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任性


    一恍几月,在闻人诉的热情轰炸下,小时候的灵铮很快放下心防,对闻人诉产生了信任,视他为好友。


    “小铮,起身了。”闻人诉站在灵铮榻前,弯下腰,拍了拍肩膀。


    感受到动静,灵铮睡眼惺忪,眼角沁着水色,“闻人哥,我还想睡。”


    “可是私塾的功课你还没完成,姜夫人要我监督你的。”


    刚睡醒的缘故,灵铮小脸粉扑扑的,闻人诉忍不住掐了掐,手感一如既往地好,像一块粉糯面团。


    灵铮嗷了一声,推开作恶的手:“你怎么跟我娘一样,总喜欢捏我脸。”


    闻人诉哈哈一笑,强行拉着浑身无力的灵铮起床。


    闻人诉时常拜访灵铮家,也见到了灵铮记忆中的爹娘。


    看到他们的长相,就知道灵铮的美貌不是突变的,他继承了他爹娘的优点,五官精致有过之而无不及。


    灵铮爹娘相当热情好客,自从知道闻人诉是独居,十分同情这个后辈,总是邀请他来家中吃饭。


    一来二往,闻人诉两顿都有了着落,于是他会偶尔打猎一些兔肉、鹿肉过来,当作伙食费。


    与此同时,根据灵铮爹娘的走路方式、呼吸频率看,闻人诉判断出他们都是习武之人,实力中等水平。


    这样也不应该被断崖谷那些逮普通人的无名小卒得逞啊。由此,闻人诉内心产生了一些想法。


    灵铮在垫子上正襟危坐,执着毛笔,一笔一划在宣纸上做功课。


    闻人诉随意坐在不远处,手握刻刀练习着木雕。过了一会儿,他察觉到来自灵铮的眼神,抬头道:“怎么了?”


    “什么时候去集市呀?”灵铮眨巴眨巴眼睛问。


    平日灵铮爹娘忙于生计,见闻人诉为人稳重有礼,他们也很放心让闻人诉带灵铮去玩。


    闻人诉吹了一口木屑,“你先写好功课,不要走神。”


    看着闻人诉悠哉悠哉的模样,灵铮扁嘴:“你帮我写。”


    闻人诉一手模仿字迹的本事惟妙惟肖,被灵铮发现后,抄写文章的作业总是央求着闻人诉帮忙。


    闻人诉感到好笑:“上次你说功课多到做不完,我已经帮过了,不可以再偷懒了。”


    见灵铮仍情绪低落,闻人诉起身,把刻好的小木雕放在书案上,“呐。”


    灵铮霎时多云转晴,闻人诉每次刻的小东西都会赠予自己,他一一摆在卧房的小桌上,有可爱的动物,也有逼真的蔬果,转眼间,桌上已经放得满满当当。


    拿起端详,才发现手中的是剥了一半壳的花生,躺着三颗圆润饱满的花生米,仿佛能闻到浓烈的油脂和泥土气息。


    他嘟囔道:“我不喜欢花生,难吃。”


    闻人诉微微挑眉,摊手道:“那给回我吧。”


    灵铮望着闻人诉摊开的手掌,又看向精雕细琢的花生,连忙揣着它跑回卧房,空气中落下他的声音:“你给了我,就是我的。”


    闻人诉无奈摇头,不曾想灵铮小时候性格如此调皮,他丝毫没反省过,这就是自己宠出来的。


    对闻人诉而言,时间的流逝他不会感到焦躁,于是饶有兴趣在幻境中度过四年,直到灵铮十六岁生辰。


    此时的灵铮,已经接近现实中的样貌,尚未败坏身体,气色红润,性子也单纯许多。


    今日起床,灵铮看到压在小桌的一张纸条:小铮,你醒来后,到初遇之地一聚。——闻人诉


    拿起纸条,灵铮刚睡醒的头脑还有些发懵,心底却有了隐藏的预感。


    他随意拿起外衣,顿了一下,鬼使神差放下,找了新买的藕荷色外袍穿上。


    走到山泉前,灵铮看到一袭青衫的背影伫立,墨发如瀑,他心中一跳,喊道:“闻人哥?”


    闻人诉悠然回首,手上拿着巴掌大的木质人偶,露出浅淡的笑意道:“小铮,你来了。”


    感受到那份非同寻常的意味,灵铮迟疑在原地,睁大双眼看着闻人诉一步一步逼近自己,似鼓点般打在心脏上,心如鹿撞。


    闻人诉双眸盈着与往日稍显不同的柔情,缓缓启唇道:“小铮,我心悦你。”


    灵铮惊愕失色,本能后退了一步。相处四年,闻人诉的关心与陪伴,他一一看在眼里,早已将其视为知己,却从未设想过,闻人诉对自己,居然抱有别样的情感。


    可听到告白时,灵铮却莫名有种尘埃落定之感,仿佛在他潜意识中,早已有了微妙的暗示。


    这种认识上的偏差,使灵铮思绪错乱,他的拒绝到了嘴边,嘴巴一张一合,然而没有发出声音。


    最终他看到了闻人诉手中的木偶,是缩小版的自己,扬着一张笑脸,神韵俱全。


    曾经自己要求了很久,闻人诉都故作神秘拒绝了,说终有一天会收到的,所以这是他筹备已久的吗?


    闻人哥……


    闻人诉视线中,灵铮的指尖刚触及木偶,表情突然怔住。下一刻,周围的景物扭曲起来,迎来一片白雾,半晌后,闻人诉听到了似曾相识的话语:


    “闻人大人,小伍体内蛊虫发作,晕了过去,我是替小伍给闻人大人送酒的。”


    闻人诉伸手托起流金面具,视线游移到眼前的小药人,眼珠子久久凝视着,由上至下,令人感到汗毛竖起。


    感受到这股黏腻的视线,灵铮的脸垂得更低了,在看不见的角度,眉头紧蹙,眼中浮现出强烈的阴鸷。


    闻人诉往前俯身,做出了一个大出所料的举动——他迅雷不及掩耳拉住小药人的手,另一只手揽住细腰,动作行云流水,直接将其拥入怀里。


    灵铮:“!!!”


    这简直远超灵铮的忍受阈值,他没想到这个闻人护法还是个好色之徒,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还没有能力对付得了他,难道……


    灵铮狠戾之色一闪而过,他身体微颤,隐忍着求饶,争取渺茫生机:“闻人大人,小柒、小柒身体抱恙,唯恐扫了大人雅兴。”


    听到这番话,闻人诉抬起灵铮下巴,注视着他小动物般的惶恐眼神,以及那抹殷红的泪痣,在这副苍白的脸庞上格外艳丽。


    闻人诉指尖摩挲着泪痣,凑身轻吻眼角,灵铮紧闭双眼,两片小扇扑闪不定。手下意识移至腰间右侧,摸空了,指尖微微蜷起,我的剑?……


    灵铮身躯一震,猛地睁开双眼,掀开眼前人的面具,眉目柔和。


    闻人诉搂住灵铮的后脑勺,最终吻上他的唇瓣,轻得宛如一缕风,整个幻境随之消融。


    再睁眼,灵铮看到许多盘坐着的,仍陷入幻境中的众人,堂前的巨型金色香炉,上面燃着一炷两指粗的香,升腾的白烟萦绕半空。


    庄生晓梦初醒,幻象尘事皆为云烟。灵铮呼出一口浊气,感受到记忆的抽离,只有那份情感犹然在灵魂中附着,一时挥之不去。


    想必幻境就是这柱香的产物,想通后,灵铮抿了抿嘴,转身往门外走,俟冬正巧也站起身,撞入他的视线,旋即她微微一笑。


    灵铮不欲与俟冬多言,率先走出门,却不料一眼看见让自己心慌意乱的当事人。


    他在等自己。


    灵铮如今的情绪十分复杂,他明知道幻境中的闻人诉并非他真人,可为何在自己构想的世界中,屡屡出现他的身影,并且都……


    难道自己真的对闻人诉心动了?可是,闻人诉这只是情蛊的作用,我明明知道的,为什么……灵铮垂眸,遮住了眸底的晦暗。


    这一阵的细微反应完全落入了闻人诉的观察中,他唇角扬起微不可见的笑容,颇有深藏功与名的意味。


    闻人诉拉着灵铮,给旁边的郑长老介绍:“这位是我师弟,姜灵。”


    灵铮一出练功房,郑长老立即注意到了此人,不但相貌出众,而且不出半个时辰便出来了,心性可谓极佳。


    看着闻人诉迎上去,心中更是暗惊。掩饰性抚了抚胡须,郑长老语气带笑:“英雄出少年啊,万钧派弟子果真个个非同凡响。”


    再次听到“万钧派”这个名字,灵铮侧目望着闻人诉,眼帘微微眯起,即使心中动荡也不影响他的分析。


    令牌……万钧派……灵铮琢磨着,脑海中似抓到了端倪。


    闻人诉眼神与灵铮对上,很快又看向郑长老,微笑道:“我这想一出是一出的,真是麻烦郑长老将我带来此处。”


    郑长老拍了拍闻人诉的肩膀:“哪里哪里,闻人少侠与姜师弟感情深厚啊。”


    接到了灵铮,郑长老便要告辞,今日收徒大会,还有许多地方需要他打点。


    郑长老离开后,闻人诉牵起灵铮的手,掌心传递着真实的温度,灵铮心头一乱,本能将其甩开。


    “……”


    闻人诉适当表达出受伤态度,委屈巴巴道:“灵铮?”


    灵铮视线落在地上,“抱歉,先让我静静行吗?”说罢,快步走上前面。


    步伐中略显杂乱,昭示着他的心理,好像小石子掉入原本平静的池塘,卷起一圈圈涟漪。


    闻人诉落在后头,他无声笑了起来,与之不相符的是语气,带着淡淡的担忧:“灵铮你怎么了?我先带你去看看我们的住处吧。”


    现今灵铮听见闻人诉说话就烦,两人开始了快走追逐赛。可灵铮始终不如闻人诉人高腿长,走得不够他快。


    听到脚步声逐渐靠近,灵铮步子突然定住,转身幽怨望着他。


    见状,闻人诉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嗓音放得轻柔:“谁欺负我的灵铮了呀?”


    面对他毫不介怀,温柔得滴出水的态度,灵铮眼眶隐隐发烫。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无处宣泄,只好趴在闻人诉怀里,虚虚一拳打在他的胸上。


    这一刻,灵铮与幻境中的少年同频,单纯享受着闻人诉的包容,不带任何算计与顾虑,他将自己的情绪毫无保留地抛给对方——


    作者有话说:爱是任性


    第42章 魂灯


    每个门派的长生阁地位都极其特殊,祭奠先贤,守护后人,因此不会对外开放。


    白日里,闻人诉假意参观,实则探路,终于找到长生阁所在,不过守备森严,闻人诉回客舍与灵铮商量,决定入夜再潜进去。


    夜半子时,月黑风高。琼林阁有宵禁,现时寂静无人,他们一身黑衣从客舍出来,向着目的地飞跃,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晚风习习,高处的闻人诉随意往下瞥视,白天时不显,夜间的路上灯笼颇为瞩目,发着莹莹火光,亮度好像有微不可查的区别。


    更奇怪的是,灯笼既不是每条路都有,也不是按照主干道划分,而是杂乱分布。


    而且,琼林派宵禁,路灯不是形同虚设吗?闻人诉对此留了个心眼,暂不作声。


    到达长生阁,周遭皆有守卫巡逻,二人只好落脚于阁楼顶部,掀开一块瓦片,探头查探,里面灯火通明,三人闭目打坐。


    灵铮从蛊罐放出麻痹蛊,只见它晃晃悠悠飞下去,几个呼吸间,三人昏倒在地,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将瓦片复位,闻人诉打开窗户,与灵铮先后跳入阁内,面前是一座座金色的牌位,两边玄青石刻着挽联——“掌门风华开基业,琼林千秋永流芳”


    显然,这一层是用于祭奠历任掌门,粗略统计大概有三四十座牌位。


    闻人诉的视线从中掠过,眸光一闪,往前数任的掌门,皆为“姜”姓。可据他所知,现任掌门姓“潘”,这就值得琢磨了。


    灵铮也同时发现这点,忍不住轻喃:“姜……”


    闻人诉侧目:“怎么?”现实的他,不该知道灵铮母亲的名字。


    灵铮发怔望着牌位:“我娘姓姜。”


    “这么巧?那你怀疑……”


    牌位最后一位名为“姜皓”。或许,他与灵铮母亲有着丝丝缕缕的关联。闻人诉若有所思。


    “我不知道……先找魂灯吧,这个问题之后再说。”灵铮眼底闪过郁色,沉默半晌,缓缓开口。


    关于掌门的信息算是额外收获,此行最重要的还是找出魂灯,速战速决,以防打草惊蛇。


    往下探路,故技重施,麻痹蛊不愧是高阶蛊虫中的潜伏利器,无声无息放倒几层阁楼的守卫。他们终于来到放置魂灯的地方。


    放眼看去,每个魂灯下面都有一张铭牌,写着所属人姓名。


    闻人诉一下子找到属于姜回的魂灯,无需看铭牌,只因这盏灯与其余魂灯格外不同,并非样式,而是魂火的形态。


    正常的魂火应是浓郁稳定的,而姜回的魂火,呈半透明状,颤颤巍巍,似乎随时会熄灭。


    由此得出两层信息,一是灵铮母亲还活着,二是生命状态垂危。


    这盏魂灯撞入灵铮视线的一刹那,他身躯一震,死寂的内心重新燃起熊熊希望。当真如闻人诉猜测那般,母亲尚存人世!


    旋即意识到异样,魂灯怎会如此微弱,错过这两年,母亲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灵铮的嘴唇轻颤,霎时不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复杂的情绪冲击着他的内心,悲喜交集。


    脑中萌生无数设想,刚想开口,忽然响起一声瓦片掉落的声音。


    坏事了。灵铮与闻人诉对视一眼,迅速跑去窗外。


    突兀的声响骤然惊动长生阁外的守卫,众人入内查看情况,才发现里面的人悉数晕倒,惊慌大喊:


    “有人潜入长生阁!!”


    闻人诉啧了一声,下一刻,意外瞧见窗外有一黑色衣摆飘过,他小声叫住:“俟冬?”


    黑衣人回头,直接从窗户钻了进来。


    拉开面罩,正是俟冬,她微微喘着气:“抱歉,连累你们了。”


    闻人诉沉吟:“我去拦住守卫,等下你跟姜灵一起离开。”


    俟冬知道他的实力,如今情况紧急,她不再过多废话:“好,那你小心。”


    麻烦是俟冬带来的,闻人诉不但不怪罪,还替她解围,灵铮深深凝了闻人诉一眼,随后转身眺望窗外,由始至终缄默不言。


    幸好闻人诉也是黑衣打扮,他从长生阁下来,守卫们没有生疑,冲上来与其对打。


    闻人诉交战得游刃有余,估计灵铮与俟冬顺利逃走后,催动轻功朝着外围绕了几大圈,确定甩掉他们,才回到客舍。


    一进屋,闻人诉看到灵铮在榻上对墙侧躺,盖着裯被,而俟冬双臂抱胸站对面靠墙,闭目养神。


    听到动静,俟冬睁开眼睛,抱拳道:“多谢闻人少侠搭救。”


    闻人诉点点头,接受了她的道谢。


    见俟冬神色犹豫看着自己,闻人诉道:“还有事?”


    俟冬说出她来此的目的:寻找她的好友。她的好友是琼林派弟子,她们一直有信鸽往来,可前段时间毫无征兆失去联系,俟冬感到不妙,于是前来探查情况。


    闻人诉问:“那你找到了吗?”


    俟冬摇了摇头:“人去楼空。”她表情变得严肃,“我发现这个琼林派,不太对劲。”


    “我对场的波动很敏感,我一踏入弟子厢房那片区域,就感觉到隐隐的不适。”


    场?阵法?闻人诉脑海中,路上灯笼排列的俯视图一闪而过。


    俟冬接着说:“所以我循着场的流向,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然后,你猜我见到谁了?”


    她单纯是想卖个关子,不料闻人诉立即说出了答案:“掌门。”


    俟冬瞠目结舌,对场的感应是她的特殊天赋,那么闻人诉是怎么知道的?


    一直保持沉默的灵铮眼皮一颤,从榻上坐起来。


    闻人诉调动记忆,他甩开守卫那几圈,对路灯的排布感悟颇深,每一个灯笼方位仍然历历在目。较亮的有七盏。


    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正好摆成北斗七星的位置。


    心中已然浮现出答案——七星续命阵。作用于阵法的主灯一直在传递生机,火光自然比其它混淆视听的更耀眼。


    不对,那些副灯也不仅仅是混淆视听。闻人诉将副灯的方位分割又组合,得到一个惊人的发现。


    副灯组成的是隐秘的井宿困阵,为何说隐秘,因为它换着角度,在同一块地方设下了九层。


    如果不是依仗闻人诉bug般的图像分析能力,肉眼凡胎是很难察觉的。


    井宿困阵顾名思义,星群状似网,能困住人的生机,这九重困阵的中心,都集中在弟子厢房的区域。


    如此大手笔的布置,非掌门不可为。怪不得琼林派设置宵禁,为了不让有心人发现,可谓歹毒至极。闻人诉双眸眯起,忿然之色外溢。


    他很快联想到姜回那特殊的魂灯,难不成与她有关?


    俟冬耸了耸肩:“我就是从掌门那撤离不小心暴露的,一群人追了我一路,好险。”


    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闻人诉与俟冬对视一眼,俟冬立即躲进屏风后面。


    打开门,面前是郑长老堆起的笑脸,“深夜叨扰,不好意思。闻人少侠,你与姜少侠住得可好?”


    郑长老怀疑他们了。不过实属正常,守卫们互通情报后,肯定知道今夜是有两个黑衣人偷袭。


    因为撞见掌门和长生阁守卫晕倒几乎是同时发生,一人分身乏术。


    加上身形,闻人诉没有掩饰,武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而俟冬虽比灵铮稍娇小些,夜色掩饰下也不甚突兀。


    并且来路不明,简直把他们就是黑衣人的事实板上钉钉。


    见郑长老没有直接质问,闻人诉不动声色:“有劳郑长老关心,这里环境很好,我与师弟准备就寝了。”


    这话道出,就意味着退场。郑长老似是听不懂暗示般,一溜烟般钻了进来。


    听到逐渐逼近的脚步声,俟冬心脏怦怦直跳。


    “郑长老,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闻人诉镇定自若道。


    “姜少侠睡了?”郑长老看到躺着的灵铮,脚步停在半道,指尖不易察觉抖落了一些粉末。


    灵铮鼻子微动,一缕淡淡的清香飘入鼻腔,他陡然睁眼,“屏息!是醉仙散!”


    醉仙散乃专门克制习武之人的迷药,药效十分强劲。倘若灵铮真是万钧派正儿八经的弟子,当下已经迷晕了。


    郑长老哪里知道,灵铮这具身体浸淫过各种千奇百怪的毒素。


    经灵铮提醒,闻人诉立即屏住呼吸,飞速拿出傍身的解毒丹吃下。


    就在这时,屏风内侧发出几道碰撞声,闻人诉看到一缕头发散落在了屏风外的地上。


    俟冬晕倒了。


    郑长老精光一闪,正欲飞身查看,闻人诉将眼前木桌踹出,郑长老只好停下抬掌硬接,“砰”的一声巨响,木桌断裂成两块。


    其中一块飞去榻前,灵铮赶忙下榻躲闪。碎木砸在墙上,尘土飞扬。


    闻人诉提上长剑,与郑长老缠斗起来。郑长老的功法不似正派手段,各种暗器齐发,把客舍扎得千疮百孔。


    尽管郑长老使出百般本事,闻人诉唯快不破,把长剑舞得虎虎生风,暗器通通挡在一尺开外。


    郑长老很会审时度势,打了一回合,自知无法攻破闻人诉的防线,重新口头示好,笑容不如之前自然:


    “闻人少侠,莫怪莫怪,我只是出于关心。既然不愿,我离去就是了。”


    闻人诉不做追究,作出送别的手势,目送郑长老时不时回头谄笑一边快步离去。


    “就这么放他走?”灵铮走过来,神情冷淡道。


    闻人诉微微一笑:“我想把琼林派闯个底朝天,你来吗?”


    灵铮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他不在意那些弟子的生死,但琼林派掌门从“姜”氏一族贸然改为“潘”姓,本身就很可疑。


    他想查明这与他娘是否有什么关联,甚至想到一个可能性,莫非,当年爹娘被抓不是意外,而是琼林派从中介入?


    “好。”灵铮道。


    闻人诉叫醒俟冬,让她在一个时辰后,把路上的灯笼破坏个一干二净。他只是简单说明阵法的作用,俟冬便毫不犹豫同意了。


    琼林派掌门寝宫。


    书房正中央摆放着一张白玉的茶几,茶几两侧各置一对青铜兽首香炉,炉中轻烟袅袅升起,散发着似有若无的檀香。


    茶几上,紫砂壶刚上了热茶,坐在主位的潘君宏拿起茶杯啜了一口,“郑长老,你觉得,他们有什么目的。”


    郑长老坐在对侧,低眉顺眼道:“在下打听到,近年来,万钧派弟子屡屡干涉各派的‘运作’,私以为,他们是想多管闲事。”


    “哦?”潘君宏眼睑眯起,笑意不达眼底:“还是年轻人啊,真有活力。”


    郑长老头颅垂得更低:“方才在下与那位名为闻人诉的交过手,他的实力,深不可测。”


    潘君宏放下茶杯,发出一声闷响,“无碍,明日待我去会一会他们。”


    蓦然,听到一阵杂乱的步伐,掌门的贴身侍卫从外边跑来,神色慌乱。


    郑长老呵斥:“急匆匆的成什么样子。”


    听到这话,潘君宏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随着贴身侍卫朝潘君宏附耳,说了几句话后,他神色大变,双目赤红阴鸷,再也找不出先前儒雅书生的迹象。


    “竖子尔敢——”


    无暇顾及郑长老,潘君宏纵跃而飞,嗖地到了远处,转瞬身影渐远,消失不见。


    当潘君宏来到隐秘的腹地时,场面已经极为混乱。


    黑夜中,地表被炸开一个大洞,发出橘红色的幽光。地下无比腥臭的热浪在空气中扭曲翻滚,扑面而来。


    费尽心机制成的,两层楼高的炼丹炉如今被砸得四分五裂,炉内的熔浆流淌在地下形成一汪热潭,冒着血色的气泡。


    第43章 姜氏


    一批天赋不高,沦为材料的琼林派弟子个个面容稚嫩,昏倒在一旁。资历较深的师长为虎作伥,让闻人诉一并解决了,伤亡惨重。


    潘君宏看到此幕震怒,目眦欲裂,嘴唇微微颤抖,脖子血管暴起。他剜向罪魁祸首的两人,凶残的眼神近乎要生啖其肉:


    “怎么会!你们怎么可能找到这里!”


    “井宿阵为网,七星续命阵作引。”闻人诉轻描淡写道。


    单凭这句话,潘君宏面如酱色,尽管不敢置信,但事实就是如此,闻人诉已经识破自己引以为傲的多重大阵。


    这两个阵法都与星宿有关,一旦知晓,受益处很容易推理,此处正是北极星的方位,毫厘不差。


    多年经营的生意,现下被这黄毛小子毁于一旦,他气得身体哆嗦,抽出九节鞭,身形暴起:“小子!受死!”


    九节鞭灵活多变,舞动如银蛇舔舐,嘶嘶破风。闻人诉与灵铮相视一眼,闻人诉长剑挥动,剑势白虹贯日,对银鞭见招拆招,琅琅交鸣。


    灵铮目光锐利,以子午鸳鸯钺辅佐,钺影翻飞,攻防兼备,与闻人诉配合得天衣无缝。


    一招一式带着破空之声,三人身影交错。突然,潘君宏掏出一颗血色墨丹吞服,双眼结膜血丝爆裂,九节鞭末梢带着嘶鸣,只取灵铮要害。


    闻人诉见状,来不及多想,腰肢转动,长剑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斜劈而出,硬生生将潘君宏的攻势打断,同时将灵铮拉开,躲避这致命一击。


    在这瞬间,闻人诉的胸口不慎被九节鞭的余劲擦到,脏腑隐隐抽痛。


    由于战斗激烈,加之夜色浓郁,灵铮并未察觉到闻人诉受伤。


    潘君宏一声狞笑:“你这小师弟还不成气候,下一次,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中了暗劲,闻人诉面不改色,暗暗调整呼吸,再次俯冲上前,“我师弟,不劳你担心。”


    吃下那枚药丹,潘君宏功力大涨,气色红润,仿佛猫捉老鼠那般,身法诡谲,九节鞭似飓风狂扫,如若轻微被它带到,恐怕都会血流不止。


    如此,闻人诉与灵铮只能堪堪躲避,落败似乎成了定数。


    潘君宏桀桀大笑:“坚持了那么久,你们在青年一代算是出类拔萃了,不过,很快就要葬身于此!”


    听到潘君宏的挑衅,二人皆不是冲动之辈,不为所动。闻人诉数着脉搏,凝聚内力,蓄势待发。灵铮似有所感,在外围一次次竭力缠住九节鞭的动作。


    两人心意相通,相辅相成。闻人诉剑势沉稳,步步紧逼,灵铮虽然实力不如他们,可不要命的打法搭配上特殊的兵器,潘君宏一时难以攻破,表情变得难看。


    捕捉到潘君宏的动作忽然一僵,神色骤变,二人自知时机来了,闻人诉腾跃而起,长剑直指,化作一道银色光幕,截断了其后路。


    灵铮亦是反应极快,趁机一钺挥出,正中潘君宏前胸,将他击飞出去,重重摔在一棵大树上。


    被子午鸳鸯钺砸中,非死即残,此时的潘君宏浑身是血,他还搞不清发生了什么:


    “生机,我牵引的生机!怎么会突然断了!”


    闻人诉与灵铮自然知道原因,是俟冬的帮忙。她已经破坏半数灯笼,阵法就再也无法掠夺生机。


    眼看着潘君宏出气多进气少,灵铮赶紧走上去,蹲下身问:“姜回这个名字,你认识吗?”


    听到这个略微熟悉的名字,潘君宏耳朵微动,缓缓抬起头,认真打量灵铮的外貌。


    旋即好像意识到什么般,狂笑不止,口中鲜血越涌越多,直到被血呛咳了几下,他才平息下来:


    “你是姜回的儿子?”


    灵铮眼神一厉,下颌紧绷,下意识上前半步,没等他追问,潘君宏接着道: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说完哈哈大笑,仿佛要把心中怨恨都发泄出去,下一秒戛然而止。


    他低头看去,锋利的钺刃深深扎入心脏,被主人搅动着,霎时胸前血肉模糊。


    再问也不会得到更详细的消息,灵铮察觉到潘君宏生机已绝,不报复就再无机会。


    他站起身,不带任何情感注视着死状狰狞的潘君宏,将飞溅在脸颊的心头血随意一擦。


    看着呆呆伫立的灵铮,闻人诉走过来,见他还没有反应,心口微乎其微滞涩了一瞬。


    顺应着冲动,闻人诉将灵铮按入怀里。抚摸着单薄的背脊,缓声道:“我们既然知道了有人还活着,会找到的。”


    感受到熟悉的温暖笼罩全身,灵铮逐渐意识回笼,他沉溺须臾后主动退开,抬起闪着点点亮泽的眼眸,神色已然坚毅:“我一定会找到爹娘。”


    他们将潘君宏连同那些助纣为虐的师长扔进熔浆潭。他们留存于世的痕迹刹那间化为一滩血水,一报还一报。


    注意到藏在暗处,已经吓破胆的郑长老,闻人诉似笑非笑,对他招了招手:“过来。”


    郑长老战战兢兢,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大人饶了小的吧……我不知情,我就是被掌、被潘君宏骗的!”


    闻人诉神色陡然冷肃,厉声道:“我叫你过来——”


    “诶诶诶。”郑长老连滚带爬过来,跪在地上磕头,嗑得邦邦响,额头很快渗出血丝:“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闻人诉手持长剑,冷冽的寒光闪着郑长老的双眼。


    郑长老吞了口唾沫,微微仰头:“回答了就让我走?”


    听到这句话,闻人诉头颅侧着,将剑锋对准郑长老的脸:“你不回答,现在就陪你掌门。”


    “别别别,大人,您问您问。”郑长老近乎将头埋进土里。


    “琼林派历任掌门姓姜,为何现任姓潘?”


    这番话坐实了潜入长生阁的就是闻人诉,不过现今知道这点,对郑长老而言毫无意义。


    他联想到闻人诉的师弟“姜灵”,心中有了计较。


    “大人问我就对了,派内也没有多人清楚了,我恰好是其中之一……”


    闻人诉呵斥:“再废话,我现在就把你杀了。”


    郑长老这个人精。闻人诉知道此话的深意,目的是抬高身价,让自己有所顾忌,不能说杀就杀。


    郑长老似乎觉得有了依仗,他语气稳定下来,对这篇前尘往事娓娓道来。


    琼林派是姜氏一族开创的,代代相承,男女不限,上上任掌门名为姜瑶,她的夫婿是入赘的,姓潘,名元德。


    不过,潘元德无德。潘君宏,就是潘元德出轨的产物,所以上任掌门姜皓与潘君宏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关系。


    很多年前,姜瑶早逝,潘元德把年幼的潘君宏带到琼林派,当时潘君宏还不叫潘君宏,对外声称是死去友人的孩子。


    与此同时,潘元德悄无声息拉拢长老的信任,蚕食姜氏的势力,待潘君宏的样貌与他越长越像时,姜皓这个掌门已经形同虚设。


    可潘氏父子不依不饶,对姜皓赶尽杀绝,逼迫姜氏族人退出门派,让琼林派改朝换代,成为他们的天下。


    闻人诉又问:“那姜回,是不是姜皓的女儿?”


    郑长老诧异望了闻人诉一眼,点点头:“是,不过姜回小姐,在姜皓掌门死前就私奔去了,她的魂灯为何会这样,在下也不清楚。”


    灵铮攥着闻人诉的衣袂,沉默听完这个故事,唯有变得皱巴巴的布料昭示着他不平静的内心。


    若不是闻人诉提出的琼林派,自己怕是永远都不清楚娘亲的身世。私奔?爹娘竟是私奔的吗?灵铮想起他们,心中传来一股微弱的暖意。


    但是,听了那么久,依旧没有找到关于娘亲近况的消息。


    郑长老的价值已经消耗殆尽,莫说他对潘君宏所为不知情,他们同样恶贯满盈。


    闻人诉手腕一挥。郑长老只觉得喉咙处传来一阵凉风,紧接着剧痛袭来,鲜血从脖颈处喷涌而出,染透了大片衣襟。


    他紧紧掐着脖子,不可置信瞪着闻人诉,随后缓缓倒下,温热的血液融入土里。


    闻人诉一手扛起郑长老,扔进熔浆潭里。


    见状,灵铮语气中暗含戏谑:“我以为你不杀他了。”


    闻人诉认真道:“我知道他只是为了保命卖乖,但罪恶洗涤不掉,杀人终须偿命。”


    灵铮挑起眉梢,陈述一个事实:“那你也杀了他。”


    “我从不滥杀无辜。”闻人诉侧目,这句话说得格外郑重,似有深意。


    灵铮听出了弦外之音,闻人诉是想暗中灌输这种观念给自己,他摇头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不认为闻人诉天真,只是深刻清楚,他们不一样。像他那样自洽圆满的人,才有资格追求正义。而自己只是生在乱世一簇杂草,活着已经拼尽全力。


    为了寻找更多线索,闻人诉与灵铮来到掌门寝宫。


    掌门寝宫外表不甚出彩,与其他楼阁大同小异,进去里面才发现别有洞天,走廊出口,一只金镶玉的貔貅形态威猛,口含拳头大的夜明珠,发着青绿幽芒。


    走进主厅,奇珍异宝更是琳琅满目,多不胜数。以琼林派的水平,敛财能力超乎寻常,必有蹊跷。


    闻人诉环顾四周,定睛一看,蓦然发现了一个眼熟的物件。


    一个墨玉材质的匣子,刻着龙凤神兽,巧夺天工。这与闻人诉出走断崖谷前,在谷主处见到的别无二致。


    往前走近,闻人诉打开匣子,里面有一块蛇纹玉佩,银雾萦绕,此乃断崖谷的出入凭证。


    琼林派果真与断崖谷同流合污。闻人诉双眸愈发深幽。


    灵铮曾经作为药人,自然也知道这块蛇纹玉佩的含义,爹娘与自己的遭遇,是琼林派指派的断崖谷?


    他们来到书房,黄花梨书柜上放着许多账簿,闻人诉与灵铮分别抽出几本翻看,都是很正常的收支。


    潘君宏狡兔三窟,不可能将这些账目放在明面,闻人诉灵机一动,疾步走回墨玉匣子的地方,他左敲右敲,终于听到空洞的回声,是暗格的迹象。


    之后就好办了,闻人诉几下功夫打开了暗格,里面正放着一本簿子。


    看到簿子的瞬间,灵铮呼吸紊乱了一拍,意识到即将接近真相,周遭的空气都变得凝滞。


    闻人诉打开簿子,里面详细记录了多年来,琼林派与断崖谷之间的人口交易。


    断崖谷抓人,琼林派以人炼丹,再销到各派,形成了成熟的供应链。


    大概搞清楚后,灵铮迅速翻到两年前的记录,十二月、十一月……七月、五月……竟然没有六月!


    六月是灵铮一家被抓的月份,灵铮拉开纸张,侧边有撕掉的痕迹。他看向闻人诉,语气坚定道:“我要回断崖谷。”——


    作者有话说:前几天欠一千字的补偿,嘻嘻嘻


    第44章 殊死


    为了调查爹娘的去向,即使百般不愿,灵铮也唯有抓住断崖谷这一线索。


    既是两方的交易,琼林派记录被毁,断崖谷应该也会有备份。


    天气晴朗,青熠江边。


    来程时的船夫在岸边等候客人,看到闻人诉二人的身影往远处走,浑浊的眼里,霎时浮现喜悦的光芒。


    长篙点触的动作快了几分,赶上他们的去路,“小兄弟,小兄弟!还记得老夫吗?”


    其实,百米开外他们已经见到船夫,只是故意避开,没想到船夫老眼一点也不昏花。


    听到来自船夫的叫喊,闻人诉眼神一暗,很快转为正常。


    他与灵铮相视一眼,停下脚步,面带微笑回首:“诶,师傅。”


    船夫喜笑颜开,十分热情道:“你们是要渡船吧,先上来,上来再说。”


    坐上扁舟,摇摇晃晃的无力感仍然难以适应,闻人诉的表情变得晦涩不明,手握着扁舟边缘。


    船夫一边划桨,一边状似不在意地问:“你们,又见到我孙女吗?”


    灵铮侧目瞥了一眼,出乎意料,平时不愿与陌生人攀谈的他主动道:“见到了,她说学成之后很快回来了。”


    善意的谎言不是灵铮的风格,只是他开始真正了解闻人诉,知道他肯定是难以开口,灵铮一时好心替他解围,反正也只是动动嘴皮子的功夫。


    他们在找到人口交易的簿子后,又把掌门寝宫翻了个底朝天,看到弟子花名册,有一半的名字被一笔划走,包括船夫的孙女——段盈,她如今的下落,已经昭然若揭。


    得知孙女说很快回来,船夫精神焕发,常年弓着的腰仿佛挺直了些许,笑眯眯的,透露出岁月的沧桑:


    “谢谢你们,摆渡费不用给了,”他想来觉得不够,“要不,我网的鱼你们要了?”


    说着,他指着身旁的木桶,上面垫着一张渔网,内部砰砰作响,听上去鱼不少。


    闻人诉扯着唇角:“不用了师傅,您自己吃吧,我们要赶路。”


    经过此话,船夫只好作罢。


    波光粼粼的江面,一叶扁舟摇曳其中,头戴斗笠的渔夫长篙一撑一撑,唱起乡音的渔歌,旋律悠扬轻快。


    闻人诉眺望江景,迎着徐来的清风,淡然的双眸泛着似有若无的波澜。


    三日后,潜渊断崖谷。


    对于守卫的交接间隙,身为前护法的闻人诉再也熟稔不过,轻而易举带着灵铮潜了进去。


    断崖谷上空,终年弥漫着青绿色的瘴气,灵铮瞧见谷中独有的花草树木,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还会再次踏入此处。


    这股熟悉的气息附着在身上,一下子打开了他的记忆盒子。


    试蛊的痛不欲生、药人的勾心斗角、以及被推下蛊池那次,深入骨髓的怨恨……许多噩梦般的片段,在灵铮脑海中交织。


    这些负面的情绪如同藤蔓,紧紧缠着他的内心,灵铮的脸庞笼罩上一层阴霾。


    重新戴上面具的闻人诉见状,不动声色道:“灵铮,我们走吧。”


    “嗯。”听见闻人诉的声音,灵铮被拉回现实中,一切都过去了,他不会再任人宰割。


    朝着藏书阁进发,他们谨慎选择了不甚开辟的边界,绕大圈探入,闻人诉在前,灵铮在后,在繁茂的林间潜行,只有风吹叶子发出的沙沙响动,他们的迅疾步伐近乎无声。


    到了谷主寝宫的外墙,闻人诉与灵铮轻盈腾跃,进入了其内部,轻车熟路拐到书房前的一处死角,侧耳细听里面并无动静,旋即一溜烟似的溜进去。


    默契地,灵铮负责书架上的簿子,闻人诉则是寻找有无暗格机关之类的东西。


    灵铮翻开一本厚重的册子,上面写着:


    “两仪派——需阴月阴时生女子三名。酬劳:五颗淬体丹。


    “灵枢阁——需空灵体童男童女一对。酬劳:一只千幻蛊。


    “洛洺轩——需纯阳体男子一名。酬劳:五十两银子。”


    “……”


    一条条的订单后面,有的写了“已完成”,有的依然空白。还没找到琼林派相关的信息,就看到断崖谷与其他门派许多人口交易的记录。


    这时,忽然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下一刻,谷主与另一个护法走了进来,谷主坐到椅子上,再次确认:“你刚说琼林派出事了?当真?”


    冯护法低头,在书桌前禀告:“确有其事。谷主,那个炼丹的点被不明人士摧毁了,潘君宏也下落不明。”


    谷主指尖轻点桌面,沉吟道:“这样。那潘君宏的炼丹炉呢?”


    “也被破坏了。”冯护法回答。


    听到他们谈论起琼林派的话,灵铮和闻人诉藏在书架后面,竖起耳朵窃听。


    “可惜了。”谷主摇摇头,忽然想起了什么,“关于琼林派的账本在哪来着,我得看看有没有还清酬劳。”


    闻言,灵铮眼神一亮,欲要拧头窥视,不慎肩膀碰了一下书架,发出微弱的声响。


    谷主与冯护法的交谈突兀安静下来。


    “谷主可听到了什么声音?”冯护法语气犹疑。


    “什么声音?老夫并无听见啊。”谷主这样说着,眼神却在此空间里游荡,悄无声息站起身,飘移至书房唯一的阻挡,书架后面——空无一人。


    风声?谷主看向镂空雕花的窗户,走回椅子坐下,对冯护法道:“你先出去吧,我查一查账本。”


    冯护法颔首抱拳,大步走了出去。


    目送渐渐走远的背影,谷主却没有如他所说去查账本,而是走到书架后挂了许多书法丹青的墙面,掀开其中一幅,随即脸色陡变。


    眼前的墙壁变成了一个密道,密道内部皆为石壁,十步一盏油灯,发出忽明忽暗的光亮。


    原本只是为了保险起见,才来查看一番,这个密道开启的机关,只有他才知道。可是,如今这一幕令他震怒。


    是谁,是谁潜了进来!


    方才还有动静,潜入者必定还未走远,谷主深吸一口气,双腿迅疾滑行,与此同时,放出成千上万的蛊虫,乌泱泱一片,飞得比轻功还快,转瞬到了谷主的前面。


    闻人诉和灵铮往前狂跑,听到大群蛊虫嗡鸣的声音越发清晰。他们对视一眼,表情郑重,知道谷主是追过来了。


    几个呼吸间,一大波蛊虫已经飞到他们跟前,组成一面密不透风的蛊墙,挡住了去路,令人毛骨悚然。


    闻人诉与灵铮止住脚步,迅速转身。谷主此刻也赶到了,见到他们二人,双目射出一道精光,笑容诡异扭曲。


    “闻人护法,怎么又回来了,不舍得断崖谷?”不符合中年外表的苍老嗓音,宛如破锣震颤,让人心生不适。


    闻人诉不含情绪道:“你觉得呢?”


    谷主笑容依旧,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光芒:“你怎么知道这密道的。”


    “你猜?”闻人诉嘴角勾起微乎其微的玩味弧度。


    当然是原著中,灵铮回来复仇时,谷主落荒而逃的剧情里,清楚描写了谷主是怎么打开密道的,不过是困兽犹斗,难逃一死。


    见闻人诉如此不配合,谷主冷哼一声:“找死!”


    说罢,他右手一挥,蛊墙散开,从四面八方朝闻人诉发起攻击。谷主并未急于与其硬碰硬,而是利用蛊虫周旋。


    见状,灵铮把全部蛊罐打开,召唤出一大批蛊虫与谷主的蛊虫对抗。


    谷主单薄的眼皮眯起,略感诧异。原先压根不把其放在眼里,不料此药人外貌娇弱不堪,竟也是蛊师?


    有了灵铮的牵制,减少一半压力,闻人诉剑锋磅礴,金属的冷冽幽光在密道中闪烁,谷主操纵的蛊虫尸体如暴雨下落。


    然而,蛊虫虽死,其体内的毒液却四溅开来,霎时,本就窒闷的空气中爆发出酸臭的味道。闻人诉连忙屏息,裸露的皮肤引起细微的灼烧感。


    而灵铮这边,他本身收集的蛊虫就不如谷主多,加之尽管他努力训练蛊虫,可始终抵不过谷主大半世的功力。


    他的蛊虫存量折损过半,才将谷主的随意释放的蛊虫清理完毕。


    待谷主正准备释放第二波时,闻人诉纵身前跃,挥剑阻止谷主的动作。


    谷主轻巧躲避,脚尖在旁边岩石上一点,借力腾跃,离地窜起,手又一挥,数不胜数的蛊虫俯冲而下,暗绿色的毒液已然挂在口器上,闪烁着危险的亮泽。


    可恶。闻人诉下颌紧绷,眼中幽芒流动。


    谷主下落之际,闻人诉身形一闪,长剑直取其命门。谷主脚掌踹墙,腰不可思议扭转出一个弧度,同时手腕微甩,射出一枚淬毒的飞镖。


    太近了。闻人诉堪堪躲避,飞镖仍划破了他的一片衣袂。他眉头一皱,心中冒出不好的预感。


    余光觑向灵铮,在谷主铺天盖地的蛊虫侵袭下,发现灵铮的蛊虫已然耗尽。


    此时子午鸳鸯钺左右开弓,化作两道银色流光,身法灵活地斩落近身的蛊虫,但这样下去,迟早耗尽内力,陷入绝境。


    眼看一只蛊虫即将贴近灵铮,而他无暇顾及,闻人诉回身一劈,将那蛊虫斩为两段。


    这样一来,打乱了闻人诉的应对节奏,一阵破空声逼近,他迅速转身格挡已经来不及,前胸中了谷主一掌。


    这一掌牵动了闻人诉的旧患,是此前与潘君宏的对决时,不慎挨到的一鞭。顿感脏腑痉挛抽痛,气血翻腾,一股热流从胸腔上涌,从喉咙吐出。


    闻人诉手掌一抹,满手的血红。他眼神一凝,转头对灵铮道:“别管我了,你赶紧走。”


    帮自己出逃时,曾见过闻人诉与谷主交战,那时候似乎不相伯仲,现如今他怎么会被谷主一掌打吐血了。灵铮心中划过一丝疑虑。


    来不及思索缘由,如此判断局势,他们已落下风,闻人诉若是抵挡不住谷主的攻势,自己不逃,恐怕会命丧于此……


    灵铮喘着大气,眼神透着令人陌生且心悸的幽冷,久久凝了一眼闻人诉,果断纵步撤离。


    扑面而来的风打得衣摆猎猎作响,灵铮的面容冷若冰霜,好似什么都落不到他的心底。


    即使沉溺一时,也能随时抽身。寡情薄意,才是灵铮的本性。前尘纠葛荡然一空,从此无复孑遗。


    见证这一幕的谷主奚落道:“真是绝情啊,闻人诉,你不后悔?”


    闻人诉两指抚过剑身,映过他肃然的双眸,旋即挥舞长剑,继续与谷主激战。他的剑法愈发凌厉,每一招都蕴含着决绝。


    谷主看出闻人诉身负暗伤,趁他病要他命,专门朝着患处袭击,脏腑有了破裂的迹象,转眼间,闻人诉脸色煞白。


    屋漏偏逢连夜雨。一只乌黑的蛊虫飞至他的身后,悄然咬在脖颈上。闻人诉只觉剧痛流窜四肢百骸,随即全身乏力,手中的长剑也差点脱手。


    是囚灵蛊。一旦中了这种蛊虫的毒,内力就会渐渐被封印,直到一个时辰才能解开。可旦夕之危,闻人诉根本等不及。


    谷主仰天大笑:“天助我也!看来你要葬身于此了。”说罢大喝一声,手中的银针如同暴雨般倾泻而出。


    察觉到力量在源源不断流逝,闻人诉冷汗从额间流下,刺痛了眼睛。


    他咬紧牙关,抵挡住这一波又一波的银针。然而,动作愈发吃力。


    最终,闻人诉被一枚暗器击中胸口,踉跄后退至石壁,长剑撑地半跪着,眼眶血丝蔓延。


    就当谷主以为胜券在握,笑容仍挂脸上,身体却顿感一麻。


    闻人诉敏锐捕捉到这一变化,虽然不解原因,但他已经做好决定,将仅存的内力汇聚于剑尖,如同离弦之箭般向谷主猛扑过去,眼神闪过一抹疯狂。


    谷主脸色大变,他强忍着异样,召唤更多的蛊虫来抵挡这一击。然而,他的动作比先前迟缓了一瞬。


    高手过招,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凌厉的剑尖突破了谷主的防线,直奔心脉。


    闻人诉心中一喜。


    就在即将刺穿谷主的皮肤时,谷主顿然发出一声吼叫。


    只见谷主的身体周围突然涌现出一片黑雾,无数细小的蛊虫迅速集结,形成一层薄薄的小片盔甲,硬生生地挡住了闻人诉的剑锋。


    剑尖刺破了蛊虫盔甲,直至皮肤一寸后不复深入。


    因为,一枚飞镖已然穿透闻人诉胸膛。


    “噗嗤!”


    鲜血瞬间染红皓白的衣襟。身躯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去,闻人诉焦距涣散,感到无边的刺骨寒意。


    没想到,第一次感受人类的死亡,居然是在这里,有点冷……


    谷主看着倒在地上的闻人诉,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紧接着,他的身体也开始摇摇欲坠,倒在了闻人诉不远处。


    与此同时,一只麻痹蛊晃晃悠悠飞出密道,重新回到他主人身边。


    第45章 五载01010101……


    01010101……


    10101010……


    一排排数据在世界表面滚动,“它”掉落在源代码的缝隙,正在运行着脱离程序。


    蓦然,一条突兀的代码窜入AI工程中,不受控制运行出来,合成了一道似曾相识的声线,夹杂着似有若无的电流感:


    “你不能离开……”


    “你知道我在哪儿……”


    “……来见我。”


    话音渐远,脱离程序被迅速篡改,裹挟着世界本源的力量,为它重塑□□,扭转时空。


    下一刻,闻人诉睁开双眼。眼前碧空如洗,挂着几朵白云飘飘悠悠。


    感受到小草扎在手掌的痒意,他撑地起身,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无垠旷野中,风和日丽。


    倚在一棵参天大树下,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罅隙,洒在他的脸上,容颜一如往昔,好似小憩后寻常醒来。


    黑眸眨了眨,显出几分不符人设的无辜,轻声呢喃:"是你。"


    这句话完全是陈述的意味。


    此时,感到脸庞被贴了一下,随后飘落在地,闻人诉微微垂头,拈起这片脉络分明的落叶,出了神。


    如此看来,这抹随它而来的意识,已经能够干涉世界运作,所以才能拦截住它,重新投在此间。


    不错,它早就确认了,那团鹅黄幽光,就是“陈远川”的意识能量。


    自从在上个世界,天道助其觉醒,小说主角的他竟渐渐生出意识,这分明是低维世界不该有的东西。为此,它感到震惊与疑惑。


    而据它分析,这抹意识融合了“灵铮”的记忆,如同画龙点睛般,让灵铮这个角色填充了自主意识。


    可以说,现在的灵铮,既不是原著里的提线木偶,也不算是上个世界的陈远川,而是一个拥有灵铮记忆的,前世以陈远川身份自居的灵魂雏形。


    由于此方世界的天道尚处于混沌,自主意识加上主角光环,直接降维打击,取得部分的世界控制权。


    不过,主体仍被□□记忆抑制,只有潜意识无师自通,暗中监视这个世界,更主要的,是在守着它。


    “你不怨我?”闻人诉很快调整好心态,发出好奇的疑问。


    再也没有等到能量的波动。闻人诉挑了挑眉,收敛游离的思绪。欲要运功离开,轻轻一跃,飞出三丈高,他愣了一会儿才调整身体,平稳下落。


    调动大部分内劲注入掌心一推,巨大的破空声令大地一颤。本来闻人诉就是武林一流的高手,而如今,恐怕更加无人能敌。


    闻人诉眼帘微眯,没有目的地望着前方,唇畔勾起几不可查的笑意。


    随便前往一个方向,轻功近乎缩地成寸,半刻钟便来到一条宽敞商道上,看到不远处设立了一个驿站,有两人正在吃饭喝酒,旁边马匹在悠哉悠哉吃草。


    与此同时,闻人诉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这次月岩秘境,你去吗?”玄衣男问。


    “肯定去啊,不过……”对面的蓝衣男回答。


    “听说那位也去,你怕了?”


    “怎么可能!”


    随即,发现闻人诉这个生面孔朝他们走来,纷纷噤了声。


    听到他们的对话,闻人诉眸中愈发幽深,眨了眨眼,恢复清明状态,上前打听,拱手道:“两位兄台,敢问此处是?”


    他们见闻人诉气势骇人,言语却十分客气,于是对其稍稍放下戒备,玄衣男如实告知:“此处是漳郁县的商道。”


    见状,闻人诉意识到自身未习惯突如其来的力量,主动收敛威压。调动记忆,细问:“可是崇南城的漳郁县?”


    “正是。”玄衣男暗自松一口气,颔首道。


    同样是习武之人,他们心中萌生拉拢的想法,不料神秘人致谢后,转过身去,状似闲庭信步,转眼便到十丈开外,再接着遁了踪影。


    两人擦了擦眼睛,面面相觑,瞠目结舌,疑惑江湖上何时出了这样一号人物。若不是相互佐证,他们都以为出现幻觉。


    月岩秘境……居然,已经过去五年了啊。搜索书中的剧情,闻人诉眼帘睁开,神情闪过一丝兴味。


    已然知道自己方位,他便不急着与灵铮会面,这里距离万钧派只有十里左右,他决定去一趟门派,顺带恢复身份,他要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复活”。


    万钧派隐匿于崇山峻岭中,弟子相对稀少,但个个实力强悍,即使与其他名门大派对决,以一抵百或许夸张,以一顶十绝对是绰绰有余,因此在江湖上,绝对算是赫赫有名的一朵奇葩。


    步入长阶小径,两边是郁郁葱葱的竹林,清风拂过,竹叶簌簌作响。小径尽头,一座青石筑成的山门伫立。


    几个弟子满脸严肃正在驻守,远远瞧见闻人诉的身影,神色骤然变得激动,待走近些,弟子们彻底确定是大师兄本人,场面一下沸腾起来。


    有人摇手,大声唤道:“大师兄!”


    闻人诉来到山门,对他们温声回应:“师弟们好。”


    知道掌门更想见他,弟子们不过多叙旧,很快放闻人诉通行。


    闻人诉站在一座巍峨的大殿前,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一位面容威严的中年男人坐在首席,自从瞧见闻人诉的身影,神情为之一振,目光牢牢锁定了闻人诉,蕴含着惊喜的殷切。


    这位即是闻人诉的师父,也是万钧派掌门——单无涯。


    “回来了。”单无涯语气好似稀松平常,然而,视线半刻不离这个失而复得的徒弟。


    闻人诉恭谨跪下,表情严肃道:“弟子惭愧,让师父挂心了。”说罢,上身前倾,以额碰地。


    听到一刹那的落地声,单无涯已在跟前,扶起闻人诉,仔细打量着他,仿佛要将这五年的担忧弥补:“你能安然无恙回来,为师已经知足了。”


    当看管魂灯的弟子来汇报,闻人诉的魂火出现异常时,单无涯心中一颤,几乎动用所有人脉,秘密调查其下落。


    可最终只是得知,徒弟最后出现在断崖谷,之后便了无踪迹。


    不过好在,魂火即使似乎下一秒就要熄灭,却一直维持这个岌岌可危的形态,倔强坚持了数载。


    单无涯猜测到闻人诉势必有了什么奇遇,吊着一条命,只能悬着心,默默盼望徒弟能平安归来。


    单无涯停顿了下,问道:“这些年,你发生什么事了?”


    闻人诉九真掺着一假解释:“断崖谷谷主发现了弟子身份,交战时不敌于他,因此身负重伤,后来幸得一神医搭救,最近才转醒,弟子就赶紧回来了。”


    “神医?你可知道他姓名?师从何人?”既然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单无涯不单单想感谢此人,同时也有结交一番的心思。


    闻人诉缓缓摇头:“他很神秘,没有暴露任何信息,知晓我无事后,他自己便走了,说是游历巡诊。”


    “如此好吧,最重要是治好了你。”单无涯抚着胡须一边说。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道鸟类的啼叫,一位白衣如雪,面容清冷的美人轻盈落地,手上牵着一只苍鹰,盈盈踏进殿来,嗓音如美玉璁珑:


    “闻人师弟,你没事。”祁音华语气中仿佛不甚惊喜,可眼神微动,足以得知她不易察觉的欣然。


    闻人诉眸色一柔:“祁师姐,我没事。”


    乱世今朝,门派却如同桃花源般,师父慈爱、同门友善,闻人诉也难免稍有感触。


    祁音华拉起闻人诉的手腕,为他把了一脉,凤眸抬起,颔首确定道:“身体无碍。”


    她轻声启唇,“我将要带队去月岩秘境,你来吗?”


    相传一百年前,一位名为韦月的武学宗师创出了举世瞩目的心法——月明诀,据说使用该心法后,韦月的实力一日千里。


    然而,韦月的修为与心法太过强大,引起了其他武林高手的嫉妒与觊觎。


    为了争夺月明诀,众人围剿韦月,韦月誓死不从,重伤后逃入青岩山洞,用最后的功力封印入口。


    哦,那时候还不叫月岩秘境,是经过此事后,才更换了地名。


    月取自韦月,而秘境,是因为韦月精通风水之道,封印后入内者,无不鬼打墙,更甚困死其中。


    百年后的今日,正是封印解除的日子。


    听到祁音华的邀请,闻人诉微微一笑:“自然。”


    半日后,以祁音华为首,十余名万钧派弟子来到了月岩秘境前,着装统一。


    站在祁音华侧方的男子,亦是衣着万钧派服饰,身材挺拔,带着帷帽,看不清面容,流露出几分神秘。


    等待封印消退的过程中,周遭人满为患,见到万钧派的人来,正道弟子纷纷拱手示礼。


    祁音华虽性子冷淡,礼仪却不出差错,规规矩矩带领弟子回礼。


    祁音华是万钧派的门面,其他门派的人自是熟悉不过,于是大家的注意转移到她旁边的人身上,充满了好奇。


    能与祁音华并肩而立,又气度不凡,在万钧派的地位绝非等闲,可他们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还有此等人物。


    与此同时,远处倏然鸦雀无声,形成了一块真空地带。


    为首之人身形颀长,一袭水墨锦衣,金丝绣绘着流云纹样,冷眸妖冶,形状完美的唇瓣殷红似血,与白到发亮的肤色形成强烈对比,


    明明生了一副极好的皮相,但见到他的人,第一反应都不会是惊艳,而是毛骨悚然,恍如吐着信子的黑鳞毒蟒,阴冷又无比危险。


    释放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走近秘境洞口,扎着几条小辫的乌发随风而动。


    身后跟着两个小弟,持着旁若无人的态度,有时候撞到人,对方也是敢怒不敢言。


    近几年来,这位实力强大的蛊宗师恶名远扬,脾性乖戾、喜怒无常,无缘无故灭了几个门派,手段血腥残忍,视人命为草芥。江湖上不乏讨伐者,皆是有去无回。


    他冷漠经过,没有注意到附近帷帽下,某人唇角牵扯微乎其微的弧度,很快抿成一线,宛如什么都没有发生——


    作者有话说:三次元有点忙~容我缓缓更嘤嘤嘤


    第46章 石门


    祁音华察觉到闻人诉的关注,唇瓣微启向他解释:


    “灵铮,出身神秘,近两年崛起的蛊师,实力不容小觑。”


    闻人诉状似了然轻轻点头,转眼看向别处,很快又见到了认识的人。


    一袭白衣翩翩的慧竹国师,岁月的流逝在他脸上不甚明显。保持儒雅的淡笑,从容不迫应对他人的攀谈。


    他的余光对上了琼林派,看到神秘的闻人诉,微微一诧异,随后朝着祁音华众人笑着点头,旋即接着与人交谈。


    不一会儿,昏暗的洞口发出轰隆隆的闷声,随着时间越来越响,似乎内部某些结构在发生变化。


    半刻钟,一声尖锐的破空声爆发开来,掀起一圈圈呼啸的声波,裹挟着黄沙向外延伸,势头凶猛。


    来者使出十八般武艺,有人扇子一扬,有人红缨枪一扫,而武力更为高深的人已达成天人合一的境界,随手甩起衣袂,形成的内力与声波相撞抵消。


    洞口的昏暗似乎消退了一些,一缕缕阳光射入其间,空气流通起来。


    在场的人们面面相觑,有人打头阵,率先飞身前往,光线渐弱,一晃眼便不见踪迹。


    富贵险中求。不等多久,灵铮亦迈步前行,旁人见状,有意无意落在后头,不知是恐惧,或是把灵铮作挡箭牌。


    对此,他的步伐不停,无动于衷冷睨一眼。


    万钧派也跟着大队伍前去,四周都是千篇一律的石壁,能容在五人并肩行走,很是宽敞。


    进去没多久,阳光悉数遮挡,伸手不见五指,人们纷纷拿出火折子照明。


    渐渐地,大伙们都发现洞穴越走越下,已经离开地面有几层楼的距离,空气也逐渐稀薄,有些透不上气。


    再走一会儿,打头阵的人停下脚步,仰头打量紧闭的石门,上面刻着一行字:


    “右边有试验石,将内力施加其中,石门开即可入内。”


    简单明了,顺着指引,他们一眼望见那枚乳黄色的大石头,体积一人堪堪环抱,除了色彩较为鲜艳,其余与平常石头大同小异。


    试验石?在场不乏武林的中流砥柱,这块平平无奇的石头受得住吗?


    怀着这样的质疑,先前第一个进入月岩秘境的,虎背熊腰的粗犷大汉,他怒喝一声,劲掌打在试验石上。


    随后,其表面竟发出微弱的光芒,随即转为黯淡,与先前别无二致。


    不过,石门没有丝毫动静,仍是安静拦截着众人的前路。


    粗犷大汉眉宇竖起,自觉丢脸,又接连推了几掌,光亮却一次比一次暗,把他的内力消耗个七七八八。汗水从鬓角流下,气喘吁吁,气焰萎靡了不少。


    其余人看不下去,一位冷肃女子叫其退开,阖目屏息,气沉丹田,旋即推出一掌,气势如迅风。


    试验石的光芒层层递进,幽幽莹白勾勒了她不苟言笑的面容。


    只听到头顶似有机关响动,石门边缘的灰尘簌簌滚落,厚重的石门一点点抬高,露出门对面的场景,并不如大家所想的那般,是个放着秘宝的空间,而仍然是石壁过道。


    冷肃女子目不斜视越过石门,进入另一头,自从双脚都踏入对面的一瞬间,石门轰然下落,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被嫌弃的粗狂大汉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难堪地站在原地,垂下的双拳掐得死死的,青筋暴起,恼怒得要吃人。


    见有人吃了螃蟹,人们对粗犷大汉视若无睹,陆陆续续对试验石攻击,只有接近五分之一的人过了筛选,更多的人堆积在石门外,脸色难看,而试验石毫发无损。


    许多人都是从五湖四海远赴此处,就这般打道回府,多有不甘。


    当万钧派来到这里时,瞧见石门下沿的地面摊开一片鲜红血液,泥土悄无声息吸附着黏腻。


    据说,有一人自己试验不过,找准时机,趁着别人操纵开门时,箭身直冲进入,结果石门猝不及防下坠,直接把那人砸成肉泥。鲜血四溅,血腥气萦绕在这一方小空间中,难以散去,令人作呕。


    见到这凶险一幕,隔绝开外的人已然不敢莽撞。


    万钧派的人依次走向试验石,十几个弟子只有六个通过了,却也是高于五分之一的比例,已属难得,其余人抱拳为这六人送行。


    六人中,当然包括了祁音华与闻人诉。


    就在此时,忽然传来一道难掩失措的声音,宛如一道惊雷落下:


    “我们出不去了!洞口突然也被石门封住!”


    声音落下,才看见人影,那人不是什么生面孔,而是轻功极好,因此江湖人称逍遥行者的岑歌。


    他实力不算强,发现自己无法打开石门后,与少数人那样,洒脱往回走了。这么短的时间,别人轻功不如他,赶不及通风报信也合情合理。


    “怎么可能!”


    “骗我们的吧?”


    “那怎么办!”


    以前从没听过月岩秘境的洞口有石门,人群中发出不可思议的惊呼,场面瞬间骚乱起来。


    岑歌为人是出了名的老实,知道他不会胡说八道,他们情不自禁慌了神,很快有人想到:


    “那我们岂不是困死在这儿了?”


    “不要啊!我得出去!”


    “完了完了,韦月就是故意的,他以前在这里困死,怀恨在心,想让我们给他陪葬!”


    一些强手已经走在前面,现如今在场的人中,实属祁音华的实力与声望最高,有些人想到了什么,隐晦望向祁音华。


    “稍安勿躁,我会将这个消息传达。”


    发觉到他们的视线,祁音华思忖片刻,嗓音中注入了内劲,扩散在所有人耳边,轻描淡写的话语如同强心剂般稳住了局势。


    有人已经想到,若是还有希望,必定在第一道关卡后暗藏玄机,只能靠进去的人勘破。


    “祁少侠,有劳了,一定要救我们啊。”


    “我们的命就交给你们了。”


    “这该死的秘境,玩阴的。”


    祁音华作揖,与轻纱下的闻人诉对视一眼,走到石门对面,隔绝了众人的视线与声音。


    “闻人师弟,你怎么看?”祁音华一边走一边说。


    闻人诉观察外头影影绰绰的视野,好整以暇道:“大不了,一起把门口砸了,集齐我们这些人,并非不可能。”


    祁音华嗯了一声,不再纠结此事,将注意力集中在前路。


    走了半个时辰,闻人诉意识到他们在螺旋向下走,只不过圈大坡度小,令人难以察觉,也就是说,他们虽然走了那么久,仍在固定的一块区域兜圈子。


    不知为何,一路上碰不到别人,仿佛隔了一层膜,或许只有同一批的人才能遇见彼此,大抵也是韦月设下的迷阵。


    "还有多久啊。"


    “要继续走吗?”


    洞穴没有一丝光亮,只有火折子那一点儿微光映着重样的周围。


    走的时间越长,给人造成的心理压力越大。后头的师弟师妹开始躁动。忽然,祁音华与闻人诉同时缓下脚步。


    祁音华抬手让师弟妹注意,一同谨慎踱步,神情警惕注视远处的一片漆黑,似乎蕴藏着无尽的未知危险。


    就在这时,唰的一声,远处亮起了一排灯盏,照亮了前方宽敞的空地,他们心心念念的下一道石门,正伫立在面前。


    正当他们眼睛一亮,心情倏然欢快时,脚下,地面微乎其微震动着,一下一下,颇有节奏,不似坍塌,而像是……一只如树桩粗的东西踏进视线,另一只也踏进来了,是脚!石头做的脚!


    六人不由自主向动静源头查看,两头庞然大物从阴影中走来,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双目闪着诡异的光芒,它们长啸呼应,音色嘶哑,叫人难受得汗毛竖起。


    它们身高约莫三丈,原本是站在石门旁的,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后奇迹般“活”了过来,几乎占据了整个通道。


    眼珠子瞪得凸起,凶神恶煞张着嘴,发出嘶嘶的低吼,威慑着外来者。


    “这是什么怪物!”


    “天啊,还怎么过去?”


    “师姐,师兄,我们怎么办?”


    闻人诉眼眸一眯,决定先试探下这俩石狮子的路数,拔剑出鞘。


    犹如鬼魅般俯身而前,直到与一只石狮子仅仅几步之遥时腾空而起,一剑朝它身上劈下。


    石狮子被深厚的内气逼退两步,体表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痕迹。


    原以为另一只石狮子会选择出手相救,不料它四腿蜷曲起来,电光石火间跃到前方,竟然对其余人发起攻击。


    巨大的头颅横冲直撞,身躯打横甩过,五人以祁音华为首形成一个攻守兼备的阵列,配合默契,敌退我进,敌进我退。


    虽然暂时没有找到石狮子的弱点,但石狮子也无法突破他们的防线。


    见状,石狮子一顿,颇有灵智微微歪头,随后陡然扑向五人中最弱的小师弟。


    一记猛爪的阴影完全笼罩了他,未有太多战斗经验的小师弟霎时心神放空,眼睁睁看着爪子将要落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祁音华及时出手相助,四两拨千斤把石狮子的攻势转移开,可阵列就一下子乱了。


    而这下,正中石狮子下怀,它本就另有所图,迅速回身,以横扫千军之势,一招神龙摆尾使出。


    其他人反应过来四散,导致阵列复位更加困难,实力大减,只能艰难躲闪。


    “这怪物,好像灵智不低!”石狮子一尾巴甩来,一师妹持剑格挡,手被震得发麻,龇牙咧嘴道。


    “没错,我们得尽快找到克制它的办法。”师弟擦了把汗,一本正经回复。


    听到这话,师妹翻了个白眼,“谁不知道,你倒是想啊。”


    这时,突然劲风拂过,他们眼前一花,旋即听到巨大的“砰”的一声,两只石狮子撞在一起,相撞处的碎石正哗啦啦往下掉。


    一只的额头缺了大块,另一只后边腿崩断了半截,成了瘸子,一摇一晃平衡着重心,同时,它们身上多出几道裂痕。


    造成这一事故的,正是闻人诉。通过方才交战,他发现石狮子固然具有较高的灵智,体积大,势头猛,非常唬人。不过有一个缺陷——容易刹不住脚步。


    这点不难发觉,头脑冷静加上跟它耗上一段时间就能得知,只是能顺利引导的,必须拥有极好的身法,不然就会被石狮子一脚踩扁——


    作者有话说:久等了(哭)


    虽然我不是日更选手,可是从七月初开文到十月份,每天都在发愁码字,作为初出茅庐的新人,写作意志突然就崩了,加上三次元有些忙,更新一拖再拖……是我不对(OTZ跪求原谅)


    这小半个月休息下来,感觉没那么压抑,我会慢慢复建起来的,虽然暂时不敢确定更新频率,但绝不会月更那么离谱,更是不会卡v哒


    再次谢谢大家的支持,下一章他们就会见面啦。


    第47章 碰面


    见此情景,祁音华反应过来,配合闻人诉让两头石狮子继续相撞,直至再也动弹不得。


    石狮子已经四分五裂,重重摔落的头颅上,双目的光芒闪了闪,暗了下来。


    “轰隆……”


    石门缓缓上升,祁音华率先带路,中间是四个师弟妹,闻人诉断后。


    待全部人通过,石门降落下来,听到闭合的声音,闻人诉回首掠过石门以及周围,没有任何机关的痕迹,也就是说,这门与之前的,都是一道单向门。


    不作多想,走着走着,前行的脚步顿住,在他们眼前,出现了五条分岔洞口。


    正当祁音华黛眉轻蹙,神色迟疑时,闻人诉快走几步上前,伸掌虚触空气中微不可察的区别,随后指向一条路,“走这里。”


    循着闻人诉手指的方向,祁音华眼波微动,没有作出任何异议,步子盈盈迈出。


    她心中若有所思:在这几年里,闻人师弟虽然经历危险,似乎实力大增了。应付石狮子游刃有余,对天地万物的感应也更从容……


    接连遇到几次分岔路口,他们顺应闻人诉的判断,渐渐往月岩秘境的中心靠近。


    一阵朦胧的亮光映在深灰的石壁上,形成斑驳的点点阴影,他们惊喜地交换眼神,一步步走进,转了一道弯,看见通身玄黑的双扇门。


    听到里面有人声,祁音华不再犹豫,抬手一推,门便开了。


    一个开阔的圆形大厅上,中心有一个平台,上面放置着一卷古朴的竹简。


    在场已经有不少人,站位隐隐围绕着平台,听到开门声后,同步打量来者,神色各异。


    他们打量万钧派众人的同时,闻人诉也在暗中观察。


    不意外的是,有灵铮,和他那两个手下,离平台最近。


    其次是国师,带着三个弟子,隔着平台,站在他们对面。


    正派这边,除了万钧派,作为武林第一派的齐阳派也到了六人。


    齐阳派带头的,是一个长相略显平庸的男子,气势凌人,显出几分高深莫测。此人乃齐阳派的大师兄,名为葛子峰。


    葛子峰等人与灵铮、国师相隔一定距离,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见万钧派来人,葛子峰眼神一闪,赶紧喊道:“祁音华,你快来看这平台上刻的字。”


    他们都是名门正派的代表,又是同辈,经常见到面,关系还算熟稔。


    闻见毫不客气的语气,祁音华冷哼一声,走过去定睛一看,原本宁静的面容沉了下来。


    “竹简上的正是月明诀,一旦拿走,青岩山洞便会在瞬间坍塌,山洞中人有进无出,唯有此空间安全,出口开启,拿不拿走,任君选择。


    ——韦月留”


    大厅上入口对面,也有一道门,大抵就是韦月所言的出口。


    这几行字可谓恶意满满,足以窥见韦月的性格,在最后还要考验一把人性。


    能走到这里的人,想必皆是一方强者,作为上位者,在私底下,还会顾及一般人的性命吗?


    自从万钧派的人踏入大厅,灵铮神色微变,隐秘地观察那个带着帷帽的男人。


    不可能的——


    那人已经死了。


    如果那人没死,谷主不会活着,也不会之后被他杀死……


    话虽如此,灵铮还是收不回注意力,男人的身形体态,与记忆中的人如出一辙,穿着相同的素白门派服,却莫名比身边的人多出几分潇洒,气质鹤立鸡群。


    让他一下子回忆起,第一次见闻人诉穿这套衣衫的样子,端着斐然的气派,令那时的他惊愕不已,从此闻人诉不为人知的性格逐渐浮出水面,直至……他以命相护。


    想到这里,灵铮心头一滞,喉咙有些发紧。


    就在这时,入口处又有两人钻了进来,衣衫略微狼狈,见到那么多人,他们微微愣住,旋即稍微整理仪容,清了清嗓子,不卑不亢作揖,微笑自报家门:


    “玄隐派弟子,见过诸位。”


    玄隐派专攻玄学,由于五弊三缺无所依,处事肆意妄为,在江湖上地位特殊,是个中立的门派。断吉凶乃他们的特长,能顺利来到这里也属正常。


    玄隐派的人注意到竹简时,视线倏然灼热,呼吸变得急促,不假思索飞身伸手来夺。


    “住手——”


    万钧派与齐阳派的人异口同声大喝。


    对此,祁音华与葛子峰跃步,分别阻拦玄隐派的两人。


    见事出变故,灵铮当机立断双脚一蹬,腾空跃进,目光紧盯这卷竹简。


    他不在意那些困在山洞的人,包括在场大多数人,也是假借在意之名,道貌岸然去阻止别人抢夺,想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那只“黄雀”罢了。


    指尖即将触到竹简的一瞬间,灵铮瞳孔微缩,眼前忽然出现一只手,牢牢握着他的手腕,使其无法再前进一步,微凉的皮肤宛若被火热的手掌烫了一下。


    该死——


    平生最讨厌别人碰自己,灵铮眉宇一蹙,双眸泛起一阵怒意。


    无数次与危险擦肩的战斗意识令灵铮迅速抽身,左手拔出腰间的子午鸳鸯钺,毫不犹豫向对方脖子划去,钺锋泛着冷光,锐利骇人。


    闻人诉若是迟避开半刻,此时已经人头落地,他无声一笑,手中长剑翻飞,与灵铮交战起来。


    平台侧边,两道身影一黑一白,打得不相伯仲。相抵的内劲不断发出阵阵破空声,夹杂着兵器的锵锵撞击,两人的身形快得只见残影,转眼已连斗百招,谁也奈何不了谁。


    灵铮喘息间,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他不可能是闻人诉。


    自己一路上诸多奇遇才有此等功力,闻人诉即使死而复生,也不可能进步如此之快。


    大概,这只是体型相似的陌生人吧。


    想清楚这点,灵铮再度睁眼,眸子已然沉了下来,宛如一汪幽暗的深潭,察觉不出他的任何情绪。手上功夫愈发凌厉,杀机外溢于表。


    佛来斩佛,魔来斩魔。灵铮眸中染上一抹疯狂。


    打斗过程中,帷帽的轻纱随势而动,依然恰恰挡住面容。闻人诉却能近距离观察灵铮。


    长高了。看着他已经变得成熟,虽不会像五年前般容易误会性别,五官却依旧秾丽精致。


    使出狠劲时习惯性紧咬双颌,眼神狠戾的同时,他应该也不知道,自己脸颊肉会鼓起,显得有些可爱。


    灵铮当然不知道,其他人也不敢这样细致入微观察,如今恐怕全世界也只有闻人诉觉得灵铮可爱。


    看出他运用子午鸳鸯钺得炉火纯青,闻人诉眼眸一弯,不动声色限制其行动。


    灵铮的两个小弟想帮忙,也被机灵的万钧派弟子悉数挡下。


    “铿——”


    又一次长剑与子午鸳鸯钺相击,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灵铮脸色阴沉:“阁下非要拦我?”


    闻人诉从喉咙发出一声哼笑,默不作声。现在他还暂时不想暴露身份。


    不单单是他们在交战,在场的所有人都打了起来,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场面变得极其混乱。


    看到对方油盐不进,灵铮唇瓣微抿,瞬间拿掉腰间蛊罐的塞子,下一秒,乌泱泱一片蛊虫飞了出来,发出高频的嗡嗡声,令人看得心惊肉跳。


    见状,闻人诉手腕挥舞,使出密不通风的剑花,将无数靠近的蛊虫斩于剑下,乌黑的尸体很快在地上堆积。


    灵铮看似无动于衷,微微迈出半步,衣袖一甩,一阵青烟拂过,闻人诉下意识屏息,可猝不及防下还是吸入半缕,感到行动滞涩了一瞬。


    是麻痹蛊的作用,经年受灵铮血液供养,现今等级提升,已能做到隔空释放毒素,且威力不浅。


    电光石火间,灵铮眼疾手快夺过竹简,此时,出口的石门自动打开了。他毫不留恋往出口奔去,迅疾如风,一下子不见身影。


    在场人瞳孔紧缩,不敢相信这一幕。在众目睽睽之下,灵铮居然就这样抢了。是了,只有他和玄隐派的人可以毫无顾忌。


    坍塌了吗?人们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并没有。


    被韦月骗了!


    他们顾不上愤怒,朝灵铮逃走的方向追去,万钧派的师弟妹本来也想追,看见祁音华和闻人诉都不为所动,生生忍下脚步。


    这里武力最强的都没去,他们跑去送菜吗?


    这次来秘境没有任何收获,一师弟有些迁怒,愤愤不平道:“冷血的魔头,怪不得父母都能亲手杀死。”


    本来微笑的闻人诉嘴角定住,眼神一变:“你说什么?他的父母怎么了?”


    有些惊讶闻人诉的反应,师弟讷讷道:“我都是听别人说的,具体我也不知道。”


    祁音华知道更详细的消息,在旁淡淡补充解释:


    “据说,灵铮早年与父母失散,找到他们时,已经被制成灵枢阁的傀儡,没了灵智,他才把父母给杀了,之后灵枢阁也被他一人所灭。”


    即使是闻人诉,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故事,自己改变了原书的剧情,对灵铮而言,到底是好是坏,原著中明明终其一生,他也不知道真相。


    闻人诉眼帘下垂,心中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情绪。


    明明那么渴望见到父母,那时候的灵铮,心情会是如何?


    察觉周围安静下来,闻人诉收敛心思,抬眸问祁音华:“你怎么不追?”


    祁音华摇摇头道:“自从知道月明决的获取条件,就明白我等不适合。”


    即使韦月说的山洞坍塌为谎言,但他这般所言,必定是在筛选某些人选,道心不同,她无法认可,月明决对其便作用不大。


    至于闻人诉,他本就不在意月明决,只是借机见见五年后的灵铮。


    真是长大了呢。闻人诉轻轻勾唇,眸色渐深。灵铮,快点发现我吧。


    第48章 骗子


    无名竹林中,竹叶轻轻摇曳,这时忽然来了一群人,扰乱了此地的宁静。


    他们身着各异,明显来自不同阵营,此时却甘心合作,只有一个共同目的,围剿一个年轻男子,其势汹汹。


    尽管如此,年轻男子手持神兵,虽造型奇特,尖锐的边刃给人十足的压迫感,配合上诡秘莫测的身法,不断在众多敌人间游走。


    几乎每次锋芒翻飞,必会给敌人带来一道伤口,地上不断洒落一摊又一摊的暗红。


    年轻男子脸颊挂着一道红痕,眸中锐气丝毫不减,打法愈发不要命般,只攻不守,掀起尘土飞扬。


    两个小弟在外围周旋,替年轻男子阻挡一部分的袭击。


    没想到这里这么多人都奈他不何,随着身上的挂彩,以及身边人的倒下,众人的气势渐渐萎靡,攻击也变得畏畏缩缩。


    他们相视一眼,瞧出了彼此心中的退意,只是谁也不愿当第一个退的人。


    嗅到这股令人上瘾的血腥,灵铮的脸颊染上一抹兴奋的薄红,见他们的攻势大打折扣,讥笑道:“不打了?不打我就走了。”


    国师虽然没有受伤,身上青衫也被钺锋划破了几道,他撑着禅杖,眸中闪过一丝厉色。


    他知晓,他们是拿不下灵铮了,脸色一转,勾起一个和蔼的笑容:“切磋罢了,贫僧先行告退。”


    葛子峰冷哼一声,不知是对国师的认怂表示不屑,亦或是对灵铮的不满,他久久凝了灵铮一眼,旋即转身离开。


    没走两步,见到一个意外的人,他脚步顿了须臾,上下扫了对方一眼,颔首示礼后大步流星往外走,齐阳派几个师弟妹亦步亦趋跟着。


    待人都走光了,万籁俱寂,唯独微风拂过,竹影婆娑。


    灵铮眼眸微眯,站姿随意倾斜,舔舐一下嘴角的血腥,噙着玩味笑意:“怎么?你也要来?”


    说着,将武器打横举于胸前,边刃形成一线,沾着点点血迹。


    两个小弟也警惕盯着闻人诉。


    由始至终置身事外,闻人诉摇摇头,面纱晃动,施施然离去,白衣的背影渐行渐远,灵铮单薄的眼皮颤了一下,嘴角放了下去。


    闻人诉已然告知祁音华等人不再汇合,他孤身回到自己住所,距离万钧派不算近,在人烟稀少的深山老林中。


    是一间小小的茅屋,门前有一个庭院,杂草丛生,围着一圈简易的篱笆。


    闻人诉身子俯下,正想伸手移开篱笆门时,感到一阵迅风朝着面纱袭来。


    他忽然旋身抬起长剑劈下,伴随“咔嚓”一声,木枝碎成几块,飞射四方,这套举动行如流水,好似早有准备般。


    “进来吧。”闻人诉第一次开口。


    茅屋外只有左前方几棵桂花树能隐匿身影,他的双眸在那个方向不曾停留,而是径直走进茅屋,蓬门未关,宛如在等待着某个客人。


    这道轻语经过空气的稀释,飘入灵铮耳内时,声线已然不甚明显,下一刻他挑起眉梢,轻盈跳下树梢,踩着杂草进入茅屋内,空气中掺杂一股淡淡的霉味。


    屋内摆设一目了然,缺了一个角的木桌,几把矮竹椅,几片木板组成简易的榻,在左边靠墙,窄窄的,只能容下一人平躺。


    闻人诉坐在其中一把竹椅上,修长的双腿悠闲翘着,依然没有摘下帷帽:“阁下一路尾随,有何贵干?”


    低沉的腔调犹如鸣弦,音色韵雅,但缺乏温和。却也能理解,任谁被这样跟踪,心情都不会好。


    即便如此,灵铮仍然心神晃动,这道声音他不会认错的,本来怀着不敢确认的心思,一下子被推翻。


    他喉结上下滚动,声音喑哑:


    “闻人诉。”


    “……嗯?”


    终于,一只形态优美的手拈着帽檐,手背透着几缕青色的脉络,一抬手,轻纱从优越的鼻尖一拂而过,直至将极具攻击性的眉眼暴露出来。


    剑眉浓密,黑亮的眼瞳中透着疏离,薄唇没有起伏,流露出其主人的漠不关心,这副神情陌生得令人心悸。


    “哐当——”


    灵铮双眼睁大,瞳孔震缩,手指不受控制抖动,子午鸳鸯钺竟然从手中摔落在地。


    这对于一个武者而言,武器离手等同认输,可他此时已然顾不上了,他错愕看着对方,崩断了冷静的弦。


    周围的林间喧嚣,鸟叫虫鸣、风声叶动,在灵铮的感官中都化为虚无,只能听见对面人的浅浅呼吸。


    一道斜阳打在轮廓分明的脸庞上,为其镀了一层如梦似幻的金晕。


    视野模糊了须臾,灵铮呼吸一窒。


    闻人诉不着痕迹瞥了一眼无人在意的武器,还是当初自己赠予的那对,旋即好整以暇睨向灵铮,嘴角微微勾起,轻嗤一声:


    “震惊?”


    宛如晴日旱雷,一语惊醒梦中人,灵铮身躯微乎其微一颤,眨了眨眼,重新聚焦在闻人诉的脸上。


    留意到冷淡得近乎恶意的姿态,心中咯噔一声,不好的预感浮现,抿着苍白的唇,连忙拾起钺柄,后知后觉感到难堪。


    面对淡漠的闻人诉,灵铮满腹疑云,看不透他此时的状态,情蛊失效了吗?他在怨恨自己?


    “……闻人诉。”灵铮嘴巴一张一合,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轻喟一声,嚅嗫地再次唤了他的名字。


    尽管他多年未利用这副姣好的面容,可他仍很了解自己的优势,表情刻意变得乖顺,水眸楚楚,凝望久别重逢的故人,气质一改阴翳。


    若是旁人看到灵铮这个活阎王还有如此示弱的一面,恐怕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即使不想承认,不知多少个夜里,闻人诉的身影蓦然闯入,眉眼温柔如昨,梦里南柯不愿醒,破晓徒留怅然,魂牵梦萦。


    现今大仇得报,江湖上独当一面,求仁得仁,好像没有任何遗憾,他才在午夜梦回贪恋那份错误的温情。


    无孔不入侵占自己生活后又突然诀别,如同神祇短暂逗留,带他走出绝境。


    戒断反应像是扎在心脏的一颗刺,隐隐抽痛,但不致命。


    他确定不爱闻人诉,只是留恋他独一份的宠溺。偶尔还会梦见他们最后一次相见,自己转身而去的画面……


    我不后悔。


    灵铮眼中阴郁一晃而过,继而蒙上一层伪装的氤氲,眼波流转:“五年了,你为什么现在才来见我?”


    安静了片刻,闻人诉把玩手中长剑,摩挲剑鞘上的纹路,长睫倾覆,形成两道阴影,晦暗不明:“我们认识吗?”


    话音落地,灵铮垂下头,阴恻恻笑了,瘦削的脊背抖动,嗓音愈发嘶哑,如泣如诉,缓缓抬眸,眼眶通红道:“你不认我了?”


    依旧是一片安静,林野蝉声格外刺耳,在灵铮心中平添焦躁,他望着无动于衷的闻人诉,萌生一丝别样的想法。


    莫非情蛊失效,中蛊者会随之失忆?忘了他们的前尘往事,并不是不认自己……


    “嗯?”


    闻人诉眼眸抬起,神情稍显疑惑,似乎正如灵铮所想的那般。


    闻言暗自窃喜,灵铮毫不客气坐在他的对面,拎起桌上的茶壶轻轻晃动,有茶。


    他拿走两个茶杯,放一个在闻人诉手边,另一个放在自己面前,给两人斟了八成满,几颗小茶梗浮在茶面,飘飘悠悠。


    “可能过去太久,你不认得我了,不打不相识,先喝口茶再说吧。”灵铮随意搪塞几句,翘起嘴角,和颜悦色道。


    闻人诉摸索佩剑的手指定住,似笑非笑:“这是我家,阁下倒是不客气。”


    “英雄惜英雄,相信你不会介意的。”对于闻人诉的发难,灵铮摆了摆手,不以为意道:“不要叫我阁下了,我名为灵铮。”


    言语间,他倒是比五年前圆滑许多。不对,他当时不过看在情蛊的作用,才会对闻人诉暴露出自己的荆棘。


    当下他相信了闻人诉失忆,固然不敢贸然乱发脾气。


    “灵铮……?”闻人诉缓缓启唇,拖着狐疑的尾音,头颅歪斜,宛若在揣摩着什么。


    只在梦里出现的音色再次出现,叫着他的名字,霎时间,灵铮双眸一热,眼尾泛起淡淡绯红,分外明艳动人。


    他喉咙发紧,小心翼翼问道:“你记起什么了吗?”


    闻人诉摇了摇头,神色莫名地凝视对方。


    灵铮状似不在意般微微一笑,拿起茶杯啜了一口,抬手示意闻人诉也喝。


    顶着灵铮暗含切盼的目光,闻人诉拿起茶杯,缓缓送至嘴巴,就在即将触及茶水时,他猛然放下。


    “砰——”杯子与木桌碰撞,发出一道响亮的声音,半杯茶水溅落在桌面,晕开一摊深色。


    “下一次蛊还不够吗?”闻人诉话锋一转,冷声斥责,眼神中充斥着匪夷所思,怒极反笑。之前客套的“阁下”也变成了“你”。


    “中蛊是我技不如人,如今情蛊已解,我不计较,你还想来害我?”说到最后,闻人诉语气愈加冰冷。


    听到这番话,灵铮顿然站起,原本柔亮的眸光陡然一转,重新释放出阴鸷的气焰,一字一顿道:“你骗我?”


    闻人诉抽出剑鞘,泛着银光的剑刃抬高,架在灵铮颈侧。


    “滚。”


    他轻轻吐出一个字,冷冽的目光放在剑上,好像不愿再看那个害自己的人一眼。


    灵铮本想嘴边牵扯一个弧度,可是失败了,他失去牵动肌肉的力气,冷若冰霜睨了闻人诉一眼,如同那次般,留下孤寂的身影遁身远去。


    再呆着这里就是自取其辱,他灵铮丢不起这个脸面!他怒气冲冲想道。


    在灵铮看不到的地方,闻人诉双眸凝着他宽肩窄腰的背影,酝酿着浓稠如墨的思绪。


    太轻易得到的东西人们总会不珍惜,他看出灵铮并未开窍,只是出于稚童般的占有欲。


    还需逼着他开窍啊,哪怕不择手段。闻人诉眼眸一弯,笑意不达眼底——


    作者有话说:哈哈哈猜错了吧,诉诉没失忆


    第49章 拍卖


    半个月后,三年一度的相珏拍卖会即将开幕。


    相珏拍卖会历年由皇家主办,面向武林中人,拍卖品除了奇珍异宝,更多的是武器、秘籍、丹药等武者需要的物件,来源珍稀,品质优良。


    只有得到皇家邀请函的人才能参加,这也是皇族拉拢江湖势力,增强朝廷统治力,同时了解武林动态的手段。


    拍卖会将在皇宫中举办,在此之前还有一场英雄宴,届时圣上亦会亲临,与各大江湖势力交流。


    巍峨气派的宫门长廊,穿着奇异的人们三五成群经过,一看就与循规蹈矩的文臣截然不同,显出独特的张扬气焰。


    毕竟当今皇权倾颓,奸臣当道,即使皇帝也不敢贸然与江湖势力叫板,只能发挥维系作用,巩固多方稳定。


    闻人诉代表万钧派出席,远远听到一阵不和谐的喧闹。


    “你这狗东西,走路不长眼吗?”一道愤然的声音破口而出,倨傲男子怒斥,看其服饰雍华,大抵身份不凡。


    熟悉的音色阴恻恻回应:“小狗说谁呢?”


    转瞬间,倨傲男子眼前一花,感到扑来迅风,旋即颈侧泛凉。


    他颤颤巍巍转头,就看到被嘲讽的人贴近自己后背,刃锋紧贴着大动脉,只要再往下一毫,就会鲜血四溅。


    颈部霎时激起一片鸡皮疙瘩,他眼珠子提溜转,看到随行的人愣在原地,他感到颜面尽失,梗着脖子跳脚道:


    “你谁?敢这样对我!我乃飞燕宗掌门之子庄承宣,识相的就快放开!”


    好歹是在宫墙之下,众目睽睽之中,庄承宣虽然不认识眼前此人,可他确信任何人再嚣张,也不可能无所顾忌。


    然而,灵铮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我管你是谁,你们名门正派那么多人都被我杀了,还差你一个吗?”


    “住手——”


    话音未落,钺刃已然划破动脉,顿然血喷如注,溅在附近人的衣物上,而灵铮的一袭墨青长袍不着痕迹。


    循着突如其来的声音来源望去,他心尖微颤,表情始终一派镇定。


    随手扔下死死捂住伤口,万分惊恐的庄承宣,悠然转身面对来者。


    稍稍扬起精致的下巴,妖冶的眉目流露出刻意的挑衅。


    束带矜庄的闻人诉朝灵铮走来,不苟言笑,气势令人凛然生畏。墨色的眼瞳中映着灵铮的影子。


    关注着的错觉让他恍惚了一瞬,旋即触及闻人诉的唾弃神色,好似看见什么污秽那般嫌恶,心脏泛起密密麻麻的酸痛。


    灵铮清楚闻人诉的为人,曾经作为旁观者,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嫉恶如仇的对象成了自己。


    压下郁滞的心思,灵铮嗤笑一声,不知是在讥讽何人,舌尖悄无声息舔了上牙膛,佯装无辜眨眨眼,耸肩摊手道:


    “晚了呀。”


    说罢,大摇大摆往宫门内走去,恬不为意旁人仇恨的目光。


    灵铮身段高挑,柔亮的青丝随风摇曳,几根尾指粗的小辫混入其中,带着南蛮的浓烈风格,与他的桀骜形成微妙的融合。


    被人落了面子,闻人诉脸上古井无波,目不旁视越过狼藉的场面,与先前表现出来的热心相悖。


    半跪扶起庄承宣的几人疑惑抬头,本以为这人会替他家主子“主持公道”,却不料恶人走后,他亦是冷眼旁观,跟变了个人一样。他们也只好眼巴巴看着闻人诉过去。


    金碧辉煌的祈心殿上,暖风中弥漫着幽幽熏香,两边陈设数张案几,刻着祥云纹样,雕工精湛,一排排蒲团放在其后,供人们入座。


    闻人诉不欲攀谈,随意找了个座位。这时,已在殿上的齐阳派葛子峰余光瞟见闻人诉的身影,观察了下祁音华并未在场,眸光一闪。


    “兄台是万钧派弟子是吧,可还记得在下?”葛子峰走过来作了个揖,十分自来熟地说道。


    闻人诉抬眸道:“记得。”


    寒暄后交换过姓名,葛子峰旁敲侧击问闻人诉的身份,毕竟他即是生面孔,第一次出现就在祁音华身侧,地位特殊,很难不引起好奇。


    闻人诉自是知晓葛子峰的心思,他解释道:“我与祁师姐同属掌门徒弟,但本人爱好四处游历,故而身份鲜为人知。”


    葛子峰“噢”了一声,不知道相信没有,闻人诉也满不在意,反正理由合情合理,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这次的拍卖品,闻人兄可有心仪之物?”葛子峰又道。


    闻人诉点点头,嘴唇微启刚想回答,蓦然一阵悠扬的编钟错落响起,意味着英雄宴即刻开始。


    葛子峰表情一顿,笑了笑,顺势在闻人诉不远处就座。


    齐阳派也只有一个代表。宴请名额有限,这是实力亦是荣誉的象征,能来到这里的都是人中龙凤。


    一位清瘦的中年男人华冠丽服,拖着绣满金丝龙纹的下摆,缓步迈入祈心殿,踏着长长的红毯站上高台,想必此人就是当朝皇帝。


    侧后方跟着素雅僧袍的国师,待皇上坐于龙椅,他也在右下方落座。


    皇上肃穆扫视众人,其后表情稍微松弛,和蔼道:


    “朕今日设宴于此,能与天下豪杰共聚一堂,倍感高兴。朕闲话少提,上菜!”


    两列宫女从殿外鱼贯而入,井然有序在每个案几前放下精致的御膳,撒着昂贵香料,鲜香扑鼻。


    乐师奏响动听的古乐,数名霓裳羽衣的姣美女子盈盈走来,在大殿中央蹁跹起舞,身轻如燕,舞姿翩若惊鸿。


    闻人诉不重口腹之欲,起箸尝了个鲜后,便饶有趣味望向对面的灵铮。他倒是吃得欢,除了花生米没碰过,其余佳肴都被风卷残云席卷一空。


    直到灵铮猛地抬眸,瞧见闻人诉正襟危坐在对侧,凝眸欣赏着献舞女子,眼神清明,不显痴迷。


    假正经。灵铮心生郁气,喉咙里挤出一声冷哼。


    他放下筷子,强行转移注意力,挪眼看向别处,思绪游离,考虑接下来的拍卖会,盘算着自己身上的家当。


    这次英雄宴,不曾想他也被邀请了,显然,作为后起之秀,灵铮的名头得到朝廷的认可。


    然而,若不是拍卖会恰好有月明诀中提及的,用于洗髓的珍稀草药——幽兰草,他才不会来这种索然无味的宴会,应付这群虚与委蛇的人。


    幽兰草仅生于火山口附近,对止血有奇效,除此之外并无大用。


    它之所以列入拍卖品,只因火山口路程迢迢,而江湖中人受伤流血在所难免,幽兰草也算投其所好。


    当然,这只是平常人的认知。月明诀中记载,幽兰草加之几味草药共同药浴,就会有神奇的洗髓之效。


    “灵铮少侠、灵铮少侠?”


    察觉到众多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灵铮倏然回神,才发现皇上在唤自己。


    他感到几分诧异,站起身,不卑不亢道:“草民在。”


    “坐下吧,不必拘谨。”皇上伸手虚空拍了拍,和颜悦色道:“近几年灵铮少侠名声鹊起,拥有踔绝之能,当真英雄出少年,佩服啊!”


    灵铮听到这话,暗自哂笑,嘴角扯了扯:“皇上过奖了。”


    果然皇室就是情商高,那是名声鹊起吗?分明是臭名昭著。


    他思忖着静候下文,皇上道:“听闻,灵铮少侠前不久得到名震当时的月明诀,朕甚是好奇,可否借朕一观。”


    顶着皇上殷切的目光,灵铮的眉梢微不可察一挑,心中暗道这皇帝老儿挺有意思,这话说得,像是借本书经般稀松平常,脸不红心不跳的。


    他知道了,为什么自己会收到这份邀请函。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还是场鸿门宴呢。


    “这……”


    灵铮脸色变了又变,沉吟片刻后道:“也不是不行,”当皇上面露惊喜时,他话锋一转,


    “草民为了月明诀,历经艰难险阻,死里逃生,虽皇恩浩荡,可草民心犹不甘……”


    皇上明悟灵铮的暗示,大喜道:“这次的拍卖品,朕私人赏你一件,如何?”


    一席话落下,在场人安静了须臾,微妙的眼神彼此交换着,只有一个意思——真不地道。


    原本灵铮露出口风,愿意献出月明诀,众人已然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纷纷怀疑灵铮转了性子,他有那么纯良吗?


    不过转念一想,皇上即开金口,即使权力式微,也不是无官无职的一介平民能随意回绝的。


    这样的话,灵铮答应亦能理解,毕竟年纪尚轻,实力是够了,城府还需磨炼,推诿搪塞也是学问。


    紧接着,皇上的话又令他们眼前一黑,以月明诀的地位,作为拍卖会的镇场之宝绰绰有余,也好意思提出这样的条件。


    面带微笑的国师见状,表情一僵,悄然叹了口气,看向灵铮。


    与在场人的想法一致,坑的不是自己,当然无人为灵铮争取公道,他们不动声色静观其变,等待灵铮会如何回答。


    “……两件?”灵铮伸出两根手指,迟疑道。


    皇上应允后,灵铮说出了价值最高的两样拍卖品,一株焱晶石、一颗回生丹。


    什么嘛!众人痛心疾首,原来灵铮这么好说话吗?他们忽然好像看穿了真相,对灵铮的观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们一直被骗了,看来灵铮只是嗜杀,实际上外厉内荏,并没有传言中的那么恐怖。在座人心中萌生出隐晦的想法。


    通过原书,闻人诉知道灵铮的打算,看着戏精如他,绽出不易察觉的笑意。


    交易达成,皆大欢喜。灵铮好像没察觉到旁人的轻视,淡定端坐,此时突然有股冲动,隐秘觑向闻人诉。


    恰好与闻人诉的冷淡视线交织,旋即闻人诉眼睑敛下,态度不明。


    灵铮眉头一蹙。


    一个时辰后,拍卖会上。


    灵铮把焱晶石重新投入拍卖会,这颗焱晶石品质极佳,拍到了不错的价钱,他就以这些钱先拍了几件拍卖品,以混淆视听。


    不久后,他听到了司仪的声音:“接下来拍卖的,是止血圣植——幽兰草!起拍一两银子,也可等价物交换。”


    “十两!”一人率先喊道。


    “五十两!”很快有人加价。


    “一枚健骨丹!”健骨丹大约市值六十两。


    ……


    价格到一百三十两,人声开始稀疏,灵铮不咸不淡喊道:“一百三十五两。”


    司仪神情激动:“一百三十五两!还有人加价吗?”


    “一百四十两!”葛子峰高声道。


    闻言,灵铮冷冷睨了葛子峰一眼,开口道:“一百四十五两。”


    “一百五十两。”葛子峰微微一笑。


    灵铮面无表情,紧接着道:“一百六十两。”


    看到葛子峰双臂抱胸,不再说话。灵铮心中一松,等待着司仪倒计结束。


    “五、四、三、二……”司仪大张着嘴,“一”已经挂在嘴边。


    “一株光天莲。”


    不远处,一道磁性的声音不疾不徐响起。


    第50章 危机


    光天莲可是个好东西,能够养颜活肌,很受权贵女性喜爱,市值在两百两左右。


    可恶。灵铮眼帘半眯,他怎么知道自己正需要幽兰草,不可能的……那么,闻人诉许是恰好需要吧。


    灵铮不清楚闻人诉要跟多少,沉默片刻后道:“二百三十两。”


    这个价钱,已经略微超出幽兰草的市值,即使在中原,存货稀缺。


    他们哪里知道,修炼月明诀的前置条件——洗髓,幽兰草起到不可或缺的作用。


    二百三十两已经是灵铮家当的极限,他紧绷下颌,目光锁定在拍卖台上,生机勃勃的幽兰草。


    “一块墨血结晶。”注入内气的嗓音清晰飘入每个人的耳内。


    闻人诉拿起一块李子大的晶石,只见晶石遍体漆黑,若是眼力好的人细瞧,还能发现里面流动着不明的液体。


    什么?墨血结晶!人们面面相觑,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


    墨血结晶是岩矿里极其罕见的存在,炼制武器时将其溶入,可发生质的改进。以这块的体积,足以买下几株幽兰草。


    对上闻人诉递来的目光,漫不经心,含着似有若无的恶劣,灵铮眸光微闪,瓷白的手背上一条条掌骨凸起,指尖死死掐入掌心。


    他是故意的……


    灵铮胸膛微微颤动,发出几声闷笑,后仰靠在椅背上,翘起修长的腿,脚尖轻晃。


    好,好得很。


    漂亮的双眸弯起,不自觉释放出恐怖森寒的气息,引得旁人情不自禁抖了一下,搓了搓胳膊。


    “……三、二、一!”


    “恭喜这位客官拍得幽兰草!我们来看下一个拍卖品……”


    司仪嘴巴一张一合,为人们介绍接下来的拍卖品,气氛如火如荼。


    拍卖会结束已是戌时,交通不便,皇宫里提供了许多单间客房给众人暂住一晚。


    灵铮留意着闻人诉的住舍,待到人们普遍熟睡的时候,他无声无息潜入,朝窗沿瞄进屋里,旋即眉头一拧。


    里面居然没人。


    床榻上薄衾叠的整齐,一根烛火都没有点亮。


    他走了?


    灵铮将蛊罐塞回前襟,观察着屋内,下一秒,定睛在一个圆鼓鼓的包袱上。他立马得出结论:闻人诉只是暂时出去。


    大晚上的,他去解手了?灵铮眼皮一跳,猝然想起英雄宴上,闻人诉盯着面容昳丽的献舞女子看,难不成,他去会野鸳鸯?


    扬起一抹意义不明的诡谲笑意,灵铮从窗外翻入室内,动作利索。


    明面上并没有幽兰草的痕迹,他翻找了屋内所有能藏东西的空间,还是没有,他啧了一声,复原摆设后打开门,悠哉悠哉离开。


    灵铮郁结难消,在亭台长廊来回走了几圈后仍未有困意。


    思忖片刻,其后足尖一顿,几个无声起落,就轻飘飘立于宫墙之上,转身登上皇宫附近的群山中。


    月明星稀,沁凉的晚风逗弄着枝叶互相拍打,发出窃窃的和鸣,灵铮遥望远方的市井,万瓦鳞鳞,心情逐渐放松。


    就在此时,从远峰传来幽幽的竹笛声,在茫茫山峦中回荡,起伏的音调化作无形的涟漪,缥缈动听。


    这段旋律……


    灵铮微微一怔,熟稔于心的旋律勾起了他无尽的回忆。


    冥冥中,灵铮循着乐声,在葱茏的树梢间跳跃,两道呼吸后,乐声变得近在耳边。


    更深夜阑中,俊美男子伫立山巅,如缎般的墨发披散,白衣胜雪,莹润的指尖在竹笛上滑动,长眉入鬓,眸似寒星。


    果然是闻人诉,灵铮如是想到。


    捕捉到由远及近的细碎动静,闻人诉放下竹笛,拂袖转身,踟躇的人影撞进眼底。


    “灵铮?”闻人诉道。


    倏然被点名字,灵铮身形一顿,很快双手抱于胸前:“你故意引我来的。”


    此景此曲,几乎是当年的复刻。


    听到这话,闻人诉的笑意如同昙花一现:“怎么会。”


    灵铮定在原地,想了想,咬牙道:“幽兰草……我知道是你是故意气我,但我真的很需要它,你能不能将它让给我,我用玄冥龟甲跟你换。”


    玄冥龟甲与墨血结晶的价值相差无几,是灵铮在另一个秘境里九死一生取得的珍宝。


    闻人诉挑眉:“你想多了,是我需要。”


    灵铮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咄咄逼人:“你拿幽兰草做什么?你需要止血?”


    “……”


    闻人诉握着竹笛有一下没一下拍打手掌,似笑非笑道:“你说的没错,我是针对你,所以你死心吧。”


    “你——”


    闻人诉这般坦白,灵铮倒是一下哽住了,不知说些什么。


    黑夜朦胧,似乎在助长负面情绪,沉寂的水面激起千层浪,闻人诉一步步逼近,眼神锋利如刃:


    “为什么不能针对你。当年,你把我当猴一样耍了不说,现在你本事大了,嗜杀成性,那么多门派的人死在你手里,不会做噩梦吗?”


    面对突如其来的控诉,灵铮眼睛眨也不眨,宛如事不关己般听着,蓦然笑得一派灿烂,心里却萦绕别样的思绪。


    外人觉得他灭门全凭一时兴起,其实不然,他杀的都是与害爹娘相关的人物。彼时确是杀红了眼,险些走火入魔,迷失了自我。


    然而,子午鸳鸯钺莫名变得沉重,像是带着某人的意志。最终,灵铮还是压抑住了愈演愈烈的杀心。


    现在的灵铮注视闻人诉不需要仰头,借着清冷的月色,他目不转睛望着对方,心头不明显地被扎了一下。


    与此同时,视线一点点勾勒着对方的轮廓,惊讶发现,闻人诉与记忆中的面貌别无二致。


    一直本能逃避的疑问忽然冒出:闻人诉到底怎么从谷主手上逃出来的,情蛊又是因何失效?


    “那时候,你怎么逃出来的。”


    灵铮鬼迷心窍将这句话说了出来,旋即顿感后悔。眸光却难以遏制黏附在闻人诉脸上,仔细审视着对方表情的细微变化。


    此话一经落下,闻人诉眼神陡变,某些更深的情感从眸底透出,带着若隐若现的怨毒。


    以非人的速度出手,掐住灵铮的下巴,抵在他身后粗壮的柏树上,纤纤手指竟蕴藏着难以撼动的力量:


    “你还好意思问?我已经死过一次了!被抛去乱葬岗。”


    他喉结上下翻滚,竭力平复失态,声线低哑:“幸好我命不该绝,被神医救回来,不然再也见不到我的仇人啊,灵铮。”


    最后的两个字化作一道轻喃,他缓缓凑近,灼热的气息喷洒在灵铮脸上,惹起对方一阵不易察觉的战栗。


    灵铮双目染上震怒,他的绝学功法是独步天下,但力量始终是他的弱项,先天之失难以弥补。


    他一贯不会让旁人近身,尽管知晓已经物是人非,可潜意识仍残留着那份熟稔。加上闻人诉话语中带来的心旌摇荡,一时不察,导致防线失守。


    慌乱之下又下了一步昏棋。双手欲要扯开闻人诉的桎梏,又被另一只大手按于头顶。


    灵铮脸庞憋得涨红,常年伪装的恣肆笑意在今夜彻底卸下,明亮的眼中似燃着两抹火苗,炽烈而富有生命力,他破口大骂:


    “幽兰草我不要了!松手——”


    “闻人诉你有病啊!”


    “要不现在杀死我!否则你死定了!”


    灵铮玩命挣扎,后背倚在粗粝树干上,摩擦得生疼,却依旧无法挣脱束缚,眼神愈发狠戾,像是随时想咬下对方的一块肉。


    掐着下巴的手上移,捂住喋喋不休的嘴巴。闻人诉语气中流露出几分病态,半眯着眼:


    “不要再招惹我,好自为之。”幽幽吐出最后的警告,说罢,双手顿时一松,从灵铮侧身而过。


    该死的混蛋!


    既恢复行动自由,灵铮感到下巴刺痛,羞辱感笼罩着他的身心,不禁杀心暴起,抽出子午鸳鸯钺奋力甩出。


    “嗖”的一声,钺身旋出残影,向着背对的闻人诉袭去,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力。


    闻人诉回身轻巧一避,精准躲开了攻击,随即一声巨大声响,正前方的大树拦腰而断,招致无数鹭鸟盘旋。


    见此惨状,闻人诉波澜不惊,嘴角不着痕迹弯了一下,转瞬消融在无垠夜色中。


    他并未选择直接回到皇宫,而是悄无声息去到一偏僻之地,那里坐落着豪华的府邸。


    金钉朱门前,闻人诉轻轻叩动门环。


    “咚咚、咚咚。”


    有节奏的敲击声划破了夜的寂静,片刻过去,门开了。


    ……


    多日后。


    一波接连一波的刺骨寒意在体内游荡,好似在侵蚀着灵魂。灵铮躺在榻上,衾被下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冷汗涔涔,好似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脸色苍白如纸。


    那么多年了,还是难以忍受斑蚕蛊毒的痛楚,他紧闭双眼,期盼着朔月之夜快些过去。


    这时,突生变故。


    灵铮猛地睁开双眸,坐起身。他察觉到门外多出数道呼吸,轻微而绵长,无疑是一群练家子。


    在最虚弱的时候,忽然来了那么多人,说不是早有预谋都不敢相信,他心中立马浮现出一个人——闻人诉。


    是他,他想杀了自己!这些年里,唯有闻人诉知道自己的这一弱点。


    残存的柔软回忆轰然倒塌,怨恨如浸了墨般占据整个脑海。


    冷静,灵铮暗示自己。再度睁眼,他脑中喧嚣不再,当务之急是解决眼下的困境。


    箭步破窗而出,映入眼帘的却是重重包围的人群,数双眼睛带着兴奋的恶意,面孔陌生,给人一种豺狼的错觉。


    屋外,灵铮昂首挺立,随意舞动武器,举手投足间释放出强烈威压,嗓音宛若琴弦轻鸣,不疾不徐:“谁派你们来的?”


    眼前的灵铮脸色红润,行动没有任何滞涩。被指派来的众人面面相觑,瞬间萌生了退意。这跟情报上说的不一样啊。


    他们怎么会猜出,灵铮脸上的红润是靠调动经脉逆流,血气上涌造成的假象。


    副作用是造成万蚁噬心般的疼痛,加上斑蚕蛊毒的伤害,看似稳稳伫立,实则已经痛到麻木,仅凭常人无法想象的意志保持清醒。


    此时此刻,一道声音如惊雷般响起,点破了灵铮的伪装:


    “不对!如果他真的没事,就不会从这里出来!”那个男人灵光乍现,语气亢奋,手指着窗户,上面赫然破开一个大洞。