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对招


    半个月过去,灵铮屹立于岩石之上,在水雾中若隐若现,他的双眸紧闭,每一次呼吸都似乎在与瀑布共鸣。


    剑锋扬起,截断无尽的激流,迸溅一连串晶莹的水珠。灵铮的剑术经过瀑布的洗礼,融入了它的特性,既有勇往直前的力量,又有顺势而为的灵巧。


    最终,灵铮负剑站稳,呼吸稍显粗重,瓷白的脸庞一副严肃。


    这段时间,每日在外训练,灵铮肤色却毫无变化,许是身为主角的天赋之一吧。


    目睹完灵铮这些天的最终成果,岸边的闻人诉露出满意的微笑,声音中注入一丝内劲。


    “姜灵,可以了,出来吧。”


    灵铮如梦方醒,迈出瀑布,走近才看出,他的手指已缠满绷带。


    闻人诉轻咳一声,引起灵铮的注意后,眼帘微眯,拔剑出鞘,舞完一道剑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剑。


    灵铮:“!!!”


    下意识作出格挡。两剑相交,擦出呛啷的金属嘶鸣。


    闻人诉轻笑:“很好,我不用内力,看你能接我几招。”


    话音刚落,跃步前冲,一记点剑出击。而灵铮右劈格挡,回身劈撩剑进攻,反应极为迅速。


    旋即,闻人诉气沉丹田,剑身下砸打破对方节奏,俯身横扫其腰腹。灵铮一慌,连忙后撤。


    闻人诉紧密追击,剑招层层递进,角度刁钻,令人防不胜防。交战不过两息之内,剑身一荡,只见灵铮的双目圆瞪,佩剑被敲落在地。


    “捡起剑,再来。”


    不等灵铮反应,闻人诉说罢,毫不留情继续进攻,灵铮只好将闪转腾挪发挥到极致,才堪堪捡起剑柄,胸脯上下起伏。


    理智上,灵铮深知闻人诉是为锻炼自己,但依然不可避免生出微妙的暗恼。他不是中了情蛊吗?剑势还如此咄咄逼人,好似对待仇人一般。


    一次又一次打落了手中的剑,灵铮眸底暗流涌动,然而心境却在潜移默化下得以淬炼,思考愈发沉静。抵御姿势化作本能,全神贯注迎接闻人诉的攻击。


    瀑布飞流直下,哗哗的巨大水声掩盖不住眨眼间两剑相击数下的嗡鸣。


    入夜,月色朦胧,星子低垂。


    客栈中,窗户支开一半,清风潜入套间,引得几根烛火摇曳,营造着小范围的温馨暖黄。


    身穿里衣的闻人诉按揉着灵铮的手部肌肉以及穴位,轻声道:“疼吗?”


    这关切的口吻,跟白天完全换了一个人,仿佛灵铮手上的酸痛不是闻人诉造成的那般。


    “……还好。”灵铮眼眸微敛,视线集中在闻人诉颀长的指节上,出了神。


    在断崖谷时,他曾偷瞄这只手无情拧断别人颈椎骨的样子,青筋暴起,透露着果决的杀心。


    这段日子,也见识过这只手执剑挥舞的样子,灵巧有力,游刃有余,将其武学之精湛表达得淋漓尽致。


    而现在亲身触及,才感知到这只手的指腹柔软,掌心干燥带茧,手背透出几缕翠玉般的脉络,为自己按摩时展现出不可思议的柔情。


    灵铮百感交集,并从中得到了暂时的心安。


    与此同时,遥遥相隔的中原,某处不为人知的地下,空气浑浊腥臭,放置着一座两层楼高的庞然大物。


    圆滚滚的形态,古铜色的外表,雕刻着凡人成仙的神秘图腾,内部盛满滚烫岩浆——赫然是巨大到骇人的炼丹炉。


    一波持剑人士驱赶被催眠的俘虏登上高台,一个个排队跳入炉中,如同下饺子般,半晌过后,这批可怜之人便化作一摊血水。此情此景,称为人间炼狱也尚不为过。


    回到顾兴城。经历对招一周之久,闻人诉的剑势如虹,对灵铮发起攻击。灵铮沉着冷静地逐步拆招。


    一个侧身躲开灵铮的下劈,闻人诉眸光波动,露出身法上不易察觉的破绽,而灵铮极其敏锐,马上搅剑反守为攻。


    一招、两招、三招……三十招,闻人诉才将剑身轻轻搭在灵铮手背,噙笑道:“好了,可以出师。”


    此话如同天籁之音,灵铮眉宇骤然舒展,扭头找了一块大岩石坐下。


    看灵铮如此注重形象,闻人诉眸中掠过一丝好笑,也顺势坐在他身侧,“姜灵,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精神为之一振,灵铮眼中浮现出狠戾的暗芒,沉声道:“我要变强。”


    当初就是自己太弱,家人才会被断崖谷的人抓走,没了性命,他要努力变得强大,让断崖谷付出成百上千倍的代价!


    面对灵铮的誓言,闻人诉莞尔一笑,“那好,先休息一天,明日去带你历练。”


    灵铮侧目,心头满是火热。


    次日一大早,在大公鸡的准时叫唤中,灵铮睁开双眼,神色已经全然清明。


    闻人诉亦随之苏醒,他让灵铮将万钧派的门派服穿上。


    灵铮有点怀疑,现在穿上就成了吗?感觉自己也没发生什么变化啊。


    怀着忐忑的心穿上后,闻人诉一本正经指点:“昂首挺胸,目视前方,心中默念‘我是武林第一’。”


    啊?灵铮冷酷的表情瞬间破功,猛然看向闻人诉,他着实没想到闻人诉的办法如此简单粗暴,根本不符合他一向的格调。


    可闻人诉微微挑眉,语气透出满满的威胁,“这可是江湖中的不传之秘,我都授予你了,还不照做?”


    唉,好吧。灵铮扶额,深吸一口气,根据闻人诉的方法,睁大眼睛,挺直腰板。


    不料,闻人诉幽幽道:“你没默念‘我是武林第一’。”


    听到这话,灵铮眼神怪异,似是在无声质疑“你怎么知道?”


    而闻人诉抱臂环胸,“我看得出来,照我说的做,别缺斤少两。”


    眼见灵铮羞耻得不行,内心嘀咕完后脸上涨得通红,闻人诉才闷笑一声,轻轻掐了掐他软弹的脸颊,“好了,逗你的。”


    他故作神秘,实则只是单纯诈了下灵铮,因为闻人诉知晓,灵铮性子内敛,应该不可能坦然念出这类不着调的胡话。


    什么!?灵铮羞愤交织,对闻人诉的恶趣味大出所料。自以为恶狠狠地睨了闻人诉一眼,闻人诉看来像一只嗔怒的野猫。


    步至热闹街头,一直走到尽头,闻人诉带着灵铮左拐右拐,似走迷宫般穿过数条暗巷,才来到目的地。


    眼前是平平无奇的小楼,出入的路人却通通释放着练家子的气势。这就是顾兴城的雇佣中介所。


    闻人诉率先走入,而灵铮紧随其后。映入眼帘的,是墙上挂满了竹片制成的便笺,其中工整誊写着种种任务信息。


    神态自若逛了一圈,正邪两道的旁人们看他们这幅打扮,没生出半点怀疑,皆是屏息敛神,不敢轻易招惹以实力强悍出名的万钧派。


    洞察清楚路人的反应后,灵铮暗舒一口气,开始将注意力投入五花八门的任务中。


    有寻人的、寻宝的、有护送的,甚至还有暗杀的,暗杀朝廷高官或者门派长老的皆有,看得他大开眼界。这种事情亦可那么明目张胆吗?


    闻人诉瞧出灵铮所思,解释道:“一般这种场子,无论是雇佣者还是被雇佣者,都会绝对保密的,不会自砸招牌。”随后取下一片竹简,送至灵铮手上,“这个有信心吗?”


    灵铮拿起一看,是采集任务——采集三十颗狼胆。报酬是碎银一两。


    这类稀奇古怪的物件,绝大多数是炼丹师要用。如今世道艰难,也只有他们才会给出一两碎银这样的好价。


    狼是群居动物,收集狼胆势必要跟整个狼群对上,而灵铮体格瘦削,对上一只狼看上去已经够呛。


    闻人诉对灵铮放心,而灵铮也是个疯子,没有过多思考就点头同意了。


    见血的历练才会使人成长,他估摸着闻人诉断不会见死不救。既然有了坚实的后盾,自己奋力一搏也未尝不可。


    闻人诉让灵铮去前台登记。负责登记的,是个留着山羊胡子的小老头。


    看到来者,小老头双眼流露出精明的光芒,双手毕恭毕敬接住灵铮的竹简。登记在案,就代表他们接下了这个任务。


    顾兴城外的石林峰。闻人诉背着包袱,悠哉悠哉跟在灵铮的后头,距离不远不近。


    “郊狼一般在夜间行动,白日只要找到它的住处,就可以打它个措手不及。姜灵,你知道它们一般会选择在哪聚居吗?”


    灵铮沉吟片刻,按照自己的想法回答:“但凡是生灵就需要水源,此处只有这里一条主河道,循着水流往前走,大概就能找到郊狼的踪迹。”


    听言,闻人诉微微一笑,不予置评。


    河道内波光粼粼、清澈见底,但走过一段路,观察不到多少鱼儿的身影,有的也仅仅是鱼苗。


    从上午到下午,别说郊狼了,连其他动物的痕迹也未曾撞见,灵铮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淡定渐渐变得不自信起来。


    红如烈火的夕阳倒映在河流之上,晃晃荡荡,恍如水中亦在燃烧,美得不可方物。而灵铮的心情却不受此等美景感染,反而糟糕无比。


    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等闻人诉走上来,灵铮迟疑问:“我是不是猜错了?”


    闻人诉不正面回答,“其实你推测得不错。可是,你看我们走过这一路,除了零星几条小鱼,有见过什么动物吗?”


    似是有所明悟,灵铮眼波一动,摇摇头。


    “如今天下大乱,不仅百姓苦,所有生灵都苦啊……百姓饿了,冒着生命危险也要猎杀野兽,野兽便渐渐不敢在这种显眼的地方出没。”


    闻人诉语气感慨,眸色中恍惚间似乎多出一丝悲天悯人的色彩。灵铮眨眨眼,好像发现了闻人诉不为人知的一面。


    不过很快,闻人诉便收敛外泄的情绪,转移了灵铮的注意力,“我们往深处走吧。”


    这次闻人诉不再特地落在后面,而是跟灵铮并肩而行,毕竟光线逐渐昏暗,为了灵铮的安全,闻人诉还是要多留出几分心思。


    灵铮发现了这一点,嘴唇勾出不易察觉的弧度,转瞬即逝。


    夜晚来得格外之快,灵铮感觉还没巡查多久,便开始看不清前路。


    闻人诉从包袱抽出裹着蜂蜡的火把,指尖灵巧一转,将其绕出半个圆弧,火把头朝下,暗暗运行内力,在地上飞速划过,唰地一下火光四溅,一下子燃烧起来。


    周遭的事物明灭可见,只能听见树上的蝉鸣以及两人刻意收敛的脚步声。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一道窸窸窣窣的声响,比风声剧烈。见状,闻人诉果断甩灭了火把。


    灵铮对闻人诉交换了眼神,以小心翼翼的俯身姿态朝声音发出的方向探索。


    拨开几片灌木丛,前方出现了一双幽蓝色的光点。


    灵铮压下暗喜,屏息凝神,挥出剑尖朝下,缓缓挪步上前,随后听到威慑性低吼。可他仅仅是顿住刹那,继而更加谨慎靠近。


    不过几秒,四周皆回荡着枝叶摩擦的唰唰声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显得十分诡异。灵铮火速退回几步,与闻人诉背部贴近,乍然环顾四周。


    此刻,无数双凶神恶煞的光点包围住了他们,灵铮倏地头皮发麻。


    第32章 寻蛊


    灌木丛中出现了一只肌肉矫健的暗褐色郊狼,它低声咆哮着,露出锋利的牙齿,试图逼退灵铮二人。


    而它无从得知,灵铮的目的正是它们的性命。见灵铮不退反进,头狼扬起头颅,发出低沉的嚎叫,好似一道信号,霎时间,狼群如同黑色的浪潮一般向他们扑来。


    趁狼群还没包围紧实,闻人诉施展轻功,跃步跳上树梢,观察灵铮的战斗。倘若闻人诉协助灵铮,这场历练便本末倒置了。


    灵铮身形一动,将闻人诉所授的剑法施展开来,剑光流转。然而,狼群数量众多,且狡猾异常,它们不断变换攻击方位,想要找到灵铮的破绽。


    一直都是与闻人诉对招,未曾遇过郊狼这种集体攻击,灵铮显得有些手忙脚乱,身法凌乱了一瞬,被觑准时机的郊狼划破了一片衣袂。


    看见破碎的布料后,体会到狼爪的威力,灵铮脸色难看起来,若是抓到自己身上,后果不堪设想。


    这时,闻人诉暗含内劲的声音传来:“别慌,尽量分化它们。”


    周围有许多树木……灵铮撒开步子在树间快速穿梭,狼群果不其然追了上去,却难以预料他的行动路线,导致几头狼逐渐落单,被灵铮一剑捅死。


    而更多的狼见同伴战损,嘹亮的哀嚎响彻云霄,惊起飞鸟一片,从枝干越出高飞。


    与郊狼的对决愈演愈烈,灵铮的体力也在迅速消耗。他知道,这样绕下去不是办法,如果不能尽快解决战斗,自己体力上肯定比不过它们。


    在一次凶险躲避中,发怒的头狼重重划开灵铮的后背,霎时皮开肉绽。灵铮吃痛闷哼,剧烈的疼痛让他的额头冒出冷汗,双目闪过一丝赤红。


    他毅然决然将外袍脱下,按压伤口挤出更多粘稠的血液,除了愈加苍白的脸色,并无再多表情变化,丝毫看不出布料已经染红一大片。随后猛然将外袍甩向远方。


    狼群被着浓郁的血腥味吸引,纷纷向那块布料扑去。趁着狼群分神之际,灵铮飞身挥剑,寒光闪烁间,狼嚎声此起彼伏,狼群的势头被瞬间打乱。


    看到灵铮以伤害自己来作诱饵的行为,闻人诉眼帘微眯,从中就能轻易窥见灵铮骨子里的自毁倾向。


    狼群已无一站立,皆躺在地上或抽搐或一动不动,灵铮才长舒一口气,姣美的长相背后却是血肉模糊的一片。


    就在这时,四面八方传来诡异的嗡鸣。闻人诉眉宇一竖,从包袱拿出一个锦囊,踏空下落,剑尖划破锦囊,以灵铮为中心环绕一圈,锦囊上的粉末随之洒落。


    嗡鸣声一滞,受灵铮香甜血液吸引的蛊虫倏然好似失去了方向,徘徊在附近,无头苍蝇那般乱撞。


    灵铮却好似受蛊惑般不知不觉前进了几步,被闻人诉一把拉住。


    “你不要命了?你一出去就要被蛊虫吸干了。”闻人诉斥责。


    灵铮才猛然清醒,反应过来闻人诉的话,“你怎么知道?”


    “刚发现的……看周围的蛊虫像疯了一样就知道。”闻人诉啧啧称奇,“幸亏我带了驱虫的药粉。”


    灵铮抿唇。闻人诉又知道了自己的一个秘密……


    闻人诉忽然严肃,“方才,你不该铤而走险,明明还有更稳妥的办法,你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还有谁能在乎?”说到后面,他语气近乎大发雷霆。


    灵铮一顿,他没见过闻人诉如此情绪如外露,断崖谷时,终日戴着面具,即使是杀人,脸部肌肉几乎毫无波动,双唇抿成一线。


    中情蛊后,偶尔会出现意外的狡黠,更多亦是温和的态度,灵铮以为闻人诉性格使然,不会有过多的情绪波动。


    灵铮当药人时,流血是常态,通过受伤谋取利益更是很平常的交易,他都习惯了,可闻人诉这种天之骄子,怎么会理解呢?


    道不同不相为谋。灵铮与闻人诉退开几步,双臂抱胸,语气冷冷道:“是没人在意,死了就死了吧。”


    周遭的蛊虫仍不死心地嗡嗡作响,气氛凝住了半晌,龃龉使初步建立起来的默契岌岌可危。


    闻人诉沉默走开了。灵铮依旧保持着环胸的姿态,耳畔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他的目光下敛,放任对方离开。


    闻人诉不过是骗来的过客,他作为江湖中的一流高手,就算现在不走,之后也终有一日会冲破情蛊的控制,届时还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横竖自己注定是孤身一人的,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


    闻人诉回来时,看到灵铮还傻愣在原地,好似被抛弃的小动物,显得茫然无措,他无奈摇了摇头。


    “坐下吧,我给你上药。”


    原以为是幻听,几秒后灵铮才堪堪回神,扭头朝声音方向看去,映入眼帘的是闻人诉手上拿着几株草藤回来。


    这下灵铮才陡然意识到他伤口处从一开始的如火灼烧,到现在刺痛逐渐转变为持续的钝痛,就像是有千钧重负压在伤口上。


    闻人诉让灵铮席地而坐,他走到其身后,将止血草藤嚼碎,随即敷在后背上,动作小心翼翼。


    而灵铮一手摸着手腕,看似随意,从攥到发白的指尖就暴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心境。


    一边是肉/体的疼痛,每次草药的触碰,都会引起他肌肉紧绷,但更多的是,他不习惯在旁人面前暴露自己脆弱的一面,闻人诉的气息拂在伤口上,灵铮感觉背部愈发难耐。


    草药敷好后,闻人诉将狼爪划开的布条撕个彻底,变成一条碎布,裹住灵铮的后背。


    此时,灵铮的造型滑稽又狼狈,但好歹止住血了。


    两人无言,灵铮捕捉到一些动静,眼底有光蓦然亮起,他主动打破僵局:“闻人诉,我想去一个地方。”


    闻人诉侧目而视,语气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愠色,“你看你失血成什么样子了,还想去哪儿?!”


    即使是荆棘载途,只要是能变强,灵铮都会拼了命去争取,这是他的人生信条,倒在追逐实力的路上,才算死得其所。


    “我能感受到,东南方向约五里处,有高阶蛊虫的波动。”如果不说,闻人诉肯定不会协助自己,灵铮只好将这个能力暴露出来。


    与此同时,借着清幽月光,他仔细审视闻人诉的微表情变化,毕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多少爱侣因为一时贪念而反目成仇。


    闻人诉眉头紧锁,语气中充斥着不认可:“不就一只蛊虫吗?之后我替你捉,你今天亏损太大,再劳累下去,你身体会受不住的。”


    他的眸色依旧清明,没染上一点贪欲,也可能是伪装得太好,灵铮暂时难以分辨,然而不管闻人诉苦口婆心,为了不可多得的机会,灵铮都不可能听从他的安排。


    “不行,它进入了成熟期,如果不快抓住,不出半天它就会逃走。”灵铮态度坚决,大有闻人诉不允许,他就自己前往的势头。


    两人眼神交锋,灵铮脸色煞白得近乎透明,双眸犹然闪烁着倔强的亮光。


    闻人诉眼神幽暗了几分,走近一步,抬手抚过灵铮的脸庞,触感犹如上好的绸缎,细腻中泛着微微凉意。


    最终,闻人诉败下阵来,轻叹了口气,陪同灵铮将狼胆割下来,用狼皮包裹放入包袱里。


    “我带你去。”其后,闻人诉避开伤口,牢牢箍住灵铮后腰,跃步而起,以树干接力,在密林中飞身穿梭。


    灵铮眼眸异彩连连,闻人诉的怀抱非常紧实,给予了充足的安全感,于是他饶有趣味俯视大地,夜晚的景色瞧得不真切,但剧烈的风声在耳畔呼啸,着实令人畅快淋漓。


    他半辈子桎梏在潜渊一隅,第一次感受到天地如此辽阔,他心中隐隐发烫,生出豪情万丈的情感。


    倘若无需借助他人力量,单凭自己也能自由自在飞跃在寰宇之间,那是何等美哉!


    经年郁结的心病也稍稍缓解,对于实力增长,除了为报仇,灵铮还多出另外的,有关自由的渴望。


    眼看灵铮少了平日里深仇重怨的阴郁,多出少年原本应有的灵动,闻人诉眸光流动,温声道:“姜灵,我之后教你轻功。”


    之后?灵铮思绪拉回,避而不答,手指着某个方向,“在那里落地吧。”


    好似没有注意到灵铮的回避,闻人诉按照灵铮的指引的地点停下。


    夜色浓郁,灵铮拿着火把,目标明确地走在前面,渐渐深入被召唤之处,四面蛊虫发出的嗡鸣愈发响亮,宛如贸然跌入了无人之境。


    走了半炷香的时间,灵铮停下了脚步,他感到高阶蛊虫就在这附近,却始终笼罩着一层不明确的迷雾。


    四处并无水源,然而,闻人诉无端察觉到水滴的声响,也幸亏他是练家子,五感受到强化才听见。


    在灵铮的疑惑中,闻人诉拿走了火把,轻步走到一个角落,拔剑拔拉开茂盛的植被,赫然是一个洞穴,属实隐蔽。


    洞穴暴露后,滴水声明显了几分,致使灵铮也能听到,通过激起的空荡回声,大抵判断出里面还有颇大的空间。


    “高阶蛊虫就在山洞里面。”灵铮十分确定。


    “我先进去吧。”闻人诉手持火把,抢先一步挡在灵铮前方,低头走进洞穴内部。


    火把的火焰闪了闪,外界的一阵微风吹过,它又正常燃烧起来。


    灵铮紧随其后,两人并肩而行,脚步声在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只能听见一滴一滴规律而沉闷的水声。


    两边都是千篇一律的石壁,在这种环境难以计算时间的流逝,灵铮深吸一口气,即使感受到蛊虫就在不远处,然而走了那么久,心中却难免生出几分挫败感。


    闻人诉摸了摸灵铮的头顶,“没关系,只要火把没灭,我们就继续走,干粮和水我都带了。”


    灵铮闷闷地“嗯”了一声,不愿再多说什么。


    随着时间的悄然流逝,他们又走了很长一段路,闻人诉凭借心跳的频率,估摸着此时已是亥时。水滴声愈加强烈,似乎在与灵铮渐渐紧张的心跳相互呼应。


    “我感受到了,蛊虫就在水下……”顺着灵铮的视线看去,山洞的上方不断渗漏下来的水,汇聚成一汪幽暗的潭水,静谧又神秘。


    见状,闻人诉皱眉,“我下去找吧,洞内阴冷,加上沾水了,你会染风寒的,我有内力傍身。”


    灵铮拒绝了闻人诉的好意,“我知道蛊虫在哪,你找就像大海捞针,没意义。”


    他脱下外袍,迟疑片刻,把里衣也一并脱去,只留下亵裤。旋即毫不犹豫扎头潜入潭水中。


    冰冷的水流立刻顺着他的鼻腔与耳道涌入,刺骨的寒意如同尖锐的银针,刺激着敏感的神经。灵铮依据血脉的牵引,坚定朝着深处游去……


    闻人诉站在岸上,脸庞罩了一层阴影。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原著中,灵铮从断崖谷逃出来,亦是误打误撞去到雇佣中介所,闻人诉的介入只是提前了灵铮做这个采集任务的时间。


    猝然,平静的幽潭表层荡漾起波澜,而且越来越强烈。闻人诉也果断跳了进去,寻找着灵铮的身影。


    这个谭出乎意料地深,找到灵铮时,他的墨发四散浮沉,鼻子和嘴巴冒出细小的泡泡,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手上还牢牢攥住了什么。


    包扎的布条被诡异撕碎了,对蛊虫来说甜美无比的血液蔓延开来。


    闻人诉与两片柔软唇瓣相触,将事先含着的氧气渡进灵铮口中,再一手揽着他的腰,一边往岸上游去。


    冒出水面,闻人诉把灵铮推上岸边仰躺,自己再上来,探着他的脉搏。


    灵铮作为主角,肯定不会那么草率死掉,他汲取到充足的氧气后,呛了几声,将不慎喝进去的水稀里哗啦吐了出来。


    手指蜷了蜷,灵铮感受到掌心小小的坚硬,遂安心下来,静静等待空气一点点重新充盈肺部。


    闻人诉俯身紧紧抱住灵铮,语气低沉,“姜灵,我再也不会让你陷入险境了。”


    对方指尖的颤抖,隔着湿透的布料清晰传递到后背,灵铮抿了抿唇,回想起自己在水下的经历。


    当他找到那高阶蛊虫时,瞧它外表,根据蛊虫图鉴的记忆,得知此蛊虫名为麻痹蛊,乃十分罕见的特殊型蛊虫,可以麻痹生物的神经。


    麻痹蛊不但能力特殊,而且性情较为温顺,使灵铮心中喜悦,感觉这次必然手到擒来。


    却一时忽略了伤口渗出的血液会令麻痹蛊发疯,对其屡屡发起攻击,试图让灵铮流出更多“大补”的液体。


    灵铮在水下行动迟缓,麻痹蛊流线型的身躯却如鱼得水。利用自身小巧的特性,绕到灵铮的背部,用锯齿状的口器扎破布料,吮吸血液的同时注入麻痹素。


    在灵铮将要一巴掌拍来时,麻痹蛊又迅速游开,与灵铮拉扯,十分狡诈。


    于是乎,经验不足的灵铮被这拇指大小的麻痹蛊玩弄于股掌之间,这也是灵铮第一次面临九死一生的惊险。


    当麻痹蛊再次发起攻击,晕晕乎乎的灵铮心念一动,隐约掌握了水流的特性,几乎不引起波动地将蛊虫抓入掌心,贴近跳动的心脏。


    蛊虫自然而然咬破皮肤,触碰到心头血时,瞬间完成了认主契约。


    对抗麻痹素的侵袭,此时的灵铮亦到达极限,白眼一翻,随即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原著中没有闻人诉相救,灵铮也会平安无事。在彻底昏迷后,麻痹蛊为了护主,继续注入大量麻痹素入其体内,令灵铮肌肉放松,就渐渐浮出水面,不过落下了天气潮湿会头疼的毛病。


    但由于如今闻人诉的救助及时,悄无声息免去了灵铮后半辈子的沉疴宿疾。


    现下的灵铮不知道这点,他只感受到在那冰冷的水中,闻人诉与自己嘴对嘴了。


    那一瞬间,他意识到这是渡气,然而心中却禁不住颤动——他的初吻,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境中,被一个男人夺走了。


    先前的搂搂抱抱还可以当作无所谓。可这次,对于保守的古人,可谓是分量十足的冲击。


    来不及细究,洞外传来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天杀的!哪个王八犊子抢去了我的高阶蛊虫!”


    闻人诉快速站起,持剑警惕即将迎面对上的敌人。


    黑暗中,一个骨瘦如柴的瘦小老头逐渐显出了身影,健步如飞向他们袭来。


    灵铮立马认出,这是断崖谷的屈长老,外表平平无奇,性情却是出了名的凶暴嗜血,不知残害了多少药人,若是被调到屈长老的手上,药人肯定是早早写好遗书的。


    而闻人诉显然也认出了屈长老,杀意外露,上前挡住对方淫邪的视线。剑势如虹贯日,骤然激起沸沸扬扬的尘土。


    见状,屈长老浑浊的双眼眯成一条细缝,从喉咙里涌出一大片黑甲虫,须臾笼罩住他整个身体,形成了武装完善的坚硬盔甲。


    这种黑甲虫名为金刚蛊,深谙此道的人绝对不敢近身。因为金刚蛊不仅能作为刀剑不侵的护甲,它还有最阴险的一点,就是其甲壳表面携带着剧毒,只要轻微触碰,弹指间就可带走一个八尺大汉。


    屈长老不说在断崖谷,在江湖亦排得上号,只因即使是蛊师,从口中释放蛊虫的也是屈指可数。


    蕴养体内的蛊虫固然会比困在虫罐中的强势许多,弊端却是每时每刻经受万蚁挠心,那是血液中的,永远无法根除的痒意。


    据说还有蛊师以身养蛊后,又无法忍受这种折磨,最终选择自刎,人们发现时,他的脸上还残留着焕然轻松的笑容。


    面对来者不善,灵铮对闻人诉大喊提醒:“这是金刚蛊,有剧毒,不可近身,切记!”


    闻人诉侧过脸微微颔首,表示了解,旋即飞快从包袱中取出了一把古月角弓。


    屈长老看到闻人诉与灵铮两人,下意识以为气场强大的闻人诉才是抢走蛊虫之人,没料到却是角落里瘦弱的少年直接叫出了金刚蛊的名字。


    因此他才将注意力放在了对方身上,竟然莫名觉得有些眼熟,然而这样惊艳的样貌,不可能会忽视……


    屈长老双目精光一闪,他记起来了,是那个小药人,他曾经还想向其隶属的同级长老借来一用,却被无情拒绝,他还可惜了一阵子。


    而眼前这个护着小药人的男人,看着面生,屈长老乍然想起了断崖谷最近的传闻,闻人护法为了一个药人叛逃,哦——昭然若揭了。


    “闻人护法,别来无恙啊。我算不算断崖谷里第二个窥见你真容的人,真是受宠若惊。”


    人精屈长老能识破他俩身份不意外,闻人诉目光如炬,抬手拉开弓弦,“嗖——”箭矢破空而去,带着锐利的风声——


    作者有话说:诉诉的包袱堪比百宝袋……


    第33章 灵铮


    屈长老侧过头颅,箭矢从他耳边划过,由此可见,他对于距离感的把控堪称精妙。


    他还未与闻人诉对过招,若是此次能将闻人诉与这个小药人一网打尽,带回断崖谷,想必谷主会有丰厚的奖赏。


    这般考量,他移形换影突进,金刚蛊护甲泛着冷冽幽光,又有一部分的金刚蛊倏然散开,在空中释放淡紫毒雾。同时悄然亮出爪刀上撩下划,其武器弯曲如月牙,异常锋利。


    屈长老虽已步入不惑之年,实际最擅长的仍是近战,身体比年轻人还要灵活许多,江湖上不知多少人死在了金刚蛊配合爪刀之下。


    “小心!”这一幕看得灵铮心头一紧,没想到屈长老的金刚蛊已然进阶到可以释放毒雾。虽然他不在意闻人诉的生死,可闻人诉一旦挡不住屈长老的攻击,自己也会陷入麻烦境地。


    闻人诉身子后仰前滑,柔韧度极佳,紧接着回身三矢齐发,方向不一,却刚好截住屈长老的行动路线。瞬息间拉开身位。


    屈长老只见过闻人诉使剑的本事,却不料其一手射箭本领也极为精湛。金刚蛊固然刀枪不入,可爆发力极强的箭矢正是金刚蛊护甲的克星。


    不过,闻人诉使用弓箭只是克制了金刚蛊,一旦被近身,他将失去拉弦的时机,只能被屈长老压着打。


    因此,闻人诉更换武器这步险棋,在屈长老看来并不明智。


    灵铮也瞧出了这点,他大声朝闻人诉喊道:“你需要佩剑吗?”


    闻人诉摇摇头,继续与屈长老周旋,不断射出刁钻的角度,令其无法近身,不知不觉僵持了半刻钟。


    久攻不下,屈长老被一个江湖后辈这样逗弄,难以自持生出一股怒气,将一部分金刚蛊脱离体表,在洞穴内扩散,释放出大量毒雾。


    这样一来虽有破甲风险,但能大大扩展攻击范围,令闻人诉不再像之前那般自如变换身位,况且屈长老也有自信能避开闻人诉的箭矢。


    闻人诉唇角牵扯出不易察觉的弧度,做出了一个令大家意想不到的举动,攥住箭体飞跃突进,身法如鬼魅,径直刺入了金刚蛊照顾不及的腹部,用力搅动,一刹那血流如注。


    屈长老瞪大了双眼,口中喷出鲜血。怎么可能?闻人诉的身法是——


    然而自顾不暇,金刚蛊收到主人血液的号召,成群结队钻入屈长老的肚子里,竟诡异地状似七月怀胎,肚皮蠕动。


    体表的金刚蛊越来越少,脖子也失去了其保护,闻人诉火速将弓弦套进屈长老的头颅里,甩身至其后方,细弦顺势拉拽。


    屈长老眼眶血丝暴起,垂死之际,余光捕捉到一旁的药人,他用尽全身力气从腰间扯出一个小匣子,朝药人方向扔去,霎时白烟四溢。


    既然闻人诉是为了这个药人叛逃断崖谷,重要性可想而知,他就算死,也要带走闻人诉在意之人。


    下一刻,脖颈皮肉断离,头颅滚落在地上,面目狰狞,死不瞑目。


    在小匣子摔落时,灵铮第一反应便是屏住呼吸,可仍然难以避免吸到了一缕,骤然感到气血翻涌,没过片刻又如坠冰窖,鼻子一热,流出源源不断的血腥,喉咙也随即发痒,吐出大口大口的血液。


    不行,我不要这样死掉!灵铮慌慌张张望向闻人诉,他看不见的是,此时他肌肤泛起不祥的暗紫。


    还是一时不察,被屈长老临死还要摆上一道,闻人诉暗恼。飞步上前,稍微查看灵铮的状态。


    “失礼了。”旋即一个手刀劈向灵铮后脖颈,减缓药效发作,随即打横抱起昏迷的灵铮,腾空而起——


    石林峰的一处僻静小木屋。


    烫…好烫……这是怎么了……


    呃——痛!!全身都好痛——


    啊啊啊啊啊——


    痛感循序渐进,直到避无可避,一下子触及了灵铮的痛苦记忆,正如那时被其他药人推下蛊池,好似投入一个炙热的熔炉中,有人把他骨头砸得粉碎,四肢百骸都被钢针挑起那般。


    感受到一只温热的手擦拭眼角的泪水,灵铮强忍痛意,睁开眼,发现自己浑身赤裸靠在浴盆里,水是深棕色的,上面浮着许多不知名的植物。


    而擦拭的手正是来自闻人诉。他关切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这个是?”灵铮开口,喉咙里还残留着令人作呕的腥涩。


    “抵御飞雪诡毒的药浴。”飞雪诡毒就是小匣子内的粉末名称,闻人诉问了个精通药理的人,不出所料,她确实有这味解药方子。


    “我衣服——”灵铮突然意识到这点。


    “都破了,我扔了。”闻人诉挑眉。


    “不是……我……”灵铮有些难以启齿。


    “我帮你脱的,怎么了,不用害羞啊。”闻人诉装作若无其事,暗自观察灵铮的反应。


    灵铮神色微变,闻人诉是“喜欢”自己的,难保他在自己昏迷时会做些什么事情……


    猝然,屋外传来一道嘹亮的苍鹰啼鸣,闻人诉闻声,对灵铮道:“我先出去一下,你还需泡半个时辰,不然药效渗透不彻底。”


    说罢,悠然走出房间,及腰的低垂马尾微微晃动。


    木屋门前,来者竟然同样身穿万钧派制服,赫然是一位冰霜美人,长着丹凤眼,气质端正。


    看见闻人诉出来,她启唇道:“他醒了?听说闻人师弟从断崖谷出来,就是为了他?”


    闻人诉邀请她坐下,语气透出熟稔:“是的,谢谢祁师姐赐药方。”


    其实,原主的真实身份是潜伏在断崖谷的万钧派弟子。目的是想洞悉其运作,从而寻找时机逐一击破。


    祁音华问:“为什么?”


    “他是我伴侣,他希望能逃出断崖谷,所以我助他一臂之力。”闻人诉如实回答。


    对于闻人诉找了个药人对象这件事,祁音华并没有多言,既然闻人诉的行为属于自愿,她颔首表示已然知晓。


    随后走出门外,抬起纤纤玉指,她所豢养的铁翼苍鹰从碧空盘旋而下,落在手指上,祁音华温声道:“闻人师弟,告辞。”


    闻人诉抱拳,“祁师姐告辞。”


    回到卧房,瞧见本来眉头紧皱的灵铮睁眼盯着自己,“怎么了?”闻人诉问。


    “断崖谷的人吗?”灵铮担心是他们追了上来。


    闻人诉摇摇头:“不是,是给我药方的朋友,她现在走了。”


    “你还有朋友?”灵铮想到他之前带着面具不苟言笑的样子,有些难以置信。


    闻人诉表情古怪,“我怎么就不能有朋友了。”


    好吧,争论这个话题没意义。灵铮转移话题:“那狼胆……”


    “我带上了,时日不早,等明日,我们再去提交吧。”


    灵铮“哦”了一声,经过那么久,他的痛觉神经已经疼到麻木,但确实感受到了神奇的功效,似乎不仅仅是解毒,失血而冰冷头晕的病状也有了缓解……


    翌日,闻人诉与灵铮走在大街上,灵铮捧着这一块碎银,心情难免有些澎湃,这是自己第一次挣到那么多钱,不是从蛊师手中抠出那一分一厘的差价。


    就在他心情颇好时,乍然听到了不和谐的声音。


    “求求你们,不要捉我,我有半吊铜钱,都给你们,都给你们,好吗?”


    两人闻声看去,是一个男孩朝着两个满脸横肉的壮硕大汉磕头,看上去男孩与灵铮年龄相仿,脸上衣服灰扑扑的,眼睛又大又亮。


    见状,其中一个大汉抢走男孩手中的铜钱,依旧不依不饶,“别怪我,要怪就怪灵枢阁他们要人。”


    话音落完,准备将男孩瘦小的身材扛起,意外被他灵活躲开。而周围的百姓已然见怪不怪,暗暗祈祷自己不要像男孩那般倒霉。


    没想到,男孩余光注意到了闻人诉两人经过,穿着万钧派门派服,他眼神一亮,跑去他们跟前,双膝跪下,苦苦哀求道:“你们一定是正道的善人吧,求求善人救救我。”


    灵铮冷笑,拉着闻人诉就想离开,这世间人抢人的多了去了,没人会在乎,与他们何干。


    而闻人诉却停下了脚步,灵铮猛然扭头,惊诧他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居然会掺和进去。


    “你干嘛?”灵铮压低声音,觉得闻人诉真是闲得发慌了。


    闻人诉尚未说话,那两个大汉是被灵枢阁雇佣的壮丁,地位卑微,皆没认出这是万钧派的人,有点忌惮但不多,一人试探道:“你们确定要护着他?”


    闻人诉神态自若从剑鞘中亮出一半剑身,释放出淡淡威圧。


    没有开口的另一大汉却一言不合突袭闻人诉,如猛虎出笼,祭出一记单羊顶,若是等闲之辈被他顶肘击中,势必五脏爆裂而亡。


    闻人诉运气挑起剑鞘反砸大汉颈窝,力道骇人,大汉身形一歪,踉跄之际,又被闻人诉迅猛戳击爆肝。


    大汉瞬间疼痛难忍,倒在地上哀嚎,身体蜷缩得如一只煮熟的虾子。


    在灵铮看来,大汉出招笨重,如若闻人诉不能两三招收拾,就丢脸丢大了。


    闻人诉平淡斜睨旁观的大汉,那个大汉眼睛瞪大,全身一哆嗦,连同伙都不顾了,拔腿就跑。


    事情了结,闻人诉转身与灵铮离去,男孩却急忙跟上去,“恩人,两位恩人,我请你们到我家吃饭,好不好?”


    灵铮冷冷瞥了男孩一眼,“不必了。”


    他凭什么那么幸运?明明世人都是麻木、自私、丑恶的……


    不曾想,闻人诉眼波一转,微微勾唇:“好啊,带路。”


    灵铮:“!!!”


    “要去你去。”灵铮转身就走,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愠怒。


    闻人诉揽腰拦住,低声道:“姜灵,你可以认识一些同龄玩伴。”


    难道闻人诉救他也是为了这个?灵铮一看男孩那傻了吧唧的模样,就觉得反胃,“呵呵,不用了。”


    男孩见状,竟然屁颠屁颠想牵灵铮的衣袂,被灵铮厌恶甩开,男孩一个重心不稳,坐在了地上。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道妇人的声音,语气略带震惊。


    “灵铮……?”——


    作者有话说:非常抱歉久等了,开学繁忙加上陌生的武侠题材,卡文得厉害。跟朋友讨论了很久,重新整理下大纲。不会坑的,请放心,感谢大家支持~


    第34章 疑团


    如今还有谁会叫出自己名字?灵铮眸光闪烁,猛然回首,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衣着朴素的妇人,眉眼间有些熟悉。


    不等灵铮追溯记忆,男孩起身跑上去抱住妇人,“娘!我刚差点被坏人抓去了。”


    妇人紧紧搂住男孩,手还颤抖着,“我看到了,幸好、幸好遇见了你灵铮哥,还有这位好心人。”


    她当时正在街尾摆摊,被认识的好心人通风报信,妇人闻讯赶来,刚好看到闻人诉出手救人这一幕。


    至于灵铮的推搡,妇人大概猜出灵铮是出自警惕,才将阿乐推了一下。


    “灵铮哥?”男孩扭头望向两人,表情茫然。


    灵铮眉头一拧,他记起来了,这位妇人是他们家曾经的邻居,姓余的寡妇,大家唤她余大婶。


    他本不想与曾经相识的人过多接触,可余大婶的一句话让他倏然定住了动作。


    “灵铮,你爹娘呢?自从你们一家失踪,没多久又遭洪水,我只好给你们收好一些贵重物件,你来取就正好了。”


    逃出断崖谷那么久,灵铮从没想过回家一趟,毕竟没了家人,那里不过是一所破烂的宅子,不去看,便不会触景伤情。


    灵铮喉结上下滚动,沉默片刻后开口,“好的。”


    通过他们的对话,闻人诉眼中划过一抹意外,原著中并没有出现这个情节,灵铮的爹娘……吗?


    一路上,余大婶显得十分热情,拍了拍男孩道:“余乐,这是你灵铮哥,还记得吗?当年你还很喜欢跟在灵铮哥后面玩呢。”


    余乐挠挠头,小声嘟囔:“不记得了……”随后视线投向灵铮,乖巧道:“灵铮哥好。”


    灵铮应声点头,眸底凝聚异色。不可能,他一开始还以为自己误会了,再听余大婶口吻,余乐是他儿子?


    可自己从没有见过这个叫余乐的男孩。在他的记忆中,余大婶只有一个女儿,那时候确实喜欢跟着自己。


    灵铮脑内飞速运作,余大婶目光移向闻人诉:“这位是?”


    闻人诉瞥了低头的灵铮一眼,幽幽道:“灵铮的师兄。”AI知道主角真名,可闻人诉不知道。


    听到这番话,灵铮才猝然意识到自己的谎言已经被戳穿了。身形微僵,瞄了一眼闻人诉意味深长的笑容,轻咳几声,决定提出试探:“余大婶,你女儿呢?”


    话音落完,余大婶瞪大双眼,“什么女儿?我从来只有一个儿子啊,灵铮你记错了吧。”


    “哦,记错了。”灵铮话虽如此,但他确信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闻人诉眉头一挑,他知晓灵铮不会问出一些无的放矢的东西。看来其中大有文章啊……


    随着道路变窄,余大婶和余乐走上前带路,闻人诉二人落在后头。


    闻人诉一字一顿道:“灵、铮?”


    灵铮侧目:“……嗯。”事到如今,他也只好承认了。


    “你骗我?”闻人诉突然发难,微微垂下头,长睫遮住了眸中的情绪,似乎很受伤的样子。


    原本不想理会,灵铮视线却不受控制地来回观察,僵持良久后,他咬了咬牙关,小声唤道:“闻人诉。”


    “……”


    “闻人诉。”


    “……”


    见闻人诉仍然保持缄默,灵铮也不再多哄,横竖自己不过是利用他,他生气就生气吧。


    过了一段时间,闻人诉冷不丁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其实我们不是伴侣,对吗?”闻人诉态度陡转,语气变得阴冷,泄露出危险的气息。


    灵铮:“!!!”


    闻言骤然寒毛竖起,猛地扭头盯着闻人诉。右手悄无声息搭上剑柄。情蛊什么时候失效的?现下羽翼未丰,与闻人诉对招毫无胜算,走为上计!


    旋即,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飞速盘算逃跑的最佳路线。


    直到气氛凝滞到极点,灵铮近乎离弦之箭的紧绷状态,闻人诉垂下狭长眸子,喃喃自语:“你不喜欢我,连名字都是假的。”


    嗯?灵铮眼睛睁大了一瞬,电光石火间他明白了什么——闻人诉只是在闹别扭!


    这下才后知后觉,全身已然冒出了冷汗,灵铮抿了抿唇,学着闻人诉平日的举动,轻轻碰了一下对方的手背。


    闻人诉悄然勾唇,发泄般捏了一把灵铮的小脸,牵起他的手。


    灵铮指尖瑟缩了一下,没有反抗。


    他的体温与常人相比还是偏冷了些,闻人诉握紧手心,令其侵染了那份强势的炙热。


    只是权宜之计……先稳住,灵铮担心闻人诉遭受刺激,会冲破情蛊的控制。如今牺牲一点皮肉算不了什么。他自我安慰,手掌沁出薄汗。


    周围的街景渐渐与记忆中重合,灵铮再也无暇在意牵手这件事,原本养得稍显血色的脸庞变得灰白,同时不自觉咬住下唇,扬起灼目的殷红。这个小动作将他的故作镇静暴露无遗。


    目睹着熟悉的一草一木,灵铮刻意遗忘的回忆被血淋淋地挖了出来,娘……爹……他阖上双眸,以惊人毅力压抑住自己的条件反射,调整粗重的呼吸,身体的颤抖渐渐平复下来。


    很快灵铮又有了新的发现,他们一行人走入破败的村子,当年还住着几户人家,如今却已了无人烟。


    闻人诉注意到灵铮表情的疑惑,“怎么了?”


    灵铮语气有些迟疑:“这里,有些不对劲。”


    “哪里?”


    灵铮摇摇头,问余大婶:“周围的几户邻居呢?”


    听到这句话,余大婶陷入像方才男孩面对灵铮名字时那样的迷茫,“……这里住过人吗?”


    灵铮眉头紧皱,不再发出异议。


    走进余大婶的宅子后,一缕幽香钻入闻人诉的鼻腔,他的意识错乱了一瞬。


    闻人诉啧了一声。当着灵铮的面,从衣襟掏出一个小葫芦瓶,倒出两颗乌黑的丹药,自己吃了一颗,另一颗递到灵铮面前,“吃下。”


    “这什么?”灵铮拿起药丸问。


    闻人诉:“清神丹。”


    灵铮表情一凝,没有犹豫吞咽下去。


    余乐被余大婶指挥去厨房泡茶,而她走到客厅,从抽屉拿出一炷香点燃,神情虔诚地插入香炉,白烟萦绕,异香愈浓,笼罩了整个空间。


    完毕后,余大婶温声道:“灵铮,你等我一下,我去找找。”说罢,她走入卧房,留闻人诉与灵铮两人在客厅。


    闻人诉走近香炉端详,指腹碾压了下香灰,里面掺杂着细微金粉,凑近轻嗅,浓烈的檀香下,遮掩着似有若无的迷魂草气味。


    迷魂草,配合上不传于世的秘法,就能扭曲人的记忆。这也是闻人诉通过原著的旁枝末节才知晓的。如此特殊罕见的仪式,为何会出现在这平平无奇的一户人家?


    灵铮看到闻人诉的一系列反应,继而一五一十述说了这里的异样,包括余大婶的女儿、和邻居们的离奇消失。


    闻人诉沉吟:“我去周围看看。”


    灵铮要等余大婶,故而颔首。


    出门时,闻人诉刚好撞到余乐端着茶壶从厨房出来,“恩人,你去哪?不喝茶了吗?”


    闻人诉不紧不慢道:“我去附近透透气。”


    出门后,闻人诉随意进去一间旧宅,里头一眼望尽,家徒四壁,不知是原住户收拾的还是贼子偷光了。


    又接连去了另外几户住所,皆是如此。不过闻人诉眼力极佳,从其中一家的灶台内部,拾起一颗乳白珠子,上面沾了一抹暗红。


    先是揉搓了下那抹暗红,染在拇指上,果真是血。随后用剑刃轻轻一刮,珠子刮出小片物质,闻人诉走出门,将小片举过头顶,透过阳光观察,呈菱形纹路——是象牙。


    闻人诉眼睛一眯,这玩意儿根本不流通于平民百姓之中,所以果真有蹊跷啊。皇室贵族?名门大派?


    他哼笑一声,拍拍手掌上的尘土,闲庭信步回到余大婶的家中。


    灵铮正在啜茶,闻人诉朝着灵铮眨眨眼,坐在他身旁,拿出珠子,压低声音说明自己的发现:迷魂草,以及这枚象牙材质的小东西。


    “所以,他们应该是被灭门了。”灵铮指尖在桌面规律点动,很快将所有线索联系起来,眼眸发亮,“这一切,是为了隐藏余乐的存在!”他的语气中仅有拨开疑团的兴奋,毫不掩饰对生命的淡漠,天真若邪。


    见此,闻人诉稍微一滞,随后缓声道:“虽然不知道余乐的身份,但为了瞒天过海,对方手法如此残忍,余大婶的女儿恐怕也凶多吉少。”


    话音落完,桌子上打开的木箱内,一块小板吸引了闻人诉的注意。


    “这是你爹娘的物件?”


    灵铮点点头。


    “介意我看一看吗?”


    “怎么了?”灵铮看到闻人诉郑重其事的反应,心神微动。


    闻人诉从中拿起一块刻着玄妙图案的黑金令牌,口上轻喃:“琼林派。”


    居然,出现了原著没有提及的暗线。灵铮的父母,或许……闻人诉思忖。


    灵铮纳闷,这不是被自己从小当玩具的小牌子吗?琼林派?没听说过。


    “这是琼林派的内门弟子证明,我怀疑你爹娘其中一方曾经是江湖中人。”


    是这样吗?灵铮迷茫了,他从来不知道爹娘曾经的身份。


    “你之前说过,你们一家被虏,你经打晕变成药人,而你又打听到,你爹娘是在中途被带走去喂蛊池了。有没有可能,其实你爹娘会武,逃了出来。”


    可是如此一来,就产生了一个更大的问题。倘若爹娘没死,为什么不来找自己?不过,闻人诉这番话依然给无根浮萍的灵铮生出一丝幻想。


    “我们下一步去琼林派看看吧,每个门派都会有长生阁,只要你爹娘活着,从魂灯就能看出来。”闻人诉给灵铮出主意。


    灵铮眼前一亮,他对闻人诉的贴心生出微妙的上瘾。无论是阅历还是武力,都是自己正值需要的。


    既想继续利用,又害怕东窗事发,恍如行走在刀尖上的刺激,情不自禁令灵铮瞳孔放大,心脏渐渐加速。


    第35章 焰火


    回到眼下,余大婶正在做午饭,余乐刚好路过,被闻人诉叫住,“余乐,过来坐会儿。”


    闻言,余乐屁颠屁颠走来,先给闻人诉和灵铮续了茶水,“你们饿了吗?很快就可以开饭了。”


    闻人诉摇摇头,“我是想问你,家中一直有燃香的习惯吗?”


    “呃,这香是为了治我的头痛的,只有闻到这股味道,我才会好受些。”余乐回答得几乎没有停顿。


    “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年前吧。再久一些的,我也记不清了。”


    “记不清?”


    “我娘说一年前,我不小心一头撞在石头上,之前的记忆就找不回来了。”余乐表现得很懊恼。


    听到这里,灵铮递给闻人诉一个眼神,对余乐再次确认:“这儿附近总是没人住?”


    余乐摇摇头,不解灵铮为何问了他娘不够,还要问自己:“灵铮哥你是要找人吗?可是我全都记不得了呀。”


    那样便合理了,对方清除了余大婶关于被灭门的几户人家的记忆,令余乐的身份没有异议,却无从得知此前便失踪的灵铮一家,因此余大婶还记得他们。


    灵铮忽然捕捉到一抹记忆碎片,灵机一动道:“你见过一个……不知左臂还是右臂,长着一块胎记的女孩吗?大概,十三、四岁的样子。”他漆黑的眼珠定住,认真观察余乐的细微表情。


    余乐先是表示没见过,语气万分肯定。毕竟这里别说女孩了,就连除了他们一家以外的人都鲜少遇见。不过,手臂上有胎记……


    他莫名构想出了这样的画面:一个圆脸女孩,右臂偏下的位置有着桃花瓣形状胎记,用红线扎着两条小葫芦辫……


    红线、红?下一刻,大片血污霸占了整个画面。


    蓦然,一道摇铃声直接在大脑中回荡,思绪如遭重击般轰然打断,画面烟消云散。


    余乐五官皱作一团,原本坐在木凳上的身体无力向后倒去——


    灵铮眼疾手快从后面扶住,闻人诉绕至余乐身侧,点了几个醒神的穴位,他的目光焦点才重新凝聚。


    无比诡异地,余乐仿佛忘记了适才的经历,扬起同样的笑脸,道出如出一辙的话:“你们饿了吗?很快就可以开饭了。”


    听到这句话,闻人与灵铮交换了眼神。


    闻人诉先是打发余乐去灶房,瞧对方走远,压低音量道:“看来问余大婶也是这样的结果了。”


    灵铮啜了口茶水,“罢了,横竖也与我等不相干。”


    闻人诉眼帘微敛,神色莫名。


    吃过一顿家常便饭,即使余大婶再三推托,闻人诉坚持留下一吊钱送给他们,当作好心保管灵铮家东西的报酬。


    走出房屋,见灵铮似有若无望着某个方向,闻人诉问:“你不回家看一看吗?”


    灵铮鸦羽般的睫毛轻轻颤动,“没必要。”


    “好吧。”既然当事人不愿意,强迫无益,闻人诉沉默片刻,转移了话题,“真的让他们这样下去?”


    听到这话,灵铮情绪陡转,被逗得低下头颅,笑声喑哑,第一次发现闻人诉如此好人。其后扬起下巴,笑靥如花,“那告诉余大婶,你女儿大可能早死了,还是被你挂名儿子害死的?”


    “……”


    见闻人诉眼神中的犹疑,灵铮眉梢一扬,“你真上心了?”与闻人诉相处多了,他渐渐发现对方断崖谷里冷血阴狠的样子更像是一层伪装。因此,他对闻人诉的来历产生了些许猜疑。


    他笑意尚未褪尽,语气已然倏地平淡:“我要去琼林派。”都已经过去一年了,他才不会将精力放在这上面。


    “灵铮,给我半天时间。”闻人诉眼神坚定。穿书进一个人的身体里,会受到原主性格潜移默化的影响,AI不想抵抗这种沉浸式体验,这也是扮演人类的乐趣之一。


    古代交通不便,路况复杂。灵铮想着让闻人诉带路,既然他说半天时间,灵铮也只好勉为其难跟在其后头,看闻人诉能折腾出什么玩意儿。


    第一次搜查时,闻人诉已经发现这一大片皆没有燃烧过的痕迹,对方应该也不会大费周章将那么多人的尸体运走,那么会如何处理呢?


    他仰望天色,烈日当空。他眼睑稍微眯起,竟然是大晴天……他感受着大打折扣的温度,这片村子的阳气应该是被凝聚空中的阴气截断了,暖意才如此微弱,到了冬天,恐怕会寒风刺骨。


    闻人诉登上一座低矮山丘,脚下枯草渐绿,阖上双眸感应玄妙的气场,及腰的墨发马尾随风摇曳。


    气之来有水以导之,气之止有水以界之,气之聚无风以散之*。简单来说,有水流动且风吹甚微的,正是气聚之地。


    而活水聚阳,清澈的水流能洗去阴气,水的源头更是阳气至盛,用以镇压冤灵最佳。


    闻人诉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灵铮,问灵铮村中小溪的水源来自何方。


    听完,灵铮脸色稍变,变得无比积极,连忙领着闻人诉向前走。根据闻人诉的说法,那他还喝了好几杯取自山泉的茶水……有点恶心作呕了。


    正好,村中唯一的溪流正是从他们踏着的这片小山丘流下,走了半里路,忽然柳暗花明,绿意盎然的山泉美景映入眼帘。


    骄阳似火,普照大地,温暖的气息驱散了体表无意缠上的阴寒,这才是大晴天该有的感觉。


    闻人诉靠近山泉,水声叮咚作响,清澈见底,只有一股淡淡的矿物质气味,一派宁和宜人的景象。


    放眼望去,并无山石隐蔽,山泉的全貌暴露无遗。闻人诉思考自己哪里出了疏漏。


    随后转身睨向灵铮,自打灵铮看到山泉并无异样后,长舒一口气,此刻正无所事事地蹲在泉边,用小草撩拨水面。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闻人诉冷不丁问。


    对于闻人诉的发问,灵铮稍感意外,思忖片刻,眸中闪过一丝戾色,似笑非笑道:“物尽其用。”


    物尽其用?闻人诉蹙眉,阴魂的话,能做什么呢。灵机一动,点地腾空,飞身至在不远处的树梢,再次观察地形,寻找极阴之地——


    “灵铮,抱紧我。”为了省时,闻人诉轻功带着灵铮,来到村子地势最低洼的地方。这里生长着数棵千奇百怪的杨树。


    杨树,俗称“鬼拍手”,这时突然掀起了阴冷的无名风,无数树叶哗哗拍打,噪得人心烦意燥,越走近,阴气阵阵,邪祟的气息隐隐挑衅着灵铮的血脉。


    被杨树重重包围的中央,赫然有一口爬满青苔的古井,被玄色的石板盖着。


    闻人诉缓缓上前,眼看此景,灵铮意识到什么,连忙往远处后退。


    果然,闻人诉将笨重的石板一脚踹飞后,空气中炸开难以想象的恶臭。


    这是巨量腐尸分解累积的味道,整年闷在狭小的空间中,比死老鼠的气味还要刺鼻数万倍。


    即使灵铮有所准备,用衣袖捂住鼻子,其浓烈的恶臭仍是熏得他眼眶通红,肠胃翻涌。


    由于破坏了邪阵,周遭倏然狂风大作,杨树发出了近似人类的惊恐尖叫——


    闻人诉朝不同方位甩出九道安魂符箓,扭身飞跃,运剑斜劈,一截截杨树枝干应声倒下,阳光久违地穿透进来。


    旋即退开十丈开外,他与灵铮并肩而立。符箓无火自燃,过了许久,飓风吹散了此方阴气,空气焕然一新。


    两人重新走近,窥向古井,里面白骨堆积如山,粘连着腐肉,比地平线还要高出一截。


    最表面铺着一面招魂幡,其颜色不是常规的金黄,而是用血染成的暗红,其中写了一行隶书,金光灿灿,与余家香火灰里掺杂的金粉色泽相同。


    “以血为引,以魂为媒。幽冥开路,听吾号令。”


    这是炼制阴器的咒语,不过这面招魂幡尚未炼成,就被闻人诉破坏了。


    闻人诉面无表情,拿出火折子扔进井内,由于甲烷的加持,烈焰迅猛升腾,半晌过后,冤屈与罪恶,皆会化作一抔黄土。


    侧目望着闻人诉被火焰映衬下忽明忽暗的轮廓,灵铮嗤笑一声,视线转回正前方,瞳仁映着星火点点,仿佛在想些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没想。


    “走吧。”闻人诉道。


    灵铮双臂环胸,“完了?”


    闻人诉听出了灵铮语气中的戏谑,“嗯。”


    “这世上,人命值几个钱,你比我清楚吧。”此情此景,灵铮无端多出几分表达欲。


    “尽我所能,但求问心无愧罢了。”闻人诉语气平淡,完全看不出正在说着高风亮节的话语。


    灵铮一顿,没想到闻人诉彻底不装了,微微歪头道:“你究竟是……”他想了想,“……算了。”


    知道越多,麻烦越多。对方身份肯定不止是断崖谷前护法那么简单,但他对此不感兴趣,反正能护送他去琼林派就行。


    无论正道邪派,灵铮眼中只有两类人:一类是能利用的,一类是不能利用的。


    去往琼林派,要经过五座城池,分别是:玉上、桐武、阳屏、泉康、郧辽,最后横渡青熠江,琼林派就在青熠江附近。


    走出村子,闻人诉观察影子,随后向东北方一路进发。傍晚时分,两人到了玉上城。


    接近城门,有几个驻扎的官兵,朝他们大喊:“今日封城,不欢迎外人入内。”


    灵铮问:“为什么?”


    官兵不耐烦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走走走。”一边说,一边做出驱赶的手势。


    见状,闻人诉一剑架在官兵的脖子上,眼帘微眯,释放出不容忽视的威压,邪性四溢:“他问你,你就说。”


    现在,又全然是断崖谷护法那种感觉了,他的行为和气质如此飘忽不定。灵铮暗忖,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作者有话说:*出自徐善继、徐善述《地理人子须知》


    第36章 庙会


    在场的其他士兵如临大敌。冰冷的剑面贴在脖子上,官兵才意识到闻人诉是个硬茬,稀疏的八字胡哆哆嗦嗦:“是慧竹国师在传教施食。”


    相传,如意净佛能够净化心中污秽,保佑众生平安喜乐、延年益寿。当今圣上对如意净佛尤为虔诚,故而将其奉为国教。


    因此,慧竹国师一跃成为朝中红人,在民间亦是家喻户晓。


    闻人诉挑眉:“所以?”


    居然还不明悟。官兵呆住几秒,见对方眼神威胁愈浓,他才回过心神,把话说得透彻,“佛教徒太多了,国师不想他们一路追随奔波,才命卑职封城的。”


    语气中透露着与有荣焉,轻易看出他也是佛教徒的身份,显然对国师十分崇敬。


    可灵铮并无宗教信仰,听完后,只觉得这个国师真会摆架子,交叉抱臂,插话道:“我们不是佛教徒,可以进城了吧。”


    官兵眼珠溜溜转了几轮,神色表现出为难:“这……好吧。”信仰固然重要,可生命更为宝贵。


    得到应允,闻人诉将剑放下的一瞬间,官兵一边后退一边大叫,“来人,把他们拿下!”


    闻言,围观的士兵们一拥而上。但是随着闻人诉的冷哼,几道呼吸间,十几个士兵悉数倒地蜷缩,痛苦呻吟着。而闻人诉寸步未移,全程只动用了剑鞘。


    这下官兵才彻底老实了,双腿一软跪了下来,抱拳道:“两位大人,我也是奉命行事啊,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说着,一个眼神给到靠近城门的士兵,命令其开门。


    待闻人诉二人进去,官兵摸了摸差点落地的脖子,眼神阴恻恻。


    花费一番周折,终于进了城。闻人诉首先找了一间客栈落脚,定下两个客房,灵铮要求的。


    晚饭时间,两人下到一楼饭堂就餐,不可避免听到了许多关于如意净佛的消息。


    “中原的旱灾严重,国师还总是施食传教,真是慈悲心肠。”


    “愿如意净佛保佑国师一路平安,多多派粮。”


    “说到粮食的话,应该也有陛下的支持吧……”


    提及陛下,火热的议论声倏然安静,彼此面面相觑,神情有些尴尬。


    江湖上谁不知道,现今皇帝昏庸无能,终日礼佛不问世事,幸好国师慈悲为怀,怜悯黎民,才让他们没有彻底失去希望。


    见气氛不对,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那人赶紧转移了话题,交流重新回温。


    而闻人诉与灵铮坐在角落,不予置评。简单吃饱后,回到客房睡了一觉。


    次日破晓,闻人诉洗漱完毕,敲了敲隔壁房门,与灵铮汇合,“我们走吧。”


    下楼后,两人同时发现,昨日还无比热闹的饭堂此时空无一人,出了客栈才知道原因:


    长街上,目光所及之处,都是跪拜的百姓,密密麻麻,挤得道路水泄不通,异口同声念着同一篇佛经,形成了似回声非回声的嗡鸣。


    居然这么多佛教徒?灵铮震惊,他前半辈子都在潜渊,那里三教九流盛行,因此虽然听说过如意净佛,可亲眼目睹才知道个中厉害。


    匆匆的步伐在这里无疑成了两个瞩目的异类,尽管已经注意脚下,绕路行走,灵铮还是不小心碰到一个人。


    对此,早已愤懑的信徒找到幌子,再也积压不住心中怒火,一把抓住灵铮的小腿,呵斥道:“不可对国师不敬,赶紧跪下恭迎。”


    “我不是佛教徒。”灵铮冷冷说道。他现在也算是练家子了,两三下挣脱掉那双手的桎梏,而信徒重心不稳,两掌撑在地上,磨破了点皮。


    同伴受伤这件事,像是一滴水掉进油锅里,人们猛然沸腾起来,几十张嘴巴一闭一合,嚷嚷着:


    “不可对国师不敬,跪下!”


    “不可对国师不敬,跪下!”


    “……”


    说着,这群人如同饿狼扑食般,将闻人诉与灵铮重重包围,推搡还不够,甚至有的乘机拉扯不敬者的衣物与包袱。


    眼看他们越来越过火,灵铮眸色狠戾,学着先前闻人诉的手段,挥使剑鞘,打趴最靠近的一波人,趁着空挡,立即拔剑出来,剑尖指着陷入疯狂的信徒,厉声道:“我看谁还敢上来——”


    就在这时,一道不疾不徐的男声打破了两方的僵持,音量尚轻,却奇迹般令在场的每个人都能清晰听到。


    懂行人才知道,只有对内劲运用得炉火纯青,才可以做到这样举重若轻的效果。


    “好了,停手罢。”一落发僧人施施然上前,身披青傧玉色袈裟,气质沉稳。外表似而立之年,眉目端正,“贫僧替居士们向两位施主道歉。”


    显而易见,这位便是慧竹国师。虽深受陛下看重,待人仍保持初心、不骄不躁。


    “不应取法,不应取非法*。佛陀有教导,不该执着于世间法,佛法亦是如此,你们着相了。”


    信徒们在闻人诉等人面前嚣张的样子不复存在,纷纷朝着国师跪拜,“多谢慧竹国师开示。”


    见状,慧竹国师露出欣慰微笑,手上盘着长长的佛珠,重新面对闻人诉二人,“贫僧觉得与两位施主有缘,可愿来寒舍促膝长谈一番。”


    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闻人诉客气回答:“谢过国师好意,不过我等正在赶路,抱歉。”


    然而这番话,怕是只有闻人诉觉得客气,国师后面的弟子眼皮一跳,信徒们更是忍不住抬头,眼神里满是愤恨。


    国师恩赐殊荣,居然还有人拒绝,不可饶恕。


    对他人情绪十分敏锐的灵铮双目一睨,扬剑威慑,抬头的信徒又讪讪敛目低眉。


    闻人诉向慧竹国师微微颔首,旋即转头对灵铮道:“我们走吧。”


    国师弟子想拦住他们,被慧竹国师一手制止,他眸光微闪,意味深长道:“任他们走吧,有缘总会再见的。”


    走出城门,灵铮犀利总结:“那些佛教徒看上去像疯了似的,”他想了想,迟疑道:“……那个国师,似乎很不简单。”


    “中原门派大多清高,不顾生灵涂炭,作壁上观。佛门国师乐善好施,身先士卒,故而深得人心。”


    闻人诉语气平淡,好似只是在单纯陈述事实,灵铮咂咂嘴,从中琢磨出一丝隐晦的态度。


    “你也觉得国师怪怪的是吧!”察觉闻人诉的立场后,灵铮仿佛找到知音,禁不住语调上扬,随后才感到略微羞耻,耳根泛红。


    闻人诉将灵铮的凌乱发丝捋下来,柔声道:“咱们不管他。”


    两日后,泉康城。


    由于泉康城与郧辽城的距离较远,到泉康城已经下午,闻人诉跟灵铮提议休息一日。


    赶巧,今日是当地的情人节,晚上会举办一场庙会。


    从店小二得知这个消息后,灵铮身形一僵,对适才的答应追悔莫及,闻人诉自然是表现得很惊喜,望向灵铮,深情款款。


    见此,灵铮无奈扶额。


    一个下午转瞬即逝,天边日暮西沉,星子密布,月色低垂。


    十里长街华灯初上,将夜色点缀得如梦似幻。灯笼下,人潮涌动,笑语喧哗,男男女女皆着漫步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或驻足于琳琅满目的摊位前。


    “灵铮,那个东西,你吃不?”闻人诉手指着某个方向。


    灵铮顺眼瞧去,此时摊位恰好来了两个顾客,将售卖的东西牢牢挡着,但仍能闻到香气四溢。于是他问:“什么东西?”


    “去看看呗。”闻人诉噙笑,说罢拉灵铮过去。


    两个顾客听到脚步声,下意识让开空间,原本只是随意扫了眼,看清容貌后,宛如被施了定身术。


    面前此人身姿挺拔,一袭月白绫罗锦衣,绣绘着山水暗纹,乌发如绸,用一根翠玉簪子绾着,剑眉星目,灯笼忽明忽暗的暖光下,为他孤傲的气质平添一抹柔情。


    正当顾客感到无比惊艳时,他身后拉着的那位少年,又是截然不同的风采。


    那人身穿杏黄缎面圆领袍,映着苍白的脸庞多了几分血色,双眸清丽,含着化不开的冷韵,右眼角的一点红砂隐约可见,好一个矜贵美少年。


    这一身,是闻人诉强烈要求下换上的。按照他的说法,既然是去逛夜市,自然要穿上簇新的衣裳,又不是没有。


    全套造型皆是闻人诉悉心搭配,发型也一手包办,看到对方如此上心,简直颠覆了自己对闻人诉的印象,不忍直视。


    自从遭遇剧变,灵铮对自身形象不再讲究,一是不能,二是不敢。即使自己刻意伪装得灰扑扑的,都总有人误会自己是女人,淫邪的目光看得他想吐。


    而闻人诉神色清明,让灵铮没感到一丝不适,就是这样,才没好阻止对方折腾,装扮下来,由于没有铜镜,他也不清楚自己变成什么样。


    “好看?”灵铮将长发抚至身后,抬眸问。


    “比想象中还要好,当初看到这套圆领袍,就觉得很适合你。”闻人诉眉眼弯弯,好像很满意的样子。


    不知为何,灵铮又萌生出难以言表的不爽。他的双眸蒙上一层柔雾,盈盈走到闻人诉跟前,似乎在无声诉说着什么。


    嗯?闻人诉紧盯着灵铮,对方贸然的举动撬开了他的自持,眸底闪过一抹晦暗的占有欲。恍如幽蓝的焰火,外表冷静无害,实则蕴藏着熔浆般的炙热,叫人胆战心惊。


    灵铮瞳仁微颤,非要看到对方不再淡定自若才肯罢休,他的唇角翘出不易察觉的弧度,后退几步,朗声道:“我们出发吧。”


    闻人诉沉吟,旋即莞尔一笑,“好的夫人。”


    灵铮:“!!!”


    怎么又突然提起这劳什子称呼了,天杀的,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回到现下,在两个顾客的避让后,灵铮终于看清店家的大铁锅内,正翻炒着什么东西,不可遏制地瞪大双眼————


    作者有话说:*出自《金刚经》


    第37章 投壶


    通体油光乌黑的堆成一座小山。它虽香消玉损,纤长的触须仍倔强挺立着,细短的腿部四仰八叉,散发着醉人心脾的脂香。


    这一大锅赫然是油炸蟋蟀。


    见到此幕,灵铮险些气笑。诡异地,自己竟然悟到了闻人诉的思路,嘴角抽搐了一瞬,霎时间无言以对。


    自己用蛊,约等于喜欢吃虫子是吗?虽然他单方面不承认这是约会,但在闻人诉的观念里,约会就是请另一半吃虫子?


    朴素中又带着十二分的离谱。


    用看奇葩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番闻人诉后,才没好气回答:“我不喜欢吃这个。”


    这时候闻人诉脑子好像不灵光,发出了天真的疑问,“怎么可能?”


    “……你别装。”灵铮附在闻人诉耳边咬牙切齿道。顶着店家与顾客异彩连连的眼神,拽着他的手臂走了。


    突然想岔了还勉强理解,但自己拒绝了还问,以闻人诉一贯的智力判断,现在百分之百是装的。


    店家与顾客一开始还以为两人是朋友关系,不过见少年的反应,与男人交谈时骤然生动的神情,像是真的伴侣。


    远离那个摊位之后,闻人诉笑出声:“那你喜欢吃什么呢?”


    “我不饿。”灵铮淡淡道。


    “零嘴又不占肚子。诶,那个你吃吗?”闻人诉下巴扬起,戳了戳灵铮的肩膀,“没逗你。”


    见灵铮仍然不为所动,闻人诉好像很无奈那般,摇了摇头,率先走过去,叫住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


    “小兄弟,冰糖葫芦怎么卖?”


    “这位客官,一串一文钱。”


    给过钱,闻人诉在稻草架子前认真观察,抽出一串冰糖葫芦,圆滚滚的外表晶莹透亮。


    他拿起冰糖葫芦轻轻晃动,冲着灵铮微笑,走回来递在其面前,“呐。”


    眼前的冰糖葫芦散发着清新果香,还没吃进嘴便想象出它酸酸甜甜的味道,津液难以自控分泌出来,灵铮本能咽了一下。


    “谢谢。”灵铮抿嘴,接过冰糖葫芦。他已经好多年没吃过这个,还真的有点想念。


    从签子咬下一颗,嚼了几口,灵铮似有所感,抬手给闻人诉投喂。


    闻人诉挑眉:“你不吃了吗?”


    灵铮甜甜一笑,手上持续举着糖葫芦串:“有福同享。”


    灿烂的笑容出现在灵铮脸上,不显得违和,好似乖巧可人的小公子。闻人诉眼眸划过一丝微妙,握着灵铮的手,用嘴叼住一颗,轻咬下去。


    汁水流经喉咙,骤然呛咳了几声,过分的酸涩从口腔中炸开,铺天盖地,直冲脑门,舌根久久残留着酸到发麻的余韵。


    直到闻人诉面容扭曲,灵铮才幽幽将压在舌下的果肉吐掉。


    “那小贩骗我,还说包甜的。”闻人诉嘟囔。


    听了闻人诉的吐槽,灵铮哂笑。他就是知道这种夜市很多浑水摸鱼的小贩,所以才说不饿。闻人诉倒是不食人间烟火,硬凑上去。


    走了一段路,前面忽然响起敲锣打鼓的声音,众人顿然沸腾起来,起哄着一拥而上,里三层外三层。


    灵铮本不想凑这样的热闹,可人多力量大,把他俩直往里推,闻人诉只好搂着灵铮肩膀,避免冲散。


    被红绳隔开的空地上,一面靠墙,墙上用渔网绑住许多物件。


    最底端挂了一个木牌,写着“丙等”,这一段东西最多,有小巧的花灯,可爱的木雕,还有新鲜出炉的小吃等。


    “丙等”以上依次写着“乙等”、“甲等”,奖品也是越来越丰厚,有发簪、玉佩等的装饰物,也有匕首、长枪等武器;


    但最特别的,是挂在顶端的一对奇异兵器,四尖九刃十三锋。它的主体银白,萦绕着幽蓝寒气。


    灵铮抬眼凝望,此物撞入视线时,大脑空白了一瞬,心跳如同鼓点般,在胸膛内跃动。此时此刻,他的灵魂与这兵器似有共鸣。


    一个中年汉子看上去像是老板,手上拿着锣,扬声道:“各位晚上好!在下举办了一个小活动,投壶有奖。


    “奖品就在这面墙上,丙等十名,乙等五名,甲等一名!报名费只需十文铜钱,童叟无欺,欢迎大家赏脸!”


    话音落完,老板扬起锣槌连击几下,“哐!哐!哐!”,响亮喜庆的声音,一下子调动了在场人的情绪。


    察觉灵铮发愣,闻人诉顺着他的视野望去,感到不小的惊讶,“嗯?子午鸳鸯钺?”


    此物乃近战奇兵,轻力量、重身法,需灵活多变的头脑才能将其掌握,不过更重要的,这子午鸳鸯钺,正是未来主角的主要武器。


    到了书的后期,无处不锋利的钺身只要碰到一瞬,便会皮开肉绽,配合上无孔不入的蛊虫,无论长枪短剑,皆沦为手下败将。


    不过,子午鸳鸯钺原本不是在这里得到的,闻人诉以为被蝴蝶掉了,没想到剧情还会自我修复。


    闻人诉:“想要吗?”


    “……我不会投壶。”灵铮目光游移。


    闻人诉微微一笑,刚想开口,忽然听到一把声音,将他的话抢走,“这有何难——”


    两人惊诧转头,是一位明眸皓齿的女子,约莫二十岁出头,眉宇间自有一股从容仪态,毫不掩饰端详了灵铮良久。


    “好俊的弟弟,我替你拿吧。”说罢,她一瞥身侧的男子,漫不经心道:“阿柳,去。”


    灵铮:“!!!”


    他心中大惊,不是因为神秘女子的示好,而是这位名为“阿柳”的男人,到底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刚刚只有神秘女子主动向阿柳说话,灵铮才注意到对方的存在,这证明阿柳的匿身术,已到达出神入化的至臻境界。


    拥有这样实力的人却甘心当一介护卫,那神秘女子身份,非富即贵。


    “是,小姐。”阿柳身穿暗色缁衣,刚想运轻功起势,不料被神秘女子一把扯住衣袖,蹙眉嗔怒,“干嘛呀!我不是叫你抢过来,而是让你投壶赢过来!”


    闻人诉打断了他们的自说自话,“这位姑娘,不必替我家公子代劳,在下自会拔得头筹。”说着,他前迈了半步,形成隐约的防备姿势。


    这神秘女子的到来十分诡异,由始至终神态自若,不似普通的深闺女子,加上那位阿柳,着实叫人警惕心起。


    听到闻人诉“大言不惭”的冒犯,神秘女子非但不恼,反而捂嘴轻笑了几声,语气慵懒拖着尾音,


    “就你?阿柳,跟他比一比吧。”


    先前阿柳以为是抢过来,自从知道需要投壶,态度变得迟疑,“可属下奉命保护小姐您……”


    神秘女子睨了他一眼,“这里哪有是你对手的人,就隔几丈远,你安心去比吧,轻轻松松把那玩意儿赢过来,本小姐有奖赏。”


    事已至此,阿柳欠身抱拳:“遵命,不过这是属下职责所在,不求小姐奖赏。”


    闻人诉眸光微暗,终于看出他们来者不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自是不会避让,“既然如此,那便请吧。”


    当事人灵铮简直懵了,自己什么时候成香饽饽了。他微弱扯了一下闻人诉的衣袂,用气声道:“你真的会吗?”


    闻人诉拍了拍灵铮手背,径直走上空地,围观群众的高声喝彩随即而来,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女子。


    无他,是闻人诉的样貌着实出众,即使心有所属的女子亦愿意多看几眼,却使其余男子对他怒目而视。


    这里还开设了赌局,赌何人能取得头等奖。神秘女子嫣然一笑:“俊弟弟,要赌吗?”她没等灵铮回答,率先将一锭银子放在赌桌的红布上,引得众人瞠目结舌。


    这种赌局一般只是为了娱乐,几枚铜钱已经顶天,没想到这人出手如此豪横,想必身份显赫,摊主也只能按捺住贪念,面露难色,“这位小姐,您这太贵重了,我们找不开。”


    转头看向灵铮,发现他对此毫无反应,神秘女子思量着敲敲桌面,收回银子,“啊,好吧,那算了。”


    空地内,通过短暂的接触,闻人诉已知阿柳是个护卫,可投壶这类娱乐活动,架势也是有模有样。


    只见他侧身而立,手腕轻扬,箭矢如流星般飞向壶口,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引起热烈的欢呼。


    这里大多是平凡百姓,哪有皇室贵族玩得多,亦没有练武之人的精湛运力。


    基本上见不到什么人能投中的,堪堪投中的那几位,也是酝酿许久才投进去,不像阿柳那般随性而动。


    他们是同时报的名,紧接着便是闻人诉,他单单是走上前,还没开始投掷,女子们的喝彩已经将气氛推至高/潮。


    灵铮抱臂环胸,面无表情,随着周围的阵阵动静,感到无端的吃味。他身旁的神秘女子也是安静看着,嘴角带着微微笑意。


    闻人诉不受影响,眼帘微眯,目光凝聚,几乎没有思考时间,轻轻一掷,箭矢形成一个完美的抛物线,插入壶口中央。


    围观的女子们又是一顿雀跃欢呼。


    筛选掉一波虾兵蟹将,第二轮的投壶者们,都是掌握了一定基础。


    老板说出了新的对决规则,“此次要连中两根箭矢才为晋级。”


    投壶是运气与实力兼具的活动,可连中两根,就需要毫不掺水的实力。因此,碰巧晋级第一轮的也走到了尽头。


    阿柳仍是不骄不躁达成了老板的要求;闻人诉亦然。


    第三轮仅剩六人。


    老板很会营造人气,“第三轮每人皆有十根箭矢,刻有标记。参与者同时开始,半刻钟内,看壶内谁的箭矢最多,便拔得头筹!”


    围观群众听出了老板的言外之意:对决同时开始,就代表着除了精准,还必须速战速决,否则壶内没有空间,就谈不上投中与否了——


    作者有话说:最近我会更新得勤奋一些,为了能上榜单,希望朋友们多多支持,这五天十天的不要攒文可以么~拜托啦


    第38章 切磋


    六人合围,站在地上红绳绕的圆之外,圆中央安置着一个绿釉直颈壶,是老板更换的,壶口比先前的大,大概一指直径,能容纳十余根箭矢。


    老板宣布开始后,一人手持箭矢,火急火燎往绿壶内投,拉开了第三轮的帷幕。


    其余人见状,紧接着扬手投去,不慎在上空相撞,箭矢四散开来,掉落在绿壶的附近。


    闻人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趁着对手们欲投未投的间隙,接连将两支箭矢投入壶内。


    阿柳也同样掷入两支。


    加上其余人投的,此时占据了壶口二分之一空间,战况开始紧迫。


    有人眼珠子溜溜转,胆大心细,攥着三支箭矢奋身一搏,“哐当”一声,连中!


    见此情景,其他参与者表情各异,同时激起群众热烈的反应。


    “投壶一支一支投的吧?”


    “一次投那么多,不就对别人不公平吗?”


    有人提出异议,也有人认可。


    “但是,老板也没说不可以这样吧。”


    “多支齐发难度更大,风险更高,那是人家的本事。”


    “就是就是。不过看老板怎么说吧。”


    因为开设了赌局,观众各有立场,面对众说纷纭,老板似乎早有预料,从墙边走到空地前方,手心向下压,示意大家安静。


    “只要不踩入红绳围成的圆内,其他都不算犯规。”老板扯着嗓子宣告补充的规则。


    听了老板的话,其余人为了不落下风,赶紧有样学样,水平参差不齐。


    有的中得不全,有的把握不住力度,蓄力一掷后似天女散花,引得路人哈哈大笑。把那人臊得脸通红,只能掩面以待。


    灵铮眼皮一跳,那神秘女子也是捂嘴嘲笑。


    这场乱战中,唯独闻人诉与阿柳泰然处之,手中箭矢还有多数。另外四人箭矢皆仅剩一两支。


    直到此刻,壶内还有三指罅隙。


    灵铮迅速分析局面,交叉抱胸,指尖规律点动胳膊。他一直注意着闻人诉与阿柳两人,他们无一投空,同样剩五支。


    通过箭矢上的标记,粗略计算,闻人诉与阿柳以外的人只进了二至五支不等,已无胜算。


    多矢齐发的四人头脑发热,接连几次尝试后才猛然回神,意识手上机会所剩无几,一时陷入死寂。


    在场的都不是傻子,观察过局势,得知榜首无望后,规规矩矩投完手中的箭矢,就老实退到墙边。


    赌错了的观众气急败坏,发出闹哄哄的奚落。


    对参与者而言,最后一名也是乙等,瞪了几眼奚落得厉害的观众,随后在奖品栏上流连,心情颇好,同时分出少半精力,关注后续。


    闻人诉头微歪,直视对面的阿柳。不开始吗?旋即持矢掷出,即将到达壶口时,意外出现了。


    自从阿柳离开神秘女子后,依旧面无表情,却悄无声息地,由木讷转变为高人的冷傲。


    阿柳不与闻人诉对视,从左手拿过箭矢,轻描淡写一掷,随着“啪”的一声,闻人诉的箭矢滚落到绿壶旁边。


    正当众人以为,阿柳这招是同归于尽时,他的箭被反弹后,出乎意料刚好跌在壶内。


    大家不约而同擦了擦眼睛,随后瞠目结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叹。


    “发生了什么!?”


    “我没看花眼吧。居然这样还能中??”


    “那还比什么,难道还能有人比他更厉害吗?”


    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灵铮不是投壶的内行人,可他练武一月有多,对武力有了初步了解。


    阿柳这番操作,除了判断要精准果断,还要力道、角度毫厘不差,这样的身体素质,绝对能跻身武林一流高人的行列中。


    眼看闻人诉折损了一次机会,而阿柳依然箭无虚发,技艺惊人。


    灵铮下意识前进半步,神色有些犹疑,他没见过闻人诉全力以赴,上次对战屈长老游刃有余,绝非他真实水平。阿柳真的比闻人诉更厉害吗?


    神秘女子的纤纤玉手从青丝滑下,缠绕在食指玩弄着,语气轻松,“呀,看起来你的下人要输了。”


    神秘女子将闻人诉称为下人,只因前面闻人诉提过“我家公子”,可闻人诉一袭锦衣、气质斐然的,就知道他在胡说八道。故而她这话,颇有挑衅之实。


    真实情况是,闻人诉这句称呼,是不想暴露灵铮的名字,也是替他撑脸面,让神秘女子有所忌惮。


    灵铮察觉出闻人诉当时深意,所以不动声色,现遭神秘女子奚落揶揄。闻言后,他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暗芒。


    神秘女子好像想到了什么,手指的动作一顿,眼波流转:“啊,阿柳赢了之后,要不俊弟弟给我捏把脸,我就把那东西给你。”


    捏下脸于灵铮无足轻重,相当于不费吹灰之力,将子午鸳鸯钺收入囊中,他却眼神幽冷,置若罔闻。


    见灵铮始终冷淡,神秘女子嘴角微沉,美眸中闪过愠怒,轻哼一声,也不再搭讪,气氛骤冷。


    灵铮更愿意闻人诉获胜。对面来路不明,作风诡异,即使表明赠予自己,他也不愿意欠其人情,将来代价难卜。


    经历截箭,闻人诉视线落在阿柳手中的四根箭矢上,随即移向对方脸上,眼神交汇,读懂了彼此意思。


    默契地,两人一跃而起,飞身俯冲逼近对方,裹挟着利风,发丝飞舞。以箭为武器,在这弹丸之地发起近身搏斗,掀起阵阵灰尘。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众人纷纷起哄。


    有人担心,“这……不会误伤旁人吧?”


    “他们没用内劲,单纯武技比拼,点到为止的切磋罢了。”稍有道行的做出解释。


    老板脸上的肌肉颤抖着,不是气愤,而是激动,他年轻时候是镖师,一眼看出他们绝非泛泛之辈,有幸观摩大师交手,胜过练百次功。


    闻人诉悬臂挥箭横扫,疾如闪电,想要划破对方衣襟,阿柳反应迅速,后仰闪避,主动抬箭格挡。箭杆交叉相抵,形成两道弧线。


    由于受力点不同,阿柳手中箭杆更弯,他正想避让,闻人诉乘胜追击,前进一步,抓住阿柳的持箭手,握力仿佛铁钳般难以撼动,右手趁机斜划。


    阿柳硬接箭杆,向前直推,迅猛如龙。闻人诉回身一转,箭柄抽离,若不是阿柳反应及时,箭尖已经划破掌心。


    闻人诉蹬地而起,大幅度地转身下刺,阿柳暗惊,下意识挥动箭杆敲断其行动轨迹。


    这样一来,已经落入圈套,闻人诉勾唇,眼眸不含一丝温度,转手画圈缠绕,快到残影,探向阿柳胸膛。


    “绕水缠!这是长剑技法,没想到用这小小箭杆也能使出,太精妙了,太精妙了。”老板惊叹连连。


    电光石火之际,阿柳以诡异的身法避让,轻功了得,退开数丈迎接下一回合。


    下一刻,多年的战斗意识令他心中萌生出不详的预兆。不对!


    阿柳猛然回首,发现闻人诉使出登云梯,飞到一棵大榕树上,居高临下,月白衣摆飘摇。


    手腕一甩,两支箭矢朝着壶口下坠。


    阿柳:“!!!”


    他不假思索,原地将三支箭矢扔出,想要故技重施,将其击歪,时机掐得极准,恰好在瓶口之上相会——


    阿柳悬着的心放松下来,随即目瞪口呆。


    两根箭矢居然能将三根箭矢撞毁!阿柳的箭杆子被击个粉碎,金属箭尖掷地有声。


    紧接着两箭势头不改,径直钻入壶口,与壶口严丝合缝,再也没有一点空间。


    阿柳输了。


    他复盘战局发现,闻人诉前面的所有招数,都是为了骗他远离绿壶。


    但是,明明是一样的材质,闻人诉的箭矢威力远超自己,这点令阿柳无比费解,也是落败的原因之一。


    在场所有人也是吃惊,只能归结于闻人诉的武力更高。


    这倒是欺负古代人了,闻人诉这一手,利用了现代物理知识,难怪阿柳没反应过来。


    尘埃落定,场面诡异地静谧了半晌,旋即掌声如雷,响彻云霄。


    武林高手哪有自降身份,愿意抛头露面在普通人面前表演的。他们目不暇接,欣赏了一场不似戏剧般花拳绣腿,而是拳拳到肉的对决。


    观众脸色涨红,几乎要把手心拍烂,宣泄自己的激动。就算赌局上损失了几枚铜钱也值了,权当打赏。


    随着老板宣布榜首,闻人诉纵身跃上渔网,将战利品取下,向灵铮款款走来。


    晚风吹拂榕树,发出轻柔的沙沙声。灯笼左右摇曳,橘黄光芒影影绰绰。


    男子一袭月华锦衣,气质若谪仙。一步一步靠近,深邃眉目熏染了暖意,眸光灼灼。


    旁人似有所感,敛声退开,留给他们一方天地。


    “不辱使命。”闻人诉将子午鸳鸯钺递给灵铮,语气温柔。


    双手触到金属的寒气,心头却是烫了一下,涌上难以言喻的悸动,目光像是被牵引一般,晦暗不明。


    “谢谢。”灵铮启唇道。


    见证此幕,他俩被一片连绵不绝的掌声包围,是路人由衷的祝福。


    灵铮:“!!!”


    面对万众瞩目,表情瞬间凝固,环顾四周,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人们围得他们密不透风,无法逃离。


    灵铮一咬牙,三步并作两步,将脸埋进胸膛里,试图掩耳盗铃。闻人诉顺势将他搂住,闷声轻笑,胸膛低沉震动。


    原著只写了天道之子阴险狡诈,没想到脸皮那么薄,宁愿投怀送抱。闻人诉不动声色,双眸涌起恶劣的玩味。


    大伙们见小情侣害羞了,发出善意的笑声,不再为难,作鸟兽散,几位妙龄女子咬着手绢,边走边回头。


    “好了好了,你们真痴缠,本小姐都看不下去了。”将神秘女子的话收入耳底,灵铮好似触电般,猛然推开闻人诉,余魂未定。


    阿柳回到了神秘女子身侧,好似对眼前情侣无动于衷。


    顶着旁人狐疑的目光,神秘女子走近闻人诉,步态娉婷。她似笑非笑,抬眸道:“你是闻人诉吧,我记得你。”


    第39章 喜欢


    这句轻飘飘的话语,令除她以外的人都大为震撼。神秘女子居然叫出了闻人诉的名字!


    听到她的这番话,闻人诉搜刮脑内记忆,狭长的眼帘扬起,透着捉摸不透的暗色。


    好像,是有那么点眼熟。人类的记忆太容易淡忘,搜刮了也只有一层似有若无的印象,这样看来,她不是什么重要角色。


    不知道闻人诉已经蛐蛐了一遍,神秘女子笑得意味深长:“你跟之前不太一样,但能赢过阿柳,我就确定是你。”


    没等闻人诉回应,她冲着灵铮眨眨眼:“俊弟弟,再见,”递给阿柳一个眼神,悠然转身。


    阿柳得令,凝望一眼闻人诉,紧随神秘女子身侧,两道身影逐渐远去。


    从神秘女子口中听到闻人诉三个字,灵铮睫羽倾覆下来,遮住黑瞳中的若有所思。


    断崖谷那时,他从未听说闻人诉暴露过真容,可那女子认出了,他们在此之前就见过吗?闻人诉遮面的目的是?


    他甩了甩头,强行截断自己的思路。了解一个人,就是在心中编织一张名为牵绊的网。无亲无故、无牵无挂才是自己的宿命。


    这般想着,灵铮注意到已被手掌捂热的子午鸳鸯钺,泛着幽冷暗光。却悄然冲淡了他眸中的疏离感。


    “我们继续走吗?”闻人诉看到灵铮对这新玩具爱不释手,于是问道。


    灵铮心情微妙,手指蜷了一瞬,半晌发出“嗯”的回应。


    路上买卖大同小异,走走停停过了一炷香,靠近夜市街的尽头,依旧灯火通明,路人逐渐稀少。


    “你想换个方式看庙会吗?”


    “怎么?”


    闻人诉搂住灵铮的细腰,轻盈跃起,离开了长街。如比翼鸟般,双双来到无名山峰的半山腰。


    此处坐落着飞檐翘角、青瓦石柱的亭子,似是荒废状态,蛛网随处可见,亭的内沿修造了一排花岗石凳,自下而上蔓延大片湿滑青苔。


    闻人诉从附近摘下一瓣芭蕉叶,扫干净石凳,邀请灵铮坐下。


    坐下后,灵铮知道闻人诉方才所说是何意了。


    遥遥俯视,山下街灯蜿蜒,如波光粼粼的长河,浮光跃金,倾泻在人间。


    夜色朦胧,月凉如水。望着少年精致侧颜,漂亮的双眸似点缀星辰。


    闻人诉在不远处伫立,拿出一支竹笛,薄唇轻启,悠扬笛声流淌而出,如泣如诉,荡起一圈圈涟漪,又很快被山风裹挟散去。


    响起第二个音节时,灵铮瞳孔紧缩,嘴巴反复张合。这曲子,怎么会?


    随着曲调跌宕起伏,直至渐缓渐轻,他才从怔住的状态抽离,堪堪回神。


    一曲吹毕,闻人诉下垂的眼睫轻轻颤动,拿开竹笛,早就注意到灵铮的异样,移目疑问。


    “这曲子,你怎么会的?”灵铮语气中带着滞涩。


    闻人诉脑袋微侧,“这是流行于中原的安眠曲啊。”


    这个旋律,灵铮无比熟悉,是他母亲常哼的小曲,他从没听过出自他人,原以为是母亲自创的,不料是地域缘故。再次印证母亲与中原有关。


    旋即,灵铮自然联想到:“你是中原人?”


    抚着竹笛的颀长手指一顿,闻人诉含着淡然笑意:“不像?”


    对方作为断崖谷护法时,灵铮肯定不敢相信,邪气冲天的他会是中原人。在大众印象中,中原人属于武学正统,道貌岸然。


    现在嘛,灵铮扭头看了又看,撞见闻人诉似笑非笑的表情……确实是像的。


    他即是中原人,武功又如此高强,那他来断崖谷……


    清幽月华萦绕在两人之间,闻人诉拂裳坐下,打断了灵铮的思绪,他抬起手,轻柔抚上瓷白的脸庞,凉津津的,如触到一片莹润冷玉,手感极好。


    轻唤一声灵铮的名字,闻人诉的双眼中情意涌动,手渐渐移向青丝覆盖的后脑勺。


    感受到氛围逐渐危险,灵铮警觉,直愣愣望着对方,脑内一片浆糊,攥得昂贵衣料皱巴巴。


    闻人诉越凑越近,在他的视野中,灵铮眼睛瞪得圆圆的,像是一只受惊炸毛的猫儿。他表面一片深情,内心盘算着,灵铮什么时候推开自己。


    忽然幽风袭来,感受到两片柔软贴在自己脸庞,闻人诉一下子惊愕,眨了眨眼。


    在灵铮心中,拒绝是必然的,先前溺水渡气,尚可勉为其难接受,他绝对不想与闻人诉嘴对嘴第二次了。


    可是他不能直截了当拒绝,如果闻人诉受刺激生疑了,唯恐情蛊失效。


    灵铮表情不显,决定先下手为强,这样主动权就在自己手上,闻人诉也不好再三要求。想通后,暗喜于自己的机智。


    明明做好了准备,可当真的附上去时,连闻人诉脸庞的细小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灵铮感到无比别扭,心跳却在渐渐加速。


    见灵铮主动献吻,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已经出乎闻人诉的意料,他微微挑眉,继续为攻略进度加码,满眼真挚道:“灵铮,我喜欢你。”


    灵铮眸中划过一丝挣扎,最终轻语:“……我也是。”话一出口,他似乎放下了羞耻,底线又悄无声息拉低了许多。


    这句回应落完,肉眼可见闻人诉满脸的兴奋,猛然站起身,两手轻松抱起瘦削的灵铮,开始飞快转圈。


    灵铮本来持着恬淡笑意,被闻人诉的举动惊得破功,本能扒拉住脖子。风声在耳边呼呼冲撞,由于身高不足,双脚离地甩了起来。


    “放我下来!”灵铮推搡闻人诉。


    闻人诉死皮赖脸:“不放!”


    “你好幼稚!”


    见闻人诉仍在转圈,灵铮嘴角悄悄弯起,发出不做掩饰的笑声,带着少年的青涩音韵。


    乐极生悲。闻人诉不慎踩到那片扫灰的芭蕉叶,一打滑,他连忙调整身位,直直往下摔。


    “砰”的一声,灵铮紧闭双眼,预料之中的痛感并没有落下,反而一片柔软,灵铮下意识挪了挪。


    “呃……嘶……”


    听到倒抽气的声音,灵铮睫羽轻颤,缓缓睁开眼,映入视野的,是闻人诉一张放大的俊颜,焦距凝在灵铮脸上,甚至能清晰看到瞳仁纹路。


    第一次在清醒下,两人如此之近,炙热的鼻息交织相融,在空气中形成暧昧的信号。


    灵铮:“!!!”


    顿感一阵心慌,双手挣扎着撑地想起身,身下不可避免压着,随即听到闻人诉的一声闷哼。


    似乎有什么硌着自己,灵铮发懵了一下,旋即想到了什么,他又惊又怒瞪着闻人诉,正好捕捉到闻人诉目光游移,脸庞红霞浮现的模样。


    “你——”还没等灵铮说完,闻人诉飞快放开灵铮,自己起了身,与灵铮保持一定距离。


    他的目光躲闪,不敢再看灵铮,“对不起。”


    原来,闻人诉那么纯情的吗?之前撩自己好像游刃有余,现在一下子青涩得像个毛头小子,这么大的反差,让灵铮忘了羞恼,反而觉得好笑。


    “什么对不起?”灵铮天生有一种恶劣的心理,一旦对方示弱,他就忍不住捉弄的冲动。


    他一步一步走近,瞟见闻人诉的耳朵尖红到几乎滴血,笑靥如花道:“为什么说对不起?”


    最后,灵铮几乎把闻人诉环住,喑哑的嗓音如一缕山风般,携着他身上的清淡体香,飘到闻人诉面前,“告诉我。”


    直到灵铮与闻人诉只有一步之遥时,闻人诉那双墨色的眸子抬起,直勾勾望着对方。良久,他才缓缓开口:“你累了,我们回去吧。”


    说罢,闻人诉强行将灵铮揽起,飞身下山。灵铮开怀大笑,或许他现在没有察觉到,自己正渐渐解除对闻人诉的防备。


    次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闻人诉与灵铮请来一白髯船夫,泛舟于青熠江上。


    青熠江名副其实,色如翠玉,波若流光,两岸山景连绵不绝。一眼看去,有七八艘竹筏、扁舟于江上游,皆是年轻人加上船夫。


    凉风习习,夹杂着清新的水汽,灵铮站在舟上,深吸一口气,心情大好。他侧目,“这是我第一次乘舟。”


    “……我也是。”闻人诉道。


    灵铮瞟视闻人诉,越看越不对劲,把闻人诉扯过来,“你怎么了?”


    闻人诉脸色苍白,双眸涣散:“我有些头晕。”


    旁边的船夫听见,立马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一边撑船一边说:“你是晕浪了啊!这位小兄弟,赶紧扶着他点,别让他一头栽水里了。”


    “不会的,在下是习武之人。”闻人诉说完没多久,撞上一阵起伏稍强的波浪,他胃气上涌,踉跄几步,径直往扁舟边缘跌去。


    距离掉江只有一线之隔,灵铮眼疾手快,一把牵住闻人诉的手,使尽吃奶的力气往回拉,才解除了刚才的窘况。


    “闻人诉,你坐下。”灵铮眉头紧皱,命令道。


    他真的不敢想象,闻人诉身为武林顶尖高手,也会有晕浪的毛病,要是真掉下江了,真是贻笑大方。


    灵铮也顺势盘腿而坐。看着闻人诉的头随着碧波左摇右摆,脸色愈发不见血色,他无端有些心烦意乱。


    船夫扭头见状,热情教导自己的经验:“小兄弟,你让他靠在你身上,这样他头就不会乱晃了。”


    听到这番话,闻人诉眼巴巴道:“我难受。”随后跌落在灵铮怀里,脸皱成苦瓜,双目紧闭。体温隔着布料,仍然清晰熨在小腹上。


    船夫看着,不能推开。灵铮呼吸紊乱了一瞬,自我解释。可他好像忘了,他未曾因为他人目光而委屈过自己。


    散落的墨发扫过脚踝,带来一丝似有若无的痒意。灵铮犹疑:“闻人诉,你到底中毒还是晕浪了?”


    闻人诉双指探了下脉搏,“没中毒。”


    灵铮冷不丁道:“昨天冰糖葫芦,不该扔的。指不定吃了马上精神。”


    闻人诉扯了扯唇角:“也可能是马上吐了。”


    灵铮哼笑出声。


    见闻人诉情况稳定下来,船夫口头闲不住,遂来搭话:“你们是去琼林派拜师的吧?这两天来了许多年轻人。”


    “拜师?”灵铮口中琢磨,“师傅,这两天是琼林派的收徒大会?”


    “是啊,你们不知道?我乖孙女上年这个时候就让琼林派给收了。”船夫眉飞色舞,像每个家长那样,一旦触及某个话题,就难以遏制炫耀的心思。


    灵铮知道船夫仅仅是借个理由自夸他的孙女,他礼貌性点头之后,没有接下他的话茬。


    船夫见灵铮无动于衷,讪讪一笑,“你们去琼林派干啥呢?”


    灵铮随意扯了个理由:“探望朋友。”


    不料,船夫眼前一亮,激动道:“你们能联系朋友?”


    看灵铮一脸莫名,船夫补充:“武艺学成之前,琼林派不允许弟子联系家人的,我让门丁捎个口信给孙女都不行。”


    闻人诉虽然晕浪,但始终关注着他们的对话,听到船夫的表述,他艰难坐起身:“你孙女叫什么,可有什么外貌特征。”


    又多管闲事了。灵铮一丝愠怒涌上心头,这头还晕得自顾不暇,那头又想做善人。亏得他还那么担心……呸,才不担心,只是觉得麻烦罢了。


    灵铮改变坐姿,不动声色将一条腿支起,没有了倚靠的位置。


    闻人诉瞄了一眼,旋即将注意力重新投到船夫身上。


    “我孙女叫段盈,左边眼角有一道指节长的小疤,是她小时候跟在我身后,一个没留神用木桨划伤的。”船夫陷入回忆,脸上不自知带上了笑容,皱纹蔓延开来。


    闻人诉认真听完:“好,那你有什么话对你孙女说。”


    闻言,船夫笑意渐渐收敛,嚅嗫道:“盈盈,爷爷有点不舒服,很快不干船夫了,你什么时候回家啊。”


    浑浊的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几乎被浪声掩盖过去,唯独那份殷切的期盼,鲜明昭然。


    闻人诉凝神一看,才注意到船夫眉眼间笼罩着隐隐约约的死气,只不过被一股劲儿硬撑覆盖住。


    这股劲儿,应该就是想看孙女的决心,亲情的力量,竟能强行将一个人留在鬼门关前。闻人诉似有触动。


    不过,船夫已然无力回天。他的身体变得就像竹篓,而生机是装在竹篓里的水,即使船夫加入再多竹篾,也只能减慢,不能兜住了。


    闻人诉郑重道:“我记住了。”


    灵铮低头摩挲着船木,缄默不言。


    半炷香过后,上了岸,虽然还有脑浆晃来晃去的余韵,始终双脚老老实实踏在了地上,闻人诉长舒一口气。


    这晕浪,还真不是装的,他哪知道这副身体乘不了船,真是狼狈。闻人诉苦笑。


    灵铮站在其后,忽然被一只手拍住肩膀——


    作者有话说:对不起对不起,距离承诺的还差一千字,之后会补上的


    第40章 幻境


    回头一瞧,眼前是一位俏丽活泼的少女,身穿缥青色衣衫,水眸灵润,笑容明艳。


    “请问你们也是去琼林派的收徒大会吗?我叫俟冬,我们同行如何?”


    面对来路不明的俟冬,灵铮不含感情睨了一眼,对少女的热情无动于衷,绕道而行。


    “诶,别走啊,我知道琼林派收徒的考核流程,我见你们是外地人,应该需要吧?”俟冬没有在意灵铮的冷淡,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来。


    可他们又不是去拜师的,灵铮刚想拒绝,闻人诉若有所思,碰了碰灵铮的肩膀,扭头对俟冬道:“好啊。”


    见状,俟冬喜上眉梢,娇艳的小脸微红,好似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


    据她所言,琼林派每年召开一次收徒大会,其考核内容分为体能与心境测试,通过即可成为琼林派弟子。


    琼林派是中原二流门派,每次招揽人数众多,门槛较低,方圆十里内,许多想学武的人都会来琼林派碰碰运气。


    俟冬坦言,她看出闻人诉与灵铮是练家子,届时考核能相互照应。


    听到这话,闻人诉灵机一动:“我不参加,你跟姜灵一起去吧。”他顺势把灵铮的化名带上。


    灵铮:“???”


    猛然转眼看向闻人诉,神色怪异,压低音量道:“我去参加干嘛?”


    闻人诉神秘一笑,附耳回答:“我这边替你打探长生阁地点,你去参加考核也是难得的锻炼机会嘛。”


    “可是……”灵铮还想说些什么,见俟冬好奇凑近,他抿了抿嘴,截住了话茬,留下一脸怨念。


    沿着大路行走,能容下驷马并驾齐驱,十分宽敞。两边几步就摆设一个小摊,大概是附近的村民,有卖小吃的、卖蔬菜的……


    俟冬走在稍前的位置,领着他们走了许久,道路变窄,渐渐不见任何摊位,路边野草长势愈旺。


    如今路上一些年纪尚轻的男男女女,他们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皆是神采奕奕、面露向往的样子。


    又走了两刻钟,琼林派的轮廓逐渐映入眼帘:碧草如茵的郊外,高耸入云的围墙环绕几里。


    此时门户大开,轻易窥见里面飞檐流瓦的建筑。一副遗世独立的巍峨气派。


    大门右侧有一座深棕巨石,刻着“琼林派”三个大字,遒劲有力。门前左右几个守卫正在站岗,体格高壮。


    闻人诉拦住灵铮与俟冬,率先走上前,在守卫不以为然的表情中,拿出一枚玄色令牌举在他面前。


    灵铮站在原地,远远瞧见闻人诉的动作,心中猛然一跳,时刻关注着守卫的反应。


    那守卫目光触及令牌那一刻,神色为之一振,闻人诉轻声说了几句,守卫毕恭毕敬颔首,随后转身走去通报。


    这令牌,是闻人诉的第二层身份?琼林派的态度……灵铮暗自琢磨,眸中暗芒一闪而过。


    闻人诉悠哉悠哉走回来,笑眯眯对他们道:“你们去考核吧。”


    灵铮:“……”


    俟冬:“……”


    目送他们走去考核的聚集地,没过多久,琼林派的长老紧赶慢赶走来,见到闻人诉时,暗惊于他俊美的外表,眼珠一转,很快调整情绪,对闻人诉笑脸相迎。


    “欢迎万钧派使者前来拜访交流,我乃琼林派长老郑立诚,敢问阁下大名?”


    闻人诉颔首,“在下闻人诉,万钧派弟子。”


    经过一番客套寒暄,郑长老请闻人诉来到聚贤堂与掌门会面。


    推门进去后,见到一个清瘦男人坐在首席,约莫不惑之年,发髻乌黑,看不到一丝碎发,笑容和善。不像掌门,更像是中年书生。


    除此之外,就只有几个侍从站在两边。


    闻人诉稍微欠身:“在下万钧派闻人诉,想与师弟到贵派拜访两三日,交流武学,不知掌门可否恩准。”


    掌门不假思索:“当然可以,郑长老,你帮闻人少侠和他师弟……”他话语一顿,面露疑惑,“闻人少侠,你师弟呢?”


    闻人诉:“在下得知今日正巧是贵派招新,于是命师弟去历练试试了,请掌门勿怪。”


    掌门哈哈一笑,摆摆手,“不碍事,那你要去参观吗?可以让郑长老带路。”


    闻人诉制止了,“谢过掌门好意,不必了,请郑长老带在下去这几日的住处就行。”


    ……


    每次体能考核的项目都不一样,今年是朴实无华的长跑。灵铮始终吊在数百人的队伍中后段,每一步的动作摆度都几乎相同,呼吸平缓匀速。


    而俟冬,没跑多久就开始气喘吁吁,仿佛下一秒就要岔气。就这样跑着,居然坚持了五里路,仍然不远不近跟在灵铮后头。


    可别说轻松,此时三分之一的人已然脱离队伍,不乏比俟冬强壮得多的。


    钱丰是当地一小地痞,他感到自己体能已到极限,头昏脑涨,再也无法坚持。瞟了一眼身旁状态如常的灵铮,旋即恶意横生。


    他使尽最后力气跑快几步,看准时机,脚迅速伸出去。随之而来的,是脚踝的一阵剧痛,他难以遏制发出杀猪般的嗷嗷叫。


    灵铮侧过头,漆黑的瞳孔如同凝视死物,阴冷狠戾。


    他对别人的负面情绪拥有十足的敏锐,哪能察觉不出钱丰的心思。他只可惜自己体重太轻,否则脚骨都给他踩折。


    灵铮泄露的阴鸷令钱丰心脏一紧,紧接着是勃然大怒。他堂堂七尺男儿竟然被毛都没长齐的小孩欺负了,不可原谅。


    后面的人见证了来龙去脉,接二连三从他们身边跑过,视若无睹。


    看灵铮这瘦弱的身子骨,钱丰面目狰狞,举起铁拳,朝其面部袭来。灵铮手探向腰间,摸着伪装过的蛊罐盖子。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掌拍在钱丰左下腹,发出一道闷响。钱丰的布鞋迅速挪移,刮得黄沙扬起,随后栽进路边草丛里,四仰八叉。


    而这一掌的主人,弓步站立,缥青色衣衫随风摇曳——俟冬收回跨出的一脚,走过去,点了几个令其无力的穴位,拍了拍手掌,表情庄重道:“姜灵,你没事吧。”


    灵铮抬眸,指腹轻轻划过蛊罐盖子。这一下子,就能看出俟冬武力不俗,根本不需要来琼林派这种二流门派当弟子……呵,有点意思。


    见灵铮若有所思望着自己,俟冬自知暴露,破罐子破摔,坦言道:“我是有目的要潜入琼林派,与你同行那位闻人少侠,实力我看不透,但我看出他是个好人,所以才主动找你们的。”


    好人?那么明显?灵铮内心哂笑,如墨的睫羽倾覆片刻后掀起,表情变得诡谲,“你能看出他是好人,那我呢?”


    俟冬丝毫不慌,认真予他分析:“我知道你是练阴邪之术的,但我只是一介散人,我们并不对立,反之,你们来琼林派肯定也有目的,我想与你们合作,交换情报。”


    灵铮笑了,“凭什么?”


    俟冬:“方才是我帮你解决了麻烦。”


    灵铮:“我自己也可以。”


    俟冬:“所以我在赌,你承不承我的情。”


    灵铮不置可否,迈开步子跑向前方。俟冬也没追问,紧随其后。


    虽说琼林派门槛较低,体能考核也刷掉了近一半的人,余下人休息半炷香,有人带领着他们来到一个宽敞的练功房,堂前有一个半丈高、两人合抱的巨型香炉,里面放着许多蒲团。


    其他人纷纷盘坐,灵铮照做,不一会儿,闻到一缕奇异的幽香……


    “小铮,累了?”一道温柔的声音传来,灵铮猛然抬头,看到母亲坐在木桌对面,眸含笑意望着自己,眉眼柔美恬淡。桌子上放着一堆野菜。


    他感到一阵迷惘,抬起双手,小小的手指,一手拿着野菜,一手折着菜梗。


    “累了就去玩吧,不用帮忙了。”姜回乐呵呵捏了一把灵铮的脸蛋,又把落下的发梢挽在耳后,专注择菜。


    灵铮眨眨眼,看着眼前的年轻母亲,莫名有着鼻头发酸的感觉,他跳下板凳,屁颠屁颠伸手抱住姜回的腰,熟悉的气息令灵铮放松下来。


    姜回感到诧异,笑着拍拍灵铮的后背:“小铮过几日就十二岁了,大孩子还撒娇呢。好了,去找余安玩吧,她可喜欢你了。”


    余安?噢,邻居余大婶家的小孩,比我小许多,我才不喜欢跟她玩,不过余大婶会偶尔送些零嘴,我便勉为其难替她带下孩子吧。


    灵铮点点头,轻车熟路走出家门,左拐到了邻居家。余安是个七岁的小姑娘,粉雕玉琢的。


    院子里,原本与余大婶聊天的余安一见到灵铮,激动地嗷了一声,左摇右晃跑到跟前,右手拉着灵铮,衣袖落下,露出一抹桃花胎记,“灵铮哥哥,我们去探险好不好!”


    “去哪?”灵铮端着严肃,这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却显得更可爱了。


    “跟我去就是。”余安攥着灵铮的衣袂一角就往外跑,丝毫不顾还在院子里的余大婶。


    余大婶无奈摇头,只好大喊:“你们俩注意安全啊,不要玩得太晚。”


    余安将灵铮带上了村里唯一的小山丘,不知这两根小短腿哪来那么多力气,走了良久也不叫累,汩汩的流水声逐渐清晰,灵铮知道余安的目的地了。


    再穿过一段树木葱茏的山路,眼前清泉从岩石间喷涌而出,夕阳余晖下,泉水金光潋滟,流淌在山石密布的小溪中。


    余安指着倾泻的泉水,“看,闪闪发光!”


    “嗯嗯。”灵铮敷衍,抬头看看天色,红霞尽染,“好了,探险完了,我们回去吧。”


    余安嘴一扁,“不要,我要跟灵铮哥哥玩水。”说着,她便好似离弦之箭般往小溪窜过去。灵铮来不及抓住,只听到一声尖叫,方才她不小心站在长满苔藓的岩石上,一下子滑倒栽进水里扑通挣扎。


    糟糕!此时的灵铮也不通水性,他强行冷静下来,环顾四周,看到不远处有一条藤蔓。他跑去拽着藤蔓伸去溪边——


    不够长,还差一小段距离。灵铮下颌紧绷,看余安在水中忽上忽下,不停呛咳的痛苦样子,决定握着藤蔓下水,把她拉上岸。


    下了水,双脚触不到底,灵铮顾不上恐惧,伸出手喊:“余安,来我这里!”


    拍打的水声占据了余安的听觉,根本听不见灵铮的呼唤,为了够得着余安,灵铮只好放出一段藤蔓,紧紧握末端,找准时机,一手揽着余安的小肚子。


    余安仍在恐惧之中,来自灵铮的束缚她以为是水流,拼命挣扎,不慎踹到灵铮的腹部。


    倏然灵铮身体一麻,手中的藤蔓无力松开。


    灵铮:“!!!”


    很快他也被余安带着渐渐没入溪水,眼前一片绿蒙蒙的,细密的气泡从鼻腔中浮出。


    忽然,他感到有东西箍住了自己脚踝,下一刻,便被拉出水面以上,灵铮脸涨红咳出几口泉水,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一个白衣身影映入他的视野中。


    大概十五、六岁的少年一手拉起一个小孩上岸,待到灵铮和余安坐在岩石,少年手撑岩石一跃而上,注意到灵铮目不转睛盯着自己,不觉有些好笑,“小孩,你没事吧。”


    灵铮摇摇头,莫名感到眼前此人有些熟悉,搜刮记忆无果后,迟疑问道:“你是?”


    少年歪头一笑,和煦的笑容中带着清爽的少年气:“我叫闻人诉,应该即将成为你的邻居。”


    灵铮感到一丝违和,不知从何而起,他不再细究,拉着清醒过来的余安向少年道谢,闻人诉摆手,“没事,举手之劳,不过你们两个矮萝卜丁别往这里走了啊。”


    明明是救命恩人,听到“矮萝卜丁”这个称呼时,灵铮抬头看向高了自己两个头的闻人诉,心中冒出一股不爽,与他平日的良好家教相悖。


    闻人诉一直隐秘关注灵铮的反应,看到灵铮的打量,他装作疑惑的样子,轻而易举揉了揉灵铮的头顶,引起对方新的不满,又不好反抗,只能用幽怨的神情看着。


    能欺负幼年版的灵铮,闻人诉感到愉悦。他知道琼林派的心境考核是幻境测试,才让灵铮参加收徒大会。


    而他动用一点儿本源能量就潜进来了。为了避免灵铮喊叔叔,闻人诉也把自己外表变小了几年。


    “小孩,你叫什么啊。”闻人诉双手负背,逗着一本正经的灵铮。


    余安拉着灵铮的手,对这个陌生的帅气哥哥感到好奇,听他发问,马上抢着回答:“我叫余安,灵铮哥哥叫……叫灵铮。”她意识到话语中犯了蠢,赶紧躲在灵铮身后捂着脸。


    闻人诉轻笑,摸了摸余安后脑勺,“余安妹妹,你好呀。”又眉眼弯弯低头侧目:“灵铮弟弟,你好。”


    听到“灵铮弟弟”这句称呼,灵铮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闻人…哥,你叫我灵铮吧。”他犹豫着,还是往闻人后头加了个哥,以表尊敬。


    “那我叫你小铮吧?”闻人诉无视了灵铮的自荐,幽幽说道。


    “……可以。”虽然只有父母才喊自己小铮,看在救命恩人的份上,“小铮”明显比“灵铮弟弟”好接受一些——


    作者有话说:四舍五入就是竹马竹马au


    我知道本人更得慢……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