


    “我是不是无理取闹了啊,徐季柏。”孟茴瓮声瓮气地问。


    她不确定这样对待徐季柏,他是否会觉得负担的厌烦,毕竟前世徐闻听就每每嫌弃她的不讲道理和千奇百怪的心思。


    她迟疑等着徐季柏回答。


    徐季柏笑了笑,“我只会因为一件事生气。”


    “……什么?”


    “你不尝试依赖我。”


    这个回答绝对真诚,也是徐季柏对这个问题的唯一答案。


    孟茴眼睛忽然泛酸。


    她心中有一点小小的塌陷,忍不住回抱得更紧,她乱七八糟地想:


    怎么会有人对徐季柏无动于衷呢,他这么妥帖细致——


    作者有话说:很好,今


    天没熬穿。这是昨天的二更,我又迟到了(无奈)今天也掉落红包[求你了]


    带带预收《金缠枝》,喜欢的宝宝点个收藏[求你了]


    魏枝是个喜欢金银珠宝的瘦马,好不容易被官老爷看中,纳回家做了小妾,结果还没两天,官老爷脚一蹬眼一闭,死了,她名义上的继子继承爵位掌了权。


    那个继子在京中无人不知,冷面阎王,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


    魏枝感觉完蛋了。


    呜呜呜,刚刚到手荣华富贵要丸辣!


    为此,魏枝付出了很多努力。


    继子醉酒她煮解酒汤;继子出门她给继子打扫房间;继子沐浴后她偷偷抱走给他洗衣服。


    结果……


    结果她煮解酒汤把厨房点了;给继子打扫房间险些看到他心上人的小像;给继子洗衣服洗了他的亵裤。


    那天晚上,继子拿着亵裤忍无可忍让她滚。


    ……但这都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她在房中解决寂寞欲望,被继子推门看了正着!


    魏枝想这回真的完蛋了嘤嘤嘤!!!


    却没想到,那个不近人情的继子走进来,合上门,淡淡开口:“继子来帮小娘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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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我想吃冰镇西瓜、姵子、逗逗、71536636、只看好文的灌溉[抱抱]


    第42章 坦白


    “回去吧。”徐季柏松开手。


    他的语气其实有点不容置喙,就好像刚才让孟茴打回去一样,轻疏简洁地给出指令。


    孟茴不讨厌这种感觉。


    相反,这完全让她感到无需多言的放松。


    但她现在叛逆不太想听。


    于是她摇头,“不要。”


    “听话。”


    “那你来找我做什么的?”孟茴问。


    “寻一个同僚,恰巧经过,等会就要回文渊阁,围猎的事有些琐碎。”徐季柏道。


    徐季柏现在在朝中官职很琐碎,基本上所有事都要从他这过,然后分情况直接抉择,或者呈递给阁老皇上掌印太监。


    听到他的话,孟茴便拽着他的衣袖,小声说:“所以你在围猎开始前都会很忙对不对。”


    那他们初七前都不会见面了。


    徐季柏意会到小姑娘的言下之意。


    他很浅地扬了一下眉,偏眼望去院子的香漏,“时辰还早,要去吃饭么?”


    这个约定一拍即成。


    孟茴随徐季柏离开,上了府门前的马车乘到了一座酒楼旁。


    两人走进去,东家是个眼尖的,一眼认出了徐季柏,连忙迎上来谄媚道:“三爷稀客。”


    然后他视线落在孟茴身上,不知是不是认出了孟茴的身份,总之奇怪地看了又看,随即掩住仍旧笑:“好漂亮的姑娘。”


    徐季柏未置一词,他取过菜单递给孟茴。


    孟茴接过,迟疑地说:“我不知道你的口味。”


    “我对京中不熟,你来点就好。”


    孟茴只得按她的点好后,又加了几道京中人爱吃的菜,给徐季柏看过后二人便上了三楼。


    门扉合上,两人在桌边落座。


    孟茴说:“他好像认出我是谁了。”


    并非是孟家二姑娘,而是作为徐季柏侄子的未婚妻。


    那个被徐季柏搁置的问题再次翻涌


    ——孟茴迟早要和徐闻听成婚。


    他轻疏地敛下眼,嗯了一声。


    “他不敢乱说。”即便心乱,徐季柏仍旧安抚。


    孟茴慢吞吞点点头。


    她不该一时冲动逼着和徐季柏出来的,若是被熟人看见,实在很麻烦。


    “最近和徐闻听相处还好么。”


    徐季柏给两人餐具用滚水烫了,一份递到孟茴面前摆好,重新起了另一个话题。


    孟茴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毕竟对于他们现在不明的关系来说,这是否显得有些太大方?


    她张张嘴,正想着从什么方向开始说,隔音不好的薄墙就传来了隔壁食客的说话声。


    原本也没什么,可这声音实在熟悉,叫两人都止了下动作。


    “你怎么才来?”


    隔壁,徐闻听不满地发问。


    李德明笑笑:“徐公子,一大早的你还怪我?”


    他坐下环视一圈,“这地方……素的吧?啧,真够没劲,徐二你实在不会吃好的,我和你说,淮扬的班子进京了。”他比了个数,“这个数,就能弄家里来,我被限制月钱了,你支援我一点,我俩看去?”


    徐闻听梳着高冠,少年气几乎冲破皮相。


    他看着李德明的样子,实在匪夷所思,这怎么也不想暗恋另一个人多年的样子啊?真的会有人喜欢着一个人,还和一堆人牵扯不清?


    所以那个梦也许只是一个梦,只是他太草木皆兵了,孟姐姐也不见得真的会出事。


    但出于保险,徐闻听还是拿出一块早已准备好的青白色坠子递给李德明,“喏,送你了。”


    “……这是?”李德明认出这是孟茴的东西,他拧了眉,“这是孟茴小时候的坠子吧,她不是送你了吗,你给我这是做什么?”


    听着他的话,徐闻听心里沉了三分。


    没有人会去记一个无关人小时候无足轻重的一个坠子,何况是李德明这种耽溺风花雪月的。


    他状似随意的笑了笑,“亏你还记得,拿回去。”


    “这孟茴小时候最宝贝的,你拿它送人干嘛。”李德明显然有些薄怒,“拿回去。”


    “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但孟茴把它送我了——今天想起来就送你好了。”徐闻听轻松地说着,眼底却慢慢沉下。


    李德明当真对孟茴有意,那孟姐姐真的会出事?


    徐闻听这么记着,几乎现在就想跑去和孟祈说叫她不要去围猎,那里刀剑无眼,万一伤着怎么办?


    “这是孟茴父亲给她的东西,你就这么把它拿来送人?”


    徐闻听随口嗯了声,“也不是什么重要东西,你家是不是这次围猎负责守卫?你帮我照顾一下孟茴姐姐,别让她伤着了。”


    李德明匪夷所思。


    他不可置信地看了徐闻听半晌,道:“你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


    这个木板实在太薄,薄到孟茴和徐季柏一字不落地将二人对话尽数听清。


    孟茴记得那块玉佩。


    是小时候她阿爹亲自给她刻得,知道她送给徐闻听后,阿爹还扼腕了好几天。


    现在徐闻听为了让李德明帮他照顾姐姐,就这么随意把她的心意肆意转送?他是不是有病?


    无论前世今生,徐闻听都太懂怎么在她心上插刀。


    孟茴被气得发抖。


    徐季柏沉默良久。


    忽然开口:“还要吗。”


    二人对视,孟茴了然,他指的是那块玉佩。


    “……那是我阿爹给我雕得第一块。”孟茴小声说着,轻轻抬眼去看徐季柏,“你刚刚问我……”


    “我知道了。”徐季柏言简意赅地打断,眉眼平静地看向孟茴,“刚才是我失言,你不必答。”


    他站起身,伸手在孟茴的发顶上拍了拍,“等着。”


    ——等着?


    孟茴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徐季柏已然起身离开,推门而出。


    片刻,隔壁的门被规矩地敲响。


    三声,“叩叩叩”。


    孟茴的心脏也随之被紧紧吊起。


    她隐约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谁啊。”徐闻听的声音传来,随后是房门打开的声音,“小叔?”


    徐季柏轻微敛着眼皮,看向徐闻听。


    没有戴手套的右手抬起,手心朝上,摊开,“拿来。”


    他语调淡漠得离奇。


    “小叔……我已经……”徐闻听哑声。


    “拿来。”


    “就是一个坠子,而且都送了。”徐闻听拧眉压低声音去说,“小叔,您别在这折我面子,成吗?”


    “徐闻听,我不知何时我教过你,拿别人的心意转赠的事。”


    徐闻听已经足够高,但徐季柏比他要更高半个头。


    此刻逆光垂眸看着他,看着叫人心惊。


    二人一瞬


    僵持。


    李德明从后走上来,将已经收下的坠子送到徐季柏手里,笑了笑道:“我本来也没打算收,过两天围猎找个机会就还给孟茴,三爷既然来了,给您也是一样的,您记得转交给她就成。”


    徐季柏收下坠子,凉凉地垂眼看向徐闻听:“做错事了就要受罚,围猎后自己去祠堂领鞭。”


    他说完,再不停留,转身离开。


    徐闻听沉默看着徐季柏踏着乌金靴踩碎一路的光,转身走进了隔壁包厢。


    他是和谁来的?


    徐闻听哑然着,心中陡然生出这么个疑问,他望着徐季柏孤寂高大的背影,没由来心里生出一丝心慌。


    见东西已经送回去,李德明也没了再留的意思,拍了拍徐闻听的肩膀,“兄弟一场,这忙我会帮你,但徐闻听,你这事做得不厚道。”他说完摇摇头,抬步出了门,“唉找美人去咯!”


    徐闻听沉默地站立良久。


    挺好,有李德明的关照,孟祈这次应该不会出事,那他还在心慌什么呢?


    对了,梦中还说孟茴的腿会出事。


    等解决了孟祈的麻烦,他就去陪着孟茴。


    孟茴那种性子,若当真腿折了,恐怕这辈子都会难过。


    /


    包厢里,孟茴从徐季柏手上接回十多年未见的坠子,上面的手刻纹路实在生疏,图案都有点歪。


    她眼眶倏然红了。


    徐季柏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实话,孟茴和徐闻听的事他毫无立场,因为无论说什么都显出拈酸。


    他沉默间,余光就看见孟茴挪了挪,再挪了挪,继续挪了挪。


    一直挪到他的身边,抵肩坐着,才安静下来。


    徐季柏度量着打算安慰孟茴,可话音为起,就见孟茴悄摸抓起他的衣袖,擦了擦坠子,又擦了擦,然后可能觉得不够干净,索性里里外外地擦了一遍。


    最后才安心。


    徐季柏被她弄得失笑。


    孟茴收起坠子。


    “不许笑。”她恶声恶气地威胁。


    “好。”徐季柏好脾气地应下。


    过了好一会,孟茴才又慢又缓地说:“其实从小徐闻听都更在意阿姐。”


    没料到她会突然说起。


    徐季柏缄默地看向她,专注听着。


    孟茴伸手,在虚空点了两下,“就像如果我和阿姐一块掉进水里了,他一定会先救阿姐。”


    这话实在孤寂。


    徐季柏沉默了好久,才轻声开口:“别乱想。”


    “我没有。”孟茴笑了笑,“事实如此。”


    ——那你现在还那么喜欢他吗?


    这句话到了徐季柏嘴边,却说不出口。


    其实只要减少三两分,徐季柏也由此高兴。


    可他问不出口。


    他难以跳脱出十三年固有的桎梏。


    “我今天对你说的话永远有效。”徐季柏沉默良久道。


    ——“你谁也不必忍受,得罪谁我都给你撑着。”


    他揽了揽孟茴,眉眼沉沉而浓,“这或许有几分趁人之危。”


    孟茴脸贴在他的胸口,噗嗤一笑。


    “是吧。”


    “初七围猎你会来接我吗?”


    “恐怕很难,那天会很忙。”


    “好吧。”


    “忙完就来找你。”


    “可到时候人很多,会被人看见。”


    “嗯。”


    “围猎可以给我姐夫一个名额吗?”


    “举手之劳。”


    /


    初七那日早晨,徐季柏果然没来。


    但皇宫的马车准时停在孟府门前,接孟茴孟祈和陈望断去围猎。


    “说起来从来没听说过夏日围猎。”孟祈倚在陈望断怀中,笑着说。


    孟茴:“听说陛下乖戾……这么想来也是人之常情。”她看向陈望断,“姐夫,今天围猎你好好表现呐,前十甲就能面见皇上了。”


    “嗯。”他应着,偏头吻了吻孟祈的额头,“我会的。”


    孟祈拧眉,“先注意安全。”


    “嗯。”


    半个时辰后,马车在围猎场外停下。


    三人下车。


    因为陈望断是参加围猎的人员,所以进去之后便要和孟茴姐妹分两头,作别后,孟茴两人便随太监上了高台。


    这里都是观看贵女和高官。


    “二位姑娘位置在这。”太监微微欠身,“奴婢告退。”


    “有劳。”


    两人坐下,还没说话呢,一道男声便忽然插过来,打断了二人即将的对话。


    “孟姐姐,孟茴。”


    孟茴二人闻声望去,赫然是跑来的徐闻听。


    他额角泌出一层薄汗,大抵被热的,她开口,“孟姐姐你今日只在这里吗?”


    孟祈不明所以,“应该是吧,也没有别的安排。”


    “那就好,你千万不要乱走啊。”徐闻听稍稍放心,然后看向孟茴,弯着眼笑笑,“等会先踢蹴鞠,你得看我啊。”


    “不看。”


    “你不看我,万一我输了怎么办?”


    “你的输赢什么时候和我有关系?”


    孟茴蹙眉反问。


    话音刚落,入口处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皇帝一身玄黑龙袍,徐季柏身着官袍随在他身后,面色冷淡,五官极深而凌冽。


    他们二人一并进来,所有人起身行礼。


    “都坐都坐,今日就是玩的开心。”崔鹤一笑了几声,目光在孟茴和徐闻听二人身上几不可查地停留半分。


    他小声地和徐季柏说:“哟,你家小姑娘在和未婚夫说话呢。”


    “陛下慎言。”


    崔鹤一面不改色:“你就装吧。”


    “等会给你表现机会。”


    徐季柏面无表情。


    孟茴目光还未收回,徐闻听却已经看见她腰间的青白色坠子。


    他哑然,他终于知道那天的心慌从何而来。


    如果孟茴知道事情始末,恐怕决计会生气。


    “你的坠子……小叔给你的?”


    “对。”


    徐闻听更不安了:“……那小叔有说什么吗?”


    孟茴很难想象徐闻听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番话来试探她。


    果然徐闻听从灵魂深处就是一个带着烙印的混账。


    但孟茴显然不能说出,去给徐季柏招麻烦。


    “没有,什么都没说。”孟茴说着,微微一笑。


    徐闻听松了一口气。


    他去拉孟茴的手腕:“你别生我气,出了什么事都先和我说,行不行?”


    他们的交谈和动作,完全地落在不远处的徐季柏和崔鹤一眼底。


    崔鹤一看着徐闻听牵上孟茴的手,忽的一展折扇,“哎呀,好难过。”


    徐季柏面色淡淡:“臣没有。”


    崔鹤一睨他:“朕又没说谁难过。”


    徐季柏:“……”


    “陛下慎言。”


    后宫女眷的位置就在崔鹤一旁边。


    太后一早就看见了徐季柏,她有心叫长公主与徐季柏说说话。


    以此,崔鹤一话音还未曾再起,就见太后身边的大宫女走来,行礼:“参见陛下,见过三爷。”


    徐季柏抬起眼,浓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何事。”


    “奴婢家主子说,公主殿下在后殿无聊,见三爷妥帖,便望三爷去与公主殿下说说话。”


    崔鹤一皱眉:“你去与母后说,就说朕的意思……”


    “不必了陛下。”徐季柏起身,望向宫女,“劳请带路。”


    这边动静不小,两人的离场让场上人都往这边望了过来,对于这桩婚事,大多数人心中都有了计较。


    孟茴也看见了。


    她无视了在她耳侧喋喋不休的徐闻听,心里绷成一条线。


    徐季柏答应过她,不会成亲。


    他不是会食言的人。


    可诺言瞬息万变……万一呢?他们又没有实际的关系,就连她也还没和徐闻听断干净,她又怎么要求徐季柏去做?


    而且真见得她就熟悉徐季柏吗?她连认识十多年的徐闻听都不曾看清,何况他们只认识了一个月。


    孟茴生出几分难过,不想再说话,便忍不住地迁怒于徐闻听:


    “徐闻听你能不能闭嘴,你非要我把话说得那么不好听?”


    /


    徐季柏跟着宫女踏进后殿,里面烧着鹅梨香,暖融融的,烧得人身软。


    长公主崔唏隔着珠帘,一身华服端坐在圈椅上。


    徐季柏走上去,恭敬行礼,“下官见过公主殿下。”


    “三爷是皇兄的得力助手,不必对本宫多礼,您坐。”崔唏道。


    她对徐季柏没有不满意,年轻出众俊郎,前途无量,若为驸马,算是很不错了。


    “母后的意思,三爷应该知晓。”崔唏缓缓道,“但皇兄一直不答应,本宫想知道,这可是三爷的意思?”


    “是。”


    徐季柏作揖行礼,“今日下官来,便是与公主言明此事。


    “此事并非下官所意,下官心有所属十三余载,公主身份尊贵,劳请另择他人。”


    “心有所属?”崔唏挑眉。


    徐季柏直起身,宽大的官袍顺势垂落。


    他五官被烛火映得深邃分明,掷地分明:“是,非她不可。”


    /


    徐季柏并没有去很久。


    不过一炷香,孟茴就看见他去而复返。


    可她忍不住还是胡思乱想。


    一炷香也足够答应了。


    可徐季柏不是这种人。


    但那是阁老,那是驸马。


    徐闻听为了一个精兵力量保护阿姐,都能将她父亲遗物随手送出,那徐季柏呢?也不见得不会这么做是吧。


    可她看见徐季柏朝她这走来。


    声音轻得像初冬的碎雪。


    孟茴忽的一顿,被藤蔓包裹的心脏骤然得到喘息。


    她终于无意识地放过已经被她手指揪得不成样子的衣服,上面布料已经被拧成一片了。


    ——


    “不成亲,我和殿下说我心有所属。”


    “非那人不可。”


    孟茴那块被沼泽吞侵的心脏,乱得更加厉害,几乎塌陷——


    作者有话说:我今天码字码晕了,喊我家狗的时候,张口:“徐闻听!”


    我:………………


    感谢江里淘书中(找不到颜文字可恶[问号])、姵子的灌溉


    第43章 变故


    此时时辰已经差不多。


    崔鹤一似笑非笑地看了徐季柏一眼:“今年热场是蹴鞠?”


    “是。”


    “蹴鞠没意思。”崔鹤一托着腮自顾自扇了会折扇。


    “杨启啊,你说怎么办?”


    杨公公实在熟悉崔鹤一。


    他度量着试探道:“蹴鞠……寻常蹴鞠自然没意思,想来该是在赛制上寻些他法。”


    崔鹤一笑嘻嘻道:“听说徐家的小孙子,踢蹴鞠特别厉害是不是?”


    杨公公:“徐小公子年年围猎拔得头筹。”


    “那很好了。”崔鹤一旁若无人地一合折扇,挑衅地看着徐季柏终于说出目的,“那就叫庄禾去和徐闻听对垒好了,进球记一胜。”


    高台上的人都不禁屏息。


    谁见过徐三爷那谪仙似的人做这些?太刺激。


    “你说徐三爷和小公爷谁能胜?”


    “那自然是小公爷,小公爷枪花无人能及!”


    “可我就没见过徐三爷不会的事。”


    孟茴听着身旁贵女三言两语的对话,心中诡异得紧张。


    孟祈哼笑:“这皇帝看热闹不嫌事大。”


    旁人的对话徐季柏自然听到。


    但他只是面无表情的一掀眼皮:“臣不擅蹴鞠。”


    “友谊赛嘛,哪有擅不擅的,徐庄禾不许抗旨。”崔鹤一说完压低声音道,“朕这是让你在你家小姑娘面前表现一下。”


    徐季柏冷笑。


    崔鹤一坐直身子,折扇掩面笑道:“庄禾啊,你刚拒绝了朕的皇妹,朕不得替妹妹出个气,是不是?”


    他话音轻飘飘落下,一干竖着耳朵的高官贵女却是一惊


    ——这徐三爷居然拒绝做驸马了!


    徐季柏凝了崔鹤一半晌,无奈起身:“臣遵旨。”


    真答应了?


    孟茴看着徐季柏朝她的方向走过来,面无表情、眉眼平静地摘下一双手套,叠拿着,往她桌几上一掷:


    “替我收着。”


    手套掷安安静静乱横躺在孟茴的桌上,白得刺眼。


    这叫她呼吸一屏。


    /


    上面的消息老早就由太监带到了下面,此时所有人尽数屏了,只留徐闻听在那。


    他头戴鎏金冠,比太阳还要亮几分。


    徐季柏束着襻膊,未换官袍走入场地。


    徐闻听看去,高声一笑:“小叔,这身装扮可不好踢球。”


    “无事。”徐季柏话落,向场旁太监略一颔首。


    太监点头,高唱:“礼仪赛共三轮,踢入风流眼记一分!”


    气毬摆在两人中间。


    徐季柏略一颔首:“你先。”


    徐闻听莫名憋着火,这些日子都是这样。


    他听完便不再迟疑,快步跑上来,横脚足弓贴球,气毬径直擦过徐季柏的身侧。


    徐季柏轻微闪过徐闻听的身子,横跨而出,极为精准得截止那球的路径,在徐闻听即将触碰到球的一瞬间,足弓一带,见人带球得避开徐闻听的进攻。


    然后聚力一踢——


    气毬稳稳越过风流眼。


    三不沾!


    高台上抚掌此起彼伏。


    孟茴抱着徐季柏的手套,眼睛亮亮的。


    他的动作利落至极,和他这个人一般,利落冷冽。


    怎么会有人一举一动都有浓浓的个人风格?


    孟茴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孟祈偏她一眼。


    冷笑。


    摔杯。


    蹴场上,徐闻听怔怔看着重新落在地上的气毬,咕噜噜弹了几下,滚到他的脚边。


    他擦了一把额角的汗。


    “小叔的球也踢这么好?”


    徐季柏抿抿唇,他鼻尖也沁出一层薄汗:“侥幸。”


    三不沾哪有那么侥幸呢,何况还是在徐闻听这等高手的防守下。


    但他们没多说。


    第二轮很快开赛,这次徐闻听顺利进球,拿下一分。


    这便来到了第三轮的赛点。


    徐季柏没有擦汗。


    孟茴在高台上看着,她猜测也许是因为徐季柏嫌脏。


    哨声很快响起。


    徐闻听率先触球,他右脚带球,途经徐季柏身侧时,足弓一偏,做了个假动作,登时换为左脚,右肩重重撞上徐季柏,借力往另一侧跑。


    徐季柏未置一词,欣赏地弯了弯唇。


    随即跑上,不过片刻便追上了徐闻听。


    他身形往左,脚尖往右带。


    就在徐闻听将球按着他的身形,将球往左带的一刹那,徐季柏骤然改变重心,滑铲将球带走,重新掌控主动。


    这实在是好球,即便在皇家队里也值得说道几日。


    徐闻听毕竟是老手,他很快反应过来,却找了几个机会都扑了个空,这不免叫他挫败。


    徐季柏偏眼轻瞥,踢球的脚微顿。


    这是个好机会!


    徐闻听立刻反应过来,过人、带球、射门。


    球触及球板,顺利入眼!


    礼官重重敲响锣鼓:“徐小公子胜!”


    高台掌声雷动。


    “你看,我就说小公爷更胜一筹!”


    “三爷擅文墨,这局不算!你叫等会比书画试试!”


    “那你还不如要了小公爷的命。”


    ……


    孟茴听着身旁贵女的讨论,未置一词。


    她一瞬不眨地盯着离场的徐季柏,四下看了看,确认没人注意她,她阿姐看起来懒得管她,便揣上徐季柏的手套,悄咪绕过人群去了入口处。


    从下面上这个开阔的高台要经过一道长长漆黑的楼梯,他们刚刚都是从这上来的,里面无人值守,现在看来是个还不错的地方。


    孟茴在楼梯口等了片刻,没一会就听见上来的脚步声,她探头确认了来人,便哒哒迎上去:“徐季柏!”


    好娇俏的声音。


    徐季柏显然没料到孟茴会来接他,面上明显的错愕。


    “你怎么来了?”


    这样的孟茴太灵动,没有人会拒绝主动迎接主人回家的猫。


    徐季柏不想克制,伸手想顺应心意揉揉孟茴的脑袋,可伸到一半,他忽然想起刚踢了球,手很脏。


    他抿了抿唇,心头微空。


    可下一瞬,他的掌心塞满一个毛茸茸的触感。


    孟茴微倾着身,去够他的手心,仰着脸再确信不过地说:“你想摸就摸呀。”


    反正除了真枪实弹……他们什么都做过了。


    她哪里没被徐季柏摸过……


    可这叫徐季柏完全地愣神。


    就像一个一无所有的乞儿,忽然遇到一个珠光宝气的大小姐,塞给他一大堆吃不完的佳肴,然后告诉他:“这些都是给你的,你以后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高台上给徐闻听的掌声仍在持续。


    徐季柏心念一动,伸手按在孟茴肩膀,将她一把揽进怀里,哑声:“实话说,这样的场景,从未在我梦中出现过。”


    孟茴张张唇,不知说什么。


    “小时候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从乡下被接到国公府过年,人来人往,有人问起我是谁。”徐季柏一点一点揉着孟茴绸缎般的发,“母亲的表情坦然了,连我都觉得是,她说是乡下的亲戚,来府中‘看望’。”


    旁人听着就是攀附。


    孟茴心头一揪,忍不住地环紧他。


    徐季柏想,这样就够了。


    她可以永远喜欢徐闻听,他可以永远见不得光,在黑暗里与她私相授受。


    这已经是他吝啬人生里最大的惊喜。


    他这么想着,低头在孟茴的发顶轻轻落下一个吻。


    “……你别理他们。”孟茴小声说,“我觉得国公府的人都是神经病。”


    徐季柏失笑:“我也是国公府的‘人’。”


    “你不是。”


    孟茴蹭了蹭他的胸口,从他的怀中退出,认真的说:“如果你和他们是一样的人,我最开始就不会和你说话。”


    徐季柏微讶,然后弯着眼笑笑:“看来是我误打误撞的荣幸。”


    “……嗯。”孟茴说。


    “你刚刚为什么让着徐闻听?”孟茴结束前面的话题,把手套递给徐季柏,问起最开始的来意。


    徐季柏套上手套,故作遗憾,“被看出来了。”


    “最后你要是不停顿,你就赢啦!我当然看得出来!”


    可看台上的人都没看出来。


    因为他们在看徐闻听,或者看球,只有孟茴在看徐季柏。


    徐季柏垂下眼,掩去眼中复杂的神色。


    “也许我忘了。”


    “……耍赖我就走了。”


    徐季柏用力掐了掐眉心,无可奈何道:“我是长辈,怎么能去和小辈争个输赢?”


    是了,徐季柏总是这样。


    即便国公府对他并不好,但他仍旧持着身份妥帖照看每一个人。


    除了关于孟茴的事。


    “回去吧。”徐季柏敛眸望了望孟茴,“我等会进去。”


    “行。”孟茴朝他挥挥手,折回高台。


    她一路回到座位坐下。


    孟祈凉凉瞥她一眼,果不其然,不过片刻徐季柏就回来了,手里还重新戴上了手套。


    孟祈简直不明白,徐季柏有哪里好。


    不过是个诓骗于她妹妹年轻的混账!还什么不成婚,这分明就是不想负责任!


    也就她妹妹心眼实,还当真信了男人的鬼话!


    孟茴拽拽孟祈的手。


    “你别生气啦阿姐。”


    “……你和他发展到哪一步了?”


    孟茴哑然。


    “就……就……”


    “接吻了吗?”孟祈微微眯起眼,这是她的底线。


    孟茴连忙摇头:“没有没有!”


    孟祈稍微宽慰。


    “……就摸了摸。”


    孟祈好险没气死。


    混账的老男人。


    /


    围猎是下午开始。


    崔鹤一仍旧撺掇了徐季柏几句,然后在徐季柏越来越冷的面上渐渐闭了嘴。


    “小气鬼。”崔鹤一说。


    徐季柏:“天历五年,陛下称大学士徐季柏为小气鬼。”


    崔鹤一:“嗯?”


    “回去写在起居注里。”徐季柏面不改色道。


    崔鹤一:“……”


    混账啊!他刚帮了他!徐季柏简直狼子野心!


    中午用膳,几家分坐。


    除了围猎人员,所有人都回了高台。


    徐闻听的位置原本和国公府安排在一块,但他临时换了位置,调到了孟茴和孟祈身边。


    他左边是孟茴,孟茴再过去是孟祈。


    “我上午赢了小叔,你看到没有孟茴?”徐闻听从他分例的水果里挑出葡萄给孟茴,他记得孟茴最喜欢吃葡萄。


    孟茴推回去:“早就不爱吃了。”


    她剥了颗荔枝,和前世从那个给她送礼物的人那收到的荔枝比不了。


    不知道送礼的人到底是谁,给她送了很多新鲜玩意,还有宫里也比不上的新鲜荔枝。


    其实如果没有这个人,她前世应该死得会更早一点。


    “怎么说不爱吃不就不爱吃了?”徐闻听不明所以。


    “那很不巧,我对你不是说不喜欢就不喜欢。”


    徐闻听哑口无言。


    不远处,高官推杯换盏。


    他们不敢灌皇帝,便排着队一杯一杯劝徐季柏酒。


    徐季柏不拒,手腕一送便是一杯。


    “……会不会喝醉?”孟茴拧着眉道。


    徐闻听望了一眼:“小叔以前……应该是六年前吧,十七岁的时候被灌了一次喝醉了,后来就再没醉过,他酒量好着呢。”


    这大抵是私下无人练了数次。


    这就是徐季柏。


    孟茴沉默握紧了筷子。


    /


    从远处,徐季柏能够清楚看见孟茴和徐闻听低着头说话。


    “三爷今天球踢得好,下官敬您。”


    徐季柏面不改色一送酒杯,一饮而尽,目光轻轻偏开孟茴,落在虚空,不至于被有心人发现他或许炽热,容易招惹麻烦的视线。


    崔鹤一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心下了然:“都别灌了,把庄禾灌坏了,朕那些乱七八糟的活都给你们干。”


    他一敛龙袍站起身,“走吧,都下去走走,围猎嘛一直坐着看算怎么个事。”


    皇帝发话了,下面人自然没有不应。


    一并奉承叫着家眷起身。


    孟茴和孟祈也随着人潮起来,徐闻听走在孟茴右手边,三人一并往下走去。


    下面做蹴场的是一片沙地,隔着一条木围栏,便是圈养马儿的沙场,极为广阔。


    徐闻听笑笑:“我记得以前来这的时候,说陪孟茴学骑马,结果你看到马就怕,还没上去呢,就开始哭,怎么哄都不肯上去。”


    孟祈道:“蒙蒙大了,再说这些事,就不好了。”


    “是我嘴笨,姐姐别生气。”徐闻听笑着赔礼,然后从怀中拿出几块红豆糕,伸手越过孟茴,递给孟祈,“孟姐姐刚没怎么吃东西,我记得你爱吃红豆糕,专门给你带的。”


    孟茴微微后仰,以此避开徐闻听大咧横在她脸前的手。


    “你不如干脆站过去随我阿姐站一块。”孟茴不客气地道。


    “孟姐姐成婚了,我怎么能和孟姐姐站一块?”徐闻听说着,伸手揽了揽孟茴的肩膀,“别生气,我刚刚也给你葡萄了,谁知道你突然不爱吃了是不是?”


    孟茴挣开徐闻听的手。


    站立。


    “你过来,徐闻听。”


    其实现在和徐闻听说开并不是好时机,因为徐闻听什么都不知道,他固执得要命,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


    但出于某种孟茴都难以言说的原因,她很想立刻就和徐闻听说清楚。


    两人走到场边的一颗树下。


    这隐蔽无人,更适合讨论事情。


    远处人生传过来有些嘈杂。


    “什么事啊,孟茴。”徐闻听说,“今天我赢了小叔,你还没和我道喜。”


    “不是他放水了吗。”孟茴靠在树干上,平静地说。


    “……什么?”


    “你是蹴鞠个中翘楚,还精通兵器,我不信你看不出来。”孟茴说,“徐闻听,你只是不想看出来。”


    徐闻听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


    比如他觉得,孟茴今天真的在和他摊牌,再没了余地。


    “就像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么多次,我不信你看不出来我都是真心话,你只是不想看,你一直都这样我行我素。”


    “孟茴,你非要这样掏心窝子么。”


    孟茴一言不发,从腰封取下那只坠子,拿起,伸手在徐闻听面前展开。


    “徐季柏给我的。”孟茴道。


    “


    ……是,你说过。”


    “可我记得我给你了,徐闻听,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它会流转到徐季柏那吗?”孟茴说。


    徐闻听没想到这个事在这忽然再被提起了。


    他无话可说,无从辩驳。


    他原本只打算拿这个坠子试探李德明是不是真的对孟茴有意,从而确保孟祈的安全。


    可试探成真,他便想顺水推舟,叫李德明帮个忙,等围猎过了,他再出银子包了那个戏班子送给李德明,把这个坠子换回来。


    可他没料到徐季柏忽然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


    现在孟茴问起,他更不知从何辩驳。


    他一时徒劳寂静。


    “你分明知道这是我阿爹的遗物,还这么随手送人。”孟茴平声道,“徐闻听,你上次说要重新追我,我当真了。”


    徐闻听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孟茴。


    “你忘了对不对。”


    孟茴道。


    “不不是,孟茴你听我说,我从来没有撒谎的意思,我追你是绝对发自内心……”


    “唳——!”


    一声高亢的嘶鸣,生生打断二人的对话。


    “啊啊啊啊啊——”


    人群杂乱尖叫响起。


    从他们的位置能清楚看见,孟祈被人群裹挟在最中间,而发狂的马正疯狂地向孟祈的方向奔来。


    “阿姐!”


    徐闻听再顾不上孟茴。


    他怕极了梦里说的死亡成真。


    他一句话没说,朝着孟祈的方向拔腿奔去。


    “孟祈!”徐闻听焦躁大喊,“过来!”


    忽然。


    “咔嚓”一声。


    孟茴身后的大树年久蛀空,此时骏马奔腾震坏的土地,竟带着他空洞的树心即将拦腰折断!


    徐闻听回头看得清楚。


    他愣怔在原地。


    发狂的骏马踩踏一定会死人。


    孟茴如果闪避及时,不见得会出事。


    ——如果真如梦中所说坏了腿,他下半生一定好好补偿孟茴。


    徐闻听这么想着头也不回地朝孟祈的方向跑去。


    而孟茴已经吓坏了。


    人在重大变故时,其实是呆滞的。


    她甚至不能第一时间意识到,这棵树要倒了,以及徐闻听又一次选择阿姐。


    她呆愣在原地。


    粗.大的树干最后一块纤维彻底截断!不偏不倚朝着孟茴的方向重重砸下!


    孟茴只来得及闭眼。


    忽的,她的身子被撞开,一道绯红的身影严严实实地护住她。


    “砰”!


    身上人难抑地发出一丝压在喉间的闷哼。


    “……徐季柏?你……”


    “伤到没有?”这般变故下,徐季柏敛着眉眼第一句问——


    作者有话说:孟祈:[问号][问号]


    避免误会,说一下,孟茴那句【你说你要重新追我,我当真了】,是假的,这孩子突然诈人让徐闻听知难而退赶紧滚蛋呢。


    感觉看得人越来越少了[爆哭]这本书进度过半了,大家回来哇[爆哭]我会努力更新的[爆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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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接吻


    孟茴大脑一片空白。


    她被徐季柏严严实实护在身下,一片衣角都没露外面,她只能看见徐季柏苍白如纸的面色,和因为疼痛,只能微弱起伏的胸膛。


    孟茴被他的面色急得出了哭腔,伸手想去触碰他的肩膀,又怕碰到伤处弄伤他:“你别看我了,你撞哪了徐季柏?”


    “我没事。”


    徐季柏紧拢着眉,轻喘一口气抬起撑在孟茴右侧的手,“你先出去。”


    孟茴眼睛憋出一圈红,可她更不敢在这个时候违逆徐季柏,怕任何意外都导致他的伤势更加严重。


    她一边小心翼翼从空隙钻出,海岸用手揽着徐季柏的前胸撑住他,刚一钻出,忙施力去扶他起来。


    “徐……”


    话音刚起,手上重量猛一增,男人失去所有力道,左手彻底脱力,朝地上重重栽下,身后压在徐季柏身上的大树,顺着这个力道,从他的腿部碾过,滚落在地。


    “徐季柏!”孟茴失声惊呼。


    不远处,崔鹤一终于看见这边的变故,暗骂一声:“太医呢!传太医!”


    ……


    徐季柏意识渐渐陷入混沌,复而又亮起——


    书房,明窗。


    徐季柏垂眼看向手中书印,微微拢起眉。


    两广总督印。


    为何是两广。


    徐季柏抬起眼,朝窗外看去。


    远处高山连绵,静得离奇。


    是一个比以前都更清晰的梦,静得有几分死前走马灯的绮丽。


    书房门被从外敲响。


    “总督大人。”


    徐季柏掀起眼皮,“进。”


    门外人推门而入,容貌陌生俊郎。


    “总督大人,新一批橘子已经备好,按您说的,连树拔下来种在土里,一路驿站都打过招呼,二十天便可抵京,还是新鲜的。”


    徐季柏驳回:“劳民伤财,栽回去。”


    “啊?”


    男人错愕张嘴:“……可是您说孟姑娘没吃过新鲜的岭南橘子,要送一批去京城给孟姑娘尝尝啊,前两月的荔枝也是这么送的,孟姑娘还很爱吃。”


    听到这个回答,徐季柏眉头拧得更深。


    这个梦里的他,怎么会做出这种耗损人力的事?


    快马加鞭二十天抵京,不知跑死多少匹战马,一匹战马损耗的银两,比培养一个士兵还要多。


    用这些运水果,几去几回就是一个县的赋税。


    但这是他唯一一个可以掌控的梦境,他务必得多掌握一些信息。


    比如知道,为什么最后孟茴会早亡,他为什么会和国公府反目成仇。


    徐季柏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缓缓道:“知道了,那你就去送吧。”


    话落,他通阅手下奏疏,大致了然,跟着写了几句,然后漫不经心道:“可还记得你跟我多久了?”


    男人笑道:“大人五月抵京,挑了下官,到今日正好六月。”


    “时间不长。”


    “是。”男人道,“不过大人,另一件事上个四月的礼加鞭抵京了,下个四月的礼,因为下月北方大雪的缘故,现在送出,不用赶马,刚好能按时抵京。”


    “礼物已经到了?”徐季柏面不改色地放下笔。


    “是,阿肆收了,已经给孟姑娘了。”男人道,“他说孟姑娘很喜欢。”


    徐季柏难得出现几分犹豫,有几分不明白。


    阿肆和小五阿六是兄弟,如果他把锦衣卫留给了孟茴,最后孟茴怎么会早亡,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他指尖在书桌上来回敲了几下,思考问:“孟府收的?”


    “不是,是国公府。”


    看来孟茴和徐闻听已经成婚了。


    难怪他来了岭南,把锦衣卫留给了孟茴。


    徐季柏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像一块糖果被珍惜地摆进木箱底下,不打开,每天只记挂珍重,结果有朝一日重见天日,却发现根本没有那颗糖,也许被耗子偷了,也许最开始就不存在,只是看到其他小孩都有后的一桩臆想。


    他面色沉沉。


    难以接受适才在他身下红了眼的小姑娘,一桩梦境已经成了他的侄媳。


    小姑娘哪里他没碰过?凭什么让给徐闻听?


    这个认知在徐季柏心中生根发芽。


    他不甘到了极点。


    男人不知徐季柏的情绪,他从袖中拿出一卷卷宗。


    “阿肆大人的居录今日正巧抵达,下官给您念。”


    “嗯。”


    “九月


    初一,孟茴早膳吃了一碗粥,喝了一杯牛乳,午膳吃了青菜三口,肉类四口,米饭半碗,晚膳吃了一碗三鲜汤。”


    “九月初二,孟茴早膳吃了桃花糕一块,午膳吃了一颗苹果,晚膳未用。”


    徐季柏皱起眉,“怎么吃得这么少?”


    “……这个居录没写。”


    “罢了,继续。”


    男人一天天往下念,念得口干舌燥,端起茶灌了灌嘴,继续道:“……十月十三日,孟茴早膳食椰子酥一块,午膳食羹蛋拌饭一碗,晚膳未用……”


    “停。”


    徐季柏说着,面沉如水地起身,走到男人面前,一把扯过居录,通篇阅读看下去,上面的确一天天记录着孟茴的起居,日日不停,是阿肆的字迹不错。


    男人不明所以地试探道:“大人……这怎么了?”


    徐季柏终于在这个绮丽到诡异的梦境中撕开一星半点的裂痕,他平静道:“孟茴对椰子和鸡蛋过敏,你告诉我,她怎么吃得。”


    这话的质问感太重,他的脸又太沉,好似下一瞬就会拿起鞭子剥了男人的皮。


    男人顿时大惊失色,登时就慌不择路地跪下磕头,“总督大人!属下不知啊!这都是阿肆大人给马夫的,一路从京城回岭南,上午属下刚一拿到就马不停蹄过来了!请大人明鉴!”


    徐季柏将牛皮纸轻轻掷到地上。


    “备车,回京。”


    “可是地方官忽然进京……”


    “回京。”


    如果梦境已经发生,徐季柏的所作所为其实并无意义。


    但他看不得孟茴在他面前吃苦难过,而他视而不见。


    所以即便只是他的梦境,他也想救回孟茴,他只想叫每一个世界的孟茴都足够安康。


    /


    快马加鞭走了一个月。


    最终在十二月的隆冬时节抵达京城。


    徐季柏披着一身湖蓝大氅,踩着瑞雪,嘎吱嘎吱一步步踩上国公府的府门。


    他一把推开门。


    因为天寒,只有两个围炉取暖的小厮在门口,听到声音便循声送来视线,“谁啊,知不知道敲门,一点规矩——”


    他们的话音在看清徐季柏脸的瞬间戛然而止,谁也不知道这位徐三爷为何突然回京。


    “奴才见过三爷,奴才有眼无珠。”他狠狠抽了自己几个嘴巴,“三爷别……”


    “孟茴在哪。”徐季柏的脸色苍白,语气生冷地道。


    浓黑的眉眼在这样的脸色上显得出几分鬼气。


    森冷冷,爬出来了一句质问。


    这叫两个小厮猛打个哆嗦。


    “少夫人……少夫人她……”


    小厮哪里敢说实话,孟茴平日不是罚跪就是在偏院关着,让他们来和这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徐三爷说这些事,那不是把他们皮子往前送吗?


    他们对视一眼,陪笑:“少夫人应该在老夫人那聊天呢……”


    “啪!”


    毫不留情的鞭子精准地抽到他脸上,鞭尾地倒刺掀了他半张皮肉,滴滴答答往雪地上滴血。


    “孟茴在哪。”


    他持着长鞭,在地上拖出长长一道血痕。


    另一个小厮早被吓破了胆,一听他质问,立刻连滚带爬地去攀徐季柏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三爷三爷,孟姑娘在祠堂,奴才、奴才带您去,您饶了奴才一命!”


    徐季柏的视线立刻沉下。


    祠堂绝不会烧炭。


    这么冷的天,叫孟茴一个在那,分明是想要了孟茴的命!


    他把鞭子握得嘎吱作响,再不停留,拔步朝祠堂奔去。


    路上不少人见到他,被他持着鞭沾着血的模样吓得失魂,这活像一个讨债的阎王,大过年来收人,便立刻马不停蹄地跑去告诉老夫人。


    但徐季柏谁都没管。


    他径直走到祠堂。


    门扉推开——


    一个身穿单衣的女子,跪在漫天大雪中。


    她身子很薄,小得离奇。


    徐季柏瞳孔骤缩,连指尖都在发颤。


    他怎么也没想到,国公府居然叫孟茴幕天跪在院子里,甚至连片屋檐都没有!


    徐季柏后槽牙被他咬得死紧,良久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带着血沫的名字:“孟茴。”


    满含眷恋。


    在这个梦里,三十一天,他终于再次见到了孟茴。


    他得益于和孟茴梦外一个月相处,意外得知孟茴过敏之事。


    可梦境里的他,若不知道过敏的事,今日的孟茴会是什么结果。


    他完全不敢想,心中被滔天怒火和心疼填满、溢出。


    徐季柏一手扯下大氅系带,几步走到孟茴身后,手一抖将她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


    “看着我,孟茴。”


    孟茴已经失温了。


    她只能看见一个很模糊的身影。


    “……你是谁。”


    “我是徐季柏,你的……”徐季柏衡量着这个梦境中他们的身份,妥协,“你的叔叔。”


    “国公府的人……都该死。”孟茴咬着牙,小声而含混恨意地道。


    徐季柏看见一个和他印象里完全不一样的孟茴。


    浑身是刺,尖锐又破碎,也许不够讨喜。


    可他心疼得要命,他整个人被孟茴八个字撕成无数块。


    徐季柏伸手,一把将孟茴揽入怀里,紧紧压在胸口,“别怕,我来处理。”他偏头,轻轻吻了吻孟茴冰冷的耳尖。


    这一幕刚好被赶来的周老夫人看见。


    门外家仆众多,全被这恐怖的乱.伦惊得失措。


    “贱人!”周老夫人张口将黑锅扣在孟茴头上,指责道,“驭夫不严,还胆敢勾引小叔!来人啊,把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拖出去打死!”


    “周芙。”徐季柏将大氅替孟茴系紧,缓缓抬起眼,“如果今日我没来,你打算做什么。”


    “你这混账!圣人话都学到狗肚子里!”


    徐季柏把孟茴安顿好,持着长鞭慢慢起身。


    他的衣服还沾着小厮的血,脸沉而冷峻,这实在活像阎王索命。


    他走上前一步,抬手一鞭抽在闻讯赶来的徐闻听身上,将他抽得跌地难起,从下巴到小腹,深而长的一道血痕。


    “你疯了!”周老夫人惊呼。


    “周芙。”徐季柏垂着眼,“分家,孟茴跟我走。”


    裹在大氅里,被徐季柏安顿在屋檐下的孟茴,缓缓睁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盯着这个人的背影。


    他说,他要带她这个废人走。


    她什么都不好,不会说话还是个跛子,长得也不好看,更无一技之长。


    这个人疯了,才会说要分家,要把她带走。


    可下一瞬,她被那个男人横抱而起,落入一个温暖至极的怀抱。


    孟茴眼泪夺眶而出:“你……我不好的,没有你能够图谋的东西。”


    “有。”徐季柏俯身,在她冰凉的唇上印下一吻,“你什么都好。”


    “只是一桩梦,醒来就都不在了。”


    徐季柏安抚她。


    他在他的梦里,和孟茴接了第一个吻。


    /


    梦境渐渐散去,四周重返黑暗。


    “被树砸一下昏这么久!你们这群废物!徐庄禾出事了,朕把你们这群酒囊饭袋全拖出去砍了!”崔鹤一大骂道,“平日里要这个银子那个银子,养草药找古籍,现在连个人都弄不醒!朕养着你们这群废物何用!”


    “陛下,三爷这情况世间罕见啊,没砸到头,不知怎么就昏迷不醒。”


    “不知怎么?行啊,好啊,好一个不知怎么!来人!朕也不知怎么就想把这个死老头拖出去砍了!”崔鹤一一脚踹上太医令的心窝,“去,给你自己治病去,治不好你就自己不知怎么死去!”


    /


    里面的声音传到外间。


    孟茴趴在孟祈的怀里,哭得肩膀一颤一颤。


    “他会不会死啊,阿姐。”


    实话说,如果徐季柏死了,孟祈一定会安慰孟茴,然后给孟茴找一个年龄家世样貌都匹配的世子。


    但她更心疼妹妹。


    孟祈叹了一口气,轻轻抚摸着孟茴的头发,“别哭了,已经哭了一整日了,你也不想徐季柏等会醒了,看到你这样丑兮兮的样子,对不对?”


    “可这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和徐闻听吵架,树就不会倒,他就不会来救我受伤了。”孟茴坐起身,将脸埋到两只手心中。


    “他总是这样,对谁都这样,他要是死了,难道我就能毫无负担地坦荡活着吗!”孟茴有点生气地说着,拿袖子压住根本止不住的眼泪。


    “蒙蒙,你听阿姐的,太医正在全力救治他,不会出事的。”孟祈揽了揽孟茴的肩膀,“树干只砸到了他的背脊,往下滚压到了腿部,也许是供血不足导致昏迷,现在他除了不醒,没有任何不良反应,不会出事的,行不行?”


    “万一呢……”


    “没有万一,阿姐的话你还不信?”


    ——“叩叩”


    “孟茴,你睡了吗?”


    徐闻听的声音。


    孟茴都不知道,他怎么还敢来找她!


    她噌地站起身,抓起斗柜上的花瓶往门边重重一掷,“滚啊!别让我看到你!”


    下一瞬,门被推开。


    徐闻听疲惫的脸显露出来。


    他朝孟祈挤出一个哭还难看的笑:“孟姐姐,我想和孟茴单独谈谈。”


    “徐闻听!”孟茴想说他怎么不去死,可话到嘴边,她忽然觉得,那棵树不是她要去的吗?这事其实怪她,是不是?


    孟祈起身将孟茴抱到床边坐下,轻声安抚几句,直到确保她呼吸平稳了,才对徐闻听轻轻摇了摇头,“抱歉,虽然今日感谢你的相救,但是蒙蒙状态不好,我不能离开她。”


    “可……”


    “你们的事我都知道。”孟祈轻声说,“阿闻,如果你真的把我当姐姐,就到此为止,不要再来找蒙蒙了。”


    “……到此为止?”


    徐闻听愕然。


    “是,换位思考。”孟祈平静地说,“如果今日换成你和你小叔,蒙蒙救了你小叔,而没有选择你,你会怎么想呢?”


    “可是当时你太危险了。”徐闻听茫然道。


    “可是大多数事情不能这么论。”孟祈说。


    孟茴拉了拉孟祈的手,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直直盯着徐闻听:


    “徐闻听,我希望我下面的每一句话,你都能记得清楚,百年以后物是人非你仍旧记得,我不欠你的,


    “我感谢你救了我阿姐,这桩人情我急着,以后你哪天要死了让我去替你死,我都帮你,但是除此之外,我们不要再见。


    “今天在树下,我说的那句‘你说你要追我,我当真了’这句话,是假的。”


    徐闻听一张脸,完全空白地看着她。


    他完全失去主意,他的世界天地崩溃。


    “你说的所有话,我从来都不信。”孟茴揉了揉酸痛的眼睛,语气说不上郑重,一字一句却再清晰不过,“你说你喜欢我想对我好,想追我,徐闻听,我从来没有信过,因为你就不是个东西,你自私又不可一世,你对身份看得再重不过——


    “你和别人称呼我是你未婚妻,并且纠正别人的‘嫂子’、‘你的人’之类所有揶揄的话,告诫他们我是你未婚妻,原因无非是因为身份在你这再重要不过。


    “如果我不姓孟,不是你未婚妻,就算我死在你面前你也不会看一眼。”


    孟茴站起身,“但我和你不一样,任何人在我面前出事,我都不会无动于衷,包括你,徐闻听。”


    “所以这样的我们两个人,怎么能够一并为伍。”孟茴话音落下,停了许久,下最后通牒,“我不想和你再见了,徐闻听。”


    徐闻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一双往日流光溢彩的眼睛,此刻虚得不成样子,无神、失焦。


    “……没有回寰?”


    “没有,你说我心狠也无所谓。”孟茴话音落下,旁边大殿传来惊呼


    ——“三爷醒了!”


    孟茴心脏猛然被抽紧。


    她再顾不得和徐闻听的对话,掠过他的身侧,踩着门口一片碎白瓷夺门而出。


    房间里仅剩孟祈的徐闻听。


    好一会,孟祈轻轻道:“也许你会觉得我心狠,毕竟今天你才救了我,但是……”


    “不会。”徐闻听勉强撑出一个笑,留存最后的体面,“这是我的选择,我不会让别人为此承受结果……今夜让你看笑话了。”


    孟祈微笑:“不会,那亲事的事,过几日我们两家商议一下退亲。”


    “退亲?”徐闻听淡淡道,“退什么亲,孟姐姐,我什么都没答应她,彼此冷静几日,小叔自小就告诉我,不要在冲动时候最决定。”


    “他会理解我的。”


    /


    大殿。


    孟茴拎着裙摆,越过一众人跑到床边,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徐季柏……”


    崔鹤一挥退了所有人,自己也离开,将门合上。


    徐季柏视线还未完全恢复清明。


    他恍然看见一个和他梦里完全重叠的人影,哭得梨花带雨的委屈,声声迭起叫他的名字。


    “……孟茴。”他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他的心脏完全被孟茴大雪中的身影填满。


    为什么一定要嫁给徐闻听。


    徐闻听凭什么拥有孟茴。


    他们怎么敢那么对孟茴。


    凭什么他不能拥有孟茴。


    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爱孟茴。


    一字一句全是孟茴的名字。


    徐季柏心意难言,他满腔情绪找不到出口,哑声又喊:“孟茴。”


    孟茴伏下身,还没去听清他的声音,后颈蓦的传来一道无从抵抗的,铁钳般的力道,整个人被压着往下。


    “什……”


    下一瞬,一个带着冰凉味道的唇,印在她的唇上。


    “唔……哼……”


    她的下唇被毫不留情地咬下。


    “嗯!”


    “孟茴,张嘴。”徐季柏漆黑的瞳孔紧盯着她错愕生涩的脸,如此命令。


    他仍旧不满足——


    作者有话说:啊啊啊啊呜呜呜呜我爱你们呜呜呜呜呜上章你们安慰我QAQ谢谢你们TvT


    然后我又迟到了几分钟(自己打自己)


    感谢71536636、我想吃冰镇西瓜、浓淡、碗秃思瑞佛的灌溉[抱抱]爱你们呜呜呜呜


    第45章 厮混


    徐季柏足够生涩。


    但他出色聪慧。


    仅仅片刻,孟茴就被撬开了牙关。


    尽数被扫荡、掌控。


    从外到内,没有一点是属于她自己的,被另一个男人掌握娴熟。


    她悲戚地心想:


    怎么会有徐季柏这样的人。


    人冷、体温冷、性子冷。


    心热。


    孟茴被迫发抖。


    她攥着徐季柏的衣襟,被吻得泪水盈盈,用漂亮的眼睛去求他,以此得到呼吸的权利。


    可是这只助长了男人的劣根性。


    徐季柏轻轻松开孟茴的唇,放过她,叫她得以呼吸。


    然后一霎吻上她的眼皮。


    孟茴刚吸的两分气全止住了,被一个名为徐季柏的屏障挡在最外面,他的人好凉,把她的眼泪尽数收拢。


    她好像被冻住了,万籁俱寂,只有一个热源是唯一真切的存在。


    然后冬雪化冻,扑簌落下一檐的残水。


    下一个吻来得又凶又急。


    孟茴胡乱地咬了徐季柏的唇:“等、”


    血腥味蔓延。


    但这都不重要,卡住孟茴话音的是一只伸进她衣里,完全触碰到她的手心,带着薄薄的茧,让她发痒、想闪躲。


    仍旧好凉。


    这和她滚烫的体温形成截然不同的触碰,孟茴不禁打了个颤,泛上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


    “别……”


    “别什么。”


    徐季柏粗喘一声,垂下眼皮看向孟茴。


    他的防线还剩下一层。


    孟茴瘫软在他身上,被吻得失去力气,耳朵完全地听见徐季柏的心跳。


    她终于喘息:“……别压那么重。”


    “会疼。”


    刹那间,星火燎原。


    徐季柏沉冷着面容,一言不发地伸手从孟茴腿弯处穿过,把她整个人托起,掌控。


    她人太小,被他全部掌握了。


    这个高度完全方便徐季柏从孟茴的唇吻到胸口。


    在白皙的脖子上密布出一片红痕,却也没再往下。


    孟茴在发抖。


    在这样被一张名为徐季柏的天罗地网下发抖。


    “舌头。”


    徐季柏命令。


    孟茴早就不够清明,她现在只会听他的。


    但没有再次疯狂而迅疾的吻。


    徐季柏只在她的舌尖轻轻


    落下一吻。


    视若珍宝。


    他被她呆滞的模样弄得心痒。


    可这方安静才持续不过片刻,男人完全不懂什么是适可而止。


    游离的手掌揽住她的腰。


    孟茴轻轻睁大眼,终于知道徐季柏为什么突然把她抱起来。


    “不行……这里没有水。”孟茴小声的抗拒。


    可是现在的徐季柏一点也不听她的话,剥离出从前妥帖模样之外的阴冷。


    “无事。”


    话音刚落,孟茴泪倏然落下。


    男人完全不顾及她的承受度,残忍地掌控她所有感官的来源。


    孟茴哼哼唧唧地抓着徐季柏的头发,说了不知道什么东西。


    “听话。”


    徐季柏轻笑,冷冽地命令。


    孟茴无计可施地妥协。


    她只能在徐季柏怀中发抖,他完全地无视她诉求。


    “徐季柏……徐季柏……”


    她跌声徒劳喊着他的名字。


    “徐季柏……好不好呀……”


    他不理她,只吻她。


    最后思绪四散时,孟茴失神了好久。


    回过神来看见徐季柏从她的怀中找到帕子,垂下眼专注细致地擦过每一根手指。


    孟茴羞得难以睁开眼。


    因为高度改变,她侧脸靠在徐季柏的颈窝里,用以遮挡不免直视的视线。


    徐季柏身上有一股和他如出一辙的冷香,冬季松柏的凉细。


    “还疼吗?”过了好久,孟茴轻轻开口。


    “不疼。”


    徐季柏掀开被子,把小姑娘放进来一起盖上。


    他们同床共枕。


    孟茴衣凌乱衫绝对地诉说他们的苟且。


    而且她的腿软得要命。


    他们这样安静地抱了好久。


    徐季柏忽然开口:“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在大雪里被罚跪,那时候你会想什么?”


    孟茴原本已经阖上的眼慢慢掀开了。


    “我认识你吗?”她问。


    “我想也许不熟。”


    徐季柏这么说着,心底滋生寒凉。


    知晓孟茴对椰子和鸡蛋过敏是上月一起用膳时,见她不吃,便私下问了春和才知晓的事。


    可一月前,对孟茴远观而珍重的他,是绝非无法知道这个关窍。


    那那些居录,就能完全将他骗过去,直到孟茴的遭遇东窗事发,他才能知晓一个难以改变和接受的结局。


    倘若几个梦境先后发生。


    那孟茴最后走向早亡的结局,他难辞其咎。


    是他不够细致。


    孟茴微微支起身,将下巴贴在徐季柏的胸口,这么睁着眼,微微扬起眼尾去看他。


    她皮肤白得发光,浓黛色的眉眼,活像一只西域前些日子进贡的波斯猫。


    生动极的美。


    “如果是以前,其实我会想,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够好。”


    徐季柏心口塌陷。


    万丈高楼轰塌,尘烟四起。


    孟茴笑了笑:“但现在我不会了。”


    “……这很好。”


    “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


    “我从不问你为什么。”徐季柏摸了摸孟茴的发,“你所有决定我全然支持。”


    这话说得孟茴指尖发麻。


    她被名为徐季柏的味道丝丝缕缕地包裹了。


    她抿着唇轻轻笑,那句答案没有说出口


    ——因为有人给了她绝不怀疑的底气。


    他们这样沉默地拥抱,像最恩爱的情人。


    可他们谁都没有说过爱。


    孟茴觉得这样也可以,她早就被磋磨了山盟海誓的坚定。


    也还行。


    “孟茴。”


    孟茴的“还行”论谈到一半,忽然听见徐季柏喊她的名字。


    徐季柏从不这么喊她。


    “……嗯?”


    “我一直在退却、迟疑。”


    徐季柏说,“迟疑你爱他,退却世俗伦理。”


    “我称得上举目无亲,却也同母亲说得一样,一笔写不出两个徐字,举头三尺我仍旧被喊一句徐三爷,怎么摘不去这个徐字。”


    “世俗伦理待女子更苛刻,我亲缘淡薄,大抵是人难免在意自己没有的东西,所以我以前不免去注意于此。”


    徐季柏垂下眼,和趴在他胸口的猫对视。


    “那现在呢?”孟茴这么问。


    可连她也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


    ——也许是那个指向无数次的答案。


    是她早就知道徐季柏不是那种朝三暮四之人的答案。


    是她同样心向往之。


    “现在。”徐季柏抚了一下她的唇瓣,“现在更糟了。”


    “我亲缘斩断无甚影响,但你不同,孟茴。”他仍旧站在孟茴的角度说出缺陷,“你有母亲姐姐祖母,那是众叛亲离。”


    孟茴微怔。


    “你不要着急回答我,孟茴。”徐季柏轻声说,“因为我吻你了碰你了,也许如果这种关系一直持续,我会忍不住更过分,所以我务必要给你一个答案。”


    “孟茴,我心悦你。”


    “即便你喜欢徐闻听,我仍旧接受这个结论。”


    孟茴四肢百骸还腥咸的海水填满。


    酸麻漫上鼻腔,几乎卡住了她的呼吸。


    好一会,她很轻很轻地问:“只是心悦?”


    “不止。”


    “是非你不可的爱。”


    孟茴眼泪夺眶,她有些承受不住徐季柏超出她无数倍的爱。


    “说这些并非是叫你如今非给我什么结论不可。”徐季柏抚了抚她的脸,“诚如我之前所说,我是长辈,你做所有事情我都接受、理解、托举。”


    孟茴眼泪决堤。


    徐季柏从不知道孟茴能流这么多泪,哭得叫他心慌。


    “……你一直是承着这种心情和我相处的吗。”孟茴抓起他的衣襟,擦了一把眼泪。


    她以为徐季柏待她是侄媳、侄女、晚辈。


    后来以为徐季柏同她一般,将这段感情视为一个从无结果,虚无缥缈的空中楼阁。


    可她被徐闻听折腾了一辈子,万万没想到,重生一世会遇上徐季柏这样的人。


    孟茴难过得要命。


    徐季柏挑起孟茴侧脸凌乱的头发,向后拨开,露出下面白皙的皮肤。


    “抬头,孟茴。”


    简短的命令,让孟茴奔涌的情绪,迅速地找到了收束带,让她有方向地看过去,找到四肢控制权。


    “我说这些并非是让你难过,如果你继续哭,这与我的初衷背道而驰。”徐季柏轻轻抚着孟茴的侧脸,“我只是想告诉你,不管出于长辈或者爱意,你的决定我都是全部支持。”


    “我没有喜欢徐闻听。”


    孟茴的声音措不及防。


    她环着徐季柏的腰。


    刹那间。


    徐季柏耳边泛起蜂鸣。


    “……什么?”


    他听见他问。


    “一直都是你在说,你也让我说说啊,叔叔。”孟茴小声地说,“你想知道答案是不是?”


    “你觉得呢?小姑娘。”


    “那我要平等,你回答我,我就回答你。”


    徐季柏沉默。


    他担心孟茴问他,他爱意的起源。


    但良久,他还是点头。


    “可以,我给你平等。”


    孟茴往上窜了窜,五指插.进徐季柏的指缝中,十指相扣。


    他没有戴手套。


    “为什么一直戴手套?”孟茴问,“你的手很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手。”


    她握着徐季柏的手腕,将他的掌心贴在她的右脸上,左脸侧伏在他的胸口,这么睁着眼,一瞬不眨地看着徐季柏。


    这让徐季柏生出一种妄想。


    她的世界仅他一人。


    不过现在不见得真是幻想。


    “你只想问这个?”徐季柏沉声道。


    “嗯。”


    1


    “也许你会亏本。”


    孟茴道:“但是对我来说,徐闻听的答案也无足轻重,我在用一个无足轻重的答案,换一个我很在意的答案。”


    这让徐季柏呼吸微屏。


    他失笑。


    “小孩。”


    “不是什么大事。”徐季柏用虎口揉了揉孟茴的颧骨,“感受到了吗?”


    “……茧子?”


    “是。小时候因为在乡下长大,婆子照顾我并不尽心,我时常需要锄地贴补家用,因为国公府的月钱只够给秀才交钱看书,剩下的一钱用来买米,而且时常会有克扣,所以需要种地得菜,还要给婆子做饭。”


    徐季柏轻随地弯了弯唇:“但是无论是舞刀弄枪还是读书写字,茧子都不会长在虎口,这是乡下人的象征。”


    孟茴隐隐察觉了答案。


    “所以……”


    “母亲叫我戴了手套,久了也习惯了。”徐季柏说完,哄她似地拨了下她的唇,“说过你会亏。”


    孟茴心疼他。


    哪里有亏本的说法。


    徐季柏只是不想叫她难过而已。


    孟茴拿额头发泄似地撞了几下他的胸口,然后凑在他唇上亲了亲。


    “……别难过,你……你的这个茧,弄我的时候会特别……难受。”孟茴于此安慰。


    徐季柏轻轻扬起眉。


    透出某种餍足。


    他环紧了孟茴,把她的头埋进胸口。


    “你的问题……”


    “暂时不问了。”徐季柏面不改色地反悔,“下次更重要的时候再问。”


    “你反悔。”


    “嗯。”


    “下次我也反悔。”


    徐季柏无声勾唇。


    两人缄默地抱了一会后,徐季柏忽然道:“抱歉,今日受伤,影响围猎,没让你姐夫上场。”


    孟茴没想到他还会注意这个事。


    然后她就有点生气:“徐季柏,你再这样……你就出去。”


    这其实是给徐季柏休息的房间。


    但他不与之计较,“行。”


    他两手都揽着孟茴,嗅闻她发间的味道。


    这其实是一个占有欲很强的姿势。


    “……我不知道怎么回应爱。”


    孟茴轻缓道,“我对徐闻听,也不见得是爱,但是我不想和你分开,这算不算爱?我觉得算吧……”


    众叛亲离。


    这太重了。


    “你说的众叛亲离……其实对你影响更大,不是吗?你会升任阁老,如果和我……搅和在一起,名声怎么办呢?国公府也不会接纳我。”


    “分家。”


    问题无数次指向这个答案。


    分家。


    离开国公府,叫孟茴永远不用担心任何人为难她。


    他永远会听孟茴的。


    “我并不在意世俗,并不在意官职,为百姓做什么,不取决于我坐到哪一个位置。”徐季柏缓缓道,“我并不在意史书留名,我在意的只有你,孟茴。”


    孟茴指尖一颤。


    徐季柏这个人为什么永远这么拿得出手。


    她握着徐季柏的手腕,用手掌盖住她的眼睛,无声落泪。


    “我知道了……但给我一点时间,我想一想,公开……太多了,我的阿娘、祖母……而且我阿姐好像不喜欢你,行不行?”


    不公开。


    但在一起。


    徐季柏眼神微黯。


    这其实对于徐季柏来说,是他前十三年完全不敢想的一件事。


    但今日这么发生了。


    可现在的他已经显得不够满足。


    徐季柏用力闭了闭眼,手捂着孟茴的眼睛,倾身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足够了,她不爱徐闻听,而是爱他。


    这如何不是一种独占。


    他要尽量满足。


    徐季柏轻声道:“可以,不公开,我们的关系,彼此心知肚明。”——


    作者有话说:【别锁了[小丑]只是接吻[小丑]没有干坏事,我求你了zjk】


    这个卡文时候三小时0个字,顺畅时候一小时一千字的救赎感………


    我来晚了,惩罚我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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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慢慢存,存到了就发出来做加更,不跟大家说时间,怕扑空。


    感谢江里淘书中、梅咲玉、碗秃思瑞佛、姵子、非.木、我想吃冰镇西瓜、端端的灌溉[抱抱]


    第46章 良缘


    李德明几个早听说了徐闻听这边的事,怕他出事愤愤赶过来。


    徐闻听谁也不想搭理。


    好不容易度过孟祈可能会出事的节点后,他重新将那件“李德明喜欢孟茴”的事翻出来,反复咀嚼,心里冒出一股股火气。


    “徐二你怎么了?”李德明还是在意他们之间的兄弟关系。


    他的手掌触碰到徐闻听的手臂。


    滚烫。


    这一下激起了徐闻听所有怒火。


    他猛地搡开李德明:“别碰我!”


    李德明愣了一下。


    “你发什么疯?”


    他随即想起今日在孟茴身上看见的那只坠子,一倏冷笑。


    “拿我撒气?”李德明抬手作势要挥拳,被霍启大惊失色地拦下。


    霍启:“别打别打啊有话好好说!”


    李德明看也没看他:“徐闻听,那坠子是你给我的,是你他妈塞给我的,现在给她吵架了拿我撒气?你活该知不知道。”


    “我活该?”


    徐闻听脑中三道声音嗡嗡作响——


    孟茴说再也不见他,孟祈说商议退亲,还有个对他未婚妻心怀不轨的兄弟说他活该。


    “操,你他妈……”脏话在徐闻听口中过了一遍。


    谁都没看清他的动作,随后一个毫不留情的拳头就猛地砸到李德明的脸上。


    “李德明,我把你当兄弟!你敢说你对她是什么心思吗!”徐闻听声嘶力竭地质问,“我把你当兄弟啊!”


    李德明险些栽倒在地,被霍启那个胖实的身子接住。


    他满不在乎地吐出血沫,阴鸷冷笑:“那么多人里,只有你对她最不好,你就仗着投了个和她有婚约的好胎。


    “现在怪我?你别忘了,天时地利你占了全,难道你对她不好是我逼你的?!”


    霍启简直要疯,他们到底在说什么!这些事他为什么一点都不知道!


    他抹了一把李德明吐他脸上的血沫,麻木认命地去挥散人群,“一个个都把嘴给我闭紧了,否则你们的舌头脑袋都给我小心点!”


    然后继续劝架:“别吵了别吵了,到底怎么,什么她不她的,什么坠子,你们关系怎么比和我好这么多啊。”


    徐闻听没管霍启,他眯着眼,看了李德明很久,终于冷静,忽然开口:“你故意的。”


    “怎么叫故意?”李德明一张锐利的脸上生出几分阴冷的沉,“徐闻听,你别以小人之心度众生了——哈,我忘了,大名鼎鼎的小公爷是个目不识丁的文盲!你不懂什么是小人之心是吧?就是你这种人,以己度人的人!


    “我只庆幸没白花了银子请那些班子、没白被京城议论这么多年的纨绔子弟、没白被我爹抓着鸡毛掸子骂了这么多年!终于叫她知道你是个怎么样冷心冷肺的畜生!”


    李德明畅快地一气说完,心里压了这么多年的石头纷飞了完全。


    徐闻听却因此如坠冰窟,四肢寒凉。


    “你不会以为是因为你和我去了几次青楼,她才讨厌你的吧?错了徐闻听,是你本质就是个烂人,就是个阶级分明的烂人!”李德明一拳挥出,重重砸在他的侧脸上,“路上冻死骨,你看过哪一次?你没有,因为你是那个得利者,当然我也是得利者,我指摘不了你。


    “记得那次启子要去给一个冻死的乞儿送棉服和面条的时候你说什么吗?”


    李德明微笑:“你说何必多此一举。你甚至不对他的生命费多半句口舌做评价,因为你根本里就觉得他们和朝生暮死的蜉蝣没两样。”


    “孟茴不是这样的人。”


    “你们两个根本就是截然相反的人,她能爱你一天,已经是你天大的福气,所以别怨天尤人了,徐闻听。”


    李德明一整衣襟:“你才是那只朝生暮死的蜉蝣,现在你的暮色来了。”


    “而且你不会觉得只有我对她心怀不轨吧。”他报复性地说了句,然后扯着几乎想给他们两磕头的霍启大步离开。


    “可是徐二……”霍启犹豫。


    “你管他去死。”


    ……


    徐闻听不知道他怎么回得屋子。


    万


    籁俱静,天旋地转。


    他浑身冷,脑袋热而晕。


    他仰面躺在床上,李德明一字一句仍旧在他耳边喧闹。


    被李德明打了的右脸木木地跳抽。


    ——“天时地利你全占了。”


    ——“你本质就是个阶级分明的烂人。”


    ——“她能爱你一天,就已经是你天大的福气了。”


    徐闻听好像被人隔空扇了无数个巴掌。


    他第一次怀疑起他的坚持起来。


    倘若孟茴真的出事,他该怎么办。


    徐闻听伸手,将手臂搭在眼睛上盖着,好久才听他一声困兽似的嘶吼。


    /


    一夜无梦,次日清晨。


    孟茴在被子里拱了拱,毫无预兆地撞上一个有些凉的身子。


    孟茴倏然抬眼,在这个清晨和含着笑的徐季柏对视。


    她这才想起来。


    昨夜她没回去,她在徐季柏这和他一块睡觉了。


    这下他们真是完完全全不清白了。


    孟茴总觉得,同床共枕,是比房中事要更亲密的事,否则为什么苟且的情人只行房事,不同床共枕?


    徐季柏揽了她一下,顺势在她眼皮落下吻。


    随着距离靠近。


    孟茴就不可避免地感受到,徐季柏微凉身体上,最滚烫的地方。


    ………


    孟茴意识到这是什么了。


    她慢吞吞红了脸,悄摸往后挪了挪。


    前世的教习嬷嬷说男人早晨会有反应……原来徐季柏……这么……伟岸。


    孟茴搜肠刮肚,终于找到了一个委婉的形容词。


    她转念又想。


    幸好他早上有反应,不然……不然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有隐疾了,昨夜和上次,都把她弄得浑身湿哒哒的,他居然一点都不提要碰她,或者让她帮忙的事。


    孟茴捂了一会脸,闷闷说:“……我可以帮你。”


    徐季柏垂了下眼。


    就见小姑娘从衾被里慢吞吞伸出一只白嫩的手,举到他面前。


    “……你要用它吗。”孟茴抬起眼,小声地问。


    徐季柏瞬间便紧了下腹。


    他眼神黯沉,一瞬不眨地盯着孟茴的脖颈,上面星星点点落着一片吻痕和牙印。


    “不用。”


    徐季柏沉声说完,起身下床。


    “……可是。”


    “去更衣。”


    他摸了摸孟茴的发顶,叫小五松了热水,走进内室沐浴。


    好吧。


    孟茴爬起身,换好衣服,然后就着小五一并送进来的水洗漱,又对着铜镜梳理了凌乱的头发,固好钗子。


    可徐季柏还是没出来。


    这都好久了。


    孟茴坐在桌边等他一起出门,可又等了好久,他徐季柏还是没出来,只能听见内室起伏的水声。


    已经快三刻钟了。


    孟茴怀疑他在干坏事,而且时间还这么长。


    又过了片刻。


    孟茴终于听见男人踏出浴桶的声音,屏风上的衣服被取下。


    她想跑过去,结果不知想到什么,生生止住了步子。


    所以徐季柏一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孟茴像只猫似的看着他,眼睛滚圆,不敢进一步,也不想退一步。


    他脸上透露着某种餍足,还有焦躁。


    “在等我?”


    徐季柏垂眸戴上手套,在镜前将发带、领口、腰封,一并一丝不苟地理好,这才走到孟茴身边,揉了揉她的头发。


    “看什么?”


    “看三爷。”


    直球措不及防。


    徐季柏讶异一瞬,他要用很大的力道才能控制自己不吻孟茴。


    可是孟茴是一个不善解人意的小没良心。


    她轻软软地开口:“你想吻就吻呀。”


    对视拉锯。


    徐季柏轻笑开:“孟茴。”


    “嗯?”


    “如果你想带着吻痕和肿的嘴唇去等会的宴会话,那我原谅你浪费我的体贴。”


    孟茴花了几息处理信息。


    然后绣鞋下的脚趾缓缓拧起,脸又红了。


    “……我什么都没说。”


    /


    为了遵从他们不公开的约定,徐季柏叫孟茴先走,他过会再去宴厅。


    孟茴点头。


    临走前她再次确认徐季柏的伤并无大碍后,这才离开大殿。


    宴厅离这不远。


    孟茴到那的时候,正好看见在院子里整兵的李德明。


    她想起来这次宴会的流程和安全是李家负责。


    孟茴迟疑地站了会。


    然后走上去,在李德明身后站立:“李德明?”


    李德明闻声回头。


    有一瞬的惊讶。


    “孟茴?你怎么来找我了?”他先讶异,然后又担心孟茴是不是知晓了坠子和他也有关的事。


    但孟茴开口:“……我的位置还在他旁边吗?”


    这个他是谁,他们心知肚明,是徐闻听。


    一般来说,为了讨好国公府,礼部都会把孟茴这个心照不宣的未婚妻挨着徐闻听放。


    李德明好整以暇地一挑眉,挥退了侯着的御林军。


    他问:“你想和他坐吗?”


    孟茴摇头。


    “所以如果位置和他在一块的话,可以麻烦你帮我调个位置吗?”


    这是孟茴第一次叫李德明帮忙。


    他很乐意。


    出于某种原因,他笑着问:“你想换到哪呢?”


    他实在生得就有风流气。


    “……哪里都可以。”


    李德明莞尔。


    “行啊,举手之劳。”


    /


    徐季柏刚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个画面。


    孟茴对面站着徐闻听的朋友,一个容貌风流的男人。


    他站在孟茴面前,肩颈紧绷,身子不明显地往孟茴那边侧。


    尤其,李德明眼底闪着一抹徐季柏再熟悉不过的眼神。


    他微微眯起眼,走上前。


    “孟茴。”


    他轻疏出声。


    小姑娘闻声回头,诧异瞬间变为笑意。


    “徐季柏,你来啦。”


    她因为徐季柏,原本有些烦闷的心情一扫而空。


    徐季柏走到她面前,隔了一臂宽的距离站立:“在说什么?”


    李德明给孟茴打圆场:“随便说点……”


    “和李德明说换位置的事,不想和徐闻听坐。”孟茴道。


    徐季柏微微挑起眉。


    不仅仅因为孟茴不与徐闻听坐而愉悦。


    他分给错愕的李德明分了半分视线,淡道:“现在都坐满了,换也不方便。”


    “把她换到我旁边吧。”


    李德明轻笑应下。


    “行,那你们进去吧,时间也差不多了。”他笑笑,“三爷肩膀没事了?”


    “嗯,有劳关心。”


    话落,两人便并肩离开。


    徐季柏身子无意识朝孟茴的方向侧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李德明收回视线。


    /


    入殿时,宴会已经开始了。


    两人便一并坐下,上首就是崔鹤一。


    他看了孟茴一眼,笑着遮了遮脸:“抱歉啊,家宴没那么多讲究,就没等你们。”


    “没关系,本来也是我们……臣女来晚了。”


    孟茴突然觉得,和另一个人共称“我们”,是一个绝佳暧昧的话。


    也可能是她心虚。


    徐季柏却没什么表示。


    他垂着眼,看向碗里凉菜上的几根细碎的茴香。


    不知谁


    惯例起了头:“小公爷什么时候成婚呐,你们这亲事,可说来说去好几年了,我等着喝喜酒呢!”


    “是的呢——哎哟,小公爷你这脸怎么青了?”


    “撞了一下。”徐闻听强撑起一个笑。


    他昨夜又做梦了,梦到得更多,听见孟茴在哭,母亲在骂。


    他快疯了,这些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而且梦里的他为什么对孟茴视若无睹。


    今天孟茴和徐季柏坐了。


    她还真的不理他。


    “都要成婚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何夫人笑着打趣,“等会去上点药,破了相成亲可难看了。”


    “男孩子调皮,难免的。


    “不过亲事快了吧?”


    “快了快了,小孩自己也想成亲,喜欢着呢!”


    “那可不得了,金童玉女,天赐良缘!”这个夫人捧着说了吉祥话,“这样的好亲事修都修不来。”


    惯例的打趣,明明十三年如一日,都是这么过来的。


    可偏偏徐季柏今日有些听不惯了。


    天赐良缘。


    谁赐的?祖辈积德荫算什么良缘?


    孟茴都坐他身边了,不论她和徐闻听隔得再远,在外人眼中,他们仍旧是坚不可摧的,是默认的将来夫妻。


    徐季柏进来后便一直安静。


    他心的表层好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


    他这么垂眼看着面前一道冷菜,摆着茴香。


    只有她一个人上了这道菜。


    人真奇怪,一颗小小的茴香,因为和孟茴沾了一点边,都好像显得有缘分。


    这样怎么不算良缘?明明也是有缘分。


    徐季柏这么想着,听见徐闻听温和地笑了一下:“是,会成的,我盼着呢——孟茴吗?她说想等等,我尊重她。”


    什么话都还没来得及说。


    徐季柏的手就被轻轻握住。


    一厅的长辈、高官、朋友都在高谈阔论于京中有名的娃娃亲。


    而话题的主角牵着另一个男人的手。


    那个男人还是另一个主角的小叔。


    这样荒谬的事任谁看见了,都要唾骂一句恶心、下作。


    徐季柏平淡地想孟茴投去视线。


    看她笑了笑:“我又不成亲,我牵着你呢。”


    徐季柏心底难言的空落因此填满。


    他神色微动。


    “不想成?这可拖不得,孟姑娘啊,亲事……”


    徐季柏面色冷淡抬起眼,看向说话的那个人。


    “张大人,既然说了不成,那就是不成,孟茴说了算,还是说,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作者有话说:本来应该早两个小时来了!!!!


    家里出现大蟑螂,哭了半个小时找外卖小哥打蟑螂,大崩溃[大哭]


    感谢碗秃思瑞佛、71536636、梅咲玉的灌溉[抱抱]


    第47章 争取


    那人被徐季柏说得愣了一下。


    而后道:“三爷啊,这小孩子家的亲事可不能像管属下那样管,小孩子能懂什么呢?还是要好好引导一下,而且何夫人都还没说什么呢。”


    徐季柏握着筷子的手微微蜷起。


    漆黑的眸子紧紧盯在男人脸上,微微眯起。


    气氛一瞬凝滞。


    孟茴从徐季柏身边冒出个头来。


    她看了看徐季柏,然后慢声道:“不是说了这就是我的意思?大人您真有意思,说了几遍推迟也不听,还一个劲提起指责,我们几个当事人都没说什么,您倒是赶劲。”


    “蒙蒙,慎言。”孟祈轻轻起话头,而后温声道歉,“蒙蒙年纪小,大人您多担待,我这个做姐姐的给您道歉了。”


    男人是太后本家,和徐季柏分属两个派系,和他积怨良久。


    孟祈的道歉,让他找到一丝得意的味道。


    他闻言,不冷不热地哼笑一声:“我当然不会与小姑娘计较,但哪日惹得了别人,恐怕不一定这么容易过去了。所以说小姑娘啊,还是要宜室宜家,知礼懂礼,也是要出嫁的年纪了,这样子可不好嫁啊。”


    “说完了么。”


    徐季柏吃光碗里的茴香,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


    “孟茴惹得了任何人,都欢迎随时来寻我给个说法。”他平静地和男人对视,“这样够了么。”


    气氛瞬间凝滞。


    在那一瞬间,其实很少有人能注意到孟茴和徐季柏的身份差,只惊叹于徐季柏对小姑娘的维护。


    这很少见。


    独独徐闻听。


    他拧着眉,神色复杂地看向孟茴和徐季柏。


    昨天李德明的话莫名地在他耳边响起:


    ——


    “你不会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对她心怀不轨吧”。


    倏然间,一个荒谬的想法在他脑中成型。


    可徐季柏光风霁月的顽固形象几乎在大胤朝每个人脑中根深蒂固。


    那样一个会自罚家法的人,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不齿的事?


    他挥散这个荒谬想法,顺口开了几句玩笑,替孟茴打了圆场,场上便换了话题。


    气氛重新热络。


    /


    吃过饭,看过歌舞,宴会便散了,一时人潮攒动。


    孟茴和徐季柏不得不松开牵着的手。


    孟茴的手心有一点汗涔涔,她有些不好意思借着袖袍遮掩,轻轻搓了搓。


    上面还有徐季柏的体温。


    不知道徐季柏有没有感受到她手心出汗。


    感觉有点丢人。


    她悄咪咪看了徐季柏一眼,他们得在此作别,因为孟祈和陈望断在外等着孟茴一并离开。


    “初十……”


    “这几天我都不在京城。”徐季柏垂着眼看着孟茴,轻声告知行程。


    “你去哪?”孟茴愣怔抬头。


    徐季柏才伤了就要领旨干活吗?他和皇上关系那么好,也会这样不讲情面?


    “只在京城周边,具体的不好说,几天就回来。”徐季柏安抚说。


    “……可你才受伤。”


    徐季柏轻随笑笑:“总得积累点名声,有朝一日公开关系,不至于会被动。”


    孟茴指尖微微抽动。


    徐季柏把她规划进了他的未来。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不要去国公府。”


    说完了铺垫,徐季柏便说出了最终的目的。


    他语气不容置喙,是一般小姑娘会觉得难过的语气。


    孟茴眨眨眼:“那初十?”


    “也不要去。”徐季柏沉声道,“我不在,不要和他们见面。”


    他似乎终于察觉他的语气有些命令的严肃,恐孟茴心觉不适,便又缓了几分语气安抚:“听话。”


    可事实上孟茴完全没有不适。


    她喜欢徐季柏管她,简短的命令让她有一种被沙子包裹的舒适感,很明了。


    她喜欢这样。


    孟茴因此抿着唇笑,点点头:“知道了。”


    他们的对话已经耽搁不少时间了,现在没法再说,否则就会叫有心人看出端倪。


    孟茴挥挥手,全当了告别,出门去找了孟祈,与陈望断碰头后便离开了围猎场,回去孟府。


    被搅和的围猎最终没有举办,崔鹤一不得不扼腕地换成举行了个宴会,只当慰劳百官。


    /


    刚进沁心园。


    孟祈一路拉着孟茴回了东厢房。


    刚合上门,便逼问:“你现在怎么想。”


    孟茴噎了一瞬。


    “……我以为阿姐会先问我昨晚去哪了。”


    “我知道你和徐季柏在一起。”


    孟祈说完,忍不住暗骂了徐季柏几句。


    老男人。


    哄骗他妹妹。


    孟茴哑声。


    “和徐季柏吗?我也不知道,他尊重我的想法,阿姐,以前我说那句‘都会成亲,露水情缘’的话,不是他的意思,你别误会他。”


    孟祈淡道:“他是长辈,明知你年纪小却仍旧做出这样的越界,仅此就足够我讨厌他,和这句话谁说的无关,你不必替他说好话。”


    “包括以后也是这样,孟茴,他比你年长六岁,官场如鱼得水城府深重,他可以让你看见任何想让你看得东西。”


    实话说,徐闻听和徐季柏,都不是孟祈心仪的妹夫。


    前者幼稚自我,后者老谋深算。


    谁都不是好东西。


    孟祈咬牙。


    孟茴只能嗫嚅,不敢反驳。


    半晌她道:“先解亲,我要和祖母说清楚,其他的慢慢来。”


    孟祈有些意外:“你要去说?”


    “嗯。”孟茴笑笑,“以前我胆小,总觉得国公府是什么庞然大物,现在看


    看……其实也不过如此,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一个长辈遗言罢了,没有叫我囹圄的道理。”


    孟祈挑眉。


    她的妹妹性子她最熟悉,其实很胆小,即便后来变得大胆一些了,却也只敢在熟悉的地方露出指甲,不敢被很多人注视。


    她愿意就此对徐季柏改观一分。


    她笑笑:“行。”


    /


    十五那日是个晴天。


    郑老夫人难得准了请安,除了小辈之外,两房夫人也要下给去。


    因着陈望断外男身份,要避着其他女眷,便只在沁心园。


    从初七到十五,孟茴没和徐季柏见面,国公府也没人来找她去听中馈,想来是徐季柏离开之前做了安排。


    孟茴有一点点想他。


    孟茴一早起身洗漱,叫春和给她梳了简单的发髻,然后从柜子深处,拿出一支鸽子血银钗,叫她簪到发间。


    春和看到第一眼,眼睛便亮起来:“好漂亮的宝石,奴婢和姑娘见了那么多首饰,从来没见过比这个成色好的红宝石!”


    孟茴笑了笑,看着春和把钗子簪到她的发间。


    乌黑的头发被鸽子血衬出更多油亮的光泽,宝石亮闪闪的。


    徐季柏的眼光真的很好。


    孟茴这么想。


    “走啦。”


    她作别,叫春和留在院子里休息,自己起身出门,随孟母和孟祈去了主院。


    主院里,此时人基本都到了。


    孟知了冷笑看着孟茴。


    孟茴当没看见,和孟祈一并逐个问好。


    “孙女请祖母安。”


    “都坐。”


    郑老夫人手里捻着一串小叶紫檀佛珠,一圈一圈地捻。


    “一个多月没见了。”郑老夫人视线落在生得越发娇艳的孟茴脸上。


    她这个孙女皮肤越来越白嫩,头发乌黑油亮,一双眼睛灵动得生出几分狡黠。


    是很难得动起来的美人,多一分显得跳脱,少一分显得寡淡。


    够漂亮。


    所以难免招惹是非。


    她捻了五颗珠子。


    然后哗啦一声收起:“孟茴。”


    孟茴抬眼。


    “孙女在。”


    “听说你前几日围猎,冲撞了刘大人。”郑老夫人沉声说着,她薄而贴骨的脸显得沉冷的刻薄气势。


    孟茴笑笑:“他先说了不好的话。”


    “那你也不该当着皇上的面、京中高官的面去刻薄他!”郑老夫人沉声呵斥,“你是未成婚的姑娘,没出嫁就得了个悍妇的名头难道好听吗?”


    话落,坐在一旁的孟无越忽然淡淡开口,含着三分笑意:“谁敢议论三妹妹呢,三爷护得很,祖母怕是言重了。”


    这话简直是火上浇油。


    从性子出挑,成了为人不安分。


    维护这事其实很灰色。


    不细想,就是三爷与小辈关系好,三爷对下属一直都不错,谁也不觉得谁有什么不对。


    可单拎出来,又是另一种味道了。


    场上气氛被孟无越这句话,弄得一室冰凉,各自心怀计较。


    孟祈冷着脸:“堂弟这话便有意思了,京中无人先置喙,你倒说起来了,要不要请上大理寺,当着大理寺卿、三爷的面辩个分明?”


    “我可什么都没说。”孟无越挑眉。


    “堂哥当然什么都没说。”孟茴温吞笑笑,“就像都知道您护着四妹妹一样,难道这有什么不对吗?”


    二夫人偏看了孟茴一眼,眉头微微拧起。


    她感觉孟茴更难缠了,三言两语又把事情按了回去。


    孟无越莞尔一笑:“三妹妹嘴利。”


    “好了。”郑老夫人打断,“这种话以后不要叫我再听到,外面什么都没说,你们倒是先赶不及地给家里人抹黑了。”


    “以后在外都注意一点,别给家里抹了黑,三姑娘和四姑娘都是待嫁的,别招了难听的话,都知晓?”


    几人都点头,“祖母说得是。”


    郑老夫人换了话题,说起最近最关注的事:“无越也快考试了,都准备得怎么样?你是我们家唯一的男丁,以后孟家是要你担着的。”


    孟无越:“孙子都知道,心中有数。”


    二夫人帕子一甩,声音细细地跟上道:“一直在准备呢,前些日子儿媳想着外头私塾不够好,便动了送无越去府塾的念头,想着茴娘给国公府牵个线,却被拒绝了,想来是儿媳太冒昧。”


    孟茴就在等她这一句。


    她还怕二夫人不说这件事。


    她本想着互不干扰就到此为止,可孟无越实在恶心,欺人太甚。


    孟茴看着二夫人,面不改色地笑道:“自然要拒绝。”


    “二叔母执掌中馈,连个府塾的银子都拿不出来,叫外人看见了还以为我们孟府落魄成什么样,这成何体统?我若真和国公府开了口,还不知丢怎么样的大人。”她呷了口茶润嗓子,微微眯起眼,


    “二叔母今日既然提了,我倒想问问,叔父月俸十六石,祖产四家商铺仍在收租,大房开支从我阿娘嫁妆出,现在居然连府塾的二钱银子都没有。”


    “二叔母,钱呢?”


    孟茴直视二夫人,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


    锐利。


    二夫人哪里想到孟茴还能拿这些事将她一军。


    她登时站起,“你个丫头片子知道什么!府上那么多开支你知道什么!”


    她看向老夫人,言辞恳切:“婆母,儿媳妇虽然之前做了错事,但对府上是尽心尽力的啊!这大家都看在眼里!”


    孟茴冷笑:“商铺一月四两银子,还有田租、俸禄,府上下人除了家奴不过十余人,若二叔母仍旧说不够,不妨现在叫管事来对账!看看钱都去哪了,流了谁的口袋!我倒听说,二叔母娘家倒是越来越富足,前些日子还买了十亩良田。”


    “够了!”


    郑老夫人呵斥,“次次都吵,下次干脆不要再请安了,请什么安,你们这是给我折寿来的。”


    “祖母……”


    “三姑娘,这事是你提的,那你说,这事怎么论。”


    郑老夫人掐了掐眉心。


    “按家规,禁足便无事,但二叔母一犯再犯,上次处罚后,仍旧有三只头面四只钗子未曾归还,藐视家规德行有亏。”孟茴抬起眼,声音一如既往温吞,“按家规,理应剥夺中馈之权。”


    话音落,四下无声。


    郑老夫人有一瞬怔然。


    她有那么片刻,在孟茴身上看见了徐季柏的影子。


    六年前,根基不稳长得些许青涩的徐季柏,也是这样在国公府的大堂,拿着家规一条一律责了府中根基深重的管事。


    上千条家规,他倒背如流。


    郑老夫人对此仍旧记忆如新。


    她这么看着她的孙女,沉默良久,“那就依你说的,剥了中馈之权,老大媳妇代理,但老大媳妇身子弱,你多帮衬你阿娘,知不知晓?”


    这就是孟茴最初重生就要做的。


    把中馈之权拿给她阿娘,就算有朝一日她不在孟府了,阿娘仍旧能够自保。


    她心里那口气终于舒出,拉着孟母一并起身谢过。


    徒留二夫人气得发抖。


    她怎么没想到,这贱蹄子居然做得这么绝!老夫人也是个偏心眼的!真应了这荒谬的话,把中馈之权给了那个病秧子!


    他们都姓孟!就她一个是外人!


    她为这个孟府做这么多事,费这么多心力,永远讨不了好!


    二夫人重重倒气。


    贱蹄子!


    后面便没什么话说了,请安结束,两房人各自离开.


    “母亲。”


    回去的路上,孟无越微微一笑,起了话头,“别生气,祖母也是无奈之举啊。”


    二夫人拧眉:“什么意思?”


    “我不是说了吗?孟茴和徐三爷关系不一般,徐三爷可是放话说了,孟茴惹了什么事都是他担着。”孟无越笑着的时候,一双眼睛几乎能勾出别人心底最深的欲望,


    “你说这样子的话,祖母怎么能不依着孟茴呢?”


    二夫人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徐三爷对侄媳这么好?孟茴也不见得一定会和小公爷成亲吧,万一没成亲,他不是白做了?”


    “不成亲不是才遂了他的愿?”孟无越一瞬不眨地看着二夫人


    ,“也不见得就是小叔和侄媳,是吧?”


    他说得半遮半掩,听者却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这、这也太恶心了。”


    “这不是□□?”孟知了不可置信地捂住嘴。


    孟无越笑而不语,看着二夫人慢慢消化,随而冷静下来。


    二夫人眯起眼。


    就是□□才好。


    孟茴想那么轻易借着徐季柏的东风夺她的权?没那么容易。


    她要叫孟茴知道,她在京中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活的!


    /


    “你把她惹急了。”孟祈轻叹。


    “气死她。”孟茴笑笑,“开玩笑的,我们俩早晚都要离开孟府,阿娘一个人在府中,若是孑然一身了无权利,难免要挨欺负了。”


    孟母无奈:“你啊,多为自己着想,主意越来越大。”


    走进沁心园,孟茴如有所感地看了一眼西厢房。


    春和走过来,在她耳边耳语:“三爷来了,在西厢房。”


    孟茴眼睛一亮,和孟祈对视。


    孟祈:“……”


    好烦。


    她木着脸:“阿娘,您先回屋吧,我和蒙蒙说会话。”


    孟母不觉有异,从小孟茴就更黏她姐姐一点,便只多交代了几句,就回了屋。


    孟祈咬牙:“没有下次了。”


    “嗯嗯嗯。”


    “……”


    两人走去西厢房。


    门没合紧,能听见里面传出的声音。


    是徐季柏一如既往冷淡的声音:“上次围猎的事,是我始料未及。”


    陈望断摇头:“围猎入官也并非我所愿,没了正好。”


    徐季柏没什么表示:“你是孟茴的姐夫,出于她,我仍旧要表示我的歉意,而且她似乎并不想你从军。”


    “我这次出京暗访,百姓并不安定,边陲也不稳,你若从军,其中利弊你自行抉择。”徐季柏淡声道,“我可以举荐你入锦衣卫,剩下的还是你自己争,我不会多干预。”


    陈望断看着徐季柏,度量半晌,忽然笑:“听闻三爷是不讲情面的,没想到会说这些。”


    “我没有你想得那么有原则。”


    他若是有原则,就不会在孟茴身上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徐季柏心下笑笑。


    “三爷的心意我心领了,从军是我的理想,给阿祈的未来,我也想我自己去挣,您举荐我从军,已经够了,若是还搭您的船,我也不叫男人。”陈望断笑笑,“您应该能理解吧,不想自己给心上人的东西,是借着别人得的。”


    两人对视半晌。


    徐季柏道:“我唐突了。”


    孟茴抿着唇。


    原来徐季柏什么都知道。


    他还再帮她一次。


    见里面对话停止,孟茴便敲敲门,推门而入。


    “徐季柏,我回来啦。”——


    作者有话说:徐闻听,你要不猜猜你小叔为什么自己罚家法呢?


    第48章 爱意


    徐季柏回头,伸手接住孟茴。


    他没什么表情,但谁都能看出他心情好。


    其实直至如今,徐季柏仍觉不真实。


    他揽住孟茴的腰,往里带了带,“辛苦了。”


    孟茴扬着嫩生生的脸:“徐季柏,我们八天没见,我每天都很想你,这算不算喜欢?”


    徐季柏心脏落了一拍。


    好几息后才重新恢复运作。


    “不知道。”他听见他用沉哑的声音说,他都能察觉此时对孟茴成倍增长的欲.望,“但我会想你,每天都会,所以我想这应该算。”


    孟茴轻轻睁大眼。


    她简直不知道徐季柏哪里学来这么多让人脑袋昏的话。


    “好吧。”


    孟茴说着,拉了拉徐季柏的手:“去我屋子?”


    他们有很多象征默认的闸口。


    这句话算一个。


    徐季柏面色平静地揉了揉她的发顶,抬眼望向走进来的孟祈,温声道:“事已说完,我就不久留了。”


    孟茴以为他要离开。


    这么忙吗?他们明明都还没说几句话。


    “……嗯。”孟祈神色复杂地应下。


    还不等孟茴说什么,她的右手就被一直带着略微粗糙布料的手执起,牵着手腕,抬步走出西厢房,横穿院子走到东屋前。


    门打开。


    孟茴跌撞进去。


    随即一个铺天盖地的吻便将她死死缠住,她耳边全是徐季柏急促粗喘的呼吸声。


    “门……门……”


    孟茴从缝隙的喘息中小声抗议。


    “嗯。”


    徐季柏松开孟茴,漆黑的眉眼彼时沉得可怕。


    他合上门。


    啪的一声。


    手套摘下,掷到地上。


    孟茴脸颊被捏住,这下完全被控制、驯服,基本的闪避都显得奢侈,随即又是一个更显缠绵的吻。


    连舌尖都被徐季柏吻到。


    孟茴被弄得腿都软了。


    她堪堪攀着徐季柏的肩膀,眉毛紧蹙着,急促地呼吸换气。


    这个吻直到孟茴嘴唇都麻了才宣告结束。


    她的脸被徐季柏捏得发疼。


    两人对视缓了好一会。


    “想做什么?”徐季柏哑声问。


    孟茴眨眨眼。


    她前世和教习嬷嬷学了好多,什么都没用上。


    于是她伸手,握住徐季柏的手腕,带着放在她的小腹上。


    “这。”


    徐季柏一瞬哑然。


    “我原本是想带你去吃个饭。”


    孟茴眼睛微微睁大,什么欲.望都如潮水般退却了,脚趾在绣鞋里羞耻地蜷成一圈。


    ……好尴尬。


    好像刚才的吻只有她一个人有感觉一样。


    可下一瞬,她感觉那只手从她小腹往下,耐心十足地慢慢逗弄她。


    “徐季柏……”孟茴脚直打哆嗦。


    现在说后悔了还来得及吗?


    “我真庆幸我摘了手套。”徐季柏哑声轻笑,而后抬起眼,含着一簇笑意与她对视:


    “孟茴,你是水做的吗?”


    ……


    结束的时候,孟茴已经缩在墙角了。


    她退无可退。


    徐季柏完全不桎梏她,随她往后缩。


    她缩一分,他的手就更凶三分。


    惹得最后孟茴只能在角落里承载着堪称凶残的欺负,连连抽泣。


    她发现了,无论徐季柏平日对她如何好,床上的徐季柏仍旧凶得要命。


    她越哭,他越高兴。


    孟茴生气的在徐季柏肩膀撞了一下。


    “下次不准这样。”


    徐季柏垂着眼含笑,将她抱起到床边,替她擦拭过后,才重新洗了手,戴上手套。


    “你要回去了吗?”


    孟茴问。


    “没。”徐季柏倒了盏茶,递给她润嗓,“还能走吗,能走的话带你出去吃饭。”


    “如果不能呢?你要回去吗?”


    “那就在孟府陪你吃饭。”


    孟茴往他肩膀一撞:“你这样会把我惯坏的。”


    “嗯。”徐季柏应。


    两人在东厢房吃了午饭,而后徐季柏便准备离开。


    他揽了揽孟茴:“这几日有些忙,你可以随时找小五,让他带你来文渊阁。”


    “会不会打扰你?”


    “对我来说,最大的打扰是见不到你。”


    /


    孟茴一连三日没见到徐季柏。


    孟祈打算营一家布坊,落在京中,阿娘和她绣,孟茴制作纹样。


    这几日孟茴都陪着她在京中看合适的铺面。


    “之后会久居京中吗?”


    走在街上,孟茴问孟祈。


    “应该不会,请人打理的话并不费事,承德离这近,很多京城的商人都是赚了些钱后,买不起京中的地皮,都去北直隶定居,然后请人管理商铺。”


    孟祈说着,两人


    走进一家茶楼。


    两人在座位坐下,点了茶歇点心。


    孟茴没摘面纱。


    她累得不行,坐直的力气都没有。


    这种时候她就很佩服徐季柏和阿姐这样的人,不管什么时候姿势都极标准。


    好像他们背里长得不是骨头,是木板。


    茶楼中,说书人意味深长地喝了口茶。


    “这还不就是近日京中常说的那个时候。”


    孟茴偏了下眼,分去了几分视线。


    台下有人道:“可是那三位?”


    “除了他们还能是谁。”


    “这事真的假的,三爷怎么可能和侄媳搞在一起。”


    “怎么不可能,我看那徐季柏就是个伪君子!乱.伦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不能做!”


    “那孟家姑娘才最下作,朝秦暮楚,这换前朝,是要浸猪笼的!”


    “什么朝秦暮楚,这是爬.灰!这是乱.伦啊!好下作的一对狗男女!”


    “枉我看徐季柏平日光风霁月的样还叫他骗了!原来是这样不齿的人!”


    “……也没个真相,你们何必这么言之凿凿。”


    “怎么没有真相?上次围猎,徐季柏可是放话了,孟氏女做什么,都由他担着。这不是暗通款曲是什么!难道你会和你儿媳妇说这种话吗!分明就是乱.伦!”


    ……


    一字一句划破了孟茴刚才存续的美梦。


    她被生生撕裂了,不得不提前面对她完全没准备好的公开言论。


    她手指发抖,无措地望向孟祈:“……阿姐。”


    孟祈摸摸她的头。


    起身,一盏掷出,哗啦一声,在下面围坐磕牙的人群中砸了粉碎。


    “哎哟哪个狗娘养的!”


    孟祈面色冷冷:“管事的,你们的说书先生就这个水平,讨论这些没影的事,对朝廷大员和一个小姑娘口出狂言!”


    “……我们也没说错啊。”


    孟祈冷笑:“有没有说错,锦衣卫的诏狱自会分辨,你们要去试试吗?”


    话落,所有人都噤声不敢再说了。


    锦衣卫是皇帝的影子,神出鬼没。


    徐季柏掌管锦衣卫,平日里一个不顺心就拿鞭子抽人,谁敢去和这样的人说,赌他法不责众?


    孟祈一把扯上帷幕,坐回包间。


    她看向孟茴,一张白生生的小脸惨白惨白。


    “阿姐……”孟茴茫然地眨眨眼。


    “实话说,出于你姐姐的身份,我一定以及肯定,倾向你立刻和他断掉。”孟祈轻声说,“这个话在京中已经有几日了,传播很广。”


    “……所以阿姐今日是让我听的吗?”


    “是。”孟祈道,“阿姐知道你坚强不少,权衡再三,还是决定让你自己知晓,阿姐相信你能够解决,很多事不是逃避就能够结束的,你需要给出一个合适的处理方式。”


    她温声道:“蒙蒙现在怎么想呢?”


    怎么想?


    客观而论,最理智的就是和徐季柏断掉,这件事不了了之。


    可这话她说不出口,她和徐季柏的一桩桩对话犹然在耳:


    “我亲缘淡薄,朋友凡几,称得上举目无亲。”


    “我并不在意世俗,并不在意官位,我只在意你。”


    “于我而言,最大的打扰是见不到你。”


    孟茴好像又回到了那天宫宴,徐季柏逼问她,想不想他离开岭南的时候。


    她有点想落泪。


    孟茴揉了下眼睛,慢慢冷静下来,强迫自己挥退挨骂的慌张,吸了口气回答孟祈:“既然说是乱.伦,那退了这个没有实质性的亲事,就不是乱.伦了吧。”


    “蒙蒙,作为姐姐,我务必要问,你是因为不想和徐闻听在一起,还是因为想和徐季柏在一起。你和他真正只认识了一个月,我不想你以后后悔。”


    “阿姐,我不想再和徐闻听继续捆绑了。”


    /


    两人回了孟府,孟茴独自一人前去见郑老夫人。


    正屋院子空无一人。


    她走进去。


    郑老夫人其实和周老夫人很像,都是看名声再重要不过的人。


    不管是传闻,还是退亲,还是和徐季柏的事,任何一件都会让她大发雷霆。


    孟茴没打算说徐季柏的事,虽然她依赖徐季柏,徐季柏也喜欢她。


    可他们只认识了一个月呀。


    孟茴不敢赌。


    目前,她更加厌烦于所有人将她和徐闻听绑在一起,可分明他们两个明明什么都没有,偏偏谁都觉得他们是一对。


    徐闻听花天酒地是年少无知,她就得行不踏错,这本来就不公平。


    她走近正屋,还没敲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对话声。


    是二夫人和郑老夫人。


    “婆母,近日京中的风言风语,不知道您知不知晓?”二夫人言语担心。


    郑老夫人掀起眼皮:“百姓一天一个话,没个边,饭后谈资罢了,也值得你专门来找我?”


    “这次不一样。”二夫人叹一口气,“是关于蒙蒙和国公府两叔侄的?”


    郑老夫人拧起眉:“什么?”


    “这话儿媳妇不该说,但是事关国公府和孟府两家声誉,蒙蒙和小公爷定亲在即,这是万万不能出差错的!这当口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媳妇实在没办法,拿不了主意,这才不得不叨扰婆母,来想您给儿媳指个明路。”


    二夫人恳切道:“上次无越不是提了一嘴,三爷在围猎上给蒙蒙撑腰的事吗。儿媳原以为只有我们知道,可不想谁家的人把这话传了出去!现在京城闹得满城风雨,都在说……在说……”


    郑老夫人垂着眼看向她。


    薄而贴骨的脸皮因为上了年纪不免下垂,嘴角拉出长长的八字纹。


    无声的威严,几乎叫二夫人不敢说话。


    可已经说到这了,她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道:“在说蒙蒙……朝秦暮楚,和小叔乱.伦。”


    一门之隔。


    孟茴面色平静。


    下一瞬,一个响亮的巴掌声从屋里传来。


    这是孟茴的意料之中。


    而屋里。


    二夫人不可置信捂着被婆子抽得肿起的右脸,看向郑老夫人。


    “魏荷,嫁进孟府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不知分寸,上不得台面。”


    郑老夫人冷冷道:“你补贴娘家吃里扒外,这都无所谓,但你记着,嫁进孟府了,你这个魏前面就得添个孟!你叫孟魏荷!”


    “孟茴尚且知道留着颜面,不把那些事捅大了说,你居然敢把这些事找人传出去!闹得人尽皆知!丢我们孟府的脸!我看你是疯了!还敢带着无越的名来和我说!”


    郑老夫人怒极:“魏荷我告诉你,嫁孟府,你就是死了,也得给我维护了孟府的名誉,今日孟茴的事,最后若是平安解决,我留你一个皮,若是最后徐孟两家都牵连进去坏了名声,你和你那些吃里扒外的蚂蟥娘家都给我等着吃牢饭去!”


    “婆母……我不是……”


    “还不给我出去!在这碍我的眼!自导自演还自作聪明,我怎么会让你这种人进我孟府的门!克门楣的东西!”


    孟茴闪了一下,躲进角落。


    为了徐孟两家的名声,什么都可以往后搁置、放弃。


    孟茴迟疑地想了想。


    也许她和徐季柏一直不公开,持续地苟且也是一个不错的法子。


    思忖间。


    一个宫装打扮的婆子走到她面前,温声道:“孟姑娘,陛下请您入宫。”


    /


    孟茴今日好忙。


    这个时辰还得匆匆入宫。


    她倒也不急,明日还能说退亲的事。


    太监将她带到宫极殿。


    “陛下,孟姑娘来了。”


    “进来。”


    孟茴对太监道了谢,推门而入。


    崔鹤一半躺在罗汉榻上喝酒玩。


    见她来,便笑笑坐起身:“小姑娘来了。”


    孟茴行礼:“臣女见过陛下。”


    “不多礼不多礼,徐季柏知道又该给我甩脸色了。”崔鹤一笑嘻嘻地扶起她。


    “……徐季柏应该不会这样吧。”孟茴小声说。


    她没见过徐季柏任何不守礼的样子,欺负她除外。


    崔鹤一高高扬起眉:“你们这些小姑娘,怎么都被徐季柏那人面兽心的家伙蒙骗。”


    他晃晃手里的酒壶:“看,回竹酿。”


    “和他院子名字一样啊。”


    “对,他酿的酒,以前他爱喝酒,喝得比我凶,什么酒都喝腻了,就去酿酒,取了这么个名。”崔鹤一笑道,“也是够长情,什么东西都取名回竹。”


    孟茴眨眨眼,“…


    …徐季柏还爱喝酒啊。”


    “当然,他以前还抽水烟。”


    崔鹤一怀念地说着,往榻上一靠,“那时候他状态不好,据他自己所说,往日半刻钟能背下来的古文,那时候要背一刻钟。”


    孟茴笑出声:“是很多年前?”


    “不久吧,就来京城那段时间。”


    崔鹤一托腮笑,“你猜猜我和他认识多久了?”


    “陛下和他刚来京城就认识,应该至少八年吧?”孟茴道。


    “不止呢。”


    崔鹤一意味深长地看着孟茴:“不过他喜欢你这件事,比我认识他的时间还要长。”


    “长得多。”——


    作者有话说:我又熬穿了,大家晚安[求你了]感谢端端、9413的灌溉[抱抱]


    第49章 退亲


    孟茴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在这个初夏,她轻轻吸进一口薄冰般的凉气。


    她好似站在针尖,声音又轻又飘:“陛下能不能把话说得再明白一些。”


    崔鹤一欣赏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面上露出的一种,介于难以置信和不愿相信中间的矛盾。


    “当然。”崔鹤一一敛袖袍,“但在此之前,朕想问你是为什么不愿意相信。”


    这个问题介于海洋之中。


    两个答案,是非论断。


    “……一定要答?”


    “当然,朕也要对庄禾负责,对不对?”他笑盈盈说。


    于此。


    孟茴终于不得不剖解开她的情绪,庖丁解牛般摆开逐丝逐缕地看过、回答:


    “如果这是真的,那从前那些年,他怎么过得。”


    孟茴不敢想这个问题。


    她满心满眼都是徐闻听,无数个男人摆在她面前,她也只会看见徐闻听。


    徐季柏是抱着怎么的情绪,那么理性地旁观,还中肯地在他们中间调和偶尔的矛盾。


    孟茴不敢想。


    她一想到这个有可能即存的事实,她的鼻尖眼眶就酸涩得骇人。


    马上就要在崔鹤一面前失态。


    所以她用一种将近恳求的神情看向崔鹤一,她急切地想要知道供以她宣泄情绪的答案。


    她感觉这个世界忽然冒出了一种不真实感。


    她无声地被一个人放在心尖那么多年。


    孟茴忽然想。


    那前世呢,前世的徐季柏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看她和徐闻听成亲,做他们亲事的证婚人。


    ……他一个人在岭南是怎么过得?


    陡然间。


    孟茴指尖一麻。


    所以……所以前世给她寄礼物的人……会是徐季柏吗?


    她完全失去了主意。


    崔鹤一仍旧是那副散漫的笑意:“既然如此,你去回竹苑看看就知道了。”


    孟茴茫然地望了望:“可是徐季柏不喜欢别人进他的屋子。”


    “你是别人吗?”


    崔鹤一反问。


    “朕派人送你去国公府。”


    他不等孟茴点头,便点了指尖:“杨启,送孟姑娘去国公府。”


    事实上,孟茴此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被悲伤盈满了,满得几乎要溢出来,纳过百川。


    /


    马车停在国公府门前。


    孟茴走出马车。


    门房对她熟悉,并未阻拦,只是因为最近那些个传言,显得有些揶揄的不自然。


    孟茴根本没注意到他们。


    她连呼吸都有一阵没一阵,脚步紧张得不敢太快去触及这份答案。


    她片刻抵达了回竹苑门前。


    两个锦衣卫守在院门。


    回竹苑的守卫对于孟茴来说向来不存在,徐季柏早早放过了话。


    她轻易地走进去。


    站在正屋前。


    她从未进过这间屋子,徐季柏不让她进,徐季柏宁愿给她另修一间屋子也不让她进去。


    孟茴心盛难以言喻的酸涩。


    抬手推开了门。


    只一眼,所有答案昭然若揭——


    玄关第一张画像,是年幼的孟茴。


    没有脸。


    穿着殡服,双环髻、白发带,弯着身子的形象,好像在递给画卷外的什么东西。


    孟茴根本不记得这个画面是否存在。


    可这一眼,完全地让她四肢百骸生出玄冰的寒凉。


    再往里走。


    是更多的孟茴。


    说话的、站立的、坐下的、画画的、喂鱼的、看蚂蚁的……


    甚至有一些场景,是孟茴和徐闻听说话的。


    徐季柏把徐闻听截去了,放纵着他的单单画了张无脸的美人画。


    孟茴盛满的悲伤溢出来了。


    她站在最后一张画像前,大颗大颗地落泪——


    徐季柏这些年就是看着这样的画像过来的?


    他甚至不敢画出她的脸吗?


    他看着她和徐闻听想出的时候会不会难过。


    可千言万语,孟茴的悲伤之余又全是心疼。


    这样的徐季柏,在过去的十余年,居然从未试图借着他更高的身份、认知去左右孟茴的选择。


    孟茴难过得快疯掉。


    她前世做了什么,居然和这样的徐季柏生死不再相见了。


    她身子发软地坐在徐季柏的床上,再忍不住地悲泣出声,眼泪浸满了她的衣袖。


    “徐季柏……徐季柏……”孟茴哽咽地喊着这个名字,试图借此得到半分安慰。


    可屋里除了她没有别人,只有屋子主人残留的气息。


    原来从重修耳房时就昭然若揭。


    徐季柏送了她一间金屋,玩着前人的金屋藏娇。


    孟茴双手捂住脸,哭声越来越大。


    她还误会徐季柏这么久。


    她和徐季柏说露水情缘。


    徐季柏该有多难过。


    她的哭声终于惊动了锦衣卫。


    来人是小五。


    他木着脸想:这事终于藏不住了。


    “孟姑娘,下官送您回府。”小五道。


    “……他什么时候回来。”孟茴抬起一双泪蒙蒙的眼,哽咽说道。


    “三日后。”


    孟茴点头。


    她擦干眼泪,走出屋子。


    她也要送给徐季柏一份礼物。


    /


    孟茴回了孟府,没有人通告,直直进了正屋。


    “祖母。”孟茴敲门。


    无人应。


    孟茴继续敲。


    直到第五遍,终于有个婆子走出来,放她进去了。


    走进内室。


    孟茴第一眼就看见郑老夫人面色不善的神色。


    “跪下。”郑老夫人沉冷说。


    往日的孟茴一定不会跪。


    但她今日乖顺地跪了。


    “你和徐季柏到底怎么回事。”


    “祖母觉得呢?”孟茴平静反问。


    郑老夫人冷笑一声。


    “我觉得?我看你们一个个都疯了,孟茴,你想做什么,嗯?”


    郑老夫人道:“苍蝇不叮无缝蛋,为什么不说别人,只说你和徐季柏!你看看你们的行径,那像是你们的身份该做的事吗!”


    “那我们应该做什么事?”


    “兄友弟恭敬而远之!这种事难道还要我教你!徐季柏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你这是在给家族蒙羞!”郑老夫人将桌子拍得真天作响,“你是要和徐闻听成亲的人,现在传出这些话,你叫我们两家怎么立足?两家百年清誉,全都毁在你们手里!”


    “凭什么。”


    孟茴倔强地抬起头,她的眼睛因为在回竹苑的哭泣,现在泛着红:“我怎么就是要和他成亲的人?不过就是先辈一句遗言,没有任何字据,怎么我就成了他的妻子?换庚帖了吗,定日子吗,我们根本毫无关系,凭什么就因为你们的默认,我就必须要嫁给他?”


    “凭什么?凭你生来就是为了嫁给他、做国公府的媳妇的!”郑老夫人重重喘了一口气,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命数,无越要担起这个家,你就要做起孟徐两家的桥梁,这就是你的命!你不得不认的命!所有人都要为了这个姓的名头献祭!”


    “命?”


    孟茴笑笑:“祖母说的对。”


    她语气堪称轻缓:“那换个人成亲也是一样的,对吧。”


    “……什么?”


    “嫁给徐季柏,不也是你说的命?他也是国公府的人。”


    “啪”


    重重一巴掌扇在孟茴的侧脸。


    “口不择言!你疯了是不是!你知道你们是什么身份吗!”


    “有什么关系呢?我和他没流一样的血。”孟茴道,“我今日来,就是为了告诉祖母,我不要嫁给徐闻听,我心有所属。”


    “啪!”


    又是一巴掌。


    “混账!你怎么敢说这句话!”郑老夫人倒气捂着胸口,


    “孟家养育你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让你做出这样,朝秦暮楚的下作事吗!你这是乱.伦!”


    “祖母,我和徐闻听没有关系,又何谈乱.伦呢。”


    孟茴右脸红肿一片,她轻随地笑笑。


    “你这么做,可有想过两家日后在京中如何立足。”郑老夫人道。


    孟茴道:“没有,我想你们也没有想如果我嫁给了徐闻听,我该怎么立足。也可能是你们早就先入为主地觉得这真是一桩狗屁的金玉良缘。”


    “混账……混账……”


    郑老夫人捂着胸口,“来人!把这个孽障带下去打三十鞭,关进祠堂!不给饭水,叫她好好反思一下!”


    /


    又去了北直隶的徐季柏,心口无端一慌。


    他搁下朱笔,对此心慌不明所以。


    他近日做了很多梦,但难以连成片,因此即便是不信神佛的他,也不免注意起来。


    徐季柏拧着眉,找来阿六:“回京看看孟茴在做什么。”


    阿六:“……”


    哦。


    他按着章程回京,不紧不慢。


    可等他从回竹苑那边听见侍卫的禀报时,心中瞬间警铃大作,立刻打探了孟府的消息,快马加鞭回了北直隶。


    ——“三爷三爷!”


    阿六着急忙慌地闯进书房。


    徐季柏搁下笔,心口一日的慌张越发发酵。


    “何事。”他沉声道。


    “孟姑娘进了您的屋子,然后回孟府和郑老夫人提了退亲,现在打了三十鞭关祠堂了!”


    “……你说什么?”


    徐季柏面色崩碎地起身。


    ——三十鞭?


    孟茴那么娇气,她怎么受得了。


    她有饭吃吗?涂药了吗?现在情况好不好?


    最后千言万语化作一句,他为什么偏偏不在京城。


    徐季柏眼前骤黑,胸口剧烈喘息地呼吸,可肺部却更加窒息,四肢抽紧。


    他喉口一跳,猛地吐出一大口血!


    “三爷!来人传大夫!”阿六声嘶力竭。


    “不必。”徐季柏双手撑在卓沿,声音飘忽地骇人,他已经没有力气了,眼前什么也看不见。


    他掐了掐指尖,用最后一丝力气道:“回京,立刻。”


    话落,他猛地向前栽倒,书桌的墨宝被横七竖八扫到地上,一片碎裂声接二连三。


    “三爷!”


    徐季柏什么也听不见。


    他完全坠入漆黑。


    又是一桩梦。


    可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素缟、黑字。


    “望陛下念臣一生肱骨,将臣葬于孟氏十里山间。”


    这是他的字。


    徐季柏骇然——


    作者有话说:解释一下这两天为什么都晚晚的……


    因为我上班、找房子、搬家还要码字,人实在有一点点不够用[求你了]今天也写得少少的,我明天也许补回来(微立flag)国庆我努力改一下我这个阴间更新。


    这段剧情就是主要解决很多遗留问题,现在徐季柏恢复记忆倒计时[狗头]


    感谢端端、71536636、碗秃思瑞佛、南棠、胡萝卜的营养液[抱抱]


    第50章 死亡


    “三爷。”


    小五敲门。


    里面一往如常没有动静。


    他再次出声,敲门:“三爷。”


    仍旧没有动静。


    “三爷,属下进来了。”


    小五遵从惯例敲了三下,推门而入。


    屋内,小五一眼就见到坐在圈椅上徐季柏,他麻木地抬起眼和他对望。


    多年心病困扰,把这个男人凌冽生冷的五官磨得消瘦。


    徐季柏片刻眼皮敛下。


    小五微微抿了抿唇。


    他手上端着一碗白粥,走过去,担忧地说:“三爷,您吃一点吧,您已经四天没吃东西了。”


    徐季柏没有回应他,连眼神也未动。


    准确来说,如果不是徐季柏睁着眼,心脏仍在跳动,甚至很难发现他是一个活人。


    他呼吸很微弱,眼皮几乎不眨动,嘴唇很白很干燥,起了一层死皮。


    小五不得不放下白粥,倒了一杯白温水送到徐季柏掌心,替他握上:“三爷您又忘记喝水了。”


    徐季柏好一会才摇摇头。


    他放下茶盏,“没有,不想喝。”


    “那您吃一点东西,白粥没有味道,不会让您反胃。”


    事实上,徐季柏感知不到饿和渴。


    他也分辨不出苦和甜。


    甚至判断不出他现在是难过还是稀松平常。


    自从孟茴去世后,他好像一直是这种状态。


    别人说他状态一日不如一日,但他觉得他不是一直这样吗?


    他盯着白粥很久,还是摇头:“我不饿。”


    话落,他干涩的眼眶毫无预兆泛上酸胀,一颗眼泪倏然话落,从颧骨越到下颌。


    徐季柏面无表情地擦了。


    他觉得这很奇怪,他有时候分明没有觉得难过,可眼泪总会自己落下。


    “你说,她一个人在那边,会不会害怕。”


    徐季柏轻轻说。


    他不敢提孟茴的名字,即便是心底,也只敢不留痕迹地掠过去。


    小五想了想,说:“姑娘若是泉下有知,想来只会欣慰。”


    徐季柏转动毫无神色的眼珠,望了他一眼。


    是询问的意思。


    小五道:“欺负姑娘的都死了,没人有好下场,她应该会高兴的,三爷。”


    “你会因为伤害你的人得到应有报应而感到快慰吗?”


    徐季柏语速平常地说出了一长句话。


    有一种他似乎好转的错觉,事实上三年来,他每天都在想这个问题。


    小五沉默了。


    他沉默了很久,徐季柏由此得到答案。


    他让小五出去。


    屋门关上,屋内陷入昏暗。


    徐季柏的心脏是一片荒芜角落的原野,过于的辽阔,以至于让他无法感知情绪。


    不言寺的住持说他是失了魂,没了七情六欲,断了根。


    大概是这样,徐季柏记不清了。


    他垂眼抚着那张素缟,折纸的痕迹被指腹磨出一道毛躁的边。


    徐季柏找出了第一次见到孟茴的衣服。


    他比划了一下。


    太小了。


    “为什么会穿不进去。”


    徐季柏垂着眼,执拗地问了一句。


    他再次尝试,仍旧只能伸进去一只手掌。


    哦,原来这是他十岁的衣服。


    现在二十七岁的他已经穿不进去了。


    但是人死后尸体会腐烂。


    现在的孟茴说不定能穿上四岁那年的衣服。


    徐季柏望着这件陈旧但整洁的麻布衫。


    也许他死后,就能穿着这件旧衣服和孟茴再次在十七年前重逢。


    是吧。


    徐季柏荒芜的心脏终于聊以慰藉。


    这天下午,他健康地洗漱、沐浴,换了整洁的衣服,按照十岁的习惯梳了头,没戴手套。


    穿了十二年的官袍和麻布衫比了比,还是决定穿麻布衫。


    他走出门,叫小五找盆炭火来。


    这是一个初夏。


    小五的神色透着深深的凉,他嘴唇翕动,悲凉地看着徐季柏。


    他是个莽夫,最开始不会写字。


    是三爷不厌其烦地教他认字写字,送他进锦衣卫。


    良久,他双膝重重跪下,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小五谨尊三爷之命。”


    一盆无烟的雪花炭被送进屋子。


    徐季柏将门窗紧闭,桌面清空,摆上绝笔,用笔山镇住。


    点炭、烧画,一气呵成。


    他烧了一屋子,三


    年来聊以慰藉的美人画。


    黑烟宣天,很快就无法呼吸。


    徐季柏却得到安心。


    他闭上眼,躺在地上,手机紧紧握着一枚苍绿八爪金托戒,攥得死紧,手心皮肉崩裂。


    曲折的腕骨,露出手腕一道道狰狞、深褐色的伤疤。


    徐季柏肺部被浓烟充盈。


    他反射地咳嗽起来,在地板上曲成一团。


    模糊、混沌。


    如果死后能够重逢,他希望在孟茴心里,他永远只是在乡村里一面之缘的农夫后代。


    这位大胤朝最年轻的阁老,享年二十七岁。


    第二日小五一身丧服前来替徐季柏收敛尸身,看见了桌上,字迹陈旧而微微泛白的绝笔信:


    “愿陛下念臣一生肱骨,将臣葬于孟氏十里山间。”


    他死后,葬礼办得很大。


    崔鹤一如他所愿,在孟茴坟陵山脚下,修了徐季柏的墓。


    还请不言寺的住持做了法事。


    他倚着徐季柏的墓,散漫的脸上难得凝重:“这样他们来世就会重逢吗?”


    住持念道一声阿弥陀佛:“有缘自会相见。”


    /


    徐季柏主观和旁观地经历了所有。


    所有记忆奔涌而上,几乎冲破了他的脑海。


    这些是前世的他吗?


    那孟茴经历的都是真的?


    他四肢麻木,良久才不甘地嘶吼出声,犹如绝境的困兽。


    他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再勇敢一些,他怎么就能放心地去岭南,对孟茴的处境一无所知!


    国公府该死,徐闻听该死,他又何尝不该死?


    送着举手之劳的礼物,自以为地安抚自己没有越界的底线。


    这怎么不是一种袖手旁观!


    徐季柏的指甲狠狠陷进手腕,无意识地撕扯下一大块皮肉。


    他一想到孟茴前世真的经历了那些,他就崩溃到想发疯。


    如果他再勇敢一点。


    是不是根本不用等到来世。


    他该完全不顾孟茴的意愿,强行地占有她、拥有她。


    徐季柏心脏抽痛到无法呼吸。


    “三爷您的手!”


    阿六的惊呼声在徐季柏耳边乍响。


    徐季柏这才意识到,这里不是梦了。


    这是他和孟茴重逢的来世。


    “这是哪……”


    徐季柏随手捂住出血的手腕,哑声问。


    “马车,三爷您晕倒前,说要进京。属下自作主张就把晕倒的您带上马车了。”阿六小声道。


    “做得好。”


    徐季柏敛眸夸赞道。


    这一世和前世的走向完全不一样。


    这是不是也在象征……孟茴也重生了?


    徐季柏不希望她重生了。


    带着那么多沉重的苦恼从头开始,她一个人会有多难过。


    徐季柏无声红了眼。


    /


    打孟茴的小厮一点也没留情面。


    她痛得失去知觉。


    趴在祠堂的地上,轻轻发抖。


    “感觉要留疤了。”孟茴苦中作乐地笑了笑。


    其实给她送不送饭水都无所谓,打成这样,哪里吃得进去饭啊。


    外面一阵吵闹。


    “你们把我女儿关在那,打成那样,还不准我进去送饭!你们到底想做什么!”孟母温温柔柔的性子今日冷冽得出奇。


    小厮木着脸:“大夫人,小的只按照老夫人指令行事,您去找老夫人说吧。”


    “你不让我进去?”


    “抱歉。”


    孟母哐当一顿砸:“行!那我就让满京城的人都看看,这孟府上下是怎么虐待大老爷的遗孀!我明日就开了大郎的坟,让他亲眼看着,他支了一辈子的家!他的母亲!都是怎么虐待他的女儿!”


    小厮面露难色:“大夫人您说的什么话……”


    “让不让我进去!”


    孟母柔弱的嗓音撕裂成线,到了临界点。


    “……就进去送个饭。”


    孟母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拎着食盒快步走进,推开祠堂门。


    一眼就看见趴在地上,下巴枕着父亲牌位的孟茴。


    “阿娘。”孟茴笑笑。


    孟母泪如雨下,她哽咽地胡乱擦了把眼泪:“疼不疼?”


    孟茴摇头:“不疼。”


    见她不信,孟茴动了动肩膀,笑着道:“您看,真的不疼,还能动。”


    “傻孩子。”孟母更难过了。


    她不停流泪,抖着手从食盒里拿出温水:“喝一点水,蒙蒙。”


    孟茴抿了一半。


    “好吧,有一点疼。”


    孟母失笑。


    她夜里看不清,哆嗦点了烛火。


    这一亮,就完全照清了孟茴皮开肉绽的背,衣服和烂肉黏在一块,血干了就粘的死紧,分不清谁是谁。


    孟母已经哭不出声了。


    从小到大都胆小的小孩居然被打成这样。


    “是阿娘没本事,对不起蒙蒙……对不起……”孟母哽咽地哭泣,“是阿娘对不起你……”


    “阿娘,您别这么说。”孟茴强忍痛意,直起身蹭了蹭孟母的手,“是我的错,我料到会挨打了,阿娘您别自责,好不好?”


    “你做什么了怎么成这个样子,阿娘怎么问都没人说。”孟母边哭,边替孟茴清理伤口。


    她常年做女工,手稳。没撕下一块衣服布料,都会带下一块烂掉的皮肉,就好像撕在她这个做母亲的心里。


    孟茴疼得打个哆嗦,道:“我和祖母说我不要嫁徐闻听,我要嫁徐季柏。”


    孟母手一抖。


    “……你说什么?”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孟茴。


    这叫孟茴微微抿上了唇。


    阿娘也不支持她吗?好像也是情理之中……


    她垂下眼,想说没什么。


    可门口突然传来动静。


    走路声。


    人未至,声先到。


    “都听见了吧,这就是你养出来的好女儿,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


    郑老夫人那张冷冽的脸出现在门口。


    她眼睛冷得出奇。


    孟茴没说话。


    她看着孟母轻轻闭了一下眼,站起身,肩脊笔直:“怎么样的人?”


    她反问:“婆母您说说,我女儿是怎么样的人?”


    “不要脸!孟家的百年清誉都被她败坏了,满京城该怎么看我们孟家!”郑老夫人呵斥。


    孟母倏然冷笑:“好一个不要脸。大郎去世后,蒙蒙性格内向,我给你们孟家当牛做马,嫁妆一半贴补给你们家,最后就换来您给我女儿的三十鞭,和一句不要脸……好一个不要脸!我就想问,难道你们挪动孀妇嫁妆,这就要脸、这就是好名声了吗!”


    孟茴轻轻瞪大了眼。


    阿娘……在替她争。


    “我对她还不够好吗!”郑老夫人厉声道,“几个小辈我最怜惜的就是她,就因为她是大郎的小女儿,现在她做出这种有辱门风的事,难道还是我做错了吗!”


    “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孟母哐地摔了一个贡品,“你怜惜她?你不过就是因为对大郎虚伪的愧疚转移到蒙蒙身上!强加给她你觉得好的亲事,她遵从的时候你怜惜她,现在她不按你的意愿走,你恨不得把她贬到泥里!”


    “……阿娘。”


    孟茴轻轻喊。


    刚重生时,她以为祖母怜惜她。


    原来不过是因为修剪花枝,生得满意时便是最心仪的一盆,后来花枝生了叉芽,怎么修都回不到从前时,就会被毫不犹豫地抛弃。


    她对郑老夫人来说只是一盆花。


    和孟无越那样,要继承孟府、光宗耀祖的男子不同。


    孟茴一点也不难过。


    阿娘在替她争,阿姐也在替她想……


    徐季柏肯定也在回来的路上。


    孟茴现在


    很难因为贫瘠的爱而生出难过了。


    她埋了一下脸,心里沉甸甸的。


    郑老夫人被气得说不出话。


    她颤抖指着孟茴:“我今日不罚她,让她断绝这种出格的念想……难道国公府会让她好过,难道京城百姓会让她好过吗?”


    孟母抿了抿唇。


    她被气得发抖。


    可她知道这是事实。


    孟茴这事大逆不道,如果闹大了,孟茴在京城甚至没有立足之地,若是个无依无靠的女子,只怕被国公府弄死一个来回都不够。


    “这是我的事。”


    一道轻疏的声音从外传来。


    随后是一道轻沉的脚步声。


    利落沉满,好似踩在人的心尖尖上,连带心跳都变了频。


    片刻,一个男人出现在门前。


    圆领红袍、白手套、乌金靴,乌纱帽。


    容貌冷峻,眉眼漆黑地望进祠堂。


    孟茴积累的思念顷刻间倾泻而出。


    她小声地喊:“徐季柏……”


    好似一只归巢的雏鸟。


    她好想问徐季柏,这么多年,他一个人怎么过的,他现在还难不难过。


    徐季柏红着眼走进祠堂,小心翼翼避开孟茴的伤口横抱起她。


    他冷冷地望了郑老夫人一眼:“家事,晚辈不该叨扰,但事关孟茴,晚辈不能袖手旁观——过几日再清算,告辞。”


    “你不能带她去国公府!”郑老夫人道,“你若想她死,尽管带去!”


    徐季柏眉眼平静地看着她:“不劳您费心。”


    他说罢,揽紧了怀中瘦小的人,抱紧了,步履沉稳地大步离开。


    孟母望着背影,只能看见孟茴从侧方垂落下来的一小片发丝,和一点脚尖。


    也许事情没有他们想得糟。


    这可是徐季柏。


    /


    “你要带我去哪里呀?”孟茴忍着疼痛,小声问。


    她语气又是思念,又是难过。


    “家。”


    “国公府?”


    徐季柏摇头:“那里不是家。”


    马车驶动。


    他轻轻摸了摸孟茴的发顶:“都看见什么了?”


    孟茴一下就知道,昨日的事,徐季柏什么都知道了。


    他知道她进了他的屋子,知道了尘封的思念。


    “都看见了。”


    孟茴已经没力气哭了。


    一个人在祠堂时,她光在哭。


    眼泪大颗大颗的落,哭到脱水,没有一点眼泪,心里却仍旧被心疼填得紧满。


    她扯着伤口,去抱男人的脖子。


    却被徐季柏压下:“不要动,你的伤口会被扯开。”


    他弯下身,自己倾近孟茴,去抱她。


    孟茴听见他沉沉的叹息。


    “我的错,我应该把画都烧了。”


    孟茴没想到他第一句话是这个,于此愣怔瞪大了眼。


    “……为什么?”


    “我不想给你太多压力,我情愿你认为我只爱你一个月。”徐季柏轻轻吻了孟茴的耳侧,“我并不好,所以不想你因为这些旧事,而对我增添一些莫须有的印象,由此偏差着强制告诉自己有多喜欢我,我并不想这样。”


    “你能不明白吗?”徐季柏轻声问。


    “不能。”


    孟茴眨眨眼,“我只知道你很笨。”


    不然怎么会有人,前世就这样送她和徐闻听成婚。


    因为她和孟无越关系不好,背她出门的人甚至是徐季柏。


    这得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这样宽容。


    背着她出门,送她上轿子时又该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孟茴眼眶红彤彤的。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做了什么?你总这样,我会觉得你把我排除在你的世界之外。”


    “我没有这么想。”


    “我知道。”孟茴亲了亲他的嘴唇。


    “我只是想说,我不会因为这样,而去强制地告诉自己有多喜欢你,因为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徐季柏愣愣看着她。


    心脏同纸一般揉成一团。


    “……你说什么?”


    “好话不说第……第四遍。”孟茴笑着说。


    她的狡黠被一个吻封碱,蔓延出两个人的苦涩。


    徐季柏贴着她的额头,呼吸沉重的松开这个吻。


    他脸色异样也不同。


    “我爱你。”他沉声说。


    孟茴被爱意盈满了。


    马车恰时停下。


    阿六道:“三爷,到了。”


    徐季柏应下,抱着孟茴走下车。


    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府邸。


    孟茴在他怀里眨眨眼:“这是哪?”


    “家。”


    徐季柏又吻了吻她,“新买的,地契写了你的名字。”


    孟茴忽然多了一座大宅子。


    “……我们的?”


    “嗯。”


    “为什么突然……”


    “我和国公府并不熟悉,我也不想你和国公府太多接触。”


    徐季柏抱着孟茴走进府。


    “过几日带你熟悉。”他温声安抚,跨进正屋。


    此时,一个穿着蓝袍官袍的男人满脸迷糊坐在那。


    是之前给孟茴看眼睛的太医江海年。


    他登时站起来:“三爷。”


    “不必多礼,给她看。”


    徐季柏小心避开伤口放下孟茴。


    糜烂的后背让他整个人瞬间悬空,揪起。


    一塌糊涂。


    孟茴看着他,轻声说:“你可以直接问我的。”


    “是想尝试我挨家法的感觉吗。”


    徐季柏垂着眼,轻声说:“傻不傻。”


    孟茴瞳孔微缩。


    徐季柏就这样,轻而易举看穿了她深藏于心底的隐晦动机。


    是他太了解她,还是他足够妥帖。


    孟茴不知道。


    但她真的很喜欢……很爱徐季柏。


    ……


    江海年替孟茴处理了伤口,敷上药。


    “皮外伤。”他将两个瓶子递给徐季柏。


    “青色的一日两次,蓝色的结痂后用,可以避免留疤。”


    他是个人精,一眼就看出他们中的不对,电光火石就和近日京中的传言联系在一起。


    金屋藏娇。


    这徐三爷真会玩。


    和侄媳搞在一起。


    江海年打了个哆嗦,忙拒绝了徐季柏的道谢,恨不得自己根本没听到这段对话,快步离开了。


    此时天已经亮了。


    孟茴趴在床上笑:“我们把他吓到了,是不是?”


    “嗯。”


    “没事,以后吓他们的机会多着呢。”


    孟茴笑着说完,伸手握住徐季柏的手。


    他的手很大,很干燥。


    温和,同他这个人一样令人心安。


    孟茴自下而上看着他,忽然由衷生出一种臣服感。


    她小声问:“徐季柏。”


    “嗯?”


    “我帮你用嘴,要吗。”


    孟茴这么样像一只猫,眼睛圆而翘,亮亮的,生动的漂亮。


    徐季柏喉咙一滚,肩脊骤然紧绷。


    他很沉地凝望孟茴,良久,从鼻腔挤出一丝轻笑。


    他毫无预兆地伸出手,捂住孟茴的眼睛。


    孟茴视线被剥夺,反而在徐季柏的体温下生出安全感。


    可她还没还来得笑,就听徐季柏克制的声线继而响起:“我不是变态,孟茴。”


    他蹲下身子,轻轻吻了孟茴的侧脸,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眼底欲望惊人。


    从记忆完全恢复时,他对孟茴的渴望就完全失控了。


    “等你恢复好,我不会忍了,孟茴。”——


    作者有话说:国庆快乐[抱抱]


    预收《问长清》,大家看看喜不喜欢,喜欢可以收藏一下[抱抱][可怜]


    季长清是皇帝南巡时一度春宵的孩子,直到十六岁才被接回京城。


    她是皇家的泥点子,谁都不待见她。


    进了京,连宫门都没见到,就被送进淮亲王府。


    她叫他皇叔。


    第一次见到陈序之时,万物失色。


    清峻卓绝,寒松冷竹。


    季长清性子怪,所以在淮亲王府,陈序之把藏品库打开供季长清砸着玩。


    他轻慢地说:“不值钱,你高兴就可以。”


    “但不能受伤。”


    /


    第一次失控。


    季长清哭着抱上陈


    序之的腰:“陈序之,我不要叫你皇叔。”


    男人眼色沉得深黑,喉口发紧。


    但他仍旧推开季长清,疏远地盯着她的眼睛:“季长清,我是你皇叔,也只能是你皇叔。”


    “如果我不是陛下的女儿呢。”季长清问。


    “我也是你皇叔。”


    一语成谶。


    后来季长清是假公主的事一朝败露,太后雷霆震怒,亲派宫女去绞死这个欺君罔上的贱.民。


    宫女到了淮亲王府,只见淮亲王府敲锣打鼓,红蔓挂天。


    淮亲王陈序之一身大红婚服独立在前院,眉眼平直:“季长清是本王的王妃,谁动她试试?”


    *****


    感谢碗秃思瑞佛,纯爱战神!、71536636、旧事如新、端端的灌溉[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